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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温听(三合一)

    五月初二一早, 还未到五更天,温听便被常代连哄带骗地拖起来准备及笄礼。

    温听没睡够,迷迷糊糊地继续打瞌睡, 由着常代领着小宫女随便捯饬她。

    只是还未继续瞌睡多久, 一条沁着凉意的面巾忽而从天而降, 不偏不倚地盖上了她的脸庞。温听一个激灵, 瞌睡瞬间跑了精光。她带着恼意看向始作俑者,却在接触到常代那张比她还不满的面容时, 怂怂地泄了气。

    见温听整个人焉嗒嗒的,常代心下又是一软,“也不是故意不让你睡,只是今儿个的及笄礼太过繁重, 许多细节须得你自己记着才行。若是不慎行差踏错误了吉时, 奴婢即便百死也难辞其咎的。公主就当是心疼下奴婢吧!”

    温听本就不占理,常代又是一番示弱加哄劝, 她哼出一个嗯字, 终是打起了精神。

    及笄礼确实繁琐, 光是行礼时要穿的朝服便有五层。常代一边给温听穿朝服,一边将及笄礼的流程一步步讲给温听听。

    温听不住点着头,似是听懂了, 常代却还是不放心,“公主你复述一遍给奴婢听听。”

    温听整个人都是一僵,不敢置信地看向常代。见常代坚持, 只好不情不愿地背着她方才说过的流程。

    “辰时, 我去常宁宫跪拜太后, 而后于东殿焚香沐浴更衣,等候赞礼开礼。待太后与各府女眷入席后, 我从东殿行出,像太后和正宾行揖礼,再由赞者为我理装。此处特别要重视,赞者为我理装后,我应与赞者互揖以示尊重。再之后,由正宾为我加笄服褙子,而后回东殿更衣。”

    温听说着觑了常代一眼,见她没什么表情,便知自己没有记混,“再之后,就是回到正殿,接受各府女眷行拜礼说吉祥话。”

    常代眉头不易察觉地一跳。

    整个及笄礼流程听起来似乎是没什么不对,可细细一品,又觉得行文用词大有问题。但此时常代已经没有时间再细细叮嘱温听要注意的言行,只得换个方式叮嘱道:“公主一会,能不开口的时候,就尽量不要多嘴。”

    “知道了知道了。”温听被五层朝服捂出一头虚汗,“一会既要重新沐浴更衣,为何现在要穿的那么繁杂?”

    “这是一会去给太后拜礼所需穿的朝服,还得配上御制的鎏金琉璃八宝簪。”常代说着,从首饰盒里取出精心收藏着的宝簪。

    温听只瞧了一眼那看上去就沉重的宝簪,就不忍直视地扭过头去,“你别告诉我,一会我得顶着这东西。”

    常代忍笑点了点头。

    温听重又扭过头来,一脸郁猝地再次打量那宝簪,“这眼瞅着,怎么也得好几斤吧?”

    常代继续忍笑点头,“不多不少,整好四斤。”

    温听眼前一黑,顿觉生无可恋-

    及笄礼耗时许久,从五更起床,一直到申时方才礼毕。温听拖着一副残躯被常代扶回凤栖阁,直接躺倒在软塌上,连动弹都不愿再动弹一下。

    常代看她这样,赶紧让小宫女将热水端上来,伺候她梳洗更衣回房安置,连到了嘴边的明日还需去前朝接受百官朝拜都憋了回去。

    温听这一觉睡的很是酣畅,若不是戌时常代进来将她唤醒,想必是会直接睡到明日方醒的。

    而这一醒来,方才感觉到饥肠辘辘。

    温听正想问常代是否温着吃食,她快要饿扁了,常代忽而凑近了她,轻声道:“公主,皇上过来了,等了有一会了。”

    温听惊讶地挑了挑眉。

    那日小皇帝拐弯抹角地问她是否愿意去扬州之后,不知闹的什么别扭,再也未曾找过她。而她几次三番去崇英殿探望他,也被吉祥以各种理由挡了回来。

    时日一久,温听自然察觉到了小皇帝在躲她。至于为何,温听想了一阵想不明白,便也丢开不管了。

    总归她与小皇帝这场露水姐弟情时日尚短,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加之她明日接受百官朝拜后,便要即刻奔赴扬州去了,什么时候能回来,也没个准确日子。

    但若是归去前能与小皇帝握手言和,亦不失为一件美事。

    温听快速收拾完,拉开寝殿的门走了出去。

    看到小皇帝第一眼,温听以为自己睡久了产生了幻觉。

    不过月余未见,宁桓看起来憔悴了许多。他形销骨立,面色苍白,眼圈深重,比她这个又被识破身份,又经历了自作多情打击的人看起来还要惨。

    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儿?

    宁桓毕竟将她当做亲姐,温听看着他这般模样,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她几步走到榻边,拉起宁桓细细端详,发现他只是脸色难看,其他不像有什么伤痕或病症的模样,心下稍安。

    “你是一国之君,身批天下百姓的福祉,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总有解决的方法,做什么将自己搞成这副模样?”温听颇有长姐风范,沉下脸来就是一通训斥。

    哪知小皇帝被她一通训斥后,先是一怔,继而竟然开心地笑了起来。

    温听正琢磨着这小皇帝可是最近坏了脑子,他已经一把抱住了温听的胳膊,像极了两人初次见面时的场景。

    “阿姐你不生我的气了?”

    温听扯了扯胳膊,想不到小皇帝看起来瘦弱劲却不小,半天没扯出来。忽又听见他有此一问,不觉也是一怔。

    温听不解,“我何时在生你的气?不是一直都是你在生我的气,对我避而不见么?”

    宁桓被她这样一通抢白,卡了卡壳,想想好像也确实如此,有些着恼地挠了挠头,“那,那…既是如此,我也不生气了,阿姐咱们握手言和吧。”

    温听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宁桓的肩,一脸严肃,“可巧,我方才在寝殿时,也是这样想的。”

    两人相视而笑,一笑泯了所有隔阂,重又恢复如初。

    “你用膳了么?今儿个把我累得够呛,我快饿死了。”温听摸着自己空空的肚皮,问宁桓。

    宁桓最近胃口极差,一天也吃不了多少东西。今日跟温听重修旧好,饥饿感瞬间涌上心头。

    他也跟着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可巧,我也饿了。”

    常代早就让小厨房将饭菜温热着,此刻听到两人嚷嚷着饿,赶紧吩咐小宫女上菜。不多时,饭菜摆满了桌。

    温听是真的饿坏了,她顾不得许多,对着桌上饭菜就是一顿风卷残云。宁桓虽说也饿,但自小受到的教育摆在那里,即便是这种时刻,用膳亦是慢条斯理。

    饭过三巡,两人均是吃饱喝足,各自占了一边,懒洋洋地坐在软塌上。

    温听缓过一会,懒洋洋地踢了宁桓一脚,“你那日为何生气啊?”

    她虽然不气宁桓躲着她,但是对于宁桓生气的缘由,到底还是好奇的。

    宁桓颇有些迟疑,“你们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众宫女躬身应是。

    他又单独看了常代一眼,“你也下去。”

    常代亦顺从地退了下去。

    待众人退去,宁桓方才道:“阿姐,我近来一直在想,李侯想送你走的心思必然不正当,这不正当可能是针对我,也可能是针对靳相,或者是既针对我同时也针对靳相。”

    这些话靳渊跟她讲过,温听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倒是对于小皇帝这般小小年纪就能想出这些来颇为感慨。

    果然是打小在皇宫里长大的,跟她就是不一样。

    “我是身不由己不得不应,这段日子不敢见阿姐,一来是阿姐那日太过欢喜我有些难过,二来是我气恼自己不争气,无法护住阿姐。”

    温听不知宁桓竟存了这种想法,慌忙解释道:“那个,我不是欢喜我要离开京城,我是以为你要出巡,而我只是顺带跟着你去扬州。至于护不护得住之类的,你还是个孩子,自顾无暇,我不怪你啦。”

    温听这话并为劝慰到宁桓,他隐在桌下的双手攥了攥,复又平静下来,“阿姐你放心,总有一日我能护得住你,管他什么李侯靳相,都休想欺负得到你半分!”

    温听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你真的不用自责。我此去扬州,归来无期,他们总不会追去扬州欺负我吧?倒是你自己,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宁枳霍然抬首,“阿姐你不气?你不气靳相弃你不顾?你当真以为你此去扬州,会一路风平浪静,让你安安稳稳地在那荣华之地,享无上尊荣?”

    温听:“我…”

    “还是你早与靳相私下有了什么约定,所以才能这般安然?”

    宁桓言语犀利,直戳要害,温听被拆穿了心思,眼神不免闪躲,却被宁桓轻易捕捉到了。

    他苦涩一笑,“果真如此,倒是我自作多情,白操这番心了。”

    宁桓话尽于此,下了软榻便往外走。

    温听忽而一阵心慌,她总觉得不能就此放任宁桓离开,于是也跟着下了榻,快步追上去,拉住了宁桓。

    “我不是瞒着你跟靳渊私下有交易,只是他与我说了些事情,我们俩开诚布公谈了下,我觉得跟他合作利大于弊,所以才…”

    宁桓冷笑,“你又怎知他不是在哄骗你?”

    “可他为何要哄骗我呢?”温听不解。

    宁桓一哽。

    为何要哄骗你?自然是因为你无知,因为你傻,因为你好骗!

    可宁桓不愿挑明她的身份,他固执的想保留住这仅剩的一层面纱,假装她还是他的阿姐。

    这样才显得他不是那般可怜,那般孤独。

    宁桓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来,“阿姐,你愿意信他我不拦着你,有些南墙不自己撞过了,便不会死心。”

    “只是你且记着,这一路我无法护你,你诸事定要小心。”-

    第二日一早,温听在同样的时间被常代用同样的手段弄醒,坐在妆奁前生无可恋地由着常代捯饬。

    常代继续给她讲述今日所需注意的事项,“一会奴婢陪您等在正阳宫大殿外,等候礼官传您上殿。待步入正殿后,奴婢便不能跟着了,之后那段路需要公主您自己一个人走。在接近正位之时,你须得先给陛下行叩拜之礼,之后执酒祭亲,接受百官朝拜,方为礼成。”

    温听昨日被那五重华服热掉了半条命,又被那四斤重的鎏金琉璃八宝簪累去了剩下的半条命。一想到今日还都得再受一次罪,便愈发觉得生无可恋。

    “那我今日什么时候可以用午膳?”

    常代神情里有一丝丝尴尬,“百官朝拜后,宫中是设了宴的。只是公主即刻便要动身前往扬州,这宴是…”

    常代没有说完,但未竟之意十分明显。

    宴是确实有宴,但她作为一个被外放的假公主,没有资格享用。

    温听再次觉得这糟心的公主不做也罢,“行了行了,那我们抓紧时间,早去早了。”

    常代再一次拦住了温听,“公主,今日跟昨日一样,须得等辰时方可出门。”

    温听简直要绝望了,“那我此刻再回去躺一会总行了吧?”

    常代默默瞅了一眼温听身上那费了半个多时辰方才穿好的朝服,沉默不语。

    温听特别深沉地叹了口长气。

    温听上到正阳宫大殿之上,给宁桓行叩拜礼时,偷偷觑了眼他。他的脸色比昨日似乎还要白上几分,眼底一片沉沉的黑,看向温听的目光全无半点往日的热忱。

    温听深知宁桓在计较什么,心下无奈地叹息了声。

    她并非不相信宁桓,也并非真的对靳渊偏听偏信到了不辨是非的地步。

    只是靳渊坦诚布公,诚的是她温听这个人。而宁桓从始至终关切依赖的,是他的阿姐。而她不过是占据了他阿姐身躯的一缕魂魄,并非真的是他的阿姐。

    更何况,昨日他那般轻易地猜测出了靳渊在此事上有自己的算盘,让温听忽然意识到,他亦是一个心思缜密之人。

    常代是她近身之人,所以很轻易看出了她的伪装。那宁桓作为宁枳最亲密的弟弟,就真的看不出她的不同了?

    若是真的没有看出便罢了,若是看出了却依旧像对待亲姐一样亲近她,那宁桓心思之深沉,比之靳渊之流,也只深不浅了。

    温听觉得她此刻像是被逼上了绝路,不敢赌也不想赌。

    阿爹在世时与她讲过,商人做生意讲究的是筹码,而非人情。谁手中的筹码更重,商人便偏向谁。

    而如今,她抛开所有人情,仔细掂量了宁桓和靳渊的筹码,自然地偏向了靳渊。

    三拜之后,温听缓缓起身,站立于宁桓左前方,接受百官朝拜。他看到百官之首,李善和靳渊泾渭分明,连做样子的躬身动作都不曾做,才深刻明了了宁桓尴尬的处境。

    她并非真正的宁枳,做不了他坚强的护盾,只能努力保护好自己,不授他人以把柄。

    而往后之日,天南海北,也只能各自安好了-

    宁枳的仪仗在公主里规则是最高的,即便放置整个大成,也只比李蔓稍次一些。

    温听一边感慨着奢靡太奢靡了,一边由常代搀扶着在车架中坐稳,而后仪仗缓缓离开京城,向着扬州方向进发。

    车架很大,里面一应用品俱全。常代提前做了准备,将车架里放满了温听爱吃的糕点零嘴,因而虽未能吃到宴席,温听也吃了个半饱。

    温听以为仪仗会就此行进下去,直到到达驿馆,才会停下来。

    哪知不过行进了一个多时辰,温听才刚吃完糕点,换了身舒适的衣裙,仪仗便渐渐停了下来。

    温听好奇地掀起车厢右侧的帘子想一探究竟,常代已经起身走到车架前,准备打开车门。

    只是开门之前,她又扭过身来,对着温听笑了笑,“公子说要来送您一程,奴婢想跟您个惊喜,就一直没说。”

    惊确实是惊到了温听,至于喜…

    常代眼看着方才还懒洋洋躺倒在软垫上的温听瞬间坐直了身子,整理下妆容后便催着她赶紧下车,不由得莞尔。

    此处是京城近郊,四周空旷无人,只有一座粗简的茶棚设在此处,供往来的商客歇歇脚。

    靳渊早到了一步,手下早已经清了场,温听被常代领着走到此处时,放眼望去,只有靳渊一个人坐在与他毫不相符的草棚下,悠闲地喝着茶。

    温听发现,这人真的无论身处何种环境里,都可以做到淡然处之。

    常代推了温听一把,将她的神魂拉了回来,对着靳相方向指了指,便与不远处的盛成礼站到了一起。

    明显是让她自己过去的意思。

    温听心跳有些急,她深深吸了三次气,勉强压下去心跳,方才迈步走了过去。

    “靳相。”她规规矩矩地唤他。

    靳渊颔了颔首,指着对面的位置,“坐吧。”

    又顺手给温听倒了杯茶。

    并非他惯常喝的君山银针,而是温听喜欢的花果茶,带着淡淡的果子香。

    温听又是一喜,刚刚勉强压下去的心跳声再次漫了上来。

    “特,特意给我准备的?”尾音里带着细致的欢喜。

    “不是,是我自己爱喝。”

    骗鬼呐!温听心里嘀咕了句,捧着茶盏喝了一口,只觉得比自己往日里喝的要更加香一些。

    笑容和语气也跟着愈发温软了些,“你特意来送我?”

    靳渊看着温听欢喜的神态,略有犹豫,“算是吧。但更准确来说,是有些话还想叮嘱下你。”

    “嗯嗯。”温听点头如捣蒜。

    “一会成礼跟着你的仪仗一起去往扬州,这路上也许风平浪静,也许波涛暗涌。成礼功夫不错,若是遇到了事情,切莫心急,交给成礼和常代去处理。”

    温听继续点头。

    靳渊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递与温听,“你既是在扬州长大,当知晓浩气盟。这是我的信物,事急从权,若是遇到成礼和常代都处理不了的事情,就拿着它去找薛朝。”

    温听接过,不免惊讶,“薛宗主是你的人?”

    靳渊摇了摇头,“只是旧识罢了。但他是个豪迈之人,你若是上门求助,他也定不会不帮。”

    温听再次点头,“是的,薛宗主是个大大的好人。”

    说完觉得口渴,又喝了口茶。

    靳渊扬了扬眉,“你跟他很熟?”

    温听差点忘了眼前之人是如何敏锐,一口茶差点呛在嗓子里。

    她慌忙摆手,“不熟不熟,只是听过城里百姓这样夸奖他。”

    总不能让她说,若不是不慎失足跌落湖中,她差点就做了薛朝的妾室了吧?

    温听心有余悸地将茶盏搁远了些。

    靳渊不欲在这种小事上纠缠,便就此揭过。他又从怀里拿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像之前递玉佩一样递给温听。

    “这匕首你也拿着,必要之时,可以防身。”

    “哦。”温听再次接过,跟玉佩一起放入怀中,继续眼巴巴地看着靳渊。

    靳渊被她这眼神看的好笑,“你这般看着我作甚?”

    温听眨眨眼,“我在等你继续说啊。”

    “差不多便是这些了。”

    靳渊说完,忽然定定看着温听,直看得她心虚忐忑,才伸出手去。先是随意一挥将摆在两人中间的案几挥开,然后握住温听的手腕一拉。温听身子一歪,惊呼还未出口,已被靳渊抱了个满怀,安稳地放置在他的膝上。

    惊呼便消弭在了口中。

    温听靠在靳渊怀里,闻着他身上清浅的留兰香气,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心也跟着渐渐安定下来。

    “你不必太过担心我。你既已安排妥当,那便没什么值得忧虑的。即便真的有什么变故,那也不是你的错。你放心,我很惜命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坚持到你来救我的。”

    “你倒是心大。”靳渊嗤笑一声,摸了摸温听的发顶,“那便去吧。”

    温听却又有些舍不得离开了。

    她磨磨蹭蹭半晌,忽而贴近靳渊耳边,轻而快速地说了句什么,而后离开了靳渊的怀抱,带着小跑向着仪仗走去。

    靳渊突然空了怀抱,又猝不及防听到句真情告白,先是一怔,继而无奈一笑。

    温听以为她说的是扬州话,他便听不懂她说了什么。却不知靳渊曾数次往来扬州,对扬州话知之甚深。

    他缓缓站直身子,看着温听身影消失的方向。

    他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温听的声音,软软的糯糯的,带着丝羞涩带着丝忐忑,不断重复地诉说着,“靳渊,我很喜欢你。”

    那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却似是已经唤了千百遍。

    靳渊缓缓张开右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温听离去时的触感。

    他缓缓勾了勾唇角。

    离再次相见,并不会久-

    京城距扬州不过千里,若是快马加鞭,不过两日。若是走驿站,不过二十日。

    但温听的公主仪仗许是为了照顾她身娇体贵,每天等她睡饱了方才出行,日暮时分必然进城歇整。

    这一慢,足足走了三个月,方才进入扬州范围。

    温听这一路坐车架坐的骨头都快酥了,眼看着进入了扬州地界,不免也松了口气。她此刻最想念的,就是脚踏在实地上的感觉。

    “公主再忍过一日,过了这座山,便可进城了。”

    温听嗯了声,点了点头。

    她打小在扬州长大,自是知道扬州城外不过百里处,有一座陵仙山。山名里虽然带有一个仙字,但此山并不仙,反倒是扬州百姓最为惧怕的一座山。

    因为有传言,这座山是座鬼山,每个月总有一日,百鬼出没,整座山阴气沉沉,很是吓人。

    也曾有百姓不信邪跑去山中查探,但接连有三人去了陵仙山便再无踪迹后,扬州城上上下下,便再无人不信。

    裴知府为了防止有外乡人不知缘由误入此山,便在此处立了牌子,并未曾直言鬼山一说,只说是山中有猛兽伤人,禁止入内。久而久之,这山也愈发鬼了。

    除了沿山这条道,温听记得还有另外一条道可以通往城里。只是仪仗队许是不熟悉路线,不知怎么走了沿山这条道。

    温听一想起那座山,便觉得有阵阵阴风吹过来。她搓了搓胳膊上冒出的鸡皮疙瘩,对常代道:“你跟盛成礼说一声,让仪仗快些走吧。”

    常代敏锐地察觉到了温听的不安,“可是这座山有什么问题?”

    这一路上太过风平浪静,连常代也隐隐觉得不安。

    “也不是。”温听咬咬唇,有些难以启齿,“就是…就是这座山是座鬼山,我,我有些怕鬼。”

    她越说越小声。

    常代一愣,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她向来不信鬼神,倒是不在乎鬼山不鬼山的。但温听既然害怕,让仪仗走快些也未尝不可。

    她掀起帘子对骑马跟在一边的盛成礼说了句,他不问缘由,只点了点头,便拍马往前行去。

    仪仗由数百禁军护送,带队之人姓于,是个副将。这百十人送温听一行至扬州后,便自动编入公主的亲卫队,每一个,都是靳渊亲自挑选的。

    不说以一当百,但个个忠勇。

    盛成礼行至前方,还未来得及跟于旌说什么,前方忽然出现了一大波人。

    好似凭空出现一般。

    这些人看起来像是难民,穿着破烂,面黄肌瘦,神情呆滞。他们慢慢地走着,看到仪仗,也只是抬了抬眼,复又麻木地继续往前走着。

    眼看着两拨人即将相遇,于旌皱了皱眉。

    “盛大人,您瞧这?”他虽是副将,但盛成礼是靳渊身前红人,他自然而然地询问着盛成礼的看法。

    盛成礼也皱了皱眉,“都是些可怜之人,让开道,让他们先行吧。”

    于旌便依言让行了。

    直到最后一人从面前行过,于旌方才想起来问盛成礼,“盛大人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属下?”

    “公主说此山不安全,让我们速速行进。”

    于旌心道公主怎会知道此山不安全?面上却点头称是,“属下这就吩咐下去。”

    盛成周重又看回刚刚那拨难民,眉头一直没有散开。

    怎么会那么巧,公主才刚让队伍加速行进,就冒出来一拨难民?-

    同一时刻,温听也察觉到车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啊?盛成礼不是去前面说让仪仗加速行进的么,怎么直接停下来了?”说着便要掀车帘查看情况。

    常代慌忙拦住她,“公主不可。许是有什么事情挡住了,奴婢下去看看。”

    她打开车门,人还未下去,先哎呀叫唤了一声。

    温听本就心里毛毛的,被常代这一叫唤,更慌了。

    “出了什么事?”她也跟着去车门处探头往外看去。

    “是有一拨难民经过,里面还有孩子,看着挺可怜的。”常代解释了句,看向那群人的眼中带着怜惜。

    这世道太平康盛,又是扬州这般繁荣地界,竟也有这样可怜之人。

    “怎会有难民?”

    “我亦不知。”

    温听犹豫了下,“这里离扬州不远,要不让他们跟着我们进城,到时候去官府探查下缘由,也好安顿了他们。”

    常代也十分犹豫,“奴婢打小在宫里长大,这种事儿也是头一次见,拿不定主意。”

    “那不然,将我们车架里的吃食拿出去分与他们?瞧他们的模样,像是饿了许久了。”

    常代又是一犹豫,“也好。公主您在车架内休息,奴婢拿下去吧。”

    “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我身份,哪有那么娇气的。”温听回身将案几上的吃食全部搜刮到一起,跟常代一人两盘端着下了马车。

    那群难民看到吃食,无神的眼中瞬间绽出光亮,纷纷围了上来,却不伸手,只是用渴望的眼神看着。

    那眼神看的常代心下又是一软,手中吃食不自觉便递了出去,“你们分着,慢些吃。”

    温听也赶紧将手中的吃食也递了出去。

    两人就这样无措地站在车架旁,看着那群难民接过吃食,连句谢都未曾道,便狼吞虎咽起来。

    确实像是饿极了的模样。

    两人站了一会,常代不忍再看,“公主,咱们回车架去吧。”

    温听点点头,转身便往车架走去。

    变故就在这一瞬。

    陵仙山上忽而吹下一股强风,卷起飞沙石子,直奔着车架而来。

    常代下意识掩了下面。

    待强风稍歇,她看到盛成礼重又拍马而来。

    “发生了何事?”他眉头紧锁,又一次看向那帮难民。

    “公主瞧着可怜,将车里吃食赠与了她们。你跟于将军说过了没?若是没什么事,咱们就快些赶路吧!”

    “那他们?”

    “公主说将他们带上,待进了城去官府查探下情况,再想法子安置他们。”

    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办法,盛成礼点头表示同意。

    却听常代忽而惊叫,声音都变了调,“公主人呢?!”-

    温听此刻正被某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架在肩头,在陵仙山上快速穿行。

    刚刚那阵强风吹来,忽而有一黑色细长身影从草丛里冒出,背起她便窜上了陵仙山。温听那时候被风吹的有些看不清,这黑影速度又快,她还未曾反应过来,已经偏离了仪仗队。

    更何况温听心中十分害怕,额头急促地冒着汗,压根发不出声来。

    在陵仙山这种明显闹鬼的山脚下,手脚又这般细长,行进速度又这般快速,温听丝毫不怀疑这黑影会是个人。

    可既然是鬼,绑她又是为何?

    因为太久没有吃生肉了,一时馋嘴?可仪仗队那么多人,为何只绑她来?

    那是志怪小说里所说的,绑她做鬼新娘,结阴亲?可平心而论,常代的姿色比她更加诱人,不,诱鬼才对吧?

    靳渊说若是出了事,一定要听常代的话,再不然还可以去浩气盟搬救兵。

    可这下好了,她确实出了事,却不是折在人的手中,而是被一只鬼给绑了。

    她要怎么搬救兵,又要怎么坚持到他来救她?

    温听越想越害怕。

    而且她眼前一片漆黑,手脚也动弹不得。可方才在山下之时,明明还是青天白日。

    果然鬼山之上的一切不能用常态来看待。

    也不知黑鬼疾行了多久,温听察觉到黑鬼速度慢了下来,而后似是停在了什么地方,紧接着是门被打开的声音,再然后她就被丢了下去。

    屁/股着地,温听先是一疼,再是心里一酸。

    这鬼怪吓人便罢了,还这般不知怜香惜玉,恐怕不是抓她来做鬼新娘,而是要吃了她的。

    “你且老老实实呆着,待我去向将军禀报后,再来处置你。”那黑鬼忽而出声,声音沙哑干涩,像是被沙子磨过嗓子。

    难听得要命。

    但温听此刻顾不得这个。

    还有将军?难不成这是陵仙山鬼怪们的大本营,今日是他们一月一次的出没日?

    温听怕到了极致,听见那黑鬼关门出去的声音,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边哭边忍不住伸手去擦眼泪。

    这鬼也真是小气,她都活不长了,还不给她解了术法,好歹让她死前看看这鬼府长得什么模样啊!

    温听抹来抹去,忽觉手下触感不太对。

    手指似乎碰不到脸上皮肤,中间还隔着什么。

    温听试探性地伸出手指,触碰到一层薄薄的布料。她稍作犹豫,一鼓作气扯了下来。

    忽如其来的光亮刺了温听的眼,她闭着眼缓了一阵,才缓缓睁开眼。

    她身处的仿佛是间柴房,四周码放着齐整的柴火,她的脚边甚至还有一个小马扎。

    温听心下闪过一丝犹疑。

    若是鬼怪,应该不需要蒙她的眼睛吧?若是鬼怪,应该也不需要烧柴火的吧?

    正在此时,柴房外传来声音,温听慌忙竖起耳朵仔细听。

    “操,听说今儿个老黑抓了个女人回来?裴大人费了多大的劲将陵仙山弄成座鬼山,供咱们在这山中隐匿操练。若是因着他暴露了,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我怎的听说是将军让他去抓的?”

    “不是吧?难不成是将军在这山上憋久了,想嗯嗯嗯?”

    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微妙笑声,而后便渐渐走离了柴房范围。

    温听腿一软,跌坐在了小马扎上面。

    她抬起双手捂住脸,长长地吐了口气。

    不是鬼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鬼知道我都写了什么_(:з”∠)_

    及笄礼那段是百度找的流程,又加了点修改,因为没找到正式的公主及笄礼流程顺便推一下基友的现代修仙文

    《请叫我天下第一》作者:岸上鸢

    我的师父正道魁首

    我的宝剑威名远扬

    我的宗门修真殿堂

    而我,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踩北海幼儿园,骨骼惊奇旷世奇才,离天下第一就差临门一脚。

    可惜,天下群英会天塌了,把我砸到了隔壁。

    这里没有灵兽,没有仙法,出行靠打车,通讯用电话。

    但就算穿越成了末法时代里的普通高中生,我也要做普通高中生里最骚气的那个。

    咦,不对。

    隔壁魔尊打过来了,这仙好像还是得修。

    ——许摘星的自白

    强烈安利!日天真的吊炸天!

    第35章 宁枳(19)

    距离宁枳的唇不过二指间距, 薛朝硬生生地停住了。

    倒不是他忽而幡然悔悟不想亲了,而是云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厅前,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振聋发聩, 瞬间打破了方才绮丽的气氛, 让他无论如何也亲不下去了。

    何况他垂下头去观察此刻宁枳的表情, 见她面沉似水, 睫毛不停地翕动。与其说她依旧很平静…

    倒不如说是已经僵硬得不知所措了。

    薛朝心有所憾,惋惜地退了回去。他轻啧一声, 转过头去想埋汰两句罪魁祸首,才发现云端尖叫完之后,已经再次消失了身影。

    让他想埋汰都找不到对象。

    薛朝靠过来的那一刻,宁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她克制不住地眨着眼, 心跳一下快过一下, 不停地在胸膛跳动着。

    却始终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云端的尖叫声透过耳膜传递到脑海中,却懵懵懂懂般辨认不出那是什么声音, 全部的意识都停留在了薛朝靠过来的身影上。

    他眼中含着温暖阳光的笑意, 鼻梁高挺, 下巴上冒出点点胡茬,身上还残留着一丝刚刚喝下去的春茶的香气。

    说不上多么光彩夺目,却轻易让宁枳觉得心安。

    等了一阵, 宁枳迷惘地又眨了下眼睛,带着困惑歪了下头。

    是不亲了么?

    她略略抬起眼睫望向薛朝,正对上他含笑的眼睛。

    似是知晓宁枳心中所想, 他眼中的笑意愈发的深, “先欠着, 改日我再一并讨回来。”

    …像是宁枳有多期待一般。

    宁枳脸上浮上一层绯色,说不上是恼意多些还是羞涩更重。她胸口起伏几次, 方才竭力维持住镇定,“宗主这话说的可笑,我可不记得我欠了宗主什么。”

    薛朝毫不介意,缓缓点了点头,“那便算我欠了宁儿一次,改日让宁儿加倍讨回来。”

    宁枳:…

    因为薛宗主的不要脸,自小被教导端庄持重,连吃食都不可过量的静安长公主,及笄那日被气的多吃了一碗饭-

    生辰过后,天气便逐渐热了起来。

    静安长公主及笄礼后前往属地的消息渐渐传了开来,加上扬州城便是属地,此时正在紧锣密鼓地建造恢弘的公主府,这个消息就是想瞒也瞒不住。

    云端某日出门去采买,回来便兴致勃勃地给宁枳讲了这个消息。

    宁枳紧锁的眉头便再也没有松开过。

    这么说来,她附身在了温听身上,宫里那具身子,也被其他人附了身。宁枳想来想去觉得,最可能的,便是她占了温听的身子,而温听的魂魄无处可去,便附在了她的身上。

    而依照云端的讲述以及她这近半年的了解来看,温听的性格并不能够好好地扮演好静安长公主这个身份。常代照顾她的日常起居,加上她是靳渊的人,温听的身份多半是暴露给了靳渊知道了。

    而本来李太后的赐婚懿旨里,她及笄后是要立刻跟靳渊成婚的。如今却被送往封地,那婚事是延期了,还是不了了之了?

    这其中,靳渊出了几份力,李侯和李太后又居了几分功?

    再者说,宁桓呢?他的阿姐的躯壳里换了个灵魂,他又可曾识破了?

    宁枳捻着书页思索半晌,忽然便不急着回京城了。

    让靳渊跟李太后狗咬狗斗上一斗,她专心等待温听的到来,想法子了解清楚这半年来宫中的动向再做打算,也未尝不可-

    这一等,从微凉初夏等到了炎热盛夏。

    天气逐渐炎热后,宁枳变得愈发倦怠。

    她在宫中虽然小心谨慎步履维艰,那也不过是因为李太后的针对和背后使坏。但公主的份例和日常用度,都是最好的。

    往往天气才刚热起来,凤栖阁便放满了降暑用的冰块。

    扬州虽不若京城夏季那般炎热,却也是热的。而冰块对宫里来说是寻常物什,对寻常人家来说确是稀罕物。

    宁枳与四长老本就水火不容,又经历了上次四长老找茬不成反被怼的事件后,四长老对她的不满情绪连薛朝都不避着了。

    宁枳不愿给他们留下诟病,又觉得索要冰块降暑一事实在有些矫情,便强自忍了下来。

    只是耐不得热,白日还可以忍,到了晚上,便怎么也睡不着。

    睡不好,精神自然也好不了。

    薛朝虽然心细,但到底是男子,又是在江湖上磨砺着成长起来的,并不是那种温室里养成的富家公子哥。

    因而眼看着宁枳越来越神色恹恹,内心虽然焦灼,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中缘由。

    最后还是盛成周一语道破天机。

    “温听姑娘不会是因为天气热中暑了吧?”

    盛成周虽名义上是薛朝护卫,但实际上在浩气盟的地位也仅次于薛朝和四长老。加之他性格使然,比之薛朝更懂享受,因而比薛朝更能明晰宁枳的状况。

    而他这样一说,薛朝再细细瞧去,便发现宁枳鬓角染着湿意,时不时便会不自觉地轻揉眉角。

    薛朝稍一合计,便在山泉前又起了座竹楼,供宁枳夜间休憩所用。那处靠着山泉,四周又有竹林遮挡,凉风拂面,光照不进,很是避暑的好地方。

    而白日里,书房里忽而接连不断地摆上了各种蔬果,都是用井水冰镇过的,不会太凉伤了胃,又能很好地缓解了暑热。

    宁枳神情渐渐舒缓。她虽未言明,心底却着实感谢薛朝的细心。

    而三年一度的武林盛会,今年在扬州举行,牵头这件事情的,便是浩气盟-

    初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宁枳在内间看着书简,薛朝在外面与四长老商议正事。

    他们都是知晓宁枳的存在的,也是知晓书房近来源源不断供应着的冰镇蔬果是为了谁。薛朝向来不贪图口腹之欲,往年也没有非得要吃冰镇的蔬果。

    只不过这只是件小事,而他们四人背着薛朝去找宁枳的事情不知被何人捅到了薛朝面前,薛朝虽未多言,但对他们四人,明显不若之前那般敬重了。

    四长老到底是理亏,何况薛朝喜欢谁那是他的私事,他们也算不得薛朝正经长辈,这件事做得着实有些落人口舌。

    因而忍住了没有就此事再惹薛朝不快。

    再者说了,炎炎夏日有冰镇过的蔬果食用,四长老私心里觉得,也确实是妙不可言啊!

    “关于武林大会一事,长老们有何意见?”

    薛朝不是自私狭隘之人,虽然对四长老背着他去找宁枳麻烦一事颇有偏颇,但宁枳既然不在意,他也不会因为自己喜欢宁枳而惩罚四长老。

    说到底两边于他是掌心掌背,若是能和谐共处他自是高兴,若是不能,也不会因着一方偏帮另一方。只要四长老不过分,而宁枳没有吃亏,他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春长老略一沉吟,最先开口,“武林大会三年方才一期,实为一件盛事。往年牵头此事的,均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帮派。今年落到我浩气盟头上,说不得我浩气盟如今日渐壮大,各方势力均已经注意到了我们。”

    夏长老摸了摸花白的胡须,点头附和,“因而我们更不能加以懈怠,需得尽我们所能,将此次盛会办的更加盛大。”

    秋长老接着开口,“我大致估算了下届时参会的人数,已经跟老阙商量好了,将城中排的上名号的酒楼通通包下了,免得到时候来的人太多,连住宿都大有问题。”

    薛朝点了点头,“也好,需要多少银两,直接从账房领就行了,不必通报于我。”

    冬长老继续说道:“至于到时候比武的场地问题,我与老春老夏老秋提前商量了下,不如就设在我浩气盟的比武场,那边地方宽广也正好让江湖上其他门派,也瞻仰下我浩气盟的风采。”

    这话说得很是狂妄,薛朝神色却很平淡,丝毫没有不满或是骄傲的情绪。

    他只是仍旧点了点头,“既如此,此次武林大会,就烦请四位长老多多费心了。”

    “宗主客气了,这是我们应当做的。”

    四长退下后,阙总管又过来汇报了一些府中事务。而后薛朝不太放心,又让盛成周去账房传达了下他的意思,方才闲了下来。

    他坐的太久,日头已渐渐西沉。薛朝揉着肩膀站起身,这才突然想起,他们在外头议事这么久,宁枳在内间该等急了。

    他快步走到内间门口,推开了门。

    宁枳坐在内间的书桌前,正认真地誊写着什么。许是因为日头西落,内间光线渐暗,她头垂的极低,但神色十分认真,拿着笔的手也仍旧很稳。

    “怎么不点灯?”薛朝取出火折子,将书桌旁的油灯点亮了。

    光线突然变亮,宁枳稍有不适地皱了皱眉。她这才反应过来,举目四望,发现不知不觉间已天色将晚。

    “看的有些沉迷,没太注意时辰。”

    “在看什么?”薛朝走到宁枳的身后,弯下腰去看她手中的书简。

    “在你书房找到的,便随便看看。”

    薛朝只看了眼,便惊讶地看向宁枳,“你怎会看这个?”

    那是去年百晓生编纂的《江湖风云录》,他觉得好玩便买了一本,但随便翻了翻觉得华而不实,便丢在了书房一角。

    不曾想竟被宁枳翻了出来。

    “随便看看。”她稍稍抿了唇。

    嘴上说着随便看看,但是许多看不懂的地方她都做了标识,尤其是与浩气盟相关的地方,注脚比其他地方更是密实一些。

    很明显并不是随便看看,而是在用心了解着关于浩气盟的一切。

    薛朝心里暖融融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

    他觉得自己需要做些什么发泄心中的欢喜,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倾下身去,在宁枳脸颊偷香一口。

    宁枳被他亲的歪了下身子,又默默坐直了。她想了想,伸出手去想擦一下被薛朝亲到的地方。

    然而手还没碰到脸颊,便被身后的人拉住了。

    “不许擦,擦了我便继续亲。”他耍着无赖,宁枳便回眸瞪了他一眼。

    “我很欢喜。”薛朝握着宁枳的手,毫不遮掩自己的心情。

    宁枳稍一迟疑,便不再想着去擦拭脸颊了。她任由薛朝握着她的手,只垂着眼眸,低低地嗯了声。

    这世间最大欢喜,莫过于,你因为我做的小事而觉得欢喜。

    而我亦是。

    作者有话要说:

    不行了,我被这章的甜度齁住了!

    第36章 宁枳(20)

    武林大会是场盛宴, 这盛大不止是对浩气盟而言,连官府都十分重视。

    谢祥不知用了法子,不仅讨得裴沛的欢心, 连裴知府都很看重他。裴知府政务繁忙, 谢祥便成了他的代言人, 负责与浩气盟的接洽并提供助力。

    但是宁枳冷眼旁观, 却觉得比起官府代言人,谢祥更像个洋洋自得的监督。

    他的洋洋自得其实并不浮于表面, 但宁枳是何种人精?最擅长的便是探查人心。

    她也曾想过是否要与谢祥撕破脸皮,拆穿他的真面目。可一来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确实是为谢祥所为,二来若是无故跟谢祥撕破脸皮,恐怕会伤了云端的心。

    这是宁枳不愿做也不愿看到的。

    宁枳略有些烦心。

    谢祥作为官府代言人, 进出浩气盟便成了公务, 无论去往何处,莫说是家丁, 就连阙总管, 也不好随意多嘴。

    薛朝倒是可以限制谢祥的行为, 只是他到底是有分寸的,虽然不断试探着薛朝的底线,却又在薛朝能容忍的范围里活动, 不僭越。

    薛朝便也只能忍下这股恶气。

    只不过忙里抽闲与宁枳独处时,便免不了多做抱怨。

    “你那个表哥太烦人了。”

    “对于此事,我亦深有同感。”宁枳方才煮了新茶, 给自己倒上一盏, 又给薛朝添了一杯桃花酿, “知道你不爱饮茶,我便不勉强了。”

    薛朝一口饮尽杯中物, 感叹,“好酒!”

    宁枳又给他添了一杯,“只是白白糟蹋了这般甘甜的泉水,不做烹茶用,反倒是给你凉了酒。”

    竹楼建的不大,薛朝便又命人在外面搭建了一座凉亭,就在山泉旁边,并从不惹人注目的方向引了泉水过来亭子里,将纪元未曾享受到的曲水流觞山泉烹茶的文人风骨,让宁枳享受了个遍。

    宁枳对于这种事情其实并不如何上心,但是被人惦记的感觉实在很好。

    “那可怎么办?”薛朝假意懊恼地敲了敲脑袋,“不然我将四长老叫过来看看这亭子,气气他们,好让你解解气?”

    薛朝虽不介意引用山泉,但四长老却极是重视。此处平常除了他极少有人来,所以虽然薛朝命人引了山泉,四长老却并不知晓此事。

    宁枳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她虽然不在意在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上给四长老添添堵,但四长老自己发现添了堵是一回事,让她主动把此事捅到四长老面前让他们添堵,又是另一回事了。

    薛朝被宁枳表情逗笑了,他笑过一阵,便又神情严肃地扯回了之前的话题,“谢祥近日总在内院走动,但又并非特别放肆。我觉得试探我的底线只是一方面,他应该还有别的计较。”

    宁枳亦点了点头,“我晓得了。”

    “不过我府中并无见不得人的地方,倒是并不担心。而且最近盟里忙着武林大会的事情,本就人员杂乱,也许是我多想了。”

    “对于不可轻信之人,多一分心眼并非是坏事。”

    薛朝听见宁枳的话,感兴趣地扬了扬眉,“说到此,我倒是有些好奇。那日我去望月楼向你道歉,你怎会提出要我带你走?这着实不是你的性格会做出来的事情啊!”

    此事若是放到几个月前薛朝来问,宁枳必是要掂量下他话中深意,好好琢磨下如何答复方才妥当的。但今时不同往日,宁枳闻言,也不过轻轻哼了一声。

    “那时只想着虎口脱险,哪知又落入了狼窝。”

    这虎口与狼窝代指为何,一目了然。

    薛朝一怔,继而哈哈大笑。

    “那便没办法了。既落入了狼窝,只能好好在狼身边待着,留到以后下一窝小狼崽了。”

    这人逮着机会便总想着占她便宜,宁枳低头细致地烹着茶,权当并未听见他的话语。

    薛朝并不介意,只是与宁枳相对静坐,亦觉气氛正好-

    一旬过后,武林更大豪杰逐渐到了扬州,城里终日热热闹闹的。云端去城里看过几次热闹,回来便乐呵呵地讲与宁枳听。

    又过了半月,武林大会正式离开了序幕。

    “表妹原来在这里,叫我一通好找。”

    前院里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宁枳一人独坐于竹楼前的凉亭里看书,冷不丁身后冒出了个声音来。

    谢祥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凉亭里,离宁枳不过半身之距,半弯着腰,笑吟吟地看着她。

    “表哥怎会在这?”宁枳不露声色退开了些,神色间不由得多了些戒备。

    今日是武林大会的第一日,前院正是热闹的时候,连云端都耐不住去凑热闹了。而谢祥既为官方代言人,宁枳听说今日就连裴知府都来了浩气盟,他更是应该在前院驻守,防止有人寻事才对。

    宁枳本也是要去观摩的,只不过薛朝说第一日多半是些小门派的弟子或是江湖新秀想挣些名头,都是些小打小闹的场面罢了。

    而他须得在场坐镇,放宁枳一人也只能看个热闹,因而哄她继续留在后院,等过几日有趣了再前去观摩。

    宁枳本就不是爱凑热闹之人,而江湖之于宁枳,又是遥远的另一个世界。她虽然因为薛朝的缘故努力想了解这个世界想融入这个世界,却仍旧只是个刚接触到这个世界边缘的新手,远不到感兴趣的地步。

    薛朝一劝,她便安心留在了竹楼前的凉亭里看书。

    只是这边地处偏僻,就是内院里的家丁都极少往这边来。谢祥作为外人,在不合适的时间出现在不合适的地方,怎么都透着不正常。

    既然不寻常,那谢祥恐就是有所图了。只是此处并没有什么可被人图谋的东西,那谢祥所图的,怕是只有她了。

    心念急转间这些想法便在脑海里转了个遍,宁枳神色变得愈发戒备。

    谢祥却像是没有看见宁枳神色中的戒备一般,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宁枳不动声色地往一边挪了挪。

    “你还记得么?年幼之时,你最喜欢黏着我了。”谢祥靠在亭子两边立着的围栏上,忽而跟宁枳忆起往昔来。

    他退去了往日刻意伪装出来的温润模样,倒是比往日瞧着要顺眼的多。

    宁枳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顺着他的话接下去,“你自己说的,年幼时候的事情,做不得数。”

    宁枳仍旧记得云端回忆里的那个少年,为了哄温听开心,偷偷带她出去看花灯。即便后来因为此事被打,却仍旧偷溜去温听院中,想去哄少女开心。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少年会变了个人,甚至冷血无情到毁了那个他精心呵护的少女的家。

    “是啊,做不得数,所以或许只有我当了真。”谢祥喃喃自语。

    宁枳隐约皱了眉,总觉得今日的谢祥似有不同,处处透着诡谲,且透着危险。

    她直觉离谢祥远些才是对的。

    “今儿是武林大会第一日,前院热闹的很,我看了会书也有些疲累,不如咱们也去前院凑凑热闹吧。”宁枳说着便准备站起身来。

    谢祥却伸出一只手来,按住了宁枳的肩。

    “不急。难得今日没人,云端不在,薛朝也不在,我方才有机会,与你单独说些话。”

    单独二字,谢祥咬的很重。

    宁枳眼睫轻眨,想起那日薛朝说的话,知晓谢祥为了今日的独处想来是找了很多次机会,她怕是不能轻易逃离了。

    便也不急了。

    “你想与我说什么?”

    谢祥冷笑,“温升荣以前总说你单纯可欺,说我心思重手段狠辣,非你良配。我倒是想知道,他若是看到今时今日你的表现,还会觉得你单纯可欺么?”

    宁枳没有听过温升荣这个名字,但从谢祥的话语里不难猜出,那是温听的父亲。

    从云端以前的话里看来,温听的父亲应该对这个外甥很是照顾才对,可观之谢祥态度,又似乎并非如此。

    怎么回事?

    表面却不露声色,“表哥也说了那是以前。无论是谁经历家破人亡,又流落歌舞坊过着看人脸色混饭吃的日子,都再难单纯可欺吧?”

    谢祥又扯了下嘴角,“倒是一般的牙尖嘴利。关于当年的事情,你知道了多少?”

    竟是直截了当要跟宁枳摊牌了。

    宁枳手心沁出了丝丝汗意,她悄悄伸展开衣袖,让手帕缓缓滑落手中。

    “我听不懂表哥在说什么。当年的事情,当年何事?”宁枳语速不急不缓,甚至带着些困惑,好似真的不知道谢祥说的是何事。

    谢祥审视地打量着宁枳的神色,仿佛想看出她是否在作伪。

    宁枳由着他打量,双手慢慢放到身侧。

    “我是在问,关于当年温家灭门一事,你知道多少?”谢祥盯着宁枳的眼睛,一字一字问道。

    宁枳缓缓动了动右手,终于伸至围栏与长凳间隙,手一松,手帕从手掌中跌落在地上。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温家错把强盗当做贵客迎为上宾,后被那伙强盗里应外合灭了满门。”

    她亦直视谢祥,“当年引狼入室的人不就是表哥你么?真相是什么,表哥不是最清楚了?你竟还问我知道多少?”

    谢祥瞳孔瞬间紧缩。

    “我竟当真小瞧了你,那便休要怪我狠心了。”

    谢祥衣袖一甩,宁枳避之不及,粉白的药粉直扑面门。

    她四肢酥软,晕乎乎地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之前,竟分心在想:原来这便是江湖百晓生书中所写的迷药么?

    倒确实有奇效。

    作者有话要说:

    推基友的古言重生文:

    《被迫成为太子妃以后》 作者:李从嘉文案:

    人世间有百媚千红,唯独你是我情之所钟。

    秦似很烦,被迫成为了太子妃以后,又被迫做了个皇后。

    说好的阴狠毒辣喜怒无常纨绔乖戾的主呢?

    ——死了吗?

    被季旆黏到烦躁的秦似,终于把季旆关在了门外。

    大冬天的,季旆裹着个毛绒毯子,在秦似寝殿门外,批起了奏折。

    秦似欲哭无泪——

    要怎么做才能暂时失宠?在线等,挺急的。

    感兴趣的小可爱们可以去看一看

    晚安

    第37章 宁枳(21)

    宁枳再次醒来时, 四周一片漆黑。她动了动手臂,发现四肢全部被束缚起来。

    宁枳眉心几不可查地蹙了下。她感受了下身下躺着的地方,柔软舒适, 带着被阳光炙烤过的温度。

    是床榻。

    宁枳眼睫扇动, 碰到一层薄薄的遮挡物。

    眼睛也被蒙住了。

    屋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且越来越清晰。宁枳稍一思索便拿定主意, 装作仍旧未醒的模样。

    “父亲在前院,你不陪在他身边, 拉我来这里做什么?”声音清脆,带着隐约的不耐烦。

    是裴沛的声音。

    “少爷别急,属下带你来这里,自是有属下的用意。”谢祥安抚完裴沛, 推开门, “少爷且看,属下给你准备了什么大礼。”

    眼纱遮掩下, 宁枳神情一冷。

    这谢祥好大的胆子, 竟是想将她当做礼物, 送与裴沛!

    “这,这这这…温听姑娘怎么在这里,还被绑成这样?”裴沛说话磕磕巴巴的, 宁枳听动静,他似乎是想来给她松绑。

    “少爷先别急,我给她下了药, 她暂时醒不过来。少爷你不是喜欢声声么?属下今日将她绑了来, 就是为了成少爷之美啊!”

    “你!你休要乱说!”裴沛涨红了脸, “我对温听姑娘是真心爱慕,你莫要做这些鸡鸣狗盗之事, 玷污了我对她的感情!”

    谢祥冷笑,“少爷此话当真?你真的一点也不心动?声声如今就躺在这里,少爷若是想,现在便可以一亲芳泽。更甚者,薛朝他此刻在前院,这处竹楼僻静的很。而我知道一条偏僻的近道,可以避开浩气盟的人,悄无声息地将声声运出去。”

    裴沛脸越憋越红,他嗫嚅半晌,却说不出违心的话语。

    他确实喜欢温听,尤其被她明言拒绝之后,更是满心满眼都是她。

    连往日里很喜欢的小妾也失了滋味。

    若说谢祥的话对他没有一点吸引力,那才是连他自己都骗。

    可为了自己的私心便绑了她?

    谢祥看出了裴沛的纠结,他拍了拍裴沛的肩膀,说话意味深长,“声声是我表妹,我自是想给她谋一个最合适的未来。薛朝不过是个江湖帮派的宗主,又是个粗人,哪里比得上少爷你有权有势,且体贴温柔呢?”

    谢祥说完便走了出去,留下裴沛一个人独自纠结。

    谢祥最后那句话说进了裴沛的心坎里。

    他自认为自己没有任何地方比薛朝差,可不知为何,宁枳却总还百般维护薛朝,而对他不假辞色。

    裴沛看着床上安静躺着的宁枳,双手紧握成拳,神情变换莫测。良久,他神色变得坚定,似乎下定了决心。

    他推开门走了出来,“待会在府外等我。”

    裴沛顿了下,又紧接着补充道:“小一点,莫让人发现了。”

    谢祥含笑点了点头,对裴沛的抉择没有丝毫意外。

    利己是男人的劣根性,谢祥想,谁也不会例外-

    屋子里重新归于宁静后,宁枳又尝试着动了动手臂。

    从刚刚谢祥与裴沛的对话中来看,她此刻应是还在浩气盟里,更甚者,就在竹楼里。若此时躺的是她平日里休憩用的床榻,那床榻上应该还有她之前放着的东西才对。

    宁枳轻悄悄地翻了个身,摸了摸枕头底下。当摸到那把透着凉意的剪刀时,她略略松了口气。

    这是之前云端在竹楼做针线时候落下的,她顺手放在了枕头下面,一直没有拿走。此刻倒是派上了用场。

    宁枳摸索着将剪刀的尖部握在手中,而后攥紧拳头,剪刀刺破手掌,鲜血顺着手指留了下来。

    疼痛让宁枳蹙了蹙眉,她迅速松开剪刀,将手上的血抹在了枕下。

    继而重新平躺回去。

    也亏了谢祥这中看不中用的捆绑,竟将她的双手束缚着绑在面前。否则她即便知道这是在竹楼里,也不能给薛朝留下什么痕迹。

    她丢在凉亭中的那方帕子上,有她昨日才方绣上的谢道韫的咏雪句。当时那种情境下,宁枳无计可施,也只能留下那般模糊的提示。

    而现在她在床榻上留下血迹,加上那方帕子,宁枳也只能期盼着薛朝能看懂。

    至于之后会如何…

    宁枳无声地叹了口气。

    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谢祥带着两个仆从再次进到竹楼,看到宁枳依旧安稳地躺在床上,不曾有苏醒过的痕迹。他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又给她撒了些迷药,方才让两个仆从将宁枳抬进了他一早准备好的木箱。

    而后,他带着两个仆从,一路上避开浩气盟的家仆,将宁枳带出了浩气盟,驱车回了裴府。

    在裴府后门等了不多时,裴沛便鬼鬼祟祟出现了。

    “温听呢?”他先是探头看了看车架里面,没看到宁枳的身影,又回过身来问谢祥。

    “放在箱子里了。”

    “你!”

    裴沛面色一变,赶紧进了马车,将宁枳小心地抱了出来,轻轻地放在垫子上。

    他看了看宁枳手脚上绑着的绳索,有些心疼,便解了丢在了一旁。当手指触碰到她眼睛上蒙着的眼纱时,略一犹豫,还是没有解开。

    谢祥一直冷眼旁观着,也不劝阻,只是在裴沛将绳索丢开后,方才问道:“少爷准备将声声安置在何处?”

    “这…”裴沛更加犹豫了。

    府里是万万安置不得的,否则乐茜必然要闹翻天。到时候引来了薛朝,他与谢祥今日的作为,就不单单是前功尽弃那么简单了。

    可若是安在府外,莫说他现今没有居所,就算是有,扬州城本就是浩气盟的势力范围,恐怕也瞒不了薛朝多久。

    见裴沛沉默不语,谢祥又道:“属下倒是有个极好的安置之处可供少爷选择。”

    裴沛问道:“何处?”

    “陵仙山。”

    裴沛想也不想地否决了,“不可!”

    若是父亲知道他用那地方做金屋藏娇之用,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

    可除那个地方之外,还有哪处是安全的呢?

    裴沛视线落在宁枳姣好的面庞上,又动摇起来。

    “少爷在担心什么?那个地方大人一年也不见得会去一次。我们静悄悄地将声声藏过去,呆上几个月,待风声过了,那时候声声身心都是少爷的了,再悄悄带回城里来。”

    谢祥的声音冷酷到残忍,仿佛说的根本不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女人嘛,一旦身子给了一个男人,其他男人还能在心里藏多久?而薛朝那种有野心的男人,还能为了一个失了身的女人,跟堂堂知府公子撕破脸不成?”

    裴沛本就摇摆不定的心,瞬间被谢祥说得松动起来-

    陵仙山深处藏着一处营地,那是裴顺任扬州知府后一手操办起来的。那处地方耗费了他巨大的心血,除了手底下几个可信任的谋臣,就连家里人,也是不曾告知的。

    裴沛也是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裴顺不得已,便将此事告诉了裴沛。

    大成当今局势,虽说一半握于李善之手,另一半被靳渊掌控,但仍有一项权利,是两人都不曾染指的。

    那便是军权。

    军权握于齐王宁弘烨手中,他从不涉党争,亦不管李善和靳渊的争斗,但他忠于的,是宁氏的皇权。

    只要李善和靳渊的争斗不危及宁桓的皇位,他便可作壁上观,互不偏帮。

    可李善既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居于千万人之上,离那至高之位只剩一步,又岂肯就此收手?

    陵仙山上的军营里人数并不算多,但李善的人不止裴顺一个,这样私设的军营,也不止陵仙山这一处。

    裴沛对官场上的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对裴顺属于哪方阵营亦不关心。只是陵仙山毕竟在扬州太过出名,裴沛以往也未曾见过真正的军营,他对陵仙山上的军营,兴趣更大些。

    裴沛之前缠着裴顺来过一次,自是知晓通往军营的道路。而谢祥既得裴顺倚重,虽未曾亲身踏足陵仙山,也是知晓这一处的。

    陵仙山领军之人叫夏山,早年在宁弘烨手下当过百夫长,却一直未被重用,郁郁不得志下,转投了李善门下。后裴顺调任扬州知府,他便也被派来扬州。

    手下人来报裴公子来了的时候,他刚与老黑商讨完毕,准备先去安排了温听。

    听到裴沛到来的消息,他也是脑袋一疼。

    这裴公子自小娇生惯养,做事全凭心情,又偏偏是裴知府独子,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好声好气的接待着。

    夏山一面迎出去,一面咬牙切齿地问通报之人,“可知他此番前来是为何事?”

    那通报之人摇了摇头,“裴公子没说。”

    夏山无奈,只得见招拆招。

    他方才迎出去,客套话还未曾说出口,脸上的表情先僵住了。

    裴沛不止一个人,他身边除了一个白衣公子和一个家丁,像是陪着他一起来的,怀里还抱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面容看不清楚,但身姿窈窕,且裴沛亲自抱着,想来是个姿色过人的美娇娘。

    只是他往这陵仙山上送美娇娘是何用意?

    夏山还没想明白,裴沛先开口了,“裴将军,劳驾您帮个忙。”

    夏山道:“不敢不敢,少爷请说。”

    裴沛:“我想借将军贵地,帮我藏一个人。”

    夏山面上笑容一僵。

    怎的这裴府一老一少,今日都往他这陵仙山上藏人?!

    同一时间,浩气盟今日比试结束,薛朝送完各派掌门,才方松了口气,盛成周神情肃穆,匆匆赶来。

    “宗主,出大事了!”

    薛朝眉峰一挑,“何事?”

    盛成周道:“成礼来了,正在书房等你!”

    薛朝神色瞬间也变得肃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乐茜是之前写到的裴沛那个妾室,我才想起来没给她安个名字谢道韫的咏雪句是:未若柳絮因风起,我挺喜欢的~

    晚安

    第38章

    逐渐平静下来后, 温听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柴房虽然小,但打扫的很干净,柴火码的也很整齐。只是人声消息后, 变得很静谧。温听坐在小马扎上, 慢慢地, 将自己团成了一团。

    她在想, 常代和盛成礼发现她不见了会做什么,是直接将她抛下不管还是去浩气盟求救, 或者是将她失踪的事情传讯给靳渊?

    那靳渊听到消息后又会是什么反应呢?是谋定而后动,还是不顾一切奔袭来扬州救她?

    可她失踪的那般突然,没有目的盲目搜寻,几时才能找到她呢?

    温听从怀里拿出靳渊赠与她的玉佩, 握在手中紧贴着胸口。

    这样她才能安心-

    静谧的环境总是催生困意, 温听握着玉佩,昏昏欲睡。

    她觉得时间过了许久, 也或许只是一小会, 柴房的门再次被人推开。

    温听一激灵, 猛地抬起头来。

    这个柴房不知是建在何处,门扉合起时,光线并不怎么能透的进来。而现在门扉一开, 温听透过照射进来的光亮估算了下,大概是黄昏时刻了。

    距离她午时被劫走,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跟我走。”门外站着的人开了口, 嗓音干涩难听, 是午时劫走温听的人。

    温听记得方才门外的人叫他老黑。

    直到这个时候温听才有机会打量这个劫走她的人。

    老黑人如其名, 全身包裹在黑衣之下。他手脚比常人要长上许多,人又很瘦, 皮肤还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但看起来年纪并不大。若不是温听之前听到人声,单是看老黑的模样,兴许还会继续认为他是鬼。

    但既然是人,也便没什么好怕的了。

    “你是何人,为什么要劫我?”温听仍旧坐在小马扎上,仰着头问老黑。

    老黑看人的目光很平很目,连眼珠转动的都比常人要慢。

    “跟我走。”他并不回答温听的问题,只是又说了一遍。

    温听干脆扭过头去,“你不说明白,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老黑眼珠转了转,似是不解又似是不耐烦。他站了两秒,干脆弯下身去,再次将温听扛上了肩膀。

    温听冷不丁腾空而起,吓了一跳,下意识便开始挣扎,“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老黑手指一伸再次点了温听的穴道,“跟我走。”

    他第三次重复之前的话。

    温听受制于人,说不得话动不了腿,只能睁大眼睛,狠狠盯着老黑。

    然而老黑只是一门心思往前走,对她的盯视无动于衷-

    温听被老黑架在肩上,穿越了大半个营地。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沾染着厚重泥土的地面。

    她突然有些后悔。若是刚刚听从老黑的话跟他走,此刻还能看看她所在之地是何样貌,兴许也能找到机会逃脱。

    现在倒好,被人架在肩膀上,从一个地方运去另一个地方继续关着,活像个睁眼瞎。

    不多时,老黑在一处房屋前停下,温听听到一阵开锁的声音,然后她被放了下来,紧接着肩上被点了一下,手脚重新获得自由。

    “你…”

    温听才刚开口,老黑那又平又目的眼睛看了过来,“将军说,让你先在这呆几天。”

    他说完便重新关上门,并落了锁。

    温听没说完的话便硬生生卡在了嗓子里。

    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作为囚犯本就没有人权,何况这人也没虐待她,还给她提升待遇换了个更好的房间关着。

    她应该感恩而不是谩骂。

    温听努力提着嘴角保持僵硬的微笑,结果一转身看到床榻上躺着个人,瞬间魂飞天外,下意识就想往外跑。

    脚尖才刚转了个方向,她又硬生生停住了。

    先不说此刻房门紧锁,她并不可能出的去。但她细细回想起来,方才视线扫过床榻之上,那身量那打扮,好像是个姑娘家?

    温听将信将疑,慢吞吞地将脚尖又转了回来,几乎是一步一挪地,靠近了床榻。

    那人穿着一袭素白的衣裳,青丝如瀑,只发间簪着一支玉簪作为点缀。眼睛上蒙着四指宽的眼纱,看不清五官,但温听直觉是个绝色佳人。

    温听缓缓伸出手去,想摘下她的眼纱。但手甚至途中,又缩了回来。

    “哎呀,未经别人许可便擅自揭开他人的眼纱,与窥探他人隐私无异,不可。”温听拍了下自己伸出去的右手,半扭过身去。

    可不过片刻,她又忍不住转回了身子。

    “老黑既然将她与我关在一处,想来也是被抓来的。等她一会醒来我就能看见她的真容了,那提前看一眼,应该也没什么吧。”温听自言自语地说服着自己,再次伸出罪恶之手。

    手指搭在那人眉骨之上,温听到底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又一次惋惜地收回了手。

    她再次叹了口气,“也罢,我便等她醒来,自己摘了这碍事的眼纱吧。”

    温听环顾四周。这屋子空旷简陋的很,除了一张床榻,只有一张半新不旧的桌子。她在桌边坐下,不抱希望地拎起茶壶晃了晃,果然空空的。

    她放下茶壶,拄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榻上的人。

    不多时,她脑袋一歪,栽倒在桌上睡了过去-

    宁枳再次睁眼时,视线所及之处,依旧是一片黑漆。

    她动了动手腕,并没有被捆绑住的痕迹,便抬起左手,扯下了遮住眼睛的眼纱。

    眼前依旧一片黑漆,想来是天色已晚,而屋里并为点灯的缘故。

    她缓缓坐起身子,揉了揉依旧有些难受的额角。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点动静,像是谁坐在桌前,轻轻挪动了凳子。

    “谁?”宁枳警惕出声,才发现自己嗓子干哑,声音并不大。

    但桌边的人还是听见了。

    温听睡得本就不舒服,听到床榻那边传来问话声,瞬间惊醒。

    “你醒了?”她揉了揉眼睛,抬手掩住嘴,打了个哈欠。

    这才摸索着,点亮了桌上的灯。

    烛火并不算多亮堂,但这屋子本就不大,床榻与桌子靠的又近。两人四目相对,同时一怔。

    到底是宁枳沉着冷静,更早一步反应过来。

    “温听?”她低声问道。

    熟悉的远山眉,瑞凤眼,本是十分寡淡的长相,现如今那眉眼亦变得鲜活起来。

    温听犹带犹疑,“宁…枳?”

    柳叶眉,杏核眼,眼尾处缀着一颗小小的泪痣,那确实是温听过去十六年见惯的,自己的长相。

    此时那张自己见惯的脸,却露出她十分陌生的,温婉的笑容。

    “此刻算不上什么好的时机,地点也有些微妙。但我还是想说,温听,很高兴能见到你。”

    温听舔了舔唇,心情仍旧很复杂,“说实在的,我挺不能适应自己看惯的脸,对我说出这般客气的话来。”

    宁枳又是一笑。

    她打量了下房间,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视线重又落回温听身上,“你可知这是哪里?”

    温听点了点头,“这是陵仙山。”

    “陵仙山?”宁枳缓缓眨了下眼睛,“倒是忘了问,你怎会出现在此处?”

    温听咬了咬唇,神色中出现一丝尴尬,但还是将山脚下发生的事情讲给宁枳听。

    她本能地信任着宁枳。

    宁枳听完温听的话,皱眉思索。

    从温听的话语中来看,劫走她的人应当是有计划为之。而这陵仙山是扬州城的一个禁地,想隐蔽地建这样一座军营,必然是少不了官府的支持。

    而绑走她的是裴沛和谢祥,他们既能将她藏于此地,那这个地方便与裴家脱不了干系。

    只是不知这裴顺,到底是靳渊的人,还是李善的人。

    这般鸡鸣狗盗,藏头缩尾的行径,宁枳还是更偏向于李善。

    宁枳思索期间,温听也在考虑着什么。她思来想去,还是从桌子旁起身,走到宁枳身边坐了下来。

    宁枳思绪抽离出来,有些怔愣,还是让了让身子,有些疑惑地瞧着温听。

    温听咬着下唇,似是有些难以启齿,“我能问你件事情么?”

    宁枳不明所以,只道:“你且说说看。”

    “你喜欢靳渊么?”

    宁枳不防温听有此一问,略微错愕。但瞧见她眉眼间的忐忑,心下又是一软。

    她确是与云端同类人,单纯直接,将心思明明白白示于他人,丝毫不懂得隐藏。

    想到靳渊,宁枳不免叹息,“你竟会对靳渊动心。”

    靳渊皮相确实惑人,但他性情诡异,心思深沉。温听这样简单的人,配他…

    宁枳又是一顿。

    好像也确实合适。

    她轻抬眼睫,看向温听。

    只见她咬着唇,眉眼中含着羞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宁枳又是一叹,“你且放宽心,我与靳渊的婚事乃是太后做主赐的婚,我与他并无任何情感纠葛。我只是担心,靳渊这个人心思难辨,你的一片真心,恐付诸流水。”

    “那倒没有,他说我并非一厢情愿。”温听急急替靳渊辩解,待接触到宁枳含笑的目光后,又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那便好。”宁枳并没有打趣她,只是这般说了一句,便也沉默下来。

    两人安静坐了片刻,几乎同时开口。

    “宁桓他…”

    “云端她…”

    两人对视一笑,那尴尬的陌生感逐渐消弭。

    “云端很好,待我也很好。但我想,她若是见到你,必然会更加开心。”

    “欸?”温听错愕,“你是说,云端知道你不是我?”

    宁枳看着温听,很浅地笑了下。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39章

    很多时候, 一个人认出另一个人,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

    越是熟悉一个人,便越是容易看出, 那人的变化。

    就像温听之于云端。

    温听打小与云端一起长大, 吃住玩耍都在一起。若说这世上谁最了解温听, 云端认第二, 无人敢认第一。

    宁枳想,云端第一次认出她并非温听, 大抵是在除夕那夜。

    自温家举家覆灭之后,除夕阖家团圆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因而温听对于守岁一事,算的上是排斥的。

    所以宁枳当时说与云端一起守岁时, 她的表情才会变得那般奇怪。

    云端算不上是个聪明的人, 却是个心很善的姑娘。即便她认出宁枳并非她的小姐,却并无试探之意, 甚至仍旧将宁枳当做温听来对待。

    所以宁枳投桃报李, 努力维系着温听的身份, 给云端一个心灵上的慰藉。

    温听听完宁枳的话,整个人都沉寂下来。

    许久,她方才再次开口, “若不是我那日兴起去了湖边,也不至于…”

    宁枳摇了摇头,“命运天注定, 若你我注定有这样一场时空变动, 即便你远远地离着那个湖, 也会因为别的原因,与我换了身份。”

    宁枳想起薛朝, 神色渐暖,“再者,这番际遇也并非坏事。更何况,待我们逃离这里,你就能见到云端了,不是么?”

    温听这才忆起现在的处境,“可是我们要怎样才能逃离此地?”

    宁枳缓缓摊开左手。那里是她白日划出的伤口,现如今已经结痂了。谢祥搬运她的时候没有注意她掌心的伤口,故而应当也不知她给薛朝留了线索。

    只是莫说是薛朝,就是她也没有想到裴顺在这陵仙山上设了个据点,而裴沛居然会大胆到将她藏匿于此。为今之计,也只能明日找机会探查一下了。

    “我暂时也没有想到什么好的办法。夜深了,还是先好好歇息,养足精神,留到明日再作打算吧。”

    温听因为宁枳在身边,且宁枳神色镇定给了她主心骨,也就收起了担忧,与宁枳简单洗漱一下,合衣睡下了。

    同一时刻,百十里外的浩气盟内,灯火彻夜未息-

    盛成周话音方落,云端紧跟着神色焦急地跑了过来。

    “宗主,我们家小姐不见了!”

    薛朝眉头愈皱愈紧,“怎么回事?宁儿不在竹楼?那她是不是去了书房?”

    云端立刻摇了摇头,“没在,而且书房和岁寒轩我都找过了,小姐都不在。我们小姐那个性子,肯定不会一声不吭地出门去的,可若是还在盟里,我都找遍了,也没找见啊!”

    云端越想越着急,忍不住跺了跺脚,眼眶都红了,“早知如此,我就不去前院凑热闹了,好好陪着小姐就是了。”

    “你先别急,兴许只是错开了。”薛朝安抚地拍了拍云端的肩膀,略一沉吟,吩咐盛成周,“这样,我先去竹楼看一下,你去把成礼带来竹楼,在那边商谈,也是一样的。”

    盛成周点点头,便离开了。

    薛朝这才重新看向云端,“走吧,我跟你去竹楼看看。”

    竹楼这边依旧清净雅致,与往日一般无二。

    薛朝绕着凉亭来回走了两圈,弯下腰去拾起了置于石桌上的书简。

    书简摊放在石桌之上,好似主人只是临时有事走开了,很快就会回来,拿起书简,继续阅读它。

    可薛朝知晓宁枳的习惯,比起石桌,她更喜欢倚靠着围栏坐在长凳之上,感受竹间清风,聆听泉水叮咚,细细品读书简。

    再者,她向来爱护书籍,若是要离开,定然会将书简妥善放回书架之上,而不是随意摊放于凉亭的石桌之上。

    或许真的是出了什么事。

    薛朝搁下书简,快步走到长凳边上。

    长凳上面干干净净一览无遗,若是宁枳想留线索,恐怕也不会直截了当置于长凳之上。

    薛朝蹲下身看向长凳之下,云端一直跟着薛朝,见他动作,也跟着蹲下身去。

    “咦,帕子,好像是小姐的。”云端一蹲下身便看到了长凳之下的帕子,惊喜地叫了出来。

    薛朝长手一伸,将帕子扯了出来。

    “你确定是你家小姐的?”

    云端理开帕子看了看,严肃地点了点头,“是小姐的没错,我昨儿个亲眼看到她绣了这诗句上去。”

    “诗句?”薛朝从云端手里拿过帕子,“未若柳絮因风起?”

    “嗯,小姐当时也念叨了一遍,确实是这句诗没错。”

    “那她当时还说了什么没有?”

    “还说了什么?”云端拧着眉思索,“小姐当时好像说,这首诗是个什么什么诗人做的,还说那是个女子,十分有才气,叫,叫…”

    薛朝提醒,“谢道韫。”

    云端眉头瞬间舒展,“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谢。”薛朝摩挲着帕子,轻声念了个谢字,而后随手将帕子塞进了怀中,“去楼里看看。”

    “可我刚刚看了,楼里没什么异常的地方。”

    薛朝也不多做解释,“再看一遍吧。”

    两人进了竹楼,薛朝只随意扫了眼客厅的陈设,便进了宁枳休憩的房间。

    房间里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不同。薛朝边走边看,路过床榻之时,他敏锐地闻到了一丝血味。

    薛朝脚步瞬间一顿,他倾身上前仔细探查,从枕头边上捻起了点点白色粉末,凑到鼻尖闻了闻,“迷药。”

    手一挥,枕头翻了个面。

    枕头之下的床榻上,隐约可见一道清晰的血迹。而血迹旁边放着一把剪刀,亦是血迹斑斑。

    云端忍不住惊愕地“啊”了声,薛朝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

    在他的浩气盟绑走了他的人,谢祥好大的胆子!

    怒气翻涌间,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薛朝神色锐利地看了出去,将接连进门的盛成周盛成礼吓了一跳。见到是他们,薛朝才勉强压下心间的怒火。

    “去外间说。”薛朝对着客厅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又回过身来叮嘱云端,“你先回岁寒轩,我与成周他们有事商量。”

    云端欲言又止,薛朝却知道她要说什么,“你且安心,用不了多久,我定然会将你家小姐带回来。”

    云端这才安心地回去了。

    三人在客厅落座,“出了何事?”

    知晓了宁枳去向,薛朝本是想直接去找谢祥要人。但眼看着盛成礼一副天塌地陷了的模样,薛朝也只好暂时忍耐下来,先处理他的事情。

    盛成礼一言不发,双膝跪地,“属下失职,请宗主惩罚。”

    直接将薛朝和盛成周惊的站了起来。

    盛成礼与盛成周是双生兄弟,盛成周开朗外向,盛成礼性子沉闷不爱说话,两人都是打小跟薛朝一起长大的。后来靳渊要去往京城,薛朝不放心,便让盛成礼随侍在他身侧。

    他们名义上是主仆,实际上与兄弟相差无几。谁曾想多年未见盛成礼,才方一见面,他先给薛朝行了这样一个大礼。

    这一跪,硬是将薛朝那点儿女情长给跪没了。

    薛朝暂时将宁枳一事压了后。

    “好好的行这般大礼是做什么?”薛朝将盛成礼从地上拉起来,重新压回椅子上坐下,“有事直接说事,咱们兄弟之间不搞这些虚的。”

    盛成礼垂着头,“属下,属下…”

    他说了半晌,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薛朝本就心烦意乱,被盛成礼这性子一搅和,烦意更重。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发火,盛成周先憋不住了。

    “你跟了表少爷那么些年了,他怎么还没把你这性子给磨掉?你一个大老爷们叽叽歪歪个什么劲,什么话不能直接说?”

    这话委实说到了薛朝的心坎里去了。

    盛成礼被盛成周这一通训斥,从午后便一直躁动不安的心平静了许多。他闯了大祸,正需要被人好好训斥甚至揍上一顿,方才能好受一些。

    他这时才能好好说出话来,“宗主,属下把公主弄丢了。”

    薛朝听完盛成礼的话,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不过是丢了个人罢了,他也方才丢了个人,还是在自己的浩气盟里,还是丢的自己的心上人。

    可脑海里将盛成礼的话转了几遍之后,他僵硬着脖子,目光呆滞不敢置信地看回盛成礼,“你方才说,你把谁弄丢了?”

    盛成礼羞愧地垂着头,不敢看薛朝,“属下,把静安长公主弄丢了。”

    盛成周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许久,薛朝将憋在心口的那口浊气,轻轻地吐了出去。

    很好,他把心上人弄丢了,最多算是个笑话。哪里比得上盛成礼,直接把护送的长公主给弄丢了。

    薛朝尽量维持住自己的宗主风度,“此事上报给朝廷没有?”

    盛成礼飞速地摇了摇头,“护送的军士们都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于旌也不敢拿这个主意。属下给靳相传了信,便赶紧赶来浩气盟,请宗主想个法子。”

    薛朝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他自己这都一团乱麻不知去向,还怎么给盛成礼当主心骨?

    “人是在哪丢的?”

    “陵仙山山脚。”

    薛朝揉眉心的手一顿。

    陵仙山?

    作者有话要说:

    _(:з”∠)_ 我错鸟我道歉,我说了请一天假却断更了好几天,我这几天尽量补回来嗷

    第40章

    陵仙山上藏着什么, 于旁人来说算是秘密,但对于薛朝来说,只不过是个还未曾一网打尽的匪点罢了。

    他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 不仅仅是要将陵仙山上那个据点给剿了, 还要将裴顺这个扬州知府, 一并给端了。

    却不想他还未找到合适的契机动手, 裴顺那个老东西先按捺不住主动送上门了。

    人既是在陵仙山山脚丢失的,那是被何人捉走, 捉到了何处,几乎是一目了然。

    只是不知现如今是否还藏匿于陵仙山上,但既知晓了幕后之人,倒也不必如无头苍蝇一般没了头绪。

    薛朝当即吩咐盛成礼, “你让随行的副官带人围住陵仙山, 记住,只围住陵仙山, 确保任何人都不能从山上下来即可。”

    盛成礼并不多问, 只领命, “是。”

    他应完,却并没有走。

    薛朝继续沉思,而后冷不丁抬起头来继续望向盛成礼, “你那有阿元的信物么?”

    盛成礼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珏来,“公子为防万一,将金印交由属下随身带着。”

    宰辅金印, 倒真是见印如见人了。

    “他倒是大手笔, 既派你护送还给了你金印, 想来这静安公主,对他意义非凡。”薛朝并未去接那金印, “既如此,你现在就拿上这玉珏,去知府衙门求救吧。”

    盛成礼一惊,“宗主您方才不是还说,不宜惊动朝廷么?”

    “我说的是不宜上报朝廷。但公主既是在扬州地界丢失了,自然是要报扬州的父母官知晓的。他若从始至终置身事外,这出戏还怎么唱下去?”

    盛成礼不是蠢人,薛朝一点他就反应过来,“宗主的意思是,这件事不能让李侯拿做把柄,但同时可以将裴知府拖下水?”

    “他是局中人,也算不得拖下水。你且去知府衙门,只说公主是在陵仙山被人抓走的,其他一概不知。再者,你定要记着,这几日缠住了裴顺,且不可让他有机会传递消息出去。”

    缠人这种事情盛成礼委实不擅长,但薛朝这般吩咐自是有他的道理。盛成礼再次应下,见薛朝不再有其他嘱咐,便先行退下去办事了。

    薛朝这才嘱咐盛成周,“你让盟里几个擅长隐匿的兄弟去陵仙山探探情况,切莫打草惊蛇。”

    盛成周领命,“是。”

    薛朝沉吟半晌,继续吩咐道,“再让阙总管去官府报官,之后配合官府守住城门,切记不可放任何人出城。”

    盛成周一愣。

    “让剩下的弟兄在城里到处搜寻,将此事闹得越大越好,务必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在城里。”

    盛成周总是忍不住,“报官,全城搜寻?用什么理由?”

    薛朝冷笑,“我薛朝丢了夫人,这个理由还不够么?”-

    几乎是一夜之间,扬州城戒了严。外面的人若是想进入城中,那是畅通无阻。但若是城里的人妄想出城,那是插了翅也难飞。

    而裴顺被盛成礼缠住了人,莫说给京城传递个消息,就是想歇口气,都成了奢望。

    一时之间,整个扬州城流言蜚语喧嚣尘上,有不明真相的百姓难免要凑到一起问上几问。

    “听说昨儿个武林大会,出事儿了。”

    “啊?出什么事儿了?打死了人?”

    “哪能啊,若是打死了人,那就该官府介入调查了,哪轮到浩气盟联合官府在城中搜查?”

    “不是出人命,那还能出什么大事啊?”

    “听说啊,薛宗主丢了夫人,才闹得满城沸沸扬扬的。”

    “啊?薛宗主成亲了么?怎么没听说啊?”

    “怎么没听说?从年前那望月楼温听姑娘投湖开始,到她没名没分住进浩气盟,再到薛宗主与她相携逛元宵等会,乃至前段时间一同出席裴公子的赛马大会。一桩桩一件件的,若说是成了亲,那必然是这温听姑娘了吧!”

    “那这丢了夫人一说…”

    “之前不是听说温听姑娘为了不给薛宗主做妾所以投了湖?谁知道这次是不是不愿嫁薛宗主,才故意逃走的?”

    “若真是这样,那薛宗主也是个可怜之人啊!”

    “哎行了行了,这话要是给浩气盟的人听见,还不知要多生多少事端。散了吧散了吧。”

    “散了散了。”

    百姓们八卦完,趁着没有其他人听到,都心满意足地打道回了府。

    然而与浩气盟比邻而居的裴家马场里,裴沛却一整日坐立难安。

    “你不是说薛朝这种男人最在乎脸面,万万不会将此事闹得太大么?那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城门戒备,全城搜索?你告诉我,我出不的城见不到温听,将她一个人藏在陵仙山上,有什么用?啊,什么用?”

    裴沛一来怕他私藏温听于陵仙山一事被他爹发现,二来若是不能见到温听与她终日相处,那他此番的行为便没有任何意义。

    他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若是就此付诸流水,实在是让他难以忍受。

    谢祥倒是不慌不忙地吹了吹杯盏中的茶叶,“少爷在担心什么?浩气盟越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城中,越是说明我们将声声藏于陵仙山的做法是对的。至于出城一事,浩气盟即便要戒严,又能戒几日?到时候,出城的是知府家公子,守城的人就是再不懂事,还能为了浩气盟的人,阻拦知府公子?”

    谢祥的话颇有几分道理,裴沛细细琢磨一番,渐渐地被他说服了。

    “那,就再忍几日?”

    “忍几日吧,早晚都是你的人。”-

    卯正三刻,宁枳准点醒了过来。

    她并不习惯与人同榻而眠,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因而初初醒来之时,思绪便不那么清明。

    待放空一阵醒过神后,便开始思索此刻的处境。

    照理说裴沛将她藏在此处,不管裴沛是否将她的身份告知山中蛰伏之人,她都应当是自由之身才对。山中之人或许会限制她的活动范围,但不至于囚禁她才对。

    而温听虽然被山中之人抓了过来,却并非单独关押,而是与她安置在一处,想来应该也没有将她当做犯人对待。

    这一点从昨日没有人给她们送饭食这一点可见一斑。若是有意囚禁,起码三餐该有人准备才对。

    总不能是为了方便将她们一同饿死,才安置在一处吧?

    宁枳这般想着,先起身下了床,走到门扉处,直接拉开了门。

    门并没有锁,两边也没有看管的兵士。宁枳试探着往外走了几步,没有人跳出来拦截她。

    倒是很好地证实了她的想法。

    宁枳本想独自一人去探探这山中藏匿着的军营到底何如,想了想,还是折回了房去,轻轻推了推温听。

    温听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怎么了?”她眼带困倦,几乎是在用气声说话。

    宁枳道:“我方才去院中瞧了瞧,并没有人在看管我们。”

    温听眨了眨困倦的双眼,不明白宁枳的意思。

    宁枳无奈地笑了下,更直白地说道:“你就不想去看看,这陵仙山里藏着的,到底是什么秘密?”

    陵仙山秘密这五个字,成功赶走了温听所有的睡意。

    试问在这扬州城里长大的孩子,谁不想知道,这陵仙山里到底藏着什么鬼怪?

    温听双目炯炯,“想!”

    作者有话要说:

    我问个问题啊…你们觉不觉得,温听越来越像个铁憨憨了啊…

    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森莫…

    自闭辽_(:з”∠)_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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