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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陵仙山中的这处营地, 仿如汪洋中的一座孤岛,沙漠里的一片绿洲。它伫立在参天大树之中,放眼望去, 根本寻不到出口。

    此时当是晨练时间, 整个营地都不见人影, 只训练场的方向隐约传出阵阵操练声。

    宁枳和温听两个人毫无被囚禁之人的自觉, 光明正大大摇大摆地走在营地里,闲庭信步仿若只是来山间游玩。

    此处说是营地, 却也并非正统意义上的军营。宁枳读书时候研读过兵书,大成的军队是有规制的,地级驻军人数过千不过万,阶级明了, 纪律严明, 兵服统一,连营地也有统一标准。

    但陵仙山上的这处营地, 一间间木屋交错建立, 营地门楹也粗制滥造地用几根木头随意搭在一起, 温听仔细辨认许久才认出来,上面书了三个大字:虎贲军。

    温听:“…还真是威风凛凛。”

    宁枳弯了下嘴角,“一个名字罢了, 说明不了什么。你瞧这山中木屋数量,人数最多不超过五百,想来是裴知府偷偷摸摸建的私军。”

    温听很是惊讶, “你怎知此处是私建的?”

    宁枳:“我朝所有在编军都是兵部记录在册的, 人数过千不过万, 正规编制,兵服统一, 包括军营规制也有统一标准。扬州驻军在城西,与陵仙山在相反方向。”

    温听檀口微张,瞠目结舌,“你好厉害,连这个都知道。”

    宁枳轻轻抿了下唇,“规制在宫中时候读过一些,扬州这边的驻军,是听薛朝说的。”

    “那你怎知,此处是裴知府私建的?”

    宁枳意味不明地瞥了温听一眼,“你可还记得,先前你在扬州,可有什么特别热情的追求者?”

    温听纯良地眨了眨眼,“我在望月楼时候追求者众,他们都挺热情的,不知你说的是哪位?”

    宁枳极难得地被堵了一下,但观温听神色不似戏谑,加上她长相出彩性格又有些迷糊,倒确实可能并没有注意到裴沛。

    难免叹息一声,“裴知府公子,裴沛,你可还记得?”

    温听表情一瞬间变得精彩纷呈,“那个纨绔子!”

    她几乎算得上是咬牙切齿。

    宁枳不禁莞尔。

    她想起之前云端说过,裴沛曾当众求亲温听。此举她听着都觉得有些胡闹,温听作为当事人,确实更当觉得他过分了。

    温听一脸不想提及的表情道:“是那个纨绔子绑了你来这里?为什么啊?”

    宁枳细细看了看营地之外,确实被各种树木围住了去路。她跟温听两个女流之辈若是想安全走出这座山脉,简直是痴心妄想。

    难怪这营中管事之人可以放心地由着她们自由行动。

    这种环境下,饶是她机敏过人,也没有办法可想,只能跟温听两人往回走,“他大抵是不忿我之前拒绝他,觉得失了面子吧。”

    温听嗤笑,“这点肚量,哪个女子会爱慕他?”

    宁枳微微侧过头去看着温听。她神色中带着不屑,一来是真的很厌恶裴沛这人,二来也是真心实意地在替她抱不平。

    心思一目了然,爱憎直接明了。

    宁枳心下一叹,将谢祥与温府之事隐了下来。

    若是可能,她希望温听永远不用面対事情真相。

    至少不要在身边无亲近之人的时候面対-

    宁枳与温听二人才方回到房里,营地里的晨练结束了。不多时,老黑过来敲开了门。

    “出来,吃饭。”说完便转身快步往回走,仿佛身后有什么麻烦的人或事会追上他。

    宁枳清晨听温听说过一些昨日之事,猜测此人估计是怕温听继续缠着他问东问西,才逃的这般之快。

    免不得又轻声叮嘱温听,“此人既被派来看管你,必然是营中将领信赖之人。我之后会找个机会从他那里打探下营中虚实和下山之路,你切不可惹的他逃的更远了。”

    温听也压低了声音和宁枳咬耳朵,“这人难搞的很,我不过是耍赖了一下,他便像躲瘟疫一般躲着我。哎,还是我帮你一起打探吧,两个人总归是要效率高一些。再者说了,必要时我还可以使美人计,兴许能事半功倍啊!”

    宁枳默了默,忍不住提醒温听,“你现在顶着的是我的面容,说句实在话,用我的脸去使美人计,难度稍稍有些大。”

    温听也跟着沉默了。

    倒不是说宁枳长得不够精致,而是她那张脸太过寡淡,一般男儿都不太喜欢这种面相与性格的女子。即便现在被温听跳脱的气质中和了些,若是想使美人计,还是差了些。

    温听忍不住又打量了下宁枳。

    她那张脸本就无害,淡妆浓抹总相宜。她偏爱艳色,妆扮明艳如烈火,所以顶着这张脸的时候,面対着那些来望月楼消遣的达官贵人,即便娇蛮一些,他们也视为一种个性,格外享受。

    宁枳与她不同,她性子本就沉稳寡淡,褪去娇蛮的一面,便显得格外人畜无害,让人信赖。

    倒确实是个套话的好人选。

    温听泄气地鼓了鼓嘴,“好吧,我承认你这张脸确实比我适合去套话。可即便是这样,他躲我躲的远远的不理我,也不见得会理你啊。”

    宁枳道:“我与你并不一样。”

    温听不解,“有何不同?”

    “你是他们抓上山来的,算是囚犯,而我是裴沛送上来,藏于此处的。”

    温听愈发困惑了,“所以呢?”

    “所以,”宁枳看着一脸困惑的温听,“你是外人,而我之于他们,算做是自己人。”

    温听:…

    虽然这种事没什么值得计较的,但还是会觉得好不爽是怎么回事?

    宁枳继续道:“人的本性如此,会対外人有所防备,対己方之人又会多一份信赖感。另外,我想他们应当不知晓你的公主身份,所以才会将你与我安置在一个屋子里。”

    “这又是为何?”

    “你看这营地,环境算不得好,又偷偷摸摸藏于大山之中,生活必然艰苦。即便将领和几个心腹确实是因为忠诚待在此处,亦不会所有人都如此。那么多人聚集于此,左不过还是为了权钱二字。”

    “那又为何将我捉了来?”

    “大概是裴顺的主意,而意欲何为,我大抵能够猜到。”宁枳看向远方,“挟持公主那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任何人都会小心谨慎,不会这般随意地放你自由行动。因而我猜测,他们并不知晓你的身份。”

    温听松了口气,宁枳却又继续说了下去。

    “但若靳渊赶来扬州了解此事,必然会将此事闹大,带人攻上山来救你,那你身份的贵重便一目了然。届时你便会成为一个挡箭牌,山上这群乌合之众,必然将你推出去。所以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保护好自己。”

    温听却压根没有注意宁枳后半句说了什么,整个心神都集中在靳渊的名字上,欢喜又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你,你是说,靳渊会赶来扬州,为了救我?”

    她的欢喜那般直白,宁枳心有不忍,却还是残忍地戳破了她的幻想,“若我猜测不假,他不然会赶来扬州。但他是为了你被抓这件事,而不是为了你。”

    这二者乍一看并无任何不同,但仔细想来,却有天大的差别。

    温听到底不是蠢人,宁枳又说的这般直白。她怔愣一瞬,情绪瞬间萎靡下来。

    但也不过只是一阵,温听又很快打起精神来。

    “嗯,我晓得了。”

    宁枳见她神色落寞,抿了抿唇,劝慰之语到底是未说出口。

    靳渊本就是这样的人,与其让温听生活在虚假的谎言里,还不如直接点醒她,才能让她更好的掂量这份感情,不至于弥足深陷。

    情之一字暖人心扉,却又最最,害人不浅-

    温听出事后不久,盛成礼便写了书信,让亲信快马加鞭昼夜不休送回了京城。第二日黄昏时分,靳渊便收到了消息。

    书信只有薄薄一张纸,简单地说了下情况,靳渊却支着脑袋,反复将这封书信看了几遍。

    直看得传信之人忐忑不安,冷汗直冒。

    “你赶来之时,那边是什么情况?”靳渊冷不防开了口。

    传信之人赶紧回道:“回相爷的话,盛大人写完信后说他去城里查探情况,于大人说陵仙山肯定有异,命人将山围了个水泄不通。属下当时急着赶路,所知情况便只有这些。”

    靳渊轻声念道:“陵仙山。”

    传信之人以为靳渊是不知陵仙山是为何,又接着解释道:“陵仙山是扬州城外的一处山脉,是去往扬州城内的必经之路。属下听说,那是座鬼山。”

    靳渊视线重又回到书信之上,“本相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传信之人退下不久,兰思若推门而入。

    “仪仗路上出了事?李善手下之人下的手?”

    靳渊直接将手中书信递了过去,“我须得赶过去一趟。”

    兰思若一目十行,不过瞬间便看完了信中内容,“你且安心去,京城这边有我。”

    “我倒是不担心这边,依你的能力,瞒我几日动向拖住李善,根本不在话下。我只是担心…”靳渊眼中带出一丝担忧。

    兰思若清淡一笑,打趣道:“担忧公主害怕,还是担心公主受到伤害?放心吧,李善抓了公主目标在你,不会随意伤害她的。”

    靳渊点了点头,表情却没有丝毫松动,“我即刻便动身。”

    说完这话,他便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只是手才方搭上门栓,兰思若又叫住了他。

    “若情况危急,须得你在公主和这次谋划中做一个选择,你先保下公主吧。”兰思若话音里带着挣扎,“虽然这次谋划耗费了我们许多心力,但错过这次机会,还会有下次。可若是伤了公主,怕是你会后悔一辈子。”

    “我虽报仇心切,却更想你能幸福。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差点爆炸,写了一天的稿子说丢就丢了,又重新写了一遍,还好大概情节都还记得兰思若前面有提到过,记不得了也没事儿抱歉啊,前几天工作忙加上刚通知要业务测试,得好好看书刷题,码字的时间不多了。加上这段剧情一直写的不顺一边写一边又重新在梳理,所以更新频率应该不会太高,但是码完一章就会传上来的。

    所以不是很推荐大家追更,可以攒攒等一阵子再看,或者不想看了我也可以用红包方式返还订阅,总归是希望大家看文开心的。毕竟写文是我的爱好,有读者喜欢也是对我莫大的支持。

    啾,比个心

    第42章

    寅时, 晨钟敲响,扬州城的大门缓缓开启。

    此时天色尚早,街道空旷冷清, 只有零星几个洒扫的百姓一边打着哈欠, 一边敬业地洒扫着街道。

    城门口排着不长不短等着入城的队伍, 大多是早起送菜入城的菜农。

    靳渊身穿一套低调寻常的深蓝色长袍, 耷拉着眼皮牵着马,站在等候进城队伍的最后。

    因为相貌太过出彩, 守城的将士多看了他几眼,但也没有其他的动作,便放他入了城。

    “公子,有些不对劲, 这城进的太顺了。”护卫走在靳渊身侧, 压低了声音道。

    “嗯,我知道。”靳渊简单应了声。

    莫说是丢了公主这种本当风声鹤唳的当下, 就算是风平浪静的日子里, 也不该出现进城不查路引这种不寻常的状况。

    事出反常必有妖。

    “先跟成礼汇合, 搞清情况再说。”

    “是。”

    浩气盟书房内,薛朝捏了捏疲倦酸涩的眉心,推开面前堆积如山的材料, 站起身走了出去。

    昨日听完盟里兄弟关于城中动向的汇报后,他独坐书房直至天明。

    倒不是忧虑过深,也并非不觉困倦, 而是即便躺在床榻之上, 也不能够安眠。

    他很担心宁枳, 并感到愧疚。

    宁枳是在他的浩气盟失踪的,并且他知道绑架她的是何人。可为了公主失踪一事, 为了靳渊,他只能狠心将宁枳放到后一位。

    依照宁枳的聪明才智和谨慎心思,不管她身在何处,必然会好好周旋,保护好自己。

    薛朝对此极有信心,但并不能就此便放宽了心,安心地将她置之不顾。

    而且倘若宁枳真的有万一…

    薛朝眺望远方,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

    “薛宗主好兴致,一大清早的迎着晨露欣赏朝阳。”

    身后传来既陌生又熟悉的调笑声,薛朝一怔,迅速回过身去。

    只见靳渊站在与他相隔不远的地方,满面风尘,笑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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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家伙,也不让底下人通传一声!”薛朝十分惊喜,几步迈到靳渊身前,对着靳渊肩膀就是一拳。

    靳渊受下这一拳,笑容懒洋洋的,“为了给你这个惊喜,我的手下正竭力拦着你们守卫不让他通传呢。”

    靳渊轻啧一声,“我果然是太久没来,你们浩气盟都没有认识我的人了。”

    薛朝自然知晓他在开玩笑,兴致勃勃地去揽靳渊的脖子,“怎么没有?四长老要是知道你来了,可得高兴坏了。”

    靳渊意思意思躲了一下,还是被薛朝揽住了脖子,又是一声啧,“那四个老家伙要是知道我来,不火急火燎地把我撵出去,都是对我的尊重了。”

    薛朝哈哈笑,“没这回事,长老们好几次跟我提起你呢。小楼我还给你留着呢,今夏时不时便过去打扫一下。你是想先梳洗歇歇,还是好好吃上一顿?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迎宾楼的早点了。”

    靳渊披星戴月赶了两天的路,早就受不了身上这个味道了,“先让人送热水去小楼,我洗个澡换身衣服。”

    他顾自往小楼方向走去,薛朝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靳渊侧目看了薛朝一眼,“你双目赤红,一夜未睡?”

    “嗯,有点心事,睡不着。”

    靳渊虽然觉得不可能,却还是顺嘴问了一句,“为了公主被劫一事?”

    薛朝脸上明晃晃地显现出“你在说什么鬼话”的意思,“我觉得我们兄弟还没情深到我会为了你的事情,不眠不休着急上火的地步。”

    靳渊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若真是为了此事,我倒是要怀疑,你至今未曾娶妻,是对我有所图。”

    薛朝:“…皇宫还真是个可怕的地方,你住的久了,不仅脸皮愈发的厚,连节操都不要了。”

    靳渊懒洋洋地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俱是强悍之人,长久未见,虽然心里都藏着事,也能做到简单调笑。

    只是调笑过后,复又回归沉寂。

    穿过竹林,小楼眼看着近在眼前,靳渊难得惊奇地“咦”了声。

    “你竟又在此处另起了座新楼?”

    薛朝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靳渊已经很感兴趣地绕着新建的小楼看了一圈。

    不多时,靳渊重又走回靳渊身边来,满面新奇。

    “居然还引了山泉之水,那四个老家伙就任由你胡搞都没有说什么?那亭子建的着实巧妙,夏日清爽宜人,是个赏月烹茶看书的便宜之地。”

    薛朝张了张口,“四长老并不知晓我引了山泉。”

    靳渊点着头继续点评,“也是,他们迂腐惯了,我当初想引山泉引不得,今日也不会由着你动这宝泉。不过,你向来是糙野惯了的,这般精细的设置,恐怕不是为了自己吧?”

    靳渊眼含惊诧,“为了某位佳人?我只当你仍旧孤家寡人一个,竟已然成了亲?我倒是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奇女子才能入得了你的法眼,还能被那四个老家伙也接受?”

    薛朝这才找到机会解释,“我并未成亲,四长老也并不接受她。本来此次你前来,我该将她引荐给你认识的,只是就在公主被劫当日,她也失踪了。”

    “所以你不眠不休,是为了嫂子?”靳渊神色瞬间变得阴冷,“裴顺那老东西对公主下手便也罢了,竟还敢同时对你浩气盟动手?”

    薛朝也端正了神色,“此二者应该只是巧合。你先莫要生气,待你沐浴梳洗,好好歇息过后,我再将此事好好讲与你听。”

    他对着匆匆赶来的盛成周盛成礼道:“你们去书房将所有材料都搬过来,阿元累了一路,让他歇一下,咱们便在小楼里商讨吧。”-

    说是商讨,也不过便是盛成周主讲,薛朝代为补充,偶有关于温听哪出不明的细节,盛成礼方才开口进行解释。

    靳渊一直垂着眼睫听着他们述说,手里转着一个细小的竹筒,不发一言。

    待三人全部讲完,等着他做决断之时,方才抬了抬眼。

    却是对着薛朝说道:“公主之事你莫要再管,先去将小嫂子救出来。”

    薛朝直接跳了起来,“公主被劫是多大的事?此次公主仪仗事宜由你全权负责,公主出了事你也跑不了。扬州是我的地盘,这些年裴顺做了什么布置我比你清楚,你不要我帮忙,谁还能帮你?”

    靳渊丝毫不为所动,“这些让成周帮我便好,具体谋划,还是要我自己来。对你来说,当务之急是小嫂子的事情。”

    薛朝本就因为宁枳失踪一事心烦,薛朝又非得将此事提到面上来说,不禁有些憋不住火气,“我他妈知道孰轻孰重,不需要你来给我拿主意。老的都完了,我还怕收拾不了小的?”

    “可若是万一呢?万一老的还没收拾完,小的先憋不住伤了小嫂子呢?”

    薛朝双目赤红,咬紧牙关,答不上来。

    靳渊却并不过放过他,步步紧逼字字诛心,“若是小嫂子有了损伤,若是她被那小畜生侮辱了,若是她因为此事伤了性命,你待如何?”

    靳渊的问句直戳薛朝死穴,他问一句薛朝脸色便白上一分,待靳渊问完,薛朝也站立不住,他卸了所有的气劲,颓然跌坐回凳子上,双手捂住了眉眼,静默不出声。

    一时之间,屋里只剩下清浅的呼吸之声。

    许久,薛朝方才开口说道:“还能如何?她有任何的损伤,都是我的罪业。生也好死也好,只要她还愿意理我,我都陪着她。”

    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靳渊重重吐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行了,这种感人肺腑之言,还是留着人救出来后,你亲自说给小嫂子听吧。”

    他语气轻松,不似作伪。薛朝一怔,倏然抬起头来,“你留有后手?你早知公主会被劫?”

    靳渊摇了摇头,“我又并非先知,怎会提前预知陵仙山脚发生的事情?只是你既已经告知我陵仙山中有猫腻,我又岂会坐视不理?”

    李善并非一个善权谋心机深沉之人,他能与靳渊在朝堂之上分庭抗礼,所依仗的不过是李家的权势和李蔓的太后身份。

    他在民间各地偷偷摸摸组建野生军队势力,所为何靳渊不用动脑子想都能想明白。李善此举,恐怕连李蔓都瞒着。

    既是偷偷摸摸之举,那便有隙可钻。他需要人手,越是身世悲惨心思简单能力强悍之人,越是容易混进这个势力之中。

    而制造这种身份背景之人,对于靳渊而言易如反掌。

    他将手中一直握着的竹筒递给薛朝,“方才沐浴出来时候收到的信息,公主跟你的心上人,如今关于一处,正在那陵仙山深处。那山上的都是乌合之众,并不知晓公主的身份。”

    薛朝又是一怔,快速将竹筒里的信息拆开细细查看,待逐字逐句看来,一直悬着的心方才落了下来。

    “你既在山里有可信赖之人,为何早不告知我?”薛朝细细思索,“他可能将山中地形图绘制出来传递下来?”

    靳渊摇了摇头,“时间上来不及,何况也并没有那般必要。陵仙山里那群人主要依仗的便是地形,武力上并无什么出彩之处。你既以将所有人控制在手中,防止有人趁乱放出消息去,不如趁势而为,打陵仙山上那群人一个措手不及。”

    薛朝:“那公主和宁儿?”

    靳渊:“我会传信给山中之人,让他护她们安全。”

    薛朝:“人手呢?”

    靳渊:“让成礼拿着我的金印去城外军队传信,只说公主仪仗今日路过陵仙山时遭遇劫匪,让他们火速救人。”

    薛朝微微一笑:“里应外合?”

    靳渊坦然应和:“直捣黄龙。”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等我30号抢答赛结束,我国庆日万万(立着自己脸都疼的flag)

    天天日万肯定不可能啦,但是起码日一天到时候恢复日更_(:з”∠)_

    啾咪咪

    第43章

    陵仙山上。

    温听抬手掩住口, 打了今天的第十二个哈欠。

    虎贲营的这些人虽说是散兵游勇,却恪守军队的规定,每日都要晨起操练。

    温听和宁枳两个外来的姑娘, 自是不需要跟着一起操练的。但是她们与军中男子吃在一处, 作息必然是要一体的。

    温听往年在望月楼, 做的是夜场的生意。后来变成宁枳住在宫中李蔓不想见她, 十日里有八日称病免了晨昏定省,凤栖阁里又属她位分最高, 底下的宫女们自是不会那么没眼力见地打扰她睡觉。

    因而温听习惯了巳时方起。

    而现在,为了配合虎贲营的作息,宁枳每日辰时便将她唤醒了。

    睡眠不足,自然整个人都焉嗒嗒的。

    宁枳与温听不同, 不管是什么样的环境, 她都能很好地适应。她那张脸太过温良,人又温和耐心, 不过是与营中兵士同食几日, 便很快取得了他们的信任。

    想从虎贲营里这些人嘴里套出话来, 对于宁枳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虎贲营里这些兵士年龄都不大,最大的不过十四岁, 最小的才方六岁。他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没读过什么书,也没什么心机。

    几乎是宁枳和温听问什么, 他们便答什么。

    从他们口中宁枳和温听得知, 最早与他们接触的是裴知府身边的师爷, 姓向,拿着府衙信物上门, 只说是接官府密令要秘密训练一批新兵,是最高机密,不可外泄。

    并带走一个少年便给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足够一个普普通通的穷苦人家,两年的开销了。

    温听听到此处,忍不住便问:“十两银子,你们父母就让你们跟着那谁,向师爷走了?”

    “为啥不走?俺是自愿跟着向师爷走的。”说话的少年叫陈二狗,山村向来秉持着取个贱名好养活的传统,现年十四岁,算是一群新兵蛋子里的老兵,“向师爷说了,俺要去的地方是机密,不能透露,但是有吃有喝,还不要天天做农活。俺家兄弟姐妹六个,天天吃不饱穿不暖的,俺来了有吃有穿的,家里还有银子拿,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陈二狗说完又补充道:“更何况向师爷是代表朝廷征的俺,那俺就算现在不能露面,以后也是正规的军人,那每个月还有俸禄可以拿呢!”

    四周大大小小的孩子争相点头应和陈二狗。

    温听只觉得匪夷所思,“向师爷说他代表的是朝廷,你们就信了?”

    “为啥不信?”说话的仍旧是陈二狗,“你看咱们这虎贲营,有营地有将军,有军服有兵器,每日还要操练,哪里不正规了?”

    温听:“…不说别的,哪有正规军营是建在深山里的?”

    陈二狗一脸不屑加恨铁不成钢,“你这人真是,不是都告诉你了这是秘密部队了?”

    陈二狗抬头挺胸满脸骄傲,神气得不得了。

    温听叹了口气,还想再说点什么,宁枳却按住她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有自己认定的道理,此刻说的多了不仅不能让他们意识到不对,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所以宁枳温柔一笑,“你们都是好孩子,好好操练,不要被其他外事所干扰,日后自是能好好报效朝廷的。”

    这是他们第一次被人夸奖,还是宁枳这种温柔又好看的美人儿,陈二狗和一众新兵都有些害羞地挠了挠脸。

    年纪最小的那个孩子叫毛蛋,大着胆子移到了宁枳的身前,“姐姐,我听他们说你是裴公子的侍妾,你这么好看,他为什么要把你送到军营里来啊?”

    毛蛋又看了眼温听,就没有那么那么热情了,“还有这位问题很多的姐姐,老黑为什么要抓你啊?”

    真的只是顺带关心了一句。

    宁枳和温听对视一眼,温听冷哼,“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我家小姐长得这么好看,裴沛那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也配纳我家小姐为妾?做正妻我家小姐都不会乐意的!”

    宁枳抿唇而笑。

    温听这是要借用云端的身份了。

    说实话,温听自幼和云端一处长大,此刻学着云端说话,不仅是语气,连神态都十分相像。

    陈二狗睁大眼,“裴知府是扬州城里最大的官,他儿子娶你家小姐做正妻她都不答应?你这牛皮吹的也太大了吧?”

    陈二狗虽然觉得宁枳长得极好看,一看就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包括这个被老黑抓上来自称是宁枳丫鬟的女人也是。但裴知府公子同样不是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那人,换个概念,那他跟这两个漂亮姑娘,就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同一个世界,还配不上她?

    难不成宁枳还有个官更大的爹不成?

    温听傲慢地昂着头,学着陈二狗不屑的语气,“望月楼的温听姑娘,你听过她的大名没?”

    陈二狗挠着头不说话了。

    他是扬州附近山野里长大的孩子,每日里想的都是怎么才能填饱肚子,自是没有心思也没有机会去探听繁华都城里名声极旺的美貌女子。

    望月楼是什么地方?温听姑娘又是什么人?

    周围大大小小的兵士都挠着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答不上来。

    但听眼前这个姑娘的口气,她家小姐好像是极其了不得的人物?

    毛蛋眨着一双懵懂大眼,“你家姑娘,是很了不得的人物么?”

    温听眼中藏着慧黠,“那自然是了不得的。”

    毛蛋继续问:“有多了不得?”

    “唔,”温听四处乱看寻找对比,忽而眼前一亮,“也就比你们老黑更了不起一点吧。”

    换来老黑平平淡淡的一瞥。

    温听得意一笑。

    她这几日已经摸清了老黑的秉性,他虽然看管着温听和宁枳,但并不限制她们的活动,也不限制她们在山上做任何事说任何话。

    好像他在她们身边,只是为了保障两个人的安全。

    陈二狗忍不住也往宁枳身前凑了凑,“温听姑娘,你跟俺们讲讲,城里是啥样的呗?”

    他学着温听的语气称呼宁枳为姑娘,却带着浓重的口音,叫的不伦不类。

    毛蛋也扬着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蛋,“我也想听。”

    旁人虽未说什么,但神色里带着憧憬。

    “那我便与你们讲一讲。”

    温听不过短短数语,这些军士便对宁枳产生了信任感。

    宁枳看向温听,见她得意的模样,忍不住也觉得好笑。

    温听看起来插科打诨胡言乱语,但她出身市井,对这些没有什么心机的少年人的心思,比她更能把握。

    若是能取得这些新兵们的信任,届时无论是山下之人上山营救,还是她们想办法逃离,都更事半功倍-

    宁枳被一群新兵缠住讲故事,温听懒得听,便懒洋洋地站起身来,漫无目的四处转悠着。

    老黑不过犹豫半秒,便抛下宁枳于人群之中,跟上了温听。

    虎贲营并不大,除了那所谓将军的营帐有兵士把守进不去,温听将其他地方重新又转悠了一遍。路过虎贲营营门之时,温听犹豫了一下,向着营门走去。

    之前她跟宁枳出去看过,虎贲营外面四处都是高耸入天的参天大树,稍不注意便会在林中迷失了方向,因而只在外围看了几眼,便又回了去。

    此时无事可做,温听便想往林中深处走一走,看能不能寻找到出路。

    哪知不过才离开营地不过五丈远,老黑便现身拦住了她。

    “营地外面不安全,姑娘请回营地里待着。”他目光平平,声音也平平。

    温听舔舔唇,歪了歪头,“我前两日也出来了,怎的你没拦我,今日反倒拦着我了?”

    老黑不为所动,只重复又说了一遍,“营地外面不安全,姑娘请回营地里待着。”

    温听不理他,绕过他便想继续往外走,被老黑再次拦住,“营地外面不安全,姑娘请回营地里待着。”

    温听甚至觉得自己从他一贯平直的话语里听出了几分不耐烦。

    她饶有兴趣地跟老黑胡搅蛮缠,“我若是不回去,你打算怎么办?”

    老黑平直的目光落在温听周身几处大穴,似乎在思考着要不要点了穴搬回去。

    温听已然带着防备退后了几步,“我警告你啊,你要是再点我穴将我当麻袋扛,等我出了这破山,就将你双手剁了喂狗。”

    老黑迟疑一瞬,不知是真的被温听的威胁恐吓住了,还是在顾虑什么,到底是没有真的将温听点了穴扛回去。

    温听松了口气,带着点有恃无恐的自得,仍旧往树林方向走了过去。

    老黑亦步亦趋地跟着,几次捻动手指似乎想把温听扛回去,最终还是忍住了。

    好在温听只是想到林子周围看上一看,并没有真的打算进入林子。她绕着林子走了一会,只觉得林子里一片鬼魅阴森,看不出什么门道来,便转身回了营地。

    依稀似乎是听见老黑松了口气。

    温听回到营地之时,围绕在宁枳身边的兵士早已散开,开始了今日的训练。

    宁枳在门口浣洗衣物,见温听回了来,也只稍稍抬了抬眼看了眼跟着她的老黑,便又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温听在宁枳身边坐下来,和她一起洗衣服。

    说起来裴沛对宁枳也是真的上心,虽然将她抓了来藏在陵仙山上,但一应用物全都一并送了上来,连衣物都是最好的料子。

    也正是如此,才让温听和宁枳在这山上,不至于连换洗衣物都没有。

    两人挨得极近,老黑站的又有些远,宁枳和温听便很放心地交换着彼此的信息。

    “这个老黑怪怪的,前几日咱们出营地时候他并没有阻拦,今日我不过才刚出了营门,他便拦住了我。”温听小小地颦了下眉心。

    宁枳跟着点了点头,“我方才趁着你将老黑引开,问了下李二狗营地里的事情,听到了个很有趣的信息。”

    温听问道:“什么?”

    宁枳不带笑意地笑了下,“李二狗说,这营中除了将军和老黑,只有将军的两个亲信兵士待在山中最久,其他兵士,不过来了一个月到一年不等。”

    温听震惊,“可这陵仙山闹鬼一事已经好些年了,而且这虎贲营看起来,也不像是最近才起的啊。”

    “怪就怪在这里。”宁枳垂着眼睫,“若是征兵一事隔一段时间便发生一次呢?若每一次只征很少的人,训练一段时间洗完脑,便送去别处呢?”

    温听怔怔想着宁枳说的话,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她之前只觉得裴知府偷偷摸摸在山上建一处军营,又四处找来这些年纪小的少年训练,人数不多,兵力不强,不管他要做什么,都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但若是隔一年便偷偷来上这么一次,将这群少年洗了脑训练一番,再送到更专业的地方去秘密训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也是个不容小觑的战斗力了。

    若是对手不知,再被打个措手不及…

    温听又打了个寒颤,发自内心感慨,“你们朝中之人心思真是复杂。”

    宁枳听着温听的结论,不觉好笑,“如今你方才是朝中之人,我可不是。”

    “你别笑话我了,旁人不知怎么回事便也罢了。”宁枳这些日子总会跟温听提及一些谋划之事,温听自然而然也开始动起脑子来,“裴知府是谁的人?”

    “李侯的人。”

    “李阀一家独大,唯一能与之抗衡的,便只有靳相了。”温听一边思考一边说着,“那他训练这些人出来,就是为了对付靳渊了?”

    宁枳沉默一瞬,“对付靳相,拿你做文章便可以了。”

    “诶?”温听错愕。

    “你到扬州来的仪仗和亲卫兵,都是靳相一手操办的。而你无故失踪不知死活,护送你来扬州的这队人马必然是保不住要给你殉葬的。至于靳相,他监管不力,导致公主失踪,即便不问死罪,也是要究责的。”

    一旦入了狱落入李善之手,是生是死是非曲折,还不都是李善一句话的事情。

    温听瞬间紧张起来,“那他现在…”

    “他既放心让你前来,必然留有后手。有封地的公主历来便少有,多是皇上极其宠爱的公主。既然宠爱,又怎会舍得让心爱的女儿独自去往封地?所以虽然自古便有这样一道规定,但实则形同虚设。”

    温听心下稍安,“可我失踪,这个消息必然是要传入京的吧?”

    宁枳又是一颔首,“传是要传的,可谁先得了消息,谁便拿了先手。”

    温听愈发糊涂了,“裴知府既是李侯的人,那肯定是李侯先得到消息才对吧?”

    “这倒是未必。”宁枳道:“我问过李二狗,他说将军最近不知在忙什么,已经几日未出营帐了。想来是消息传出去,却没有收到回音。”

    温听仍旧一知半解。

    宁枳继续说道:“城中如今正在举办武林大会,正是人员纷杂之时。若我是领军之人,便想法子在城中制造混乱,再趁机将裴知府看管起来,不让他与外界联系。届时,只要靳相先得了消息,那这一局鹿死谁手,便很难说了。”

    温听也不想表现得像个傻子,可她细细琢磨一番,发现自己真的没听懂,只得继续请教宁枳,“即便靳相早一步知道我被人抓走了,我失踪是事实,他也一样要被问罪啊!”

    “你失踪不见,与你被李侯派人抓走了,是有很大的不同的。”宁枳好脾气地给温听解释着,“何况到时候虎贲营暴露出去,朝廷的目光就会放在李侯私设军营这件事情上,你一个公主失踪,便是小事了。”

    温听努力消化着宁枳话中之意。

    宁枳见她如此,免不得又是一声叹息,“你现如今努力学习权谋之术,是为了靳渊?”

    温听面皮一红,“很明显?”

    “也算不得很明显,只不过我擅长猜人心。”宁枳眨眨眼,揶揄道。

    温听长叹一声,“我只是见了你后觉得,若是我像你这般聪敏,兴许能帮靳渊分担一点。”

    宁枳道:“可那样他未必还会心悦于你。感情不比权谋,必须得清算清楚。或许你给他闯出的一些小小祸事,于他而言正是生活里难得的调剂品呢?”

    温听:“会么?”

    “不如等我们出去了,你亲自问他?”

    趁着温听发呆的间隙,宁枳将浣洗好的衣物拿去晾晒。

    因为营地里的兵士全部去操练了,便显得格外空旷。有蝉在树枝上鸣唱,使得这片空地不至于太过静谧。

    有清风吹过,吹乱了宁枳一头秀发。她将最后一件衣服晾晒好,迎着风吹来的方向,挽了挽耳边飘落的碎发。

    想起山下城中那人,此刻或许正为了她的失踪焦躁不安,忍不住便抿了下唇。

    温听忽然又冒了出来,口气悠悠地问:“你说了那么多,我都没机会问你。你成了我之后,都有哪些际遇?”

    宁枳被突然冒出来的温听吓了一跳,待听清她说了什么,又忍不住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

    巧了,她才方想起那人,温听便问起了。

    “际遇是有的,或者说,这是我此生最最难得的机缘。”

    宁枳极为难得的,所做这一切努力,均是为了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

    陵仙山脚。

    一直寻常的信鸽从山山飞了下来,围着众人头顶盘旋了好几圈,方才落在了靳渊的肩上。

    靳渊随手将手中握着的干粮掰碎一些喂给信鸽,而后从它的脚上解下信筒,方才将鸽子交给常代照看。

    薛朝几日没有好好歇息,眼底青黑,嘴唇干裂,眼巴巴地看着靳渊手中的信筒。

    靳渊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快速看了遍信上所写内容,就递了过去。

    薛朝赶紧接过来,逐字逐句地看着字条上的内容。

    字条上内容很短,只说两位姑娘他会妥善保护,靳渊若是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攻山。

    最后又顺带提了下,山中的兵士们多无辜,届时希望靳渊能宽大处理。

    没有关于宁枳的信息,薛朝稍有些失望,但同时也心安了不少。

    他将字条反复看了几遍,方才递还给靳渊。

    “我们何时攻山?”薛朝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同样跃跃欲试的还有盛成礼。

    因为他保护不力有懈怠,才会导致温听被劫走。虽然靳渊并未怪罪他的意思,但盛成礼过不去心中那道坎,早就准备好要救温听出来。

    靳渊看了看天色,慢悠悠地登山了仪仗里供温听休憩所用的车架,接过了常代才方泡好的茶水。

    “不急,时间还早,还有观众没有就位。”

    常代垂着眼立在靳渊身旁。

    薛朝不解,“攻山救人还要讲究个良辰吉时的?况且救人从急从权,要什么观众?”

    靳渊不答他,只轻轻抿了口茶水,“等着吧,也没多久了。”

    薛朝气的抓耳挠腮的,可这事他做不得主,若是他带着浩气盟众人扑上山去,或许也能将宁枳救下来,但他没有十足把握,生怕万一伤到了宁枳。

    就是这万一,绊住了他的脚步。

    盛成周从旁宽慰道:“宗主莫急,公子不是没有分寸之人,他这样打算,必然是有缘由的。”

    薛朝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只得耐着性子等着。

    靳渊说不需要多久,也确实没有登上太久。

    天色才方由亮转暗,前方官道上出现了一行车马。

    靳渊半眯着眼看过去。

    顶头的是个白衣公子,单看外表是个翩翩佳公子,但若细细瞧去,会发现此人面色阴沉,眼中藏着诡谲,实则并不是个简单之人。

    车架停住后,车夫掀开车门,从车里搀扶下一个年轻公子,而后一个中年人颤颤巍巍地背扶了下来。

    俨然便是裴知府与其公子裴沛,以及新晋的知府面前红人谢祥。

    裴顺一眼便看到了车架之上的靳渊,他赶紧快步上前,拜倒在地,想跟靳渊说些什么。

    靳渊却早他一步先下了马车。

    “人到齐了,那便开始吧。”

    裴顺茫然地抬起头来。

    开始什么?

    薛朝却瞬间明了靳渊之意。

    他面色肃然,剑指山峰,“这山中有匪寇占山为王,还劫持了长公主殿下以及在下的未婚妻。裴知府,您可要给在下做主啊!”

    裴顺听明白薛朝话中之意,才刚抬起的膝盖一软,复又跪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剧情大概下章就能结束啦(克制下自己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我努力了下,发现日万有点难

    所以!我将suzuran小盆友要求的日三天万,折算成日五天六,也是一样的嗷,你们嗦是叭是叭~

    啾

    第44章

    夏山近来过的并不安生。

    裴知府传来消息, 让他派人密切关注山下动静,待有大队人马经过之时,将身份最为尊贵的那一个掳劫上山来。

    劫的是何人, 裴知府没有明说, 劫回来如何处置, 裴知府依旧没有告知。

    老黑是虎贲营除了他以外裴知府最信任的人, 而且此人是个孤儿,身份背景十分干净, 年岁不大脑子还有些问题,但话少,武功还强,是裴知府偶然捡到的宝贝。

    所以劫人和看管之事便交给了他。

    哪知当天下午, 裴小公子也跟着送了个人上来让他看押。

    陵仙山上这处军营很隐蔽, 加上有闹鬼的传言在其中,寻常人根本不会闲着无聊上到山上来。

    本来藏上一两个人, 藏上一阵子都没有什么, 可关键是人送上来后, 便没有了消息。

    往常他与裴知府都是用的信鸽传信,裴知府每隔一阵,也会到山上来看看新兵训练情况。

    这种忽而没有了音讯的情况, 这是第一回 。

    再者说,裴小公子将这样一个美娇娘藏于山中,定然存的不是什么良善的心思, 又岂会拍拍屁股便走人, 由着美娇娘独自在山中独守空房?

    夏山越想越不对劲, 给裴知府送去的飞鸽传书一直没有回音,便派兵士去城中查探。

    哪知这一去, 也没有再回来。

    夏山不信邪,连着派了三次兵士下山,均都没有传回来任何消息。

    下山着急上火,终日待在营帐里不出去,嘴上都急出了几个燎泡。

    “将军不必忧虑过深,兴许确实有事被耽搁了,也未曾不可。”身边随侍的兵士见他这般焦躁,忍不住宽慰。

    夏山冷冷道:“裴知府那边也许有事耽搁了,本将连续派出去的三波兵士,也有事耽搁了?”

    “这…”兵士被夏山这样一通反问,也答不上来了。

    便在此时,忽然有兵士在门外禀报,“将军,山下有动静!”

    夏山此刻最怕的便是有动静,何况此刻夜已深了,“看清楚是什么人没有?进来回话!”

    那兵士推门而入,帽子压得低,屋里光线又有些昏暗,夏山并没有看清他的面容,“回将军的话,属下不敢靠近了看,只躲在暗处瞧了几眼,好像是知府大人。”

    夏山一喜,直接站了起来,“你可看清了?真的是裴知府?他带了几个人?”

    兵士身子弯的愈发的低,“是知府大人没错,还带了一队人马。”

    “一队人马?”夏山皱眉,直觉哪里不对,“知府大人大晚上的上山来做什么,还带了一队人马?”

    裴知府以往上山来,大多轻车简从,只带他最信任的向师爷赶车,以免被人注意到陵仙山的情况。

    这次居然带了一队人马上山来?难道是要带这批新兵走?

    夏山随即又否决了自己这个猜想。

    这批新兵来的最久的才方一年,最新的不过才一个月,满脑子还依旧是往常那一套什么来这只是为了吃饱穿暖,根本还不能为李侯所用。

    带走有什么用?

    却听那兵士又开口说道:“属下在那队人马走过之后,还在地上捡到了一样东西。”

    夏山慌忙问:“是什么?”

    “此物十分诡异,属下一捡起来便黏在了属下掌心,怎么也取不下来。还望将军自行过来查看一下。”

    夏山没有多想,往兵士那边走了几步,“何物如此诡异?”

    他才方靠近,那兵士忽而抬起头来,剑眉星目,眸亮如星,并不是他身边跟着的兵士其中之一。

    “你是何人?”夏山一惊,下意识便想往后退。

    却见那穿着兵士服的男人手中寒光一闪,他喉间一痛,一道血花喷涌而出。

    “何人?老子是你爹!”男人一声冷笑,手中短剑一挥,随侍的兵士即将出口的呼喊便隐在了口中。

    夏山失去意识之前,脑海中慢慢回想起,方才那男人挥剑之时,手腕处曾露出一块铜钱大小的伤疤来。

    竟然是他…-

    午夜时分,本该是最安静的时刻。

    虎贲营最外围的林子里,却传出一阵沙沙的声音,紧接着数十道人影飞快窜出,直奔营地而来。

    陵仙山本就山高路陡,上山之路又七拐八绕,且到处布满了陷阱。寻常之人若是上得此山,还真是有来无回。

    裴顺自是不会自认与所谓山中匪寇有牵连,只当什么都不知道。靳渊让他跟着上山他便跟着上,至于何为上山之处,恕下官并不知道!

    他这般拒不配合咬死不松口的态度,薛朝也无甚方法。但上山之路太过曲折,若是贸然行动,恐会有无辜伤亡。

    薛朝虽救人心切,却也不愿以命换命。

    到底是靳渊见识多心又黑,他什么都不说,只让盛成周盛成礼二人一左一右抓住裴沛,不管什么陷阱,直接往山上行进着。

    裴沛是个纨绔子又不是泼皮无赖,哪里见过这样蛮不讲理的做法,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压根忘了自己也知道陷阱要怎么躲开。

    裴家三代单传,裴顺又哪里舍得自己宝贝儿子有所损伤?几乎是裴沛即将猜到第一个陷阱的时候,他便妥协了。

    有了裴顺指路,接下来的上山之路,便容易了许多。

    但是再容易,夜间山路不好走,又带着几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速度也快不起来。

    薛朝到底是心急,待知晓裴沛也知晓上山之路后,便直接让盟里弟兄挟持着裴沛,快速先往山上掠去。

    至于谢祥,他自在山脚下见到薛朝后便格外安静。薛朝此时懒得理会他,只关照了靳渊好好看住此人,便丢下他不管了。

    待一行人出了林子看到虎贲营,盛成周先憋不住咒骂了一句,“靠这群狗东西也真有脸,还自称虎贲营!”

    薛朝却无心关心名字,手一挥,跟着他一起上山的盟里兄弟便四散开来,各自去查看营中情况。

    只剩下薛朝带着盛成周压着裴沛,警惕地往营地里走去。

    夜色下,忽而凭空冒出一个人影来。

    那人影一身黑,手脚细长,身姿颀长,乍一看去,倒颇有几分鬼影的感觉。

    薛朝一把拎起裴沛闪到一边。

    “无需躲藏,想来阁下是来救人的。”声音沙哑平直,俨然便是老黑的声音。

    薛朝被点破身份先是一愣,随即想起靳渊说过安插了人在山中,便现身出来,“在下薛朝,浩气盟宗主。”

    老黑抱拳回应,“白兴洲。公子可跟宗主一道前来?”

    “他在后方,随后便到。”薛朝随意打量了下白兴洲,便收回了目光,“营中状况如何?”

    “守将夏山已经被我斩杀,其他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少年,不知事,被骗上山的,待公子上山之后交由他定夺。”

    那不是死无对证?薛朝眉心一皱,但这是朝中之事,靳渊必然有他的考量,薛朝也不便多管。

    他便随意点了点头,“我带了些人一同上山来,白兄有事可吩咐他们去办。”

    薛朝说完,便直接往营中奔去。白兴洲没什么动作,只转过头去,用平直的目光看着薛朝奔去的方向。

    果不其然,不过瞬息,薛朝又奔了回来。

    他一脸无奈道:“忘了问白兄,在下的未婚妻被关于何处?”

    他怕白兴洲不知宁枳是谁,便随手一指被盛成周拎在手中的裴沛,“就是这混账藏过来的女子。”

    “顺着路走到最后,右手边那间屋子。”

    薛朝又一阵风似的奔了出去。

    白兴洲那句“公主也住在一处”的话便生生憋了回去。

    也罢了,白兴洲面无表情地想,总归黑灯瞎火地,什么也看不清-

    宁枳在睡梦中感觉到门口有些动静,她瞬间睁开了眼睛。

    旁边的温听侧着脑袋,睡的正熟。宁枳犹豫了下,并没有叫醒她,自己披上了外衣,借着外面照进来的月光,摸索着下了榻。

    走到门扉处,她手搭在门闩上,又些犹豫了。

    营中虽然安全,但此刻夜色浓重,若是营地里某个少年忽然起了歪心,她与温听两个弱女子,未必不会吃亏。

    又或者是裴沛将她藏于此地几日,终于找到了机会?

    宁枳犹豫不决,外面那人却似乎感觉到了房里有人,放弃了隐匿踪迹,连呼吸声都变得重了起来。

    宁枳见避无可避,索性直接出声试探,“房外是何人?”

    声音压的很低,怕吵醒温听。

    房外之人亦压低了声音,“小生乃思慕小姐之人。”

    宁枳面色一白,随即浮上一层羞恼。

    她出身高贵,后又被薛朝捧在手心,何时被人这般轻薄无礼过?

    当即便冷了声,“不管阁下是何人,还是收起那鸡鸣狗盗之心的好。你既偷偷摸摸而来,必然是怕将事情闹大的。我若抵死不从破罐子破摔,阁下也未必能落得了好!”

    房外的薛朝一愣,随即了然。

    宁枳虽然生性淡然,无论在各种环境里都能好好调节自我。但毕竟当下这个环境里受制于他人,即便心态再好,也总归是紧张的。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若不是知晓宁枳正安然站在房里,他又如何能自如地开这种玩笑?

    薛朝抱歉一笑,左手按住门扉,“抱歉宁儿,我来晚了。”

    他放开了声音不做假装,是宁枳熟悉的带着安抚味道的嗓音,却沙哑得不像样。

    宁枳咬住下唇,轻微的痛感让她知道此刻并非在做梦。饶是如此,她问出口时,嗓音里仍旧带着轻颤,“薛朝,果真是你?”

    薛朝的心也跟着一颤,“是我。”

    宁枳的手放到门闩上,却又再次迟疑。

    并非她不愿意相信门外之人是薛朝,而是她分析各种情况之后,并没有一种可能会是薛朝来到山上救出她来。

    她失踪是在浩气盟,绑她之人很好猜,她也留了线索,便是谢祥。谢祥绑了她所谓何也并不难猜,是为裴沛。

    裴沛是个纨绔子,谢祥虽有几年流落江湖的经历,但到底也是世家公子哥出身。两个人能藏她的地方,也不过那几处。

    然而无论如何,都不该将她的去处同陵仙山联想到一处才对。

    薛朝此番出现在此,不合常理。

    因而宁枳即便确信门外之人是薛朝,却仍旧犹豫着该不该开门。

    他是如何知晓她在陵仙山上的?可是从裴家那里知道的?

    若是从裴家知道的她所在之地,那是严刑逼供,亦或是…投靠了裴家?

    宁枳借着月光看了看床上熟睡的温听,神色复杂难辨。

    若是薛朝为了她投靠了裴家,又会否对温听不利?

    宁枳思绪混乱,门外的薛朝等了一阵,初初找到宁枳的激动心情慢慢便降了温。他喃喃自语,“宁儿你出来,让我抱抱你。”

    嗓音沙哑,甚至有一丝不属于意气风发的薛宗主的茫然。

    宁枳瞬间眼眶温热。

    她缓缓拉开门,看到薛朝那双仍旧亮若星辰的目光,直接往前一步,扑进了他的怀中。

    若是想的太多会伤了他一颗炽热的心,宁枳想,那她便努力学当一个平凡的人吧。

    ―

    虎贲营前面一片杂乱,想来靳渊已上的山来,控制住里局面。薛朝不想管也管不了那边的局势,便与宁枳在后面找了个地方,说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那日你忽然不见,我本是要直接去找你,只是正好成礼忽然找上门来,说公主出了事。”薛朝长叹一声,“我那时也左右为难,可事急从权,公主失踪一事太过严重,我怕阿元好不容易挣来的前程就此毁了,便只能先处理公主的事情。”

    这件事情宁枳并不怪薛朝,若是她易地而处,恐怕会跟薛朝做出相同的选择。

    更何况她并不是必须依附男人而活的菟丝草,她会想法子自救的。

    只是…

    宁枳也跟着发出一声长叹,“想不到你那位表弟阿元,便是靳相。”

    这样一来,为何靳渊与李侯那般不对付,却有了解释。

    薛朝听宁枳口气似有隐情,便忍不住问道:“你当日知晓阿元便是忠勇侯之子时候神色便不对,我只当你是听过什么传闻,所以又所感慨。可观你今日神情,似还有其他缘由?”

    说到此,他不免又解释一番,“我并非要瞒着你阿元便是名满天下的靳相,只是纪家毕竟还背着不忠的罪名,于阿元,不是好事。”

    “我知晓的,我也并没有怀疑你什么。”宁枳又是一声长叹,“左不过很快也会揭穿,我也没有什么好瞒着你的。”

    宁枳话虽如此说,但怪力乱神之事多少是有些难以启齿。

    “我并非真正的温听,想来你早就看出来了。”

    薛朝稍一点头当做回应,等着宁枳继续说下去。

    宁枳又是沉默一阵,方才继续开口说下去,“我其实,是静安长公主,宁枳。”

    这句话听起来并没有多么重的分量,顶多是公主的身份有些尊贵罢了。薛朝听完等着宁枳继续说下去,她却已经闭上嘴,不再说了。

    说完了?

    薛朝眉心一皱,心下细细回想着宁枳所说的话。而后忽然怔住,猛地盯住了宁枳。

    “你是静安长公主?”

    宁枳学他刚才的模样,点了下头。

    薛朝随即又看向宁枳方才出来的那间屋子,“那屋里的人是谁?”

    宁枳又是一声叹息。

    这一叹,将薛朝神志叹了回来。他摸摸脑袋,有些无奈,“这个不能怪我反应过度,我活了三十载,第一次听到这么不合理的事情。”

    莫说是薛朝,即便是宁枳自己,这种事情若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又如何能坦然接受?

    “宫中的生活想必举步维艰,温听她半年来,其实挺不容易的。”

    薛朝却不以为意,“她不容易不假,你好好一个公主变成了歌姬,又何尝容易了?何况我听说小公主刚刚及笄,你比她还要小上两岁,若是要心疼,也该更心疼你才对。”

    宁枳又是无奈又是感动,“这种事情岂能这样算?说到底都不是自己想发生这种事情的。”

    宁枳忽而想起一事来,“你方才说裴家父子也被带上了山,那谢祥呢?”

    “也在山上。”

    宁枳就着薛朝臂力站起身来,“既然如此,我们便去看看,将他与温听的恩怨情仇,了结了吧。”

    她一直拖着此事没有处理,一来是她并非温听本人,并不知晓当年旧事到底是各种情况。二来谢祥虽说让人厌恶了些,但也并没有做什么伤害她的事情来。

    可现在情况不同。一来谢祥差点伤到了她,二来温听此刻便在此处。

    宁枳想,若是可能,她还是愿意让温听继续做一个快乐天真的女子,而不是必须面对一些兴许残忍的事实。

    薛朝定定看了宁枳两眼,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也罢,既然你这样决定,我便陪你走上一程。”

    ―

    夏山的将军营帐内,靳渊懒洋洋地靠在座椅里,盛成礼和白兴洲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后。

    靳渊看到白兴洲的第一眼,不问正事,先是让他除了伪装。

    白兴洲虽觉无奈,但也知靳渊并非在无用之事上浪费时间之人,便依着他的话,除去了脸上的伪装。

    惊怖骇人的老黑瞬间变成一个英俊利落的倜傥男子。

    裴顺一直站在下方,眼看着白兴洲除去伪装,心下不是不震惊的。

    陵仙山之事是最隐秘的存在,每一个上到山上之人,都是经过他严格把关的。

    尤其是老黑这个人,并非是有人刻意送上门来,而是他主动去接触的。

    那时他被西域来的商人关在笼子里,整个人骨瘦如柴,一双眼睛平直骇人,却武功惊人,徒手便撕碎了一只凶狼。

    商人说他之前被人买回去做药人,不慎伤了脑子,后来失去神志杀了那家人,被判了刑。商人觉得这是个好苗子,带到中原来兴许能卖个好价钱,便偷偷摸摸买通高官,将他替换了下来。

    一个伤了主人的奴隶罢了,有人愿意花钱赎买,高官自是不会拒绝。

    裴顺仔细调查过,商人的身份没有问题,确实是从西域而来。而老黑也确实如商人所说,是个死囚,手上还刺着死囚才会刺字。

    他这才放心地将老黑买下来,安放在陵仙山上,帮他做一些不方便让旁人知晓的事情。

    哪知这都是靳渊提前安排好的!

    可裴顺更多的是不解。

    虽说老黑算是个极其不错的人证,知道许多不宜让外人知道的秘密,但总归是在陵仙山上时日尚短,许多事情并不能很清楚的知道。

    相比较,夏山知道的更多一些,为何不留着他的性命严加拷问?

    但同时,裴顺又难免心喜。

    夏山一死,有些事情死无对证,他便打死也不会认了。

    哪知裴顺还没想完,靳渊已经抖了抖案几上的一张宣纸,对着他招了招手,“过来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没有的话直接签字画押吧。”

    裴顺不解靳渊要做什么,顺从地走上前去拿过宣纸看了两眼,一口鲜血差点涌到嗓子眼里。

    他愤怒地摔了下衣袖,连带着对靳渊的害怕都淡了许多,“靳相这是何意!”

    只见那张之上,罗列了数十条罪证,条条都是祸及家族,抄家灭门的大罪!

    裴顺这才知道为什么夏山说杀便杀了,感情靳渊压根没想依照事实给他定罪!

    靳渊略一扬眉,“原来裴知府竟然不识字?”

    裴顺气的直哆嗦,“你这是要屈打成招?”

    靳渊轻啧一声,“裴知府这话又从何说起?本相既非刑部之人,亦不曾对裴知府你动用私刑,何来屈打成招一说?”

    话音方落,靳渊又随即做恍然状,“还是说裴知府觉得本相断的不公道,想去刑部等候审讯呢?”

    裴顺面色愈发难看了。

    谁不知晓刑部尚书是靳渊的人,若是去了刑部,莫说是要遂了靳渊的心思认了罪,兴许还要受些皮肉之苦。

    可若是到了京城,有李侯坐镇,未必没有翻案的可能。

    裴顺咬牙切齿,正想说“那便还是去刑部等候审讯”,装了半天哑巴的谢祥忽然开了口。

    “靳相在上,小生有几句话想说。”

    靳渊又是一扬眉,“你是何人?”

    “小生乃扬州人士谢祥,是薛宗主未过门妻子的表哥。”

    “是么?”靳渊捏着那状供纸,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谢祥咬了咬牙,正想继续说下去,门口忽然传来轻柔女声,“表哥若是有什么话,不如对我说可好?”

    谢祥猛地回过头去,只见宁枳与薛朝并肩站在门口,淡淡地看着他。

    谢祥知道,想趁宁枳还未出现抱住靳渊这条大腿的计划,是行不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o( =∩ω∩= )m

    第45章

    营帐内, 宁枳和谢祥对面而坐,靳渊和薛朝两人坐在一旁围观凑热闹。

    靳渊仔细端详了一阵宁枳,忍不住凑近薛朝, “哎, 小嫂子是你从何处骗来的?这气势, 不像是一般人家出身。”

    薛朝此刻还处在宁枳方才说的怪力乱神一事中没有回过神来, 闻言忍不住瞪了靳渊一眼。

    “你不是应该很清楚?”

    靳渊被薛朝这一瞪,不禁有些茫然, “我该清楚什么?”

    薛朝也凑近了些靳渊,用气声咬牙切齿提醒,“温听。”

    他才不相信以靳渊的精明,会发现不了宫里那个小公主换了个人。

    靳渊先是一怔, 既然神情间出现一丝诡异的微妙。

    温听确实与他讲过, 自己是扬州人。但扬州地处繁华之地,且温听是魂魄占了宁枳的身子方得的重生。

    靳渊也曾想过, 宁枳被温听占了身子, 如今身归何处?是前程往事尽散, 尘归尘土归土,还是她也跟温听一样,占了别的人的身子?

    却原来这般巧, 两个人都活的好好的,只是互相换了个身子。

    妙的很-

    宁枳说要与谢祥谈谈,便直接开门见山。

    “我知道当初温家灭门之事必然与你有关, 但时隔已久, 我并没有证据。而你既然敢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当年那件事情,必然是做的滴水不漏, 起码在你看来,是如此。”

    宁枳很冷静,用平淡的口吻叙述这件本就与她无关的事情。

    谢祥神色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到最后什么都没说,只等着宁枳继续说下去。

    宁枳便继续说了下去,“我此番并不想与你追究当年之事,你或有你觉得须得这般做的苦楚,也或许那个理由,在我看来会十分可笑。我只是想当着靳相之面告诉你,我不愿让你翻身,你便翻不得身。”

    谢祥本想闭口不言,随便宁枳说什么都忍下来,在靳渊面前博一个好的印象,之后再主动认罪告发裴顺做过的坏事,兴许能攀上靳渊这根高枝。

    可是宁枳说,她不愿让他翻身,他便翻不得身。

    谢祥猛地跳了起来,再不顾及自己温文儒雅的形象,破口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不愿让我翻身,我便翻不得身?你跟你那个老子爹一样,看不起我?呵,温茆那个老东西说我肚量小非良配,不愿将你许配给我,姨母当初答应我母亲答应的好好的,被温茆几句一说,就改了主意了?什么肚量小什么非良配,他们就是怕我日后成材,抢了你温家的风头!”

    谢祥双目赤红,说到最后甚至变态般发出一阵呵笑声。

    宁枳却从头到尾都一般地平静。

    她曾想过,谢祥灭了温家的理由是什么,兴许是温家待他并不如云端所言那般好,兴许是中间有什么黑暗的事情云端并不知情,也兴许是,他其实当时也并不知情。

    却原来理由可笑到,她想都不曾想到。

    只是因为温父拒绝了将女儿嫁与他。

    只是温父评价了下他的为人。

    人性之恶,从来都只会超乎人的想象。

    直至谢祥说完,宁枳才缓缓直起身来。她什么都没再说,只是转过身去,朝着薛朝的方向走去。而薛朝当即也跟着站起,将宁枳纳入怀中。

    身后谢祥似乎又说了什么,宁枳没有再细听,她闻着薛朝怀里温淡的味道,觉得舒适安心,连日里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片刻松懈,她轻轻地,阖上了双眼。

    靳渊目光一直落在薛朝怀中的宁枳身上,此刻轻声唤了句“成礼”,一直守在外面的盛成礼立刻推门而入,不等靳渊再次吩咐,便让两个手下将谢祥压了下去。

    薛朝眼含警告地看了靳渊一眼。

    靳渊不禁失笑,“你又瞪我做什么,我只是觉得静安跟以前在宫中时候很不一样,觉得新奇方才多看两眼罢了。我以往竟不知,她也会有对旁人这般信任依赖的一天。”

    “人总会变的。”薛朝不想这个时候跟靳渊多说什么,怕吵醒了宁枳,声音压的低而轻,“你不去看看你的小公主?”

    “常代会陪着她,况且依着那人没心没肺的脾性,此刻必然还在大梦之中。”靳渊想到温听,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我敢打赌,明日她睡醒看见我,必然以为自己在做梦。”

    薛朝才懒得跟靳渊赌这种不知所谓的事情,他小心翼翼地将宁枳抱起,顾自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就着抱住宁枳的姿势,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靳渊轻轻阖了下双目,掩住眼中一闪而过的疲倦,再睁眼时,又恢复一贯的懒散神态。

    “将裴顺重新带过来。”-

    温听这一夜睡得并不算太安稳,梦中时常听见阵阵脚步声,似乎一直有人在门口奔来跑去。

    她迷迷糊糊侧过身去,右手触碰到一片温热的肌肤。

    什么时辰了,宁枳也还没醒么?

    山中清晨温度偏低,温听摸到的那片肌肤又带着温热,她便忍不住又摸了摸。

    好像是手背,触感光滑,骨节分明,而且手指十分修长,不像她的手,圆润软棉,带着肉肉的质感。

    有点羡慕。

    心满意足地摸了一遍,温听重又翻了个身,准备趁着宁枳还没醒,再睡个回笼觉。

    方才的摸后感却猝不及防地重新窜回她的脑海。

    肉肉的质感?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温听整个人一激灵,瞬间醒过神来。

    宁枳现在占用的是她的身子,体态优美,身姿翩跹是没错,但那双手并不修长,实实在在是该肉肉的才对。

    不是宁枳的手。

    那她方才摸的是谁的手?

    温听压抑住自己即将破口而出的尖叫,僵硬着身子转了回去,目光第一眼所及,是搭在床沿的,穿着紫袍的一条腿。

    温听呼吸骤紧,她缓缓地抬起头往上看去,先望见的是玉般细腻的下巴,冒出了点点胡茬,而后是挺而直的鼻子,再上面是贯常散漫,却比星辰还要亮的眼眸。

    靳渊一只手拄着头,半侧着脑袋,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看着温听。

    温听直勾勾地看着他,忽然间挺直了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扯开靳渊拄着下巴那只手,而后将他推到在床上,整个人压了上去。

    靳渊一时不查,被她扑了个正着。

    但既然躺倒,又有温香软玉在怀,靳渊也静静地,享受了这难得的温馨时刻。

    温听却在这个时候又直起身来,复又盯着靳渊看了几眼,而后伸出手去,扯了扯靳渊的脸。

    靳渊不可思议地扬了扬眉。

    “怎么梦里你都是这个表情,也不带变变的?”温听嘀咕了句,复又重新躺了回去,“不过算了,看在你总算入我梦了的份上,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靳渊被温听这番举动气笑了,抬手便想将她掐醒,伸到半空却又改变了主意,“我现在什么表情?”

    温听没有察觉到不对,只当这是自己的一个梦,“总是一副漫不经心似笑非笑的模样,心思深沉难辨,最可气的是,明明上一秒还温情满满,下一秒也许就会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来。”

    靳渊抬起的手落到温听的头上,轻轻拍了两下,“那你为何还要喜欢我?”

    “因为你长得好看啊!”颜狗理直气壮,“况且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了,我控制不了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心,只能由着它了。”

    靳渊听完后半句,移到温听耳垂上的手指改掐为捏,“那若是你以后再遇到比我更好看的男子,你会喜欢别人么?”

    温听被靳渊捏的身子酥酥麻麻的,“你怎么跟真实的他一样那么多问题?”

    她不太耐烦地说了句,还是认真回答了,“我没遇到过,我怎么会知道呢?但我想,应该没有谁会比你更好看了吧?”

    靳渊却执意要追根究底,“若是确实有呢?”

    他的呼吸就喷在耳边,另一边的耳垂也捏在他的手中。温听觉得滋味怪不好受的,又有些委屈,“你说我保护好自己,你会很快赶来救我。可这都多久了你也没来救我,还在梦中逼问我根本不会发生的事情。”

    靳渊捻着温听耳垂的手一顿。

    温听这多日被压抑住的无助与害怕却像是找到了一个出口,她眼泪止不住地流,“宁枳那么坚强有条不紊,我也不敢像个傻子一样在一旁担惊受怕。可我本来就是个民间女子,没有你们那么多心机和胆略。我被抓那天还以为我遇见了鬼,我连哭都不敢哭。”

    温听以为自己在梦里,下意识便放轻了动静,连哭都是默默流着泪,怕吵到宁枳。

    靳渊搬正温听的脸,看着她。

    靳渊不是第一次看到女子哭,幼时李蔓总爱跟着他,娇滴滴的,经常被碰一下便扁着嘴哭。

    李蔓哭的很美,他却觉得不耐烦。而此刻温听哭的一塌糊涂,连基本美感都没有,却轻易地,让他的心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

    算不上疼,却麻麻痒痒的,不舒服。

    靳渊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来缓解这份不舒服,于是他将温听的脸压低,一个轻吻落在她的眼睛下方。

    有泪水被吮进嘴里,带着咸涩与忐忑。

    “不哭,”靳渊嗓音喑哑,“我在。”

    他再次落下一个轻吻,在温听的唇角,“我以后都在。”

    直至靳渊出去忙公事,常代进来伺候她洗漱更衣,温听都处于一种茫茫然的震惊中。

    这个带着些难以启齿的羞涩梦境,竟然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先说一句正经的。

    关于谢祥这个人设,在我刚开始想的时候就在犹豫,是写一个纯粹的坏人,还是写他变成这样是有原因的,如果是后者,那势必要引出来,温家并不是那么纯粹单纯的环境,那样未免有些残忍,所以还是让他纯粹的坏吧。

    接下来我要说,再立日更flag我就是猪!正如suzuran小盆友所言,我是负心汉,我有错我认罪!但我就是不改╭(╯^╰)╮所以这是一本随缘更的小说,我是个飞天遁地早该被煮了的鸽子精作者_(:з”∠)_

    第46章

    在陵仙山上稍做休整后, 温听晕乎乎地被常代扶着,重新登上了来时的车架。

    虎贲营的兵士们都被聚集在一起,年幼的孩子直接由军队送回各自家中, 年岁稍长的孩子, 若是执意要从军, 便打乱了编入扬州附近的军队里。

    最后只剩下包括陈二狗在内的几个孩子无法安排。

    据裴顺交代, 这几个孩子与其说是被骗过来参军,更准确地说, 是他们的父母将他们卖给了向师爷。

    陈二狗在虎贲营时间最久,受夏山洗脑也最深。他之前有多自信,现在就有多迷茫。

    他失魂落魄,独自在校练场做了许久。

    众人热热闹闹地收拾着包袱, 愈发显得他凄凉。

    “你们浩气盟, 需不需要招一个新的子弟?”宁枳与薛朝就现在校练场外面,她冷不防冒出来一句。

    薛朝自是也早便看到了陈二狗, 闻言眉峰一扬, 故作吃醋, “浩气盟不招比盟主年轻比盟主更让盟主夫人在意的子弟。”

    宁枳被他故作的醋意逗笑,“什么啊,别闹, 我只是觉得这孩子挺可怜的。”

    他也是抱着为国尽忠之心才跟着向师爷离家的,现如今有家不能回,连一直昂扬的自信都被击碎。

    对于这个少年来说, 有些残忍。

    若这是清平盛世, 明君当道, 又何至于有奸臣敢有此为?

    宁枳想到朝中如今乱哄哄的情况,不禁眉心紧锁。

    一根手指按上了宁枳紧皱的眉心, “小姑娘家家的,做什么学四长老皱眉头?你还叫别人孩子?你当自己比他大上多少?”

    宁枳将薛朝作乱的手指拉下来,“大一天也是大,何况本身境遇不同,又哪能简简单单用年纪来评判?”

    她视线重又转向了陈二狗,“你先去跟靳相他们汇合吧,我去看看他。”

    薛朝却道:“我与你一起。”

    有薛朝陪着一起,确实能让陈二狗更加心安。宁枳点了点头,与薛朝一道往校练场走去-

    陈二狗已经在校练场独自坐了一上午。

    他听得见外面吵嚷的声音,也看得见来往奔走的兵士,他的心里却一阵平静。

    也许不叫平静,或者说是打击过大,他已经麻木了。

    从早上那个顶着与老黑完全不一样的面容,却与老黑声音一样沙哑干涩的白将军告诉他,他是被父母遗弃了开始。

    问他准备何去何从?

    陈二狗抹了一把脸。

    他还能去哪里?

    他在这陵仙山上呆了一年,对夏山教导他的一切都深信不疑。而今突然告诉他,夏山说的一切都是骗他的,而那个明显是大人物的男人不信任他,并不准备让他去别的军营里,他有家也归不得。

    十四岁的少年坐在校练场里,茫茫然地自暴自弃着。

    日头渐高,初秋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同时又有些刺目。

    陈二狗半眯着眼睛看着日光,眼前忽而落下一道阴影。

    “日光虽好,直视却容易伤着眼睛。”阴影开了口,嗓音轻柔婉约,甚是好听。

    陈二狗的眼睛被日光照的有些花,他眯缝着眼睛看了好一会,才认出是营地里最近出现的两个姑娘之一。

    好看的那一个。

    他昨晚还曾经梦到过她。

    陈二狗的脸腾地红了起来,他局促不安地站了起来,“我,我…”

    他连着“我”了好几遍,也没能说出一句囫囵话来。

    他早上听昨晚上山那些人提到过,这两个姑娘都不是平凡人。那个话多的姑娘身份好像挺隐秘的,而好看的这一个,是浩气盟宗主未过门的妻子。

    浩气盟是什么地方,他一个山村长大的孩子,也是听过的。

    同村三虎哥不知哪里得来的机缘认识了浩气盟一个堂主,成了里面最寻常的一个子弟,三虎娘与有荣焉,逢人便讲,讲了整整半年。

    陈二狗的娘自然也听过,背地里不知骂了多少次三虎娘瞎嘚瑟,但语气里的羡慕,是藏也藏不住的。

    陈二狗明白,浩气盟宗主,那是他努力一辈子,也企及不到的高度。

    而那么好看又温柔的姑娘,确实该配这样的英雄。

    陈二狗表情变幻莫测,宁枳等了一会没等到他开口,索性直接道:“我知昨夜到今天之事对你打击颇大,想来你此刻有诸多的迷茫。我给你推荐一个去处如何?”

    陈二狗没想到宁枳是为这个来找他,整个人愣住了。

    他与宁枳也不过数面之缘,真正说上话,也只有那一次。

    却没想到会在他最无助的时候伸出了橄榄枝。

    陈二狗很感动,心潮翻涌,一时冲动道:“我能跟着你么?”

    话一出口,他懊恼地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薛朝眉峰轻扬。

    宁枳也被陈二狗这番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过她并不准备培养自己的势力,“抱歉,我…”

    却被薛朝打断了,“也好。”

    宁枳也扬了扬眉,看向薛朝。

    薛朝回视宁枳,神色看起来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他倒是提醒了我。我并不能时刻陪在你身边,若是下次再出现这次的情况,有个人跟着,也会好很多。”

    “这次是意外。”

    “可谁也不能保证没有下一次的意外了。”原则问题上,薛朝并不打算妥协。

    他打量了下陈二狗,五官周正,身材挺括,倒是个可以培养的好苗子。

    “你叫什么?”

    陈二狗下意识抬头挺胸,“陈二狗。”

    答完他觉得不对,皱着眉头问道:“你谁啊?”

    “薛朝。”

    陈二狗一时没反应过来,“薛朝是谁?”

    薛朝淡淡瞥了他一眼。

    就是这淡淡的一眼,含着巨大的无形压力,让陈二狗瞬间汗湿了衣襟。

    他忽而想起三虎娘说过,浩气盟的宗主姓薛。

    而这个男人与宁枳站在一处,气质卓然,又显得那般般配。

    他是浩气盟的宗主?!

    陈二狗吞了吞唾沫,“你是浩气盟的宗主?”

    薛朝略一颔首,“是。”

    陈二狗又吞了口唾沫,“你要招我做你夫人的贴身护卫?”

    这句话听起来十分微妙,但细思下来又确实没说错,但是每个字听起来都让薛朝觉得…特别不爽。

    他舔了舔牙齿,“护卫没错,贴身就免了。再者,你这个身份和功夫,也用不上招字。”

    这话说的很是傲慢,也很伤人自尊。

    陈二狗很想反驳一下,可他想起自身处境,又想了下浩气盟在扬州城的地位,默默闭上了嘴。

    却到底有些心不甘。

    不过是出身好而已,他要是也能有个好出身,不是生在乡野而是生为浩气盟宗主,那他此刻也能仰着下巴看人。

    陈二狗毕竟只有十四岁,少年人藏不住心思,宁枳一眼便看穿了他,“并非你想的那样,出身或许会让一个人高人一等,但若是想被众人敬仰,绝非是出身好便能做到的。”

    而薛朝如今的身份地位,绝非是他的出身所带来的。

    陈二狗本就有些激进,若是由着他在外游荡无人教导,这样的性子也很容易做出什么欠妥的事情来。

    宁枳当下便拍了板,“你以后便跟着我吧。”

    宁枳应下了后,薛朝又有些不是滋味了,“你就这样留下他了?”

    宁枳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薛朝,“不是你提议我留下他的?”

    薛朝卡了壳。确实是他自己提议的没错,可他提议了宁枳就答应了?

    都不再考虑一下么?

    宁枳却没再管薛朝的纠结,“你既要跟着我,那便不能再用这样一个诨名了。”

    陈二狗也没想到自己以后真能跟着宁枳,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我该叫什么?”

    宁枳稍做沉吟,“便叫陈望吧。”

    少年人对未来,总该抱有期望。

    _

    未时,扬州城的百姓忽然发现,关闭了好几日的城门缓缓开启了。

    一队华丽的仪仗由兵士保护着进了城门,慢慢地向着西边而去。

    西边是扬州城最僻静之处,扬州城里达官贵人的住宅,多坐落在此处。

    包括温听的公主府。

    扬州城的百姓看着仪仗队浩浩荡荡地向着西边而去,后知后觉方才反应过来:这是公主的仪仗队吧?

    爱凑热闹的人伸着脖子多看了几眼,想一睹公主的芳容,却被关的严严实实的车架遮挡住了全部探究的视线。

    车架里其实空无一人,在仪仗队向着城西而去的时候,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驶向了城北的浩气盟。

    那辆普通的马车里坐了三个人,其中两位,算得上是大成身份最高的人之二。

    靳渊和宁枳。

    两人对面而坐,连眼神交流都欠奉,温听夹在中间,在初秋的天气里,感受到了隆冬的寒意。

    温听即便再傻,也能感觉到到这两人之间不寻常的氛围。

    大抵是一种王不见王的气势。

    她试图说点什么缓和下气氛,“这次多亏了宁枳也在,不然我一个人在山上,早就怕的六神无主了。”

    谁知她这话一出,靳渊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差了起来。

    “你是在怪我来的太迟了?”

    温听瞬间噤了声。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堂堂靳相是个这般胡搅蛮缠的人?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误会啊!”温听苦着脸否认三连。

    宁枳发出一声不明意味的嗤笑,“你不必做戏给我看,不管你与温听关系如何,我都不会动她。”

    宁枳眼皮轻掀,带着一股平日里不曾有的锐利与傲慢,“既然互有底牌在对方手上,又有共同的敌人,不如谈谈怎么合作。靳相觉得如何?”

    第47章

    靳渊薄薄的眼皮轻轻一掀, 冷而淡的目光望向宁枳。宁枳不躲不闪,与他目光相撞。

    也不过是须臾,又各自挪开了目光, 好像多看对方一眼, 都觉得糟心。

    靳渊捏了捏衣角, 宁枳低下头去喝了口茶。

    温听看看靳渊又看了看宁枳, 忽然间领悟到了为什么自己马甲会脱落的那般之快。

    “你们两个人的关系一直这么恶劣?”

    宁枳喝茶的手顿了一下,委婉道:“靳相是朝中重臣, 公务繁忙,与我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靳渊不轻不重地嗤笑了声。

    见面机会不多,不代表给他使绊的次数也一样少。

    宁枳捏着杯盏的手紧了紧,才克制住自己将杯子砸向靳渊的冲动。

    平心而论, 她自认修养不错, 旁人轻易不能惹她动怒,靳渊是为数不多不论说什么做什么, 都能让她想嘲讽回去的人。

    宁枳又默想了一遍薛朝的好, 方才能继续平心静气的说话, “我方才的提议,靳相以为如何?”

    靳渊又恢复了一贯懒散的模样,“我为何要与你合作?”

    “因为你我有共同的敌人。”

    “李侯么?”靳渊毫无笑意地笑了下, “我与李侯同朝为官,不过是偶尔政见相左,谈何敌人?”

    宁枳垂着眼, 轻轻敲了敲杯盖, “有些话说得太直白, 就没什么意思了。”

    “那就还望长公主明言。”

    宁枳抬起眼来,靳渊同样看过去, 两人目光再次相触,眼底同样蛰伏着冷意与不耐。

    还有丝不明晰的杀机。

    靳渊知道宁枳必然是知晓了些什么,或许是自己察觉的,或许是薛朝告知的。

    那些过去如冬日里浸过冰水的里衣贴在身上,终究会被体温焐热直至变得柔软服帖,但贴在身体上时候彻骨的冷意,却永远也不会忘记。

    而他压根也不会忘记。

    但并不代表,他可以容忍别人知晓,并当着他的面提起。

    靳渊拢了拢衣袖,触碰到藏在衣袖里的兵刃。

    那是薛朝为他寻来的兵刃。

    杀意不过刚起,又瞬间消弭。

    耳边传来宁枳带着无奈的自嘲,“我想我是疯了,才会想到要与你合作。”

    正巧马车慢慢停了下来,车门打开,薛朝的脸现了出来。

    “到家了。”

    车上三人,他眼中却只有宁枳一个人。

    宁枳眼中寒意尽散,只剩春意浓浓。她搭着薛朝的手臂下了马车,两人相携着往浩气盟里走去。

    “我安全的消息你通知云端了么?这几日,她想必也急坏了。”

    薛朝短促地“啊”了声,“太过匆忙,忘记了。”

    宁枳的声音里染上一丝急促,“你这人真的是。那我们快回去吧,省的云端着急。”

    薛朝哈哈大笑,“逗你呢,我让成周提前回来,早就通知过她了。”-

    马车里,温听一直看着靳渊,直到此时方才轻轻地触碰了下他。

    靳渊倏然回神。

    “你跟宁枳说的话我没怎么听懂,但你若是觉得不开心了就直接说出来,没必要压在心里。”

    她拽着靳渊衣袖的手指微微蜷曲,“我虽不能在这些大事上帮你分担,但你想说什么,我都会认真听的,而且保证不传出去。”

    眼中是全身心的信赖与爱慕。

    靳渊方才乱糟糟的心情瞬间得到了些安抚。

    他反手一转将温听的手握在掌心,牵着她下了马车,“此刻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待以后有机会了,我再说与你听。”

    温听见他不再阴沉着脸,便也跟着开心了起来。她任由靳渊牵着,向浩气盟走去。

    只是一只脚刚踏进大门,她后知后觉地慢下了脚步,连带着将靳渊的脚步也拉的缓了一缓。

    “刚刚薛宗主对宁枳说:到家了?她原来就是住在这里的么?她跟薛宗主?那云端?”

    接二连三的问题抛出来,靳渊头疼地扶了扶额,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

    “有什么问题进去再问,站在门口像什么样子!”

    温听摸了摸仿佛被摸了一样的额头,许久,缓缓憋出一个字,“…哦。”-

    温听活了十七载,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近乡情更怯。

    尤其是那个“乡”此刻正围绕在另一个女子身边嘘寒问暖,瞪着眼佯装生气。

    温听扒拉着岁寒轩的院门探头探脑,几次想要走进去,却又裹足不前。

    虽然宁枳说了云端知道那不是她,但毕竟现在顶着温听面容的是宁枳,而云端与宁枳的关系明显也很亲密。

    她就像是多余的那一个了。

    靳渊盯着她来来回回好几次,眉峰一挑,干脆拎着温听的衣领,将人提溜了进去。

    “哎哎哎你做什么,快放开我!”温听挣扎了几下,奈何武力和手臂长度都不能与靳渊相比,只能挣扎着被他提溜进了院子里。

    和云端四目相对。

    温听一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内心狗胆包天地踹了靳渊好几脚,才尴尬地挠了挠脸,对着云端打招呼,“好久不见啊云端。”

    云端瞪视了她几秒,突然闪身躲到了宁枳的身后。

    宁枳和温听均被吓了一跳,同时伸着头去看云端。

    “怎么了?”

    云端也发觉自己反应过度了,讪笑着重新走出来,也挠了挠脸,疑惑地问温听,“姑娘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啊。”

    她方才也不知为何,看到眼前的女子,第一反应居然是躲闪。

    可她以前明明并没有见过这人啊!

    云端眼底的困惑那般明显,温听一哽,亲热的话便说不出了。

    宁枳也跟着拧了眉。

    气氛一瞬间有点沉凝。

    薛朝拍了下靳渊的肩,对着外面示意了下,偏头对宁枳道:“我与阿元有事商谈,就先走了。”

    “好。”

    说是有事商谈,可出了院门,两人也只是沉默着沿着道路往前走。

    “那女子对她很重要?”靳渊没头没尾地冒出来一句,薛朝却听懂了。

    “我对温听姑娘的事情了解的不算多,只知道温家出事之后,她与云端两人相依为命了几年。”

    薛朝说到此处,忽而又道:“昨日在山上,与宁儿对峙的那个谢祥,便是害温家灭族的罪魁祸首。”

    靳渊缓缓扬了扬眉,露出些诧异来。

    薛朝也跟着挑了挑眉,“你昨日不是在场,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

    “那是旁人的事,与我何干?”

    便是完全没有听了的意思了。

    薛朝头疼地叹了口气,“你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子,也不知道谁家姑娘受得了。”

    靳渊刻薄地嗤笑一声,而后仿似随口一问道:“既是温家之事,静安又为何要管,不留给温听自己来解决?”

    薛朝没想太多,“我本意也是让温听姑娘自己抉择要怎么处理,但宁儿说她既然对温家之事一无所知,那便不要知晓这些阴暗的事实了。”

    靳渊神色一动,“这话真是她亲口说的?”

    “我骗你作甚?”薛朝说完,略带惊疑地看着靳渊,“哎不是,我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啊,你是不是在套我话?”

    靳渊淡漠地看了薛朝一眼,直接转身便走。

    薛朝立刻追了上去,“你把话说清楚,是不是在套我话?”

    靳渊又是一声轻嗤,“你有什么话可让我套的?”

    薛朝一想好像确实这样,可他又总觉得方才靳渊反应有些不对,只能皱着眉头自己苦思。

    而靳渊状似不经意地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岁寒轩的方向。

    若宁枳的确对温听抱有极大的善意,却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_

    外人退场之后,有些话说起来就方便一些。

    但方便不代表便容易说。

    眼见着温听被云端的疑问打击的整个人都不好了,宁枳只得担下释惑这一职责。

    她视线在云端和温听身上逡巡一阵,拉着温听在石桌旁坐了下来。

    云端犹疑一瞬,也挪动着步子跟了过去。

    宁枳先是介绍了下温听现在的身份,“这是静安长公主。”

    云端刚靠到凳子的屁股瞬间弹了起来,“啊公主,那我,不,奴婢,不民女…”

    云端连着换了好几个自称,也没能说出一句囫囵话来。

    看着宁枳的眼神却惊疑不定,仿佛在质问她为何面对公主还可以那么镇定。

    宁枳给三人都倒了杯茶,“长公主是微服出巡,不要讲究那么多礼节,免得暴露了她的身份。”

    是这样么?

    云端愈发惊疑不定。她没见过长公主,看温听呆呆的模样又不像是要她讲究礼节的模样,便忐忑地重新坐了下来。

    并顺手端起茶盏来喝口茶水压压惊。

    余光还不住地瞄着温听。

    她居然能在有生之年见到公主!

    可公主为什么要跟她说好久不见?

    宁枳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想了想还是决定开门见山,“也是你真正的小姐温听。”

    云端整个身心都挂在温听身上,宁枳的话从她左耳朵里钻进,又从右耳里钻了出去。

    只是脑海里难免会再回想一遍。

    良久,云端端着茶盏的手一抖,茶盏差点摔碎在石桌之上。

    她抖着手将茶盏放在石桌上,身心俱颤地看向宁枳,连眼神都是飘的,“什么叫真正的温听?小姐你不就是温听么?”

    宁枳端着茶盏的手也一抖,看向云端,“你不知道我并非温听?”

    呆了半晌的温听也短暂地活过来,默默地看着云端。

    云端在两人的注视之下,缓缓地,轻轻地,怯怯地,摇了摇头。

    宁枳的眼神也跟着飘了起来。

    第48章

    宁枳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她向来擅长揣测人心, 这么些年唯二两次失利,一次是与靳渊的初次交锋,一次便是对云端的猜度。

    她与温听性格和喜好天差地别, 连薛朝这个外人都看出其中的异常了, 云端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却从未曾怀疑过。

    还真跟温听一样, 是个傻的。

    宁枳端起茶盏又喝了口茶, 掩饰这一瞬间无可奈何的尴尬,余光里瞥见温听和云端同款懵懂无知脸, 又是无奈一笑。

    她一笑,气氛便又重新变得和缓起来。

    温听也从呆滞状态中回过神来,“我就说嘛,我家云端神经粗的很, 才没那么容易发现你的身份。”

    颇有种“还是她最了解云端”的自豪感。

    宁枳又笑了下, 没有辩驳什么。

    云端也跟着“嘿嘿”傻笑,笑完之后才回过味来, “你这话听着不像在夸我啊!是我还是没太明白, 难道你们两个都是我家小姐?”

    温听看了宁枳一眼, 而后绘声绘色地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直听得云端目瞪口呆,连连惊呼。

    云端的视线在温听和宁枳之间来回转了不下二十次, 每转一次脸色就跟着变换一次。

    宁枳瞧着觉得有趣,全当是戏台上的戏曲来听,也不插话, 由着温听表演, 云端配戏。

    这一瞧, 便瞧到了暮色沉沉,瞧到了饥肠辘辘。

    还是温听先捂住了胃, “不行我太饿了,讲不下去了。”

    云端听的意犹未尽,但温听这一说,她也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饥饿感,便撑着石桌站了起来,“那我先去煮饭,小姐你们进屋歇一会吧,晚上外面凉。”

    说着便准备去小厨房准备吃的。

    门扉处忽然传来声响,宁枳抬眼望去,见薛朝和靳渊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院门外,身后跟着盛成周和盛成礼,两人手里各拿了两个大食盒。

    “想着你们也该饿了,便让厨房准备了些吃食。”薛朝说着,盛成周和盛成礼两人先后进了院子去放食盒,跟在最后的常代这才露了出来。

    她昨夜一直陪在温听身旁,今日又跟着依仗队伍去了公主府先行安置,直到此刻才跟宁枳见了面。

    她与宁枳本就都是内敛之人,情绪均无太大波动,常代福身行了礼,宁枳便也抬了抬手,两人平静的反应让温听觉得很是诧异。

    她忍不住偷偷问宁枳,“你早就直到常代是他的人了?”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猜到了一些,”宁枳眼底本藏着些阴翳,被温听这鬼祟行径一搅和,变成了莞尔,“不过现在知道了。”

    温听反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所以是我告诉了你常代的身份?”

    宁枳忍着笑点头,“是啊,还要多谢你提点。”

    温听分不清宁枳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也不知自己该不该跟宁枳说这些,她转着眼睛四处看,见靳渊看了她所在方向一眼,急忙站起身,去了靳渊身旁。

    待温听一走,宁枳顿时收了笑意。

    常代仍旧站在原处,离宁枳不过寸许距离。

    她本就是宁枳贴身宫女,即便此刻身在宫外,即便此刻宁枳换了个样貌,她也本分地随侍在宁枳身侧。

    “你我本就没有什么私交,我也从未将你当做自己人看待,所以我并没有什么立场来责怪你。”宁枳语气淡淡的,“只是你自小在我身边,我还是想问上一句,你认了靳相当主子,是在入宫后,还是入府前?”

    常代垂着眼睫,“奴婢本就是公子府中旧人。”

    府中旧人,那便是入郡王府前,便认识靳渊了。

    宁枳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她视线又转去了温听那边,见她跟在靳渊身边,不知说了什么,自己先绷不住红了脸,而后靳渊那张终日神色慵懒冷淡的脸上,也出现了淡淡的笑意。

    宁枳重又收回了目光,“以后你跟在温听身边,多照顾着她些。即便是必要,陵仙山之事,也莫要出现第二回 了。”

    常代低垂的眼睫轻轻颤了颤,许久,她低声应道:“诺。”-

    岁寒轩院子不大,厅堂格局也小巧紧致。平日里只有宁枳和云端住着还不觉得,今日人一多,便显得拥挤起来。

    外面更深露重不适合久坐,盛成周与盛成礼勉强挪动了许久,才在厅堂里摆下两张桌子,薛朝靳渊和宁枳温听四个主子坐了一张,余下四人,坐了另一张。

    众人这段日子奔波劳苦,早就饿的不行了,除了偶尔轻声说上几句话,席间只有杯盏交碰之声。

    宁枳多年养成的习惯,每样菜式吃上几口便搁下了筷子,靳渊懒洋洋撑着脑袋,也不过随意拨动了几下,只端着酒杯慢慢饮着酒。见宁枳停了箸,便也放下了酒杯。

    两人视线隔空碰了下,又各自挪开了。

    “我去院子里消消食。”宁枳说着话,绕过众人去了院中。

    靳渊也慢悠悠站起身来,跟了出去。

    温听将口中含着的食物嚼碎吞咽下去,目光追随着靳渊的背影直至看不见,方才回过头来问薛朝,“薛宗主,他俩一块出去消食?”

    她怎么觉得这俩凑到一起会一言不合打起来呢?

    薛朝一口饮尽杯中酒,笑了下,“温听姑娘想跟着去看看?”

    温听想了下她偷听未果被逮到的场景,打了个寒颤,飞快地摇了摇头。

    薛朝又是一笑,也看了眼空荡荡的门口。

    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山雨欲来之前的宁静之感。

    而且,这两人心有灵犀的模样看在他眼中,真的是十分的,不爽啊-

    院中那株桂花树正徐徐开着花,花落了满地,香盈鼻息间。

    宁枳站在桂花树下,靳渊坐在石桌边,空气里弥漫着丝丝不言自明的尴尬。

    靳渊并没想到有一天要跟一个女人携手合作,而宁枳私底下煽风点火给靳渊使绊子惯了,现下忽然要改过自新回转过头与靳渊联手给李善使绊子,她一时间也稍稍有些抗拒。

    毕竟妨碍宁桓掌权亲政的,不止一个李善,也包括靳渊。

    如果可能,她更愿意看这两人斗的你死我活。

    但两害相较取其轻。

    宁枳内心活动稍微频繁了些,她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总算是短暂地安下心来,强行压下了让她不适的尴尬之感。

    再望向靳渊之时,已明显平静下来。

    靳渊却于她之前先开了口,“我一直想不明白,依着你的性子,为何会对温听百般维护。”

    宁枳稍稍偏了偏头,眼中带着询问。

    靳渊中指扣了下桌面,“在你眼里只有一个宁桓,先皇去世后你为了他可谓是费尽心机。常代跟在你身边十一年,对你不可谓不尽心,可你仍旧防着他。”

    靳渊扯着嘴角笑了下,“我本以为,这世上除了宁桓,没人会让你真心护着。”

    他没想过宁枳在温听身边,更没想过宁枳会偏向温听。所以他算计温听的时候丝毫没有手软,因为他知道温听想不明白这中间的利害关系,并且信任着他,不会怀疑他。

    可若是这中间插进了一个宁枳,并且宁枳的心是向着温听的,那就稍稍让靳渊有些头疼了。

    不是难以辩解,但总归解释起来有点烦。

    宁枳往外走了两步,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半张脸暴露在灯火之下,表情不甚明晰。

    “再尽心也并非真心,这个道理我懂,难道靳相会不懂么?”

    靳渊薄薄的眼皮轻抬了下。

    “至于会护着温听,”宁枳又往外走了几步,整张脸沐浴在灯火之下,“大抵是我这大半年见多了真情和人间烟火气,所以变了吧。”

    这份转变缘于谁,靳渊不问便知。

    靳渊搭在石桌上的手指蜷缩了下,说不上此刻的心情是艳羡多些还是妒忌多些。

    “你利用温听之事我不便多嘴,因我于她也是外人,隐瞒她谢祥之事说到底也是出于我私心,这一点跟你算是扯平了。”

    宁枳终于走到石桌前坐了下来,轻轻呼了口气。

    她不是善于解释之人,靳渊也并非倾听的合适之选,只是两人初初决定何谈携手,总该找一个切入的话题。

    温听便是极好的切入点。

    靳渊对温听动了心确实不假,利用她来封地一事想重创李善也是事实。

    宁枳开始并未想到这个关键,只是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因为温听被劫实在太容易了,而靳渊赶来扬州也太快了些。

    好像他本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等到接到温听被劫的消息,就能抛下一切立刻赶来。

    可是为什么。他那么有把握,事情一定会照着他预料的方向发展?

    直到宁枳看到了靳渊身边的白兴洲,直到她发现,白兴洲和老黑,是同一个人。

    一切便瞬间明晰起来。

    因为设陷阱捕捉温听的是他的人,所以他可以轻而易举直到山中情况,所以盛成礼在那一刻不在公主车架旁,所以常代突发善心引导着温听下了马车。

    连自己喜欢的姑娘都可以利用,这一点,宁枳自认不如靳渊。

    宁枳止住自己散乱的思绪,端端正正平静地看着靳渊。

    “所以靳相,我们可以好好谈合作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49章

    “所以靳相, 我们可以好好谈合作了吗?”

    对面的女人言笑晏晏,一双圆眼完成一弯弦月,笑起来人畜无害, 却又自信从容。

    靳渊不讨厌聪明人, 但是他讨厌聪明又站在他对立面的人。

    其实靳渊很早便见过宁枳, 在她还跌跌撞撞蹒跚学步, 人事不知的年纪里。

    宁枳的生母梅妃娘娘与忠勇侯府沾亲带故,虽已出了五服, 但因为同在京城,相互间总动也相对频繁些。

    尤其梅妃娘娘与纪夫人一见如故,与旁人也更亲近些。

    宁枳出生之后,纪夫人因为不放心, 两家走的更频繁了一些, 靳渊也跟着纪夫人造访过郡王府,他小时候甚至还抱过宁枳。

    那时候的靳渊还是个傲娇的少年, 宁枳也只是个软糯可爱爱撒娇的小姑娘。少年纪元一边不屑小姑娘一碰就会哭一倒就要哄, 一边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拿糖果诱哄小宁枳, 让她叫自己哥哥。

    少年纪元行三,上面两个都是哥哥,包括几个叔叔家里, 生的也都是男子,他做梦都想要一个香软可爱的妹妹。

    后来小宁枳叫没叫他哥哥来着?靳渊拄着脑袋看向对面的女人,漫不经心地想着。

    好像是因为当时少年纪元眼睛里希冀的光太过闪亮, 嘴角的笑容太过明显, 导致那一瞬间面容略微显得狰狞, 小宁枳糖都没要,哭着就跑了。

    而他事后被做梦都想要个女儿的纪夫人不分青红皂白揍了一顿。

    再后来再次相遇, 那个软糯可爱的小姑娘成了温婉沉静的长公主,而他手握重权立于前朝,两个人争锋相对,相互防备。

    她不记得那个诱哄她叫他哥哥的少年了,他亦不会再惦记,哄着谁唤他哥哥。

    许是因为今晚月色真好,许是因为宁枳那句“这大半年见多了真情和人间烟火气”,靳渊难得的,当着外人的面想起旧事。

    也因为想起了旧事,身后屋内又坐着他的人间烟火气,靳渊收起了满身的戒备和嘲讽,决定好好听听宁枳要说什么。

    “你说。”

    他终于松口,宁枳很是松了口气。

    靳渊与李善均不是善与之人,只是李善的不好善与在于给他撑腰的好家世,而靳渊更多的,是他这个人不好善与。

    宁桓这个傀儡皇帝本就当得不踏实,相比较暂时还处于想为纪家报仇阶段的靳渊,李善的昭昭野心更为紧迫。

    宁枳沉下心来,缓缓道出自己的看法。

    “据我所知,李侯和李太后二人并不同心。李侯在上位上呆的久了,新帝又太年幼,他那颗狼子野心早就按捺不住了。若不是友靳相在前朝压制,兴许这江山,都已经改姓李了。”

    靳渊抬了下手,“你即便再给我戴高帽,我该防你也是要防的。”

    宁枳笑了下没有辩驳,算是默认了靳渊对她用心的揣测。

    宁枳继续说道:“单就这陵仙山上的军营之事便可看出,李侯筹谋已久。扬州城外有座陵仙山,难道其他城外便不会有别的山?而他悄摸着建私军,是从七年前开始。”

    七年前,正式靳渊连中三甲,得先皇赏识重用,名动天下之时。

    宁枳现下细细想来,当时恐怕李阀也曾招安过靳渊,只是靳渊与李阀恩怨过深,连表面投诚都不愿,直接表明立场忠于先皇,与李阀对立,才有了后来的前朝风云。

    那先皇是不是也是因为知道靳渊的真实身份,所以才会那般重用他?

    宁枳神色微动,“先皇还在世时曾与我闲聊过一次,他说阿元才情名动京城,又最是心性秉直,待朕百年之后,有他辅佐阿桓,朕也放心些。我当时不懂先皇为何这般信任你,到得今日,才得窥探一二。”

    靳渊目光平平地看着宁枳,“你不用试探我,先皇确实认出了我。”

    他相貌与少年之时并无太大变化,除了李善未能在第一时间认出他来,其他的旧人,差不多都认出了他。

    只是成王败寇,当日纪家扶持大皇子,未能敌得过李阀,所以导致举家灭族,而他换了名字换了身份回来,只要先皇不想动他,便没人能拿他的身份做文章。

    到得现在,那已经算不得能动他的筹码了。

    也正是因为此,所以先皇才会努力扶持他培养势力,直至与李阀呈抗衡之势,却又独独将军权掌握在皇家手中。

    宁弘烨可以冷眼旁观靳渊与李善争权夺势,冷眼相看小皇帝周旋在两人的势力之间困窘无助,是因为他对于先皇和小皇帝并不满意,所以冷眼相看。

    但若是李善妄图撼动宁氏皇权,宁弘烨也不会袖手旁观。

    反观靳渊,亦是如此。

    “靳相说笑了,我方才只是提及旧事想起了先皇,方才有此一说。”宁枳的试探点到即止,“李太后身居后宫主位,能在既无子嗣又不得宠的情况下多年屹立不倒,心机智谋自是不缺的。可李侯在前朝做了许多无脑之事,李太后却连半分提点也无,所以我想,两人确实是不合的。”

    “既然是不合,李侯又相当自负,那许多事情,他便不会主动告知李太后。”

    “比如,他私底下偷偷练了支兵。”

    宁枳说到此,靳渊散漫的目光终于收回,平直锐利地看向宁枳。

    他从未曾小看过宁枳,亦不曾低估她的聪明与智谋,可宁枳却总能让他意外。

    比如此次,她从种种蛛丝马迹,便轻易推断出了他的打算。

    宁枳说的不错,李善与李蔓虽是一母同胞,但李善草包惯了,李蔓又是个心狠手辣果断毒辣之人,她瞧不上李善的无脑,李善同样不忿李蔓的傲慢。

    所以私设军营一事,李善必然是没有跟李蔓商量过的。若是李蔓知晓这件事,那恐怕陵仙山上这五百兵士,早就保不住了。

    大成对兵制很重视,若非是编制在册的兵士,即便是达官贵人,府中所养私兵也是有限制的。像李阀这样的大家,私兵也不允许超过五百人的。

    李善也可以说陵仙山上军营里养的是他的私兵,可若是同时,各地均有奏本上报当地发现私军,而矛头又都指向李侯,那时朝中中立的大臣就该考量下,那些是不是同样都是李侯的私兵了?

    一个异姓侯爷,养那么多私兵是为什么?总不能说是为了保卫侯府安危吧?

    靳渊披星昼夜赶在消息传回京之前赶到扬州,为的就是完全掌控局面,将山中的兵士接管过来,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

    话说到此,宁枳的想法已然不重要,只是需要靳渊决断,她是否是个合格的合作者。

    而靳渊想不出自己不与她合作的理由。

    他短促地笑了下,“我只是有一点好奇,你这么费尽心思地想助我将李阀拉下马,是因为李侯现在威胁到了小皇帝。可若是李阀倒台了,前朝剩我一家独大,你又怎知,我不会危及到小皇帝的皇位?你就那么确定,小皇帝不是扶不起的阿斗?”

    宁枳丝毫不受靳渊挑拨,“我要和靳相合作的,仅仅是拉李阀下马。至于之后的事情,暂时就不劳靳相操心了。”

    “可你知不知道,你心心念念的弟弟,在宫中时候,口口声声叫着别的女子姐姐。”

    宁枳眼睫轻眨,掩下那一瞬间蔓延上来的情绪,轻声道:“宁桓不知我与温听换了身子,将温听当做姐姐,也是自然。”

    靳渊道:“你当真相信,小皇帝是个连自己阿姐都分不清的废物?”

    靳渊意味深长,“你离宫近一年,没有你的庇佑,他可一样活的好好的。”

    宁枳咬住下唇,双手交握在一起,缓缓使着劲。

    靳渊撑着石桌站起,“我明日一早便要赶回京城,你若决意要与我合作,便也尽早动身吧。到了京城,自会有我的人与你联系。”

    他面朝屋里,温听正在门扉处探头探脑,似是想看看他们在说些什么,又纠结着不能靠近。

    靳渊嘴角轻轻上挑,笑意不再是浮于表面的假笑,“温听我暂时不能接她回宫,但留她在扬州我也不放心,就要麻烦你与薛朝,多费点心了。”

    身后没有应答,靳渊等了一会,侧过头去看,宁枳低垂着头,眼睫遮挡住所有情绪,似乎在走神想着什么。

    他回想着自己方才说的话,又回过头看了一眼厅堂,眉心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终究是抬步走了过去。

    不多时,薛朝从厅堂出来,在宁枳身边坐了下来。

    “阿元说你不舒服,可是外面冷坐久了受了凉?”薛朝将外袍脱下来披在了宁枳身上,皱着眉去试宁枳额头的温度。

    身上忽然多了一层带着温度的外袍,遮挡住了初秋的寒冷,宁枳乍然回神,“没事,只是…有点心事。”

    靳渊最后关于宁桓的挑拨到底是影响了宁枳,因为她深知靳渊说的都是实话。

    旁人便罢了,可宁桓心甘情愿叫别人姐姐,即便是无心之举,她多少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就好像唯一属于自己的那份思慕,变得不唯一了。

    …那个没良心的小混蛋。

    靳渊触碰到宁枳的额头,确实如她所言并不热,心知靳渊方才是故意在糊弄他,此不舒服并非彼不舒服。

    便放心地陪着宁枳继续坐着。

    许久,宁枳拽紧身上的外袍,低声道:“抱歉薛朝,我可能,要离开扬州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50章

    一大早城门刚开, 靳渊就带着盛成礼赶回了京城,白成洲带人压着裴顺紧跟其后,也去往了京城。

    岁寒轩热闹了一天, 又重新归为宁静。

    温听当了一会望夫石, 溜达着回到岁寒轩时, 看到宁枳站在桂花树下, 目光晦涩地看着石桌。

    她吓了一跳,抵了抵跟在身后的常代, “宁枳跟薛宗主是不是吵架了?”

    昨晚宁枳跟靳渊谈完,而后薛朝又出去一趟后,温听便觉得她与薛朝之间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只是那时她刚听到靳渊说今日一早便要赶回京城,全副身心都放在靳渊身上, 一时顾不上问, 现在空闲下来,才又一次想起来。

    “奴婢也不清楚, ”常代抬了下眼, 又重新垂下眼眸, “不过奴婢跟在公主身边许久,确实是第一次见到公主露出这般…”

    常代顿了下,思考许久, 才找到适合的形容词,“迷茫又有些脆弱的神色。”

    温听一怔,“她一直都这样么?”

    沉着冷静, 用自己柔弱的肩膀担起不该她这个年龄担负的负担?

    宁枳才十五岁, 比她都小上两岁。

    常代沉默了下, “公主打小便没了母妃,后宫里的事情, 先皇并不太过问。”

    温听想起宫里那个小皇帝,明明才十一岁,却从来不撒娇也不任性,还总是反过来宠着她,也跟着沉默下来。

    也许不是想冷静,也不是想担负什么,只是除了自己坚强起来,也没什么更好的选择了。

    温听突然有些后悔,还在宫中的时候,没能对那个小心翼翼对待她的小皇帝更好些。

    她抬脚便往宁枳身边走去,常代想阻拦一时没拦住,只得也跟着走了进去。

    她觉得公主兴许并不需要什么安慰,而温听,也不像是个能很好安慰人的模样。

    万一弄巧成拙,也不知该哭该笑了。

    “你跟薛宗主吵架了?”温听单刀直入,直截了当地问。

    常代忍不住扶额。温听还真是一点也不辜负她的期望。

    宁枳方才一直在走神,其实并没有想什么,只是下意识看着那石桌,闻言回过神来。

    “为什么这么说?”她反问。

    “没吵架么?可是常代说第一次见你这种神情,我想来想去,除了跟薛宗主吵架,应该也没别的什么事情能让你表情这么沉重吧?”

    温听卖起队友来毫不手软,常代觉得自己呼吸一窒,宁枳的目光已然看了过来。

    她羞愧地垂下头,“奴婢僭越,说了不该说的话。”

    “无妨。”宁枳又看了眼丝毫不觉得要悔改的温听,转回头去建议常代,“我与温听在院子里坐一会,你去厨房帮云端做早膳吧。”

    常代松了口气,赶紧去了厨房。

    温听跟着宁枳在石桌旁坐了下来,还在继续说:“薛宗主也介意你有事瞒着他么?也是,我不聪明所以靳渊什么都不跟我讲就算了,薛宗主是个聪明人,而且是个男人,肯定不愿意你有事情瞒着他的。”

    宁枳无奈,“我与他并没有吵架。”

    温听正喋喋不休地劝解着宁枳,闻言啊了声,讷讷不语,“那你一早上的发什么呆呢?”

    “没有吵架,但心情不好确实是因为薛朝。”宁枳想了下,觉得听听温听的意见也未尝不可,“我昨晚与靳相做了协议,所以过几日,我便要去京城了。但我之前并没有与薛朝商量,所以昨日告诉他此事,他有些不高兴了。”

    温听懵懂地眨了眨眼,“就这样?”

    宁枳也学她眨了眨眼,“这样还不够么?”

    温听都听笑了,“不是,他不高兴了,你就去哄哄他啊,你在这发呆有什么用?”

    “可我想,他现在应该不想理我,所以我想放他自己想想。”

    “万一放他自己想想,他越想越气呢?”温听越说越觉得奇怪,“你们之前吵架,你也是放他自己冷静下来?”

    宁枳沉默了下,“我说了,我与他并未吵架,而且之前也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这是第一次。”

    温听隐约品出点意思来,“所以你其实是不知道该怎么来解决这件事吧?”

    宁枳又沉默了下,无奈地叹了口气,“是啊。”

    倒是没想到,温听在感情的事情上,如此敏感。

    “那你跟我说说呗,你是怎么想的?你去京城,让薛宗主继续留在扬州?两人分隔千里,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温听想到自己的处境,忍不住唏嘘,“我是没办法,不得不跟靳渊分开。可你有其他的选择,为什么还是要这样选呢?”

    宁枳轻声道:“若是我给他做了决定,那才是不给他选择。”

    温听恍了下神没听清,“你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宁枳不想再说,换了话题,“云端她们做好了早膳,我们用膳去吧。”-

    武林大会仍在继续,前几日因着宁枳和温听出了事,薛朝抛下盟里事务交给四长老处理,现在他回来,事务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

    待忙完公务,又陪着各位前辈喝完酒回到自己院中,连薛朝这种千杯不醉的酒量,也隐隐觉得头疼。

    他揉着眉心在厅堂坐下,喝了两口浓茶压压酒气,注意到盛成周欲言又止的表情,挑了挑眉,“有话就直说,吞吞吐吐什么。”

    盛成周支支吾吾,“也没什么大事,宗主忙了一天也累了,要不早些回房歇息吧。”

    薛朝道:“也不急,晚上酒喝得有些多有些急,头有些疼,倒是不困,我先坐一会。”

    他又揉了揉眉心,“你要是累了,就先下去歇着吧,我这也不需要你伺候。”

    盛成周应下了,往外走了几步,又忍不住道:“宗主,您要不还是去里屋歇着吧,兴许头就不疼了。”

    说完便立刻出去了。

    薛朝揉着头的手一顿,无奈地笑了下,继续揉着额角。

    他是酒喝多了所以头疼,此刻里屋即便有什么也不能让他的头就不疼了,总不至于是屋里有什么止疼药吧?

    薛朝的手又是一顿,他猛地直起身来,飞快站起,大步走向了里屋。

    里屋并没有点灯,但是薛朝夜视视力很好,一眼便看见窗边的软塌上,蜷缩着一个身影,似乎是看书看累了,靠在塌边便睡着了。

    薛朝隐约咒骂一声。

    窗户半阖着并没有关严,宁枳就躺在窗下,有风从窗户吹了进来,而她只穿着单薄的秋装,连个毯子都没有盖。

    薛朝轻而快地走了过去,先是试了试宁枳的温度,有些凉,但并没有发热的迹象,薛朝松了口气。

    他缓缓弯下腰,准备抱起宁枳。

    许是宁枳睡的并不熟,也许是薛朝动静稍稍有些大,薛朝弯下腰去,手刚搭上宁枳后颈,宁枳忽然转过身睁开眼来,与薛朝四目相对,呼吸相闻。

    空气中溢满酒乡味道,薛朝不禁屏住了呼吸。

    宁枳才刚睡醒还有些懵,她看向薛朝的方向,其实什么都没看到,只闻到了空气里混着酒香的属于薛朝的味道,忍不住问道:“你喝了很多酒?”

    声音里带着大梦初醒的沙哑与慵懒。

    可能是酒精作祟,薛朝喉咙发紧,忍不住舔舔唇,“喝的是有些多,你想尝尝么?”

    薛朝卡在她脖颈下的手让宁枳觉得不太舒服,她不禁动了动脖子,“稍尝些也可以,但我酒量不太行。你院子里有酒么,先把灯点亮吧。”

    “不需要去取,也不用点灯。”薛朝慢慢低下头去,“我们一起品尝。”

    宁枳感觉到了什么,她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抬起头来,主动迎合了上去。

    月光透过没关严的窗户透了进来,在软塌上堆积成一圈光晕。塌上的两个身影交叠在一处,酒香四溢间,宁枳觉得自己也跟着迷醉了-

    院里伺候的小厮点燃了灯火,又奉上新泡的茶水便退下了。宁枳捧着热茶仍旧坐在软塌上,乖巧又柔软。

    薛朝才方志得意满,此刻心情说不出的好。他东摸摸西看看,最后拖了个矮凳过来,在宁枳对面坐下。

    “你特意来我院中等我的?等了很久么?”

    “也不是很久。”宁枳迟疑道:“挺晚了,你忙了一天,要不早些歇息吧。”

    “我还不困。”薛朝嘴角笑意一直未消,“你找我是有事要说么?”

    宁枳继续迟疑着点了点头。

    “怎么了?有事直接说。”

    宁枳轻轻抿了下唇,“就是我昨晚与你说点事。”

    薛朝嘴角的笑意慢慢淡了。

    话既已开了头,说下去便不算难,“你应当知道,我放不下宁桓,京城我是一定要去的。我本也想过要不要让你跟我一起去,可我不能自私地替你做决定。”

    薛朝眉心微动,“你愿意让我跟你一起去?”

    宁枳点了下头,“你若愿意与我一起,我自然是高兴的。可浩气盟这边事务繁多,你作为宗主必然走不开。而且我与靳渊因为利益关系带来的和谐共处,并不能维持许久,届时你横亘在中间,我怕你为难。”

    薛朝皱了皱眉,“我不明白,你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就算之后没有共同利益了,为何不能和谐共处?”

    宁枳摇了摇头,“靳渊对我宁氏的感情没有那么纯粹,毕竟他纪家覆灭,我宁氏要负很大的责任。我相信他此刻对李阀的仇恨是真的,但若是对我宁氏没有半点怨恨,也是假话。何况若是铲除李阀后,他便是前朝唯一手握大权的人了,若他也志在那个位置呢?”

    薛朝一怔,说不出话来。

    他毕竟不是靳渊,不知靳渊心中所想。只是他设身处地地想了下,若是他身在那样的高位,又能够铲除掉李阀的势力,这天下几乎尽归于他手,那时候,他真的能对那天下至尊之位,无动于衷么?

    薛朝甚至不敢拍着胸脯说,他决计不会,更遑论是替靳渊下定论?

    宁枳声音很轻,“若到了那一步,那我与靳渊便不会再是合作关系,而是敌人了。”

    薛朝面色沉了沉。

    宁枳伸出手来抚平薛朝皱起的眉心,又是叹了口气,“薛朝,你是个良善之人,而我与靳渊在前朝后宫的阴诡倾轧下挣扎到如今,早就已经忘了,什么是纯真了。”

    “我不会让你做二选一的难题,我并不舍得叫你为难。”

    所以,我不要求你与我一起回京,也不要你天长地久的诺言。

    薛朝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宁枳脸上,一双黑眸温润而坚毅。他看了宁枳许久,将宁枳按在他眉心的手拉下来握在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我不怕为难,只怕你不让我为难。”

    那才是真正的,与他生分。

    作者有话要说:

    靳相您应该知道,这个世上有个词叫做亲疏有别吧?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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