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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初秋的天气里, 京城罕见地起了大雾。

    这几日本就有些降温,李太后身子有些乏,终日窝在寝宫里不见人。宫里的大小宫女都知晓李太后的性子, 若是来了人, 茶水点心伺候着, 并不敢真的打扰李太后静休, 只禀告了最得李太后信任的倩秀姑姑,由着倩秀姑姑来赶人。

    这日一早, 却迎来了一个小宫女们不敢赶也不敢耽误的客人。

    小宫女步伐匆匆穿过回廊,在李太后的寝殿门口绕了几圈,却不敢敲门打扰。

    当值的巧盼低声问询小宫女发生了何事,小宫女怯懦地看了眼李太后的寝殿, 压低声音道:“李侯来了。”

    巧盼神色一紧, 也下意识看了眼紧闭的寝殿。

    小宫女有很是焦灼,“巧盼姐, 李侯已经等了有一阵了, 可我又不敢打扰太后娘娘歇息。你说, 我该怎么办啊?”

    巧盼也觉得很是棘手,但她毕竟是李太后身边的老人,不像小宫女那般沉不住气。她略加思索, 压低声音跟小宫女道:“倩秀姑姑在屋里伺候着,这个时候也叫不得。这样吧,我与你去前厅看一下, 只说娘娘身子不爽利还未起, 让李侯担待下。”

    这实在算不得什么高明的主意, 但小宫女如今六神无主,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来, 便胡乱地点了点头,“那麻烦巧盼姐姐了。”

    两人正准备去往前厅,寝殿的门缓缓开启了。倩秀站在门扉处,先是厉色看了巧盼一眼,而后点了下小宫女,“进来回话。”

    巧盼屏气凝神,直至小宫女跟在倩秀身后进了寝殿,方才轻轻地,吐了口气。

    她以往只当赶人是倩秀姑姑的主意,现如今看来,那其实不过是倩秀姑姑遵从太后娘娘的心意做的决断。而她今日肆意揣度太后娘娘心意,实在是大罪-

    李太后入宫后第二年小产过一次,之后身子便一直时好时坏,睡眠尤其不好,因而寝殿里常年燃着安神香。

    小宫女不过是个外殿伺候茶水的低等宫女,平日里往内殿递送消息,也都是由巧盼这种高等宫女进寝殿回话,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到寝殿里来,与李太后当面回话。

    小宫女两股战战,鼻间闻着浓郁的安神香,愈发变得腿软。她努力撑着自己,直到行至李太后身前才顿住身子跪了下来,“奴婢请太后娘娘安。”

    上位没有任何反应。

    小宫女十分忐忑,头垂的愈发的低。

    李蔓侧着身子斜靠在软塌上,半阖着眼闭目养神,倒不是故意晾着小宫女,而是她昨夜睡的不踏实,半梦半醒间想起往事,如今头疼的厉害,一时并未听见。

    李蔓梦到十二年前,她十三岁生辰前夕,游历在外半年未归京的少年纪元突然回了京。

    那日隆冬刚至,从夜间开始落雪便没有停过。她受凉被阿娘拘在房里,一听说纪元回了京便忙不迭地想往外跑,被阿娘命人拦了下来。

    阿娘说她是姑娘家要骄矜,尤其李阀是世家,她作为侯府嫡女,不能那般不矜持。

    阿娘还说,一个男子若是喜欢你,定然舍不得让你久等的。纪元既然选在她生辰前夕回京,必然也是惦记着她的。她只要稍作等候,纪元便会来府中探望她。

    于是她坐在房里等啊等,时不时催促倩秀出去看看纪元来没来,这一等从她生辰前夕等到了生辰宴止。

    纪元没有来。

    倩秀托人去府外打听,直到夜色浓重才收到回信:郡王府的小郡主生了病,纪三公子一早便去了郡王府。

    房里燃着足量的炭盆,即便穿着单衣也不会觉得冷。可那一刻,李蔓如坠冰窟。

    他回京不是因为她,他宁愿去看望一个三岁的孩童,也不愿来为她庆生-

    她闭目养神许久,到得此时方才睁开眼来。

    她看了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宫女,“何事?”

    小宫女哆嗦着回话,“启禀太后,李侯来了。”

    “他来做什么?”

    “奴婢不知。”

    李蔓这话本就不是问的小宫女,倩秀走到李蔓身后,轻柔地给她按捏着头上的穴位,“侯爷与娘娘兄妹情深,得知娘娘病了前来探望,也是常情。”

    李蔓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

    倩秀手下动作未停,继续道:“娘娘这是何苦呢?当初侯爷年龄还小,做不得主,却也为娘娘求过情的。娘娘感念着侯爷的好,这些年即便自己过的不容易,也在暗地里处处帮衬着侯爷。怎的明面上就是不愿意跟侯爷缓和下呢?”

    倩秀名义上虽为宫女,但她打小与李蔓一起长大,之后在宫中这么多年,两人几乎算得上是相依为命,因此感情早就超过了一般的主仆。

    到得今日,也只有她还敢当着李蔓的面说几句真话,劝劝她。

    “他那个人主意大着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本宫明面上与他不合,他都能搅的前朝那般不安生。若是本宫明面上帮衬他,还不知道要搞出什么事情来。”

    李蔓睁开眼来,看着仍旧匍匐在她脚下的小宫女,脚尖轻轻点了点,“也罢,你先下去吧,让巧盼将李侯请进来。”

    小宫女应诺,赶紧退了下去。

    倩秀迟疑着问:“娘娘打算怎么处置巧盼?虽然她妄自揣度娘娘心事是大罪,但念在她确是为娘娘着想的份上,还希望娘娘宽容处理。”

    “你啊,就是心太软,在宫中呆了这么多年也改不了。”李蔓坐起身子,一头秀发顺着肩膀垂落,“你看着罚吧,给个教训,省的这些个东西不知轻重,连主子的主也敢做。”

    倩秀伺候着李蔓更衣,即便已经看了那么多年,依旧忍不住夸赞,“娘娘的身段样貌,真真是人间绝色。”

    “那又如何,不管是少年纪元还是如今的靳相,不都对本宫视若无物?”李蔓神色半悲半喜,“他打小就对静安另眼相看,如今得偿所愿,还是本宫做主赐的婚,本宫真是想想都不甘心啊!”

    “娘娘!”倩秀不赞同地嗔怪道:“靳相是对长公主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这次您拿出老祖宗的规矩,将长公主送去了封地,靳相不也什么都没说?您跟靳相那么多年未见,中间又隔着那么多的事情,即便想重修旧好,也得慢慢来不是?”

    李蔓被倩秀所言打动,许久,缓缓笑了开来,“你说得对。”-

    李善昨夜得了陵仙山的消息,连觉都没心思睡了。他匆忙召集府中谋士商量对策,忙活了一晚上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所以他一大早便匆忙入宫,想让李蔓帮忙拿个主意。

    小宫女将他安置在前厅喝茶,一去通报便去了半晌。李善忍着火气喝了好几盏茶,才等来了巧盼。

    跟着巧盼走到李太后寝宫,李蔓已经收拾妥当,端坐在正厅里。

    见到李善,她先一步开了口,“兄长。”

    距离她上一次心平气和唤他兄长,已经过去了十二年。

    李善本来憋着满肚子火,被她这么一喊,怔愣了一瞬,火气减消,“啊,嗯,娘娘。”

    李善清了清嗓子,“娘娘身子如何了?”

    “老毛病了,没什么大碍。”李蔓不欲与李善多加客套,“兄长今日急匆匆入宫来找本宫,所为何事?”

    李善方才在前厅明明已经喝了许多茶水,可此刻一想到他即将要说的事情,又觉得口干舌燥。

    他忍不住端起茶盏又喝了几口。

    “是这样,我之前在扬州那边,秘密养了支私军。”李善避重就轻,“本来就只是为了扩充府内守卫,可没想到靳渊设计我,自导自演了一出戏,说本侯劫持了长公主,还将扬州知府裴顺污蔑成本侯的人,说他这么些年在扬州,就是在给本侯秘密练军。”

    李善越说越激动,“若是本侯让人劫持了长公主,岂会那么容易就让他救了出来?再者说了,本侯脑子坏了么,在自己山头下面劫持长公主,岂不是就差昭告天下,这山上有鬼了?若是本侯下的手,能不防着他,让他那么快就赶到扬州去,打本侯一个措手不及?”

    李善义愤填膺,没有注意到他刚说到自己养了支私军时候,李蔓的表情就变淡了。等他说到是靳渊污蔑他时,已经彻底没了表情。

    还是倩秀无奈,轻声提醒道:“侯爷,咱们娘娘身子骨弱,还生着病,不能久坐。您若是有什么事情,不妨直接说。”

    李善心里一咯噔,这才想起来去看李蔓的脸色。见她冷冷淡淡与往日无二,心里又是一咯噔。

    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派往扬州的探子密报,说靳渊已将我在扬州养的私军打乱编入各个军队了,一回到京城就会让手里的言官参我。你知道,礼部本就是他的地方,那群儒生别的不行,朝堂辩论和参本却很厉害。到时候我若是被扣上养私军的帽子,这,这百官之心,都得失去大半。”

    李蔓这才开口道:“你若是要养府兵,为何非得要去扬州养?”

    李善迟疑,“这…”

    “而且若是靳渊污蔑你,你何至于特意安排探子去扬州?”

    “我…”

    李蔓眉眼间明显表现出不耐,“除此之外,你可还有别的瞒着本宫?”

    李善舔了舔唇,不说话了。

    李蔓气到拂袖而起,“李家这百年基业,若是毁在你的手中,本宫真是一点也不惊讶。”

    她走了几步,见李善还僵坐在原地,忍着怒气道:“本宫得想想怎么救侯爷,侯爷先请回吧。”

    语气虽说不好,到底是松了口要救他。

    李善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52章

    回京的这一路, 比靳渊预想的还要艰难。

    自出了扬州地界,拦路的人便如潮涌般汹涌而来。初初拦截他的那一批人痛下杀手,靳渊本就分了大批人手交给白兴洲押送裴顺入京, 他身边只留了不多的人手, 但个个是好手。

    即便是这样, 那次交手过后, 他也折损了不少人,连盛成礼都一时不防, 受了伤。

    靳渊的目的一来是吸引李善的注意力,让白兴洲那边压力小一些。二来人手精而简,更能快速赶到京城。

    等他入了京,便可调动他埋在京城的势力, 化被动为主动, 支援白兴洲。

    岂料越是接近京城,前进的越是困难。

    靳渊敏锐地察觉, 似乎是从两天前, 阻拦他的人不再下狠手, 却处处阻挠他去往京城。那些人且战且退,志在将靳渊困守于当前位置,不让他迈进京城半步。

    而靳渊也如他们所愿, 被困在了京郊,寸步难行。

    “公子,咱们现在该怎么办?”盛成礼左臂上草草绑着绷带, 殷红的血迹缓缓渗出来。

    夜间温度偏低, 敌人又只是为了困住他们并不准备下死手, 所以靳渊大大方方地让手下的人生了火。

    他们此时所在是京郊一处茶棚,房屋破败, 已许久未用,大抵只是给路过的行人一个歇脚的地方。

    靳渊视线从盛成礼的左臂上扫过,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了下去,“是两批人,最开始狙杀我们的,应该是李善的人,而这两天阻拦我们的,大概是李蔓。”

    靳渊毫无笑意地勾了勾唇角,“这兄妹俩,终于联手了。”

    “那于咱们,是好是坏?”

    “好坏说不好,但若是李蔓始终置身事外不掺和进李善所做的事情里来,依着她太后的身份,我若想将她连着李家连根拔起,也无从下手。”

    靳渊之前一直坐在火堆旁写着什么,此刻将手中的纸张搁在火苗上一一燃尽,“等着吧,最多明日,阻拦的人便会撤退了。”

    “为何是明日?”

    靳渊看着一串而上的火苗,“因为颠倒是非,先发制人,是他们李家的拿手好戏。而布置完这一切,只等着请我入瓮,三天足够了。”

    果然如靳渊所言,第二日晨雾散尽后,拦阻他们的人退的干干净净。

    靳渊眺望京城方向,目光中风云翻涌。良久,他翻身上马,对着京城的方向挥了下手。

    “回京!”

    _

    宁桓自早上醒来便眼皮直跳,心神不宁。

    他在去上早朝的路上第八次询问吉祥,“最近真的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么?”

    吉祥好气又好笑,同时又觉得阵阵心酸,“真没什么大事儿,陛下您且放宽心。”

    宁桓眉心闪过一抹忧虑,抬眼看了下南方,正是扬州所在的方向。

    吉祥又是一阵鼻酸,赶紧垂下头去,压下眼底漫上来的泪意。

    他知道,他的小主子,是想长公主了。

    自打长公主去了封地,吉祥眼看着他的小主子日渐消瘦,连话都变少了,不是不难过的。

    他知道皇上其实并不想让长公主走,只是他势单力薄,连自己都护不住,他害怕强留长公主在京城,比送她去扬州还要危险。

    所以他宁愿留下他自己一个人。

    可同时,宁桓于功课政务上的学习愈发的勤勉,连要求向来严苛的靳相都好几次夸了他,吉祥又颇觉欣慰。

    他的小主子,到底是要做大事的人。

    只是吉祥没想到,早朝才一开始,便风云交汇,变天了。

    先是内阁奏报,近期不止一个地方官员上本,说是在当地某座山上发现异常,或是当地乡民夜半赶路,或是乡民上山砍柴,亦或是某个乡民外出垂钓,但无一例外都被人打晕丢到了山脚。

    若只是一起还好,每个地方都发生了不止三起。县令将此事上报给当地知府,知府又将此事告知了当地驻军统领,驻军攻上山后发现,山上竟藏着一窝私军!

    知府和驻军统领心知此事的严重性,半刻不敢耽误,连夜便审理了抓到的人,岂料越审越是心惊。

    领兵之人铮铮铁骨,不管如何审问都半句话都未曾透露,但是山上的兵士竟惶惶然,说自己无意中听将军提过,自己是靳相的人。

    待知府与驻军统领再拿此事去审问领兵之人,那人竟一声不吭咬舌自尽了。

    此事涉及到朝中重臣,知府和驻军统领不敢耽搁,当即便写了奏本,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京中。

    一时激起千层浪,满朝哗然。

    李阀党派难得抓住这么大的把柄,又早有准备,一个接着一个的抨击靳渊。靳相党自是不信,争相给靳渊辩白。

    两派吵的不可开交。

    与此同时,刑部尚书葛进忽然出列,当朝直指收到举报,说礼部于春闱期间收受考生贿赂,有营私舞弊之嫌。

    而众所周知,礼部尚书梁国辉,是靳渊的人。

    朝堂之上,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最后,是李善站了出来,状似不经意问道:“靳相今日怎的不在朝上?”

    旁观了一上午朝堂争斗,晕乎乎的中立党这才发现,今日靳相并未列席早朝。

    难怪靳渊一党被打压的快要抬不起头来,原来是靳相不在,他们失了主心骨。

    可靳相今日为何不来早朝,是确实有事来不了,还是知道私军一事被翻了出来,着急去处理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住地猜疑着。

    李善之前也未曾想到这番算计竟然如此顺利,不仅将私军一事直接载到了靳渊身上,还将他拦截在了外面,不能当朝为自己辩驳,在中立的老臣们心中埋下了猜疑。

    他一时得意忘了形,“咱们靳相日理万机,终日里也不知在忙活什么,连早朝都能缺席。不如这样,让刑部的人去丞相府一趟,将靳相请来朝中,也给他个辩驳的机会。”

    这话一说,明显是将靳渊定了罪,朝上好几个人当场变了脸色。

    上首的李太后轻轻咳了声,淡淡地瞥了李善一眼。李善挑了挑眉没当回事,但顾忌此事还需李蔓从中设计,便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李蔓淡然对宁桓道:“皇上,坐了一上午,本宫也有些乏了。靳相既然有事今日不在朝上,不若等靳相得了空再行处置此事,皇上以为如何?”

    宁桓脸色苍白,背脊挺直,双手攥成拳置于身子两侧。

    他其实是知道靳渊的去向的,靳渊离京之前,特意派人来宫中告诉他,有要事要去扬州一趟。

    靳渊并未让来人告知他是何事,可是宁桓轻易便猜到了。

    能让靳渊抛下一切奔赴的人本就不多,又是扬州这样一个浅显明晰的地方,答案显而易见。

    是阿姐出了事。

    宁桓思来想去想不出阿姐能出什么事,他又怕并不是阿姐出事是他想多了,万一他胡乱说出来阿姐真的出了事,他可能百死也难辞其咎。

    可越是不能说,憋在心里,宁桓越是难受。

    直至今日,李阀一党猛烈抨击靳渊,宁桓才慢慢悟出一些东西来。

    阿姐出事了,李阀一党下的手,而靳渊得到了消息,赶去救阿姐,兴许正中了李侯的圈套。

    他年纪虽小,却并不傻。于他皇位有威胁,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的,不是靳相而是李侯。若真有养私军这种事情,也该是李侯所为方才说得通。

    可如今情形如何?靳相可还安好?阿姐又是否安全?

    宁桓越想越心惊,脸色愈发惨白。

    李蔓问话之后,整个朝上都安静下来。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宁桓开口,李善又问了一遍,“皇上以为如何?”

    他语气平缓,每个字却咬的很重,无形之中给宁桓又施加了一波压力。

    宁桓额头冷汗直冒,他咬住牙关,嘴唇蠕动了好几次,才终于挤出声音来,“就依太后…”

    却瞬间被一道冷淡却又力道的男声掩盖了,“本相以为,不好。”

    随着声落,靳渊的身影出现在殿外,一袭藏蓝色锦袍上血迹斑斑,面染风尘,竟是连衣物都未换,直接进了宫来。

    满朝又一次哗然,连诸事不问的齐王都站直了身子。

    还是姜老忍不住问:“靳相这一身,是怎么搞的?”

    靳渊哂然一笑,“此事说来话长,本相此刻即便说了,姜老恐怕也未必相信。倒不如换个人来说吧。”

    靳渊抬脚进去大殿,身后跟着的人一个个进了去。

    先是最常跟在他身边的护卫盛成礼,朝中不少人都认识他,之后是个不认识的男子,但他押解着的人,朝中不少人还是认识的。

    是扬州知府,裴顺。

    靳渊往殿中走去,众人目光也跟着他转到了殿中。

    李善目光中惊疑不定,“靳相擅自将裴知府绑了来,所为何?”

    “本相为何绑了他,李侯不知?”

    李善怒极反笑,“本侯如何得知?靳相有话不妨直接说个明白!”

    “本相说了,换个人来说。”靳渊脸色冷白,口气冷漠。

    “哦?换谁来说?你这个护卫?”

    靳渊目光往后一递,“不是就在此处么?”

    众人本来目光随着靳渊回到了殿中,此刻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回了殿外。

    只见殿外站着两个女子,为首的那女子一袭白裳被风尘染成了灰色,神色寡淡,垂着眼站在那里。

    姜老和上位直接站了起来的宁桓同时出声。

    “长公主殿下!”

    “阿姐!”

    宁枳压下听到宁桓声音那一刻眼中泛起的复杂神色,抬起头来,“老师。”

    她又看向殿中,一袭明黄锦袍,站在那至高之位上的小皇帝,轻声道:“皇上,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我的阿弟。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卡在这里有点难受,但我这段全写完的话,今天又更新不了了。我还在继续写,但是手速真的慢,今天要是能写完凌晨会发出来,写不完就明天发,总之明天一定写完这一段不吊胃口的哈顺便说一句,出现的确实是宁枳,不是温听

    第53章

    骤然见到宁枳, 众人又是一阵议论。

    且不说若是靳渊去处理私军暴露一事,为何会与宁枳一道出现在大殿上。单就两人此刻的狼狈样看来,回京这一路, 艰辛可见一斑。

    若无任何事情发生, 单单是正常回京的话, 何至于搞得这般狼狈?

    再反观方才还跳着说靳渊如何阴谋阳谋的李阀一党, 自宁枳出现便成了被锯了嘴的葫芦。

    其心虚和底气不足,可见一斑。

    方才内心犹疑摇摆不定的中立党瞬间改了立场。

    宁枳迎着朝中所有大臣的目光, 步伐稳当,一步步走到大殿正中央,双膝跪地,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礼, “静安参见皇上, 愿吾皇福寿安康。”

    宁桓喉头一哽,眼眶温热, 差点便憋不住情绪。

    只此一句, 他便知道这是他的阿姐, 不知为何离他而去,现在又不知为何回来,却在见到他的第一时间, 予他这位年轻的帝王,上位者当有的尊重。

    别人都不曾给他的,帝王的尊荣。

    宁桓微微抬首, 将眼中的情绪压了下去, 竭力保持住镇定, “阿…长公主无须多礼,请起。”

    “多谢陛下。”

    李善虽觉得宁枳这礼行的似乎有些大了, 但他知道宁枳一直是这样一个谨守礼法的人,并没有多想,更何况眼下还有他更关切的事情。

    他看向靳渊,“靳相这是何意?长公主及笄未婚去往封地,这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长公主这才离开京城不过数月,你便不声不响直接将她带回了京,这是要置老祖宗的规矩于不顾么?!”

    靳渊细长的眉一挑,扫了眼义正言辞拿祖宗规矩斥责他的李善,不禁嗤笑了声。

    这天下还姓宁未曾改姓李呢,他竟不知李善这一口一个祖宗规矩,祖的是哪门子的宗?

    他与宁枳这一身的风尘和血污,正常人总得问一声是否出了什么事情,更何况那边白兴州还押解着裴顺,其中的关键虽不能一下子猜中,总归都能看出来是有隐情的,李善却能做到视若无睹,视而不见。

    他们李家人做这种反向污蔑的蝇营狗苟之事,还真是天生异禀信手拈来,半点心理负担也无。

    靳渊连反驳都不屑。

    他不屑,宁枳却做不到。

    “祖宗规矩何如,静安心中明白,此番当不劳李侯费心挂怀。”宁枳声音轻柔平缓,话是说给李善听,目光看向的,却是李太后,“娘娘乃是我大成的太后,静安与皇上的母后,应当也清楚,祖宗规矩说的是及笄后未有婚约,却有封号亦有封地的公主,当去往封地。静安虽还未曾完婚,却着实是有婚约在身的。”

    宁枳轻笑了声,“这婚约,还是母后您下的懿旨呢。”

    这一声母后一句婚约,实实在在是在诛李蔓的心。她看着底下并肩而立,明明那般狼狈,却一般淡定从容的宁枳与靳渊,她心口一阵阵的疼。

    打小便是这样,他永远与宁枳是一国的,而她被划归在他不喜欢的领地里,后来纪家出了事,她便被他划到了仇人的范围里。

    赐婚之事确是她的手笔没错,可那时她不知道靳渊便是他,她为了李阀的利益,只能利用静安的公主身份制约他的权利继续扩大。驸马这个身份,可以卸掉他许多的权利。

    可后来,事情却总是一步步偏离她的预料。靳渊尽然便是他,而他在多年之后,又爱上了那个他打小偏爱的小姑娘。

    李蔓感受着心口一阵阵的疼,麻木地想,既然他仇恨着她,那她又何必对他心软?不如就这样全了李善的野心吧,将他连同他爱的那个女人,一起送进无间炼狱吧!

    李蔓内心翻滚汹涌,说出口的话却如往常一般软而媚,“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特殊情况下,规矩自然是可以改改的。当日皇上与你说起此规矩的时候,你并未有什么不赞同之语,今日对着本宫,却有颇多怨言。可是本宫这个继母做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惹得静安你不痛快了?”

    大成最有权势的两个女子当朝争辩,连李善都自觉闭上了嘴。

    更何况李太后一向最是重面子,平日里是万万听不得继母这种话的,今日竟自己说了出来,可见虽然表面如常,实际上着实气的不轻。

    宁枳却半点神色变化也无,“静安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太后又缘何动了怒,竟扯到静安不知礼数不尊母后的地步了?静安本次回京实属无奈,乃是迫不得已之举,还望皇上,太后,以及各位重臣,还静安一个公道。”

    宁枳对着宁桓和李太后各行了礼,又对着朝臣的方向,端正行了礼。

    朝臣赶紧侧开身子,躲过了。

    “不敢不敢,岂敢受长公主这般大礼。”

    朝臣纷纷说道,只齐王宁弘烨一动未动,受下了这波礼。

    他似乎是已经观察了宁枳许久,此时沉声开了口,“长公主有何冤屈只管明说,本王虽不理政事,但替自己侄女主持公道这点小事,还是做得到的。”

    “在静安讲完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之前,本王不希望有人打断她。”他说这话时候目光往上位方向递了下,“本王说的是,任何人。”

    李善和李蔓目光同时沉了沉。

    宁枳的心却落到了实地,她对着齐王又是一拜,“如此,便先谢过齐王叔了。”

    宁枳直起身子,缓缓道:“此次去往扬州,一路都算顺畅,岂料进入扬州地界,路过陵仙山时,突然冒出一群不知名的山匪,绑走了我。那山中有座军营,营中竟操练着五百来个兵士。我在山上呆了几日,说来也奇怪,无人审问我亦无人关押我,甚至连我的行动都是自由的。静安是女流之辈,自不会与一群男人厮混在一处,只刚上到山中不知情况的时候,去外面转过一圈。如此在山中过了几日,某日夜半,靳相带人上的山来,救下了我。”

    宁枳说到此,对着靳渊行了谢礼,靳渊亦同样回了礼。

    “我在山中呆了数日,一直提着心,从不敢安心歇息,直到看到靳相,方才能放下心来。那时候心中虽有疑问,不知靳相从何得知消息赶来救我。直到下的山来,我方才从常代口中得知,是靳相身边的盛护卫飞鸽传书,靳相方才能及时赶过来。”

    宁枳越说声音越轻,仿似困惑不解喃喃自语一般,“我久居深宫,这是第一次离京,不明白为何会有人绑走我,却又没有任何其他动作。后来在那山脚,靳相的人抓到了偷摸前来的裴知府,我才恍然,原来是裴知府不想我进城,方才让人在城外拦截了我。”

    宁枳的话真假掺半,连裴顺都有点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可拦截长公主入主封地这样一顶大帽子直接扣了下来,裴顺还是听得懂的,他当即软了腿,跪在了地上。

    “冤枉啊!就是再借罪臣几个胆子,罪臣也不敢做这种事情啊!”

    宁枳弯下腰去,笑容可掬,“裴知府喊冤的意思是,本宫说自己在陵仙山下被劫一事,是本宫编出来的?”

    裴顺被宁枳笑着一反问,讷讷道:“这…”

    “亦或是,那山中军营乃是裴知府私练的兵这件事,是靳相在污蔑你?”

    裴顺继续讷讷,“这…”

    满朝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他的身上,裴顺心下慌乱不已,他四处张望企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却发现他多年来效忠的李侯,也如这满朝文武一般,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他,冷漠到冷酷。

    裴顺心下绝望,这时才意识到,在他出事的那一刻,他便被抛弃了。

    他自然也是可以攀咬李善的,可一来李阀势力庞大,他未必攀咬得成,若是攀咬不成李善怀恨在心,他裴家一家老小都得给他陪葬。二来若是他将此事认下,李善看在他尽忠多年的份上,定当会为他保下裴家一家老小。而且李阀势力仍在,与靳渊日后相斗,谁胜谁负还是个未知数,也能为自己报了大仇。

    裴顺咬咬牙,一头磕在了地上,“是罪臣一时鬼迷心窍,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来,罪该万死。只是此事罪及罪臣一人,与家中老小并无干系。还望皇上与太后明察,饶了我老母与小儿一命!”

    李善叹息,“裴顺在扬州数年,也算兢兢业业为百姓做实事了,此次当确如他所言,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方才做出这等不尊君上的事情来。祸不及家人,便依了他所言吧。”

    众臣皆默默不语。

    不尊君上这种抄家灭族大罪,李侯都能用祸不及家人五个人盖棺定论了,其他人又岂能不知死活多说什么。

    却又忍不住胆寒。

    李侯这代君下旨的昭昭野心,是连瞒都不愿意瞒一下了。

    上位的李太后却在此时揉了揉眉心,“本宫乏了,扬州知府既认了罪,这件事情便交给李侯处置吧。静安觉得如何?”

    这种结果本就在宁枳预料之中,因而她并未动怒,“全凭太后作主。”

    “嗯。”李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宁弘烨,“齐王以为如何?”

    宁弘烨看了眼宁枳,微微颔首,“全凭太后作主。”

    这一场山雨欲来的朝会,便浪潮汹涌般开场,又闹剧般收了尾。

    竟也无人记得问一句,关于靳相的指正,就这样过去了么?

    只李善于散朝后,状似无意问道:“之前有人上折说在地方发现了你的私军,靳相怎么看此事?”

    靳渊淡淡道:“本相也听说陵仙山上的私军是李侯的,不知李侯怎么看此事?”

    李善哈哈大笑,“谣言罢了,不过是底下人胡言乱语,居然也能当件大事在朝会上商讨一上午。”

    他如此说着,摇着头走远了。

    靳渊看着他的背影,毫无笑意地勾了下嘴角。

    谣言?

    此次是他托大所以阴沟里翻了船,下一次,必然是要李阀,把该付的代价,一点不少地付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姨妈临时到访打乱了计划,忍着腰酸背痛以五百的时速写到现在才终于写完…但总觉得卡在这里不解释清楚还是会挨揍我明天尽量写叭,但真的不舒服估计明天写不完,最晚后天一定更下一章,把这段剧情更完哈晚安喵

    第54章

    早朝过后, 宁桓连銮驾都来不及坐,火急火燎地往宫门口跑。

    他不知道宁枳是会离宫而去还是会回到自己的宫殿里去,只能先选择最坏的结果。

    才刚奔出去不远, 身后便传来呼唤, “宁桓。”

    他许久未听见别人喊他的名字, 一时怔住, 又往前奔了一段才停了下来。宁桓回过头去,宁枳就站在回廊下看着他, 神色不辨悲喜。

    他一时也不知自己是悲是喜。

    还是宁枳先一步走了过来,她如小时候那般摸了摸宁桓的头,“长高了。”

    不知是怀念,还是感叹。

    只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 又一次让宁桓眼眶变得温热起来。他胡乱地撩起袖子擦了擦眼睛, 小心翼翼地去拉宁枳的袖子,“阿姐。”

    亦如往常做错了事情时候那般, 小心谨慎地讨好着宁枳。

    宁枳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她确实是在生气, 可她又忍不住想, 她到底在气什么呢?气宁桓胆小谨慎,连回护她都不敢?还是气他明知之前宫中的人不是她,却还是亲亲热热地唤温听阿姐?

    又或者, 是两者都有?

    可究其原因,宁桓会养成这样的性格,也都是她过分保护所造成的。

    若是她之前不是诸事替他拿主意, 而是让宁桓自己决断, 又或许, 今日的宁桓,便会是另一番模样。

    宁枳又给宁桓理了理他方才跑乱了的袍子, “都是当皇帝的人了,还是这么莽莽撞撞。”

    “我这不是怕阿姐你走了么。”宁桓由着宁枳给他整理衣袍,一双眼睛盯在宁枳的身上,带着试探问:“阿姐你这大半年去哪里了,还会走么?”

    宁枳沉默了下,“这大半年,你一个人过的很辛苦吧?”

    宁桓摇了摇头,“有阿姐…有阿姐你那个替身在,我就总觉得阿姐你还在身边,便不觉得辛苦。真要说辛苦,那也是这几个月,剩我一个人在宫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比起辛苦,一个人孤孤单单,才让他更难受。

    那处不自然的停顿宁枳自然听了出来,她稍稍抿了下唇,“你与她既然相处愉快,那我便放心了。”

    宁桓敏感地察觉到不对,“阿姐你说你放心了是什么意思?你还是要走?为什么!”

    宁枳手指蜷了蜷,“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我抛弃了你,让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呆在宫里,代替我?”

    宁桓撇开头去,“我没有这样说。”

    没有这样说,确是这样想了。

    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抛弃,又害怕孤单,所以将满腔无处可寄的孺慕之情,寄托到了那个替代她的人身上,哪怕是明知,那并不是他的阿姐。

    宁枳张了张嘴,狠心的话却一时说不出口了。她叹了口气,牵起宁桓的手,“也罢,晌午了,我陪你用完膳再出宫吧。”-

    午膳摆在了凤栖阁。

    宁枳大半年未在宫中,骤然看到宫中多出来的许多物什,颇为无奈地笑了笑。

    她多年来循规蹈矩,宫中连花卉都是修剪精致的。可温听自来不是个守规矩的人,在外面可能还装装样子,回到自己的宫中来,自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花卉参差不齐,却有种凌乱美。回廊下修了秋千,旁边还别出心裁地搞了个花架,宁枳不用想也知道,那只是个方便放东西的置物架。至于寝殿里,更是到处丢着软枕,只等着主人累了,便随时停下来休憩一下。

    满满的都是生活气息。

    宁枳不想破坏这种舒适的气息圈,只挑了件样式简单的衣服换了,便出来陪宁桓用膳。

    小宫女们将各种吃食摆上桌后便依次退了下去,留在近前伺候的,只有吉祥和常代。

    宁枳看了看宁桓心不在焉的模样,知道若是话不说明白,他连饭都吃不踏实,便挥了挥手,让吉祥和常代也退了下去。

    “我当日并非自愿出宫,等我发现不对的时候,我已经在相隔千里之外的扬州城里,莫说是回宫里来,便是回到京城,也是困难重重。”

    宁枳并不打算与宁桓讲灵魂互换之事,一来此事太过玄乎,并不是谁都有一颗大心脏可以完全接受。二来宁桓之后还是需要跟温听长期相处,让他以为温听是她的替身,比让他知道温听是个不相干却占了他阿姐身份的人,更容易让宁桓接受。

    “温听是我很早便安排好的后手,若是我无故失踪,她便会由暗转明,代替我继续做静安长公主,免得出什么纰漏。”宁枳平静地继续如方才在朝堂上那般,真假参半地骗着宁桓,“只是你应当也看得出来,她虽与我长得很像,性格却与我南辕北辙。而我只是需要她在特殊的情况下替我稳定住宫中的情况,而不是替代我,因而许多事情,我并未对她言明。”

    宁枳这话其实细究起来还是有很大的漏洞的,只是宁桓自小便对宁枳无条件信任,而他也一直当温听是宁枳替身,宁枳的解释又很好的说明了她为何会与靳渊一起回宫来,便恍然地点了点头。

    “阿姐,那你到了扬州之后,发生了何事?”

    一提到扬州,宁枳便想起薛朝。她嘴角微弯,露出今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到了扬州之后,我遇到了一个人,一个,让我觉得发生这段机缘,只是为了遇见他的人。”

    宁桓第一次从自家年少老成的阿姐嘴里听到这种话,惊愕地张大了嘴,“阿姐,阿姐你的意思是,你在扬州遇到了一个你喜欢的男人?”

    他说完发觉自己声音有些大,顿时捂住了嘴,心虚地四处看了看,生怕此刻周围有靳渊手下的人在。

    他压低了声音,小声问宁枳,“阿姐,你做这种事情,靳相他知道么?”

    “他知道与否,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宁桓十分羡慕宁枳对靳渊的态度,只盼着自己再过几年腰板硬直后,也能这样不怯靳相。他无意识地吃了几筷子菜,还是忍不住继续问:“阿姐,你怎么知道你喜欢的是那个人,不是靳相呢?”

    “待你再长大些,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便自然知道了。”

    再长大些么?宁桓又无意识地伸了几次筷子。

    “阿姐,你便是因为他,才不愿回宫了么?其实你若是继续当长公主,等过几年我掌权了,将他召为驸马,你们一样可以在一起的。”

    “我不回宫,还有其他的缘由,并不是单单因为他。你不必忧心,按照祖制,未出嫁的公主还会继续留在宫中,届时,温听会继续代替我,做这个长公主。而我暂时也会留在京中,你宫中发生的事情,靳相会告诉我的。”

    宁桓还是不明白,“阿姐你既然要留在京中,为何不直接回宫里来呢?”

    这个问题宁枳无法回答,她垂下眼睫,只轻声道:“桓儿,你已经长大了,该换你挑起重担,在前面护着阿姐了。”

    宁桓呼吸一窒,劝说的话语便再也说不出口-

    宁枳在宫中滞留了两个时辰方才离去。

    她没有乘坐步撵,如来时一样,只带着常代,顺着长长的宫道,一步步慢慢地走着。

    她在这座宫城里住了十二年,占据了她整个前半生,每一步都迈的艰难而充满艰险,每一天都都漫长而望不到尽头。那个时候她全身心都惦记着宁桓,怕他被宫里的人欺负,怕他被李后毒害,怕他一个不小心,便丢了性命。

    她活的没有自我,她也从未想过,若离了这宫中,人生会否换一种形态而活。

    可她得到了一次重新活过的机会,她虽然还放不下宁桓,却是自己选择参与到这些事情来,而不再是无可奈何,只能如此。

    更何况,她不再是孤立无援,她漫长的人生旅途中,多了位同行者,会替她遮风挡雨,会伴她阅岁经秋。

    而那个人,她出了这座宫城回到靳府,便会看到。

    想到此,宁枳不经加快了脚步。

    宫城外此刻一片静谧,只剩下一辆车灯上印着“靳”字的车架等着。她没有多想,扶着常代的手上了车架,刚想吩咐车架回靳府,身子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车帘随之落了下去。

    宁枳一怔,没想到薛朝一直等在此处。

    “你一直没走?”她低声问道。

    “你还在宫中,我不放心。”薛朝扳过宁枳的脸,细细探量她此刻的神色。她虽带着□□,但若是细细观察,还是能看出些端倪的。

    薛朝的手指拂过她的眼角,“你情绪不高。”

    宁枳在他面前并不想伪装情绪,便任由自己的情绪泄露出来,“我只是觉得,我这样抛弃了宁桓,对他不公平。”

    薛朝不以为意,“他已经长大了,更何况他是帝王,天下都是他的,还能事事都让你一个弱女子替他扛着?更何况你不是还留在京城,要替他继续谋划么?”

    “不一样的。”宁枳撇开头去,咬了咬唇,“我护了他那么多年,现在突然让他自己挑起重担,总归是有些残忍。”

    “他理所当然地躲在你的身后,对你便不残忍了么?”薛朝略带强硬地,重新扳回宁枳的脸,强迫她直视自己,“我不干涉你的决定,但对我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人,宫里那个小皇帝屁都不是。你若是还像以前那般为了他不顾自己,那我便不顾是非黑白,站到你敌人那边去,舍了命也帮那李善,夺了你宁氏的江山!”

    薛朝难得这般不讲道理,宁枳被他逗笑,一点力道也没带地掐了掐他,“你敢!”

    却也间接回应了薛朝方才说的话。

    薛朝也跟着笑了起来,“我不敢。好了我们赶紧去找阿元讨吃的,我快饿死了。”

    “那我让车架赶紧回去。”宁枳从薛朝怀中退出来,刚想要掀开车帘,又被薛朝拉回了怀中。

    “不过在此之前,我可以吃点别的压压肚子。”

    他抬起宁枳的脸,一个深吻落在宁枳的唇边。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赶在12点前写完了!我没有食言,我真棒!(抬头挺胸骄傲脸)

    晚安哟

    第55章

    京城近来有两件趣事, 为百姓们津津乐道。

    一则是静安长公主去往封地承位途中遭遇山匪,靳相千里奔袭,将未婚妻从虎口救了下来, 并一力破开所有反对之声, 将静安长公主重又接回了宫中安置。

    此番举动虽为美谈, 但毕竟离平头百姓的生活太过遥远, 百姓们津津乐道了几日,便丢在了脑后。

    二则是京城一家名为不夜侯的茶楼整顿重开, 新换了个老板,而这个老板,是个国色天香的美娇娘。只是可惜美中不足的是,美娇娘身边有个凶神恶煞的护花使者, 旁人莫说是靠近, 就是多看上一眼,也是万万要不得的。

    可即便是如此, 每日抱着要一睹美人芳容的心思往来茶楼的人仍旧络绎不绝。毕竟茶楼常见, 女人也常见, 但漂亮的茶楼老板并不常见。

    而往来客人也渐渐发现,不夜侯不仅老板比别人家的好看,装修比别人家的精致, 说书比别人家的好听,连茶水都比别人家的好喝。

    京城众多有名的茶楼总有各自的特色,但占据如此多条特色的茶楼, 还是第一家。往来的客人一传十十传百, 不知怎么传到了礼部尚书梁国辉的耳中。他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爱喝茶, 听闻后特意来品了一回,竟也很是赞叹, 当场给老板娘提了一副对联。

    至今仍挂在不夜侯的大门两旁。

    至此,不夜侯声名鼎沸,京中不论是高官还是世家子弟,亦或是普通百姓,几乎都慕名而来过。只不过一二楼消费标准不同,寻常百姓多止步于一楼大厅,而达官贵人,多是相约在二楼包厢里。

    不夜侯二楼包厢,宁枳透过竹帘看了许久一楼的情况,良久方才放下竹帘,松了口气。

    她本不愿这么高调地在京城声名鹊起,但她是个女人,还是个姿色上乘的女人,总是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若是她无端与靳府往来过密,难免会引起有心之人的猜疑。

    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先将自己推到公众的视野之中,与京中各府都打好关系,这样即便之后与靳府有所往来,短时间内亦不会引起旁人的猜疑。

    靳渊在京中势力不可小觑,暗中帮了她许多的忙。可饶是如此,这段时间宁枳仍旧忙的脚不沾地,到现在方才能暂时安下心来。

    宁枳呼出一口暖气,搓了搓因为在窗边站久了冻得有些发麻的双手,“在扬州呆了一年,倒是有些不适应京中的天气了。”

    她裹紧身上的狐裘在桌边坐了下来,薛朝给她倒了杯热茶,又将手炉换了碳重新递回给她,“不是你不适应,而是温听这具身子习惯了扬州的气候,乍然来到京中,方才觉得不适。”

    薛朝一手撑着脑袋看着宁枳,“我总觉得你有些太过谨慎了。依着我近日对那位李侯的了解,他不像是个会注意到这些细节的人。”

    宁枳看情报的时候从来不避着薛朝,薛朝自到了京中,对这边的情形一无所知,觉得自己像个睁眼瞎。他怕自己什么都不懂,在宁枳需要他帮助的时候一筹莫展,看的也极其用心。

    尤其是关于这个屡次出现在宁枳和靳渊口中的李阀的信息。

    可看的越多,薛朝越是品出不对来。李阀势力确实庞大,且盘根错节,深深扎根于朝堂之上,尤其还背靠李太后这株屹立在后宫中的常青藤。莫说是现在势单力薄的小皇帝,亦或是虽位高权重但名不正言不顺的靳渊,便是盛年时期的先帝,也确实轻易动不了李阀。

    对待这样一个李阀,确实需要谨慎。

    在没人告诉他,李阀的现任家主是个自恋自傲又智障的傻子的时候,薛朝确实是如此想的。

    一封封情报里,李侯做的每一件事,都像个光有家世没有脑子的蠢货。

    靳渊这些年在朝中步步为营筹谋划策,宁枳耗费心血小心谨慎,竟只是为了拉一个傻子落马?

    薛朝看情报看到怀疑自我,他忍不住想,京城地大物博人杰地灵,他一个小城里出来的江湖人士,果然还是见识太浅薄了-

    宁枳一杯热茶下肚,身子重新暖和起来。屋里炭盆烧的很足,她坐了一会便觉得热,想解开身上的狐裘透透气,被薛朝瞪了一眼,只得无奈地松开手,“我防的并不是李侯,而是他身后的李太后。她现在既然与李侯联手,便不会放任他再继续做蠢事。”

    “人要是想犯蠢,谁也拦不住。”

    宁枳弯起嘴角笑,“若真是如此,那我便求之不得了。”

    薛朝看着宁枳唇边的笑,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李太后真的有那么厉害?比你还厉害?”

    这是薛朝的真心话。他从未见过像宁枳这般聪慧果敢的女子,连一般男人都比不上。

    “世家长大的女人,又能在后宫倾轧中长存,手段自是不简单的。”宁枳道:“其实她对我不算有恶意,这么些年也并未使过什么手段,最多算是冷眼旁观,放任我在后宫中求生吧。只是因为我母妃的死,我终究无法不防着她。”

    薛朝眉心一皱,“她害死了你的母妃?”

    宁枳迟疑一瞬,还是摇了摇头,“我说不好。母妃是生宁桓的时候难产去了的,那时候李太后才刚入宫,父王对母妃又看中的紧,她应该没有那么大的势力能迫害的了母妃才对。只是打小照顾我跟宁桓长大的嬷嬷一口咬定就是李太后下的毒手,宁桓从小便对此深信不疑。我爱重嬷嬷,便也这般相信了。”

    “你那个嬷嬷…”

    宁枳又飞速地摇了摇头,“嬷嬷没有问题,她是母妃府中旧人,打小看着母妃长大的,不可能做出伤害母妃的事情来,更何况嬷嬷一直尽心尽力照顾着我和宁桓,两年前生了场重病,身故了。罢了,现在纠结这件事情已经没什么意义了,李阀总归是要被铲除的,李太后在母妃一事上无辜与否,都不能改变什么。”

    薛朝握住宁桓的手,带着安抚意味轻轻地摩挲着,“宁儿,其实我很开心。”

    宁儿是宁枳当日出于无奈随口说出来的小名,被薛朝叫的多了,似乎真的成了两个人之间亲密的昵称。

    “开心什么?”

    “开心你越来越鲜活,也变得越来越柔软了。”薛朝想起刚认识宁枳那段时间,“我那时候看着你,你终日都带着笑,对所有人都足够温柔细致,我却总觉得你的眼里心里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叫人心疼。我那时不知为何便想着,要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

    宁枳低低喟叹,“薛宗主真是个心善之人。”

    薛朝岂会听不出她话中的揶揄味道,忍不住曲起一指,轻轻弹了下宁枳的脑门,失笑道:“你胡说什么呢,当本宗主是什么人,是个女人便无故心软?那时候只是因为机缘巧合下剿了一窝匪,刚巧知道了温家的事情,觉得你一个姑娘家委实不容易,想着能帮衬点便多帮衬点。只不过感情一事由来无因,我以为我只是心疼你,后来才发现,我是喜欢你。”

    这话告白来的突然却又深情,宁枳眼睫轻轻颤了颤,整颗心酸酸软软,仿佛被人轻捏了下心脏,又妥帖地细细抚平。

    她难得多了些俏皮的心思,“薛宗主既然喜欢我,那不如多心疼心疼我,让我脱了这厚重的狐裘,松快松快?”

    旖旎的气氛瞬间被她这一句话打消了不少。薛朝即刻板起脸来,故作凶悍,“不是你前些日子发热咳嗽,终日歇息不好的时候?京中气候不比扬州,说冷便冷了。我听京中老人闲聊,说这几日有雪,必然还要再冷一些。”

    薛朝絮絮叨叨说着,眉眼软了下来,“你便当是为了不让我担心,多保重些自己,可好?”

    宁枳已经许多年未被人如此放在心中看重过,她心中温软一片,“好。”

    她看着薛朝故意抿直的嘴角,想着他方才情深的告白,难得起了些亲近之意,主动拉住薛朝的手,缓缓凑了过去。

    薛朝眉峰一扬,维持着表面的不动如风,暗戳戳地却又自觉将自己往宁枳面前递了递。

    眼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包厢门忽然被人随意敲了两下,而后便被推了开来。

    “小姐,薛宗主,靳相过来了,还带了个我不认识的女子。”云端说完这话,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屋里氛围似乎有些暧昧。她进退维谷,站在门口挠了挠头,“小姐,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宁枳心想要不是我知道你跟你那个主子一样是真傻,我早就把你打包送还给温听了。

    她站起身子,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神色如常,“没什么不是时候。靳相现在何处?”

    云端手往后一指,“我给安排在翠竹轩了。”

    不夜侯是茶楼,宁枳便随着茶楼一贯附荣风雅的作风,按照梅兰竹菊等,给各个包间起了名字。

    她随意地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宁枳抬步往外走,身后突然传来薛朝带着愉悦笑意的揶揄。

    “老板娘撩拨完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要走了?也不给点甜头或者补偿的么?”

    声音里带着些情动后的喑哑,宁枳故作镇定的脸颊染上微红。

    她嘴角微微上翘,“嗯,晚上补。”

    作者有话要说:

    嗯,晚上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这只大肥鸽又来惹,大家晚上好~

    顺便科普下,不夜侯是茶的雅号,哈哈哈哈哈哈18w字了我才想起来解释下文名再再顺便给大家推荐不夜侯这首剧情歌,真的是神仙配置了

    第56章

    靳渊和兰思若被带到翠竹轩安置好, 半盏茶时间过后,宁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颊上还带着点未消散完的红晕。

    都是有心上人的人, 靳渊一眼便看出来刚才发生过了什么。他看了眼宁枳的身后, 眉头一扬, “薛某人今日居然没跟住你?”

    宁枳也跟着挑了下眉, “温姑娘不也放你单独过来了?”

    两人习惯性针锋相对,彼此都没有觉得有什么, 兰思若是第一次见,呆了一秒,噗嗤笑了起来。

    “抱歉,第一次见公子吃瘪, 有些新奇。”不等宁枳询问, 兰思若主动递出和善的笑意,“兰思若见过长公主殿下。早年便听公子提过长公主, 之前府中相遇, 一直没有机会与长公主好好认识一番, 到得今日才得出空来。”

    靳渊提起她自然不会是什么好话,宁枳自是不会去探究,“姑娘客气了。”

    三人在桌边坐好, 靳渊开门见山。

    “思若是我最信任的人,以后有什么事情,便由她与你接头。李蔓对我的关注度高到变态, 我不宜多来这边。”

    宁枳听温听说过李蔓将她与靳渊的婚事推迟了两年, 虽不知具体细节, 但也能猜到这两个人之间有些不能言说的隐秘过去。宁枳不是喜欢探听八卦的人,尤其还是靳渊的八卦, 因而也只是稍作停顿,便点头应下了。

    倒是靳渊嗤笑了声,“别用你那金贵的大脑肆意揣测我与她的过往。李蔓于我来说,只是敌人,没有其他的关系。影视要说的话,便是过往同窗的胞妹罢了。”

    靳渊并不爱解释什么,更不是会对宁枳这个外人解释许多的性情。他此番会说这么多,宁枳也稍觉意外。

    不过转念一想便明白了,靳渊是怕她会与温听说些什么,导致温听多想。

    宁枳似笑非笑,“靳相大可放宽心,姑且不论我现如今还有没有机会与温听私下见面,就依着温听对你的信任程度,我即便说了什么,她也是会信你而不是信我。更遑论我是个外人,并不会对你们之间的事情多做评论。”

    “你与其防着我,不如防着她在后宫中,会不会成为李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吧?李太后不曾对付过我,但未必,不会对现在的静安动手。”

    尤其,在宁枳与她当朝对峙,而靳渊又不顾一切反对之声,将温听重又迎回宫中之后。

    靳渊眼神微沉。

    宁枳想得到的事情,他自然也想得到。

    他不仅吩咐常代要仔细检查进出凤栖阁的一应物什,他最近出入凤栖阁的次数也愈发的多。

    思绪一飘散,便无法遏制地想到,凤栖阁内殿里,某些隐秘而暧昧的场景。

    靳渊喉头轻滚,及时止住飘散的思绪。

    “宫里我会多走动,我不在的时候,也会让常代多加注意。”

    宁枳道:“我一直很好奇,靳相执意要将温听重新以静安长公主的身份迎回宫中,是何意图。”

    靳渊眼神一利,“长公主此话何意?”

    宁枳垂着眼,“现在的后宫危机四伏,迎她回宫,此举可谓是送羊入虎口。倘若真的是为了温听安危考量,那日朝辩之后,当安排静安这个身份回扬州才是,而不是力排众议,迎她回宫。”

    当日靳渊一行人离开扬州后不久,浩气盟的暗探来报,说是发现一批高手紧跟着离开了扬州,去向也正是京城方向。

    宁枳猜想这批人是冲着靳渊一行人而去,当即便下了决断,一边让盛成周带着浩气盟的人手去暗助白兴洲,一边与薛朝赶往京城。

    他们出发比靳渊要晚上一日,却比靳渊一行人要先一步到达京中。

    去往靳府见到兰思若,她刚接到各地上折参靳渊的暗报,正拿不定主意。听了宁枳与薛朝来意后,与宁枳一般果决,将京中现状一一与宁枳说明,两人不等靳渊入京,当即做了最坏的打算,并就此商量了对策。

    才方有了宁枳易容出现在朝中那一场景。

    一个人要扮作另一个人而不被发现破绽十分的难,但一个人要扮作她最熟悉的自己,便是轻而易举。

    温听并没有跟随他们一同入京,而是被宁枳留在了浩气盟。处理完京中这一系列事情之后,宁枳本意是将温听继续留在扬州,待京中事情尘埃落定后,再商谈其他的事情。

    大计未成,儿女情长若只是拖累而不能成为助力,放一放也未尝不可。

    她相信靳渊并非只顾儿女情长之人,所以对他此举,十分不明。

    靳渊闭了闭眼,“因为我不放心。”

    宁枳无动于衷。

    靳渊叹息一声,“浩气盟之所以在扬州声名赫赫,依傍的并非自身的势力,而是因为有薛朝坐镇。正如薛朝不放心你一个人入京执意要跟着你一起,我也不放心将温听留在那边,不如放在眼皮底下更放心。”

    宁枳嘴唇微动,薛朝竖起一只手制止她。

    “我知道宫中也并不安全,但至少如果她出了事,我可以第一时间赶赴她的身边。可若是她在扬州出了事,我才真的是鞭长莫及。”

    靳渊扯着嘴角自嘲,“又或者,你其实以为,这又是我对她的一次利用?”

    宁枳被戳中心思,并不辩解。她虽与靳渊合作,但两人本质上都是多疑的,对对方抱有恶意猜测,实在是常态。

    良久,宁枳轻声道:“但愿如此吧。”

    靳渊神色不明,“你也一样。”-

    与靳渊和兰思若就京中目前的情报做完交换,天色已逐渐暗了下来。

    冬日夜晚来的本来就早,宁枳送完靳渊和兰思若,在不夜侯门口站了一会,便调转方向,往隔壁的宅子走了过去。

    不夜侯本是靳渊的产业,包括宁枳现在所用的人手,也大多是靳渊本来的暗桩。宁枳为了方便,来到京城之后,便由薛朝出面,将不夜侯旁边的宅子盘了下来。

    宅子并不算大,是个精美的四合院,装修风格正是宁枳喜欢的,只做了简单的改造,她与薛朝便住了进来。

    宁枳心中想着事,打开院门后,便在院中坐了下来。

    庭院中并没有点灯,黑暗中只有暗香浮动,有些冷,却正适合思考。

    她在想她与薛朝的事情。

    宁枳此前并未对谁动过心,亦不知寻常互相思慕的男女是怎样的相处模式,只是近乎于被动一般,薛朝要什么,她便给什么。

    宁枳从未想到这样是否有什么不对,可今日靳渊一句看似无心的“你也一样”,不知怎么触动了她。

    宁枳一直觉得温听在那段感情里是付出的一方,她心思单纯,宁枳便或多或少对靳渊的利用报以不赞同乃至厌恶的态度。

    可细细想来,在她与薛朝的感情里,薛朝同样是付出的一方,她与靳渊立场相似,或许靳渊看她,与她看靳渊,并无不同。

    宁枳捏了捏手指,想到之前薛朝离开时,她答应的晚上补偿。

    她本来只是想将下午那个未完成的吻继续完成,现下难免的,会想要多给些补偿。

    薛朝的生辰在隆冬,生辰过后,他便到了而立之年了。正常男子在而立之年,孩子都有了好几个,而薛朝至今仍旧未成亲。

    宁枳之前并未想过成亲一事,便也忽略了,薛朝也从未提及过。

    可薛朝真的不想成亲么?宁枳一直便记得,薛朝不止一次对外说过,她是他的未婚妻。

    又或许,他只是不想给她压力。

    宁枳喉头微哽,缓缓呼出一口白雾。

    有冰晶一般带着凉意的东西落在她的睫毛上,宁枳眨了眨眼,慢慢地抬起头来。

    暮色苍茫间,天际最后一抹亮光也慢慢沉入地平线下,却依稀可见,细碎的白雪正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

    康成二年的第一场雪,就这么无声无息落了下来。

    宁枳还没看上多久,庭院中的灯火被点燃,她抬手遮住忽然而至的光亮,人已经被拉起,拥入了一个带着暖意的怀抱之中。

    薛朝单手将宁枳的双手握在怀中捂着,另一只手去摸她的脸颊。

    “看了你许久了,想什么想的那么出神,都不觉得冷么?”

    宁枳由着薛朝将她带进屋内,在薛朝怀里摇了摇头,“在想你,便不觉得冷。”

    薛朝暖着宁枳脸颊的手一顿,缓缓抬起她的脸,“你有些不对劲,刚才见阿元,发生了什么事么?”

    薛朝突然有些后悔由着宁枳独自去见靳渊了。

    “没有,跟他没关系。”

    宁枳垂下脸去,就着薛朝握着她叫的姿势,亲了亲薛朝的掌心。

    薛朝五指微蜷,身子一紧。

    宁枳继续亲着他的掌心,甚至伸出小舌,轻轻地,舔了下。

    薛朝喉结滚动着,飞快抽出了手来,直接将宁枳推倒在软榻上,整个人覆了上去。

    吻的意乱情迷间,薛朝明显感觉到宁枳比往常热情许多,贴在他胸口的手也不老实地缓慢地动着。

    “别乱动,我不一定忍得住。”薛朝声音沙哑,制止宁枳乱动的手。

    宁枳却仰起头来,细密的牙齿轻轻咬在他的喉结上,“那便不忍。”

    薛朝哪里受的住这个,喘息瞬间变得粗重起来,“宁儿,你我还未成婚。”

    宁枳抬起头来,一双剪水秋瞳里带着潋滟春意,“薛宗主是要对我始乱终弃?”

    薛朝一怔,“我岂会!”

    宁枳一只手指点在薛朝胸口,笑容里带着三分纯七分媚,“既如此,是今日亦或是明日,又有何区别?”

    “你我心心相印情到浓时,便当做今日是新婚之夜,又有何不可?”

    薛朝喟叹出声,“你可真像个妖精。”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随意的一个动作,便让他心甘情愿为之沉沦。

    窗外雪虐风饕,屋里暖意融融。

    一切都是最合适的时机。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又来了!写了一丢丢晚上,纠结了好久还是不敢写QAQ

    第57章

    云端一早便拿着狐裘等在门口, 好几次透过门缝焦急地往里张望着。

    直到巳时,宁枳方才推开门走出来。

    看到云端,颇觉意外, “怎么了?一大早守在门口。”

    云端并非宁枳的侍女, 与温听又情同姐妹, 在扬州时宁枳便没怎么要她伺候过自己, 来到京城之后,院子里雇了两个小丫头一个小厮, 便更不会使唤云端了。

    只让她负责不夜侯的具体事物。

    准确说起来,云端现在才是不夜侯真正的掌权人。

    云端将狐裘递给宁枳穿上,“今儿个一大早,靳相府那位兰姑娘便过来了, 说是靳相觉得咱们茶楼的茶水好喝, 想让咱们长期给相爷府提供茶叶。”

    “靳相是何种身份,喝的茶叶自来都是最好的, 连皇上都未必比得过。不夜侯只是个茶楼, 用的茶叶再好, 又岂能跟相爷府相提并论?”

    宁枳不以为意,“不过是找个长期互相联系的借口罢了,说是靳相喝腻了名茶想换换口味, 也并非不可。不是什么大事,你直接跟兰姑娘商谈便行了。”

    “我是没想那么多,但我也确实觉得算不得什么大事。”云端挠了挠头, “可是兰姑娘不走, 说这是靳相安排的差事, 她需要跟小姐你当面谈。”

    那便是有事要与她商讨了。

    宁枳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既然如此, 那我过去看看吧。”

    她抬步往外走,云端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边,几次偷瞄宁枳,眼睛从上到下扫一遍,又飞快收了回去。

    反复几次,想问什么又死死憋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宁枳看的好笑,“想问什么便问吧。”

    这话似乎是给了云端许可证,她四下偷瞄,见无人注意到这边,方才往宁枳身边凑了凑,还不忘压低了声音,“昨儿个我回来的晚,你屋里的灯熄的有些早。”

    直来直去没心机的人也学会拐弯抹角了,宁枳不动声色,“嗯,睡的早了些。”

    “今儿个早上,薛宗主没有像往日一般早早起来练剑。”

    “嗯,也睡过头了吧。”

    云端连着试探了两个回合,宁枳毫无反应,对答如流,云端难免有些着急。

    她犹豫着,声音又压的低了些,“而且我辰时回来过一趟,看到薛宗主从你房间里出了来。”

    云端眼中闪烁着一丝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光亮,宁枳憋着笑,“嗯,所以呢?”

    “所以,”云端吞了吞口水,眼神带着敬畏看向宁枳的肚子,“不过过上几个月,我便要做姨姨了吧?”

    昨晚落了雪,地面有些结冰。宁枳本来走的小心翼翼,待听完云端这最后一句,她脚底下一个趔趄,险些平地摔个大跟头。

    _

    不夜侯里,翠竹轩内。

    兰思若端坐于桌后,手执一支紫毫笔,正认真写着什么。

    包厢的门没有关,两个丫鬟一左一右侍立于门口,整个包厢,乃至二楼都静谧无声。

    此时时辰尚早,莫说是二楼,便是一楼凑热闹听说书的人也不并不多。

    安静只持续到宁枳和云端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宁枳脸上还带着些许无奈,“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说话时候能不能注意点分寸?”

    云端鼓着嘴,“小姐你也还未出阁,你比我还小!”

    宁枳脸上出现片刻空白,“那我换一种说法。你一个高龄还未能嫁出去的姑娘家,说话的时候注意下分寸,别什么话都说的出口。”

    云端,“…小姐你觉不觉得你刚刚那句话有点伤人?”

    宁枳,“或许吧,但也没什么要紧。”

    三言两语怼走了云端,宁枳回过头来面对兰思若时,笑意已然收了许多。

    兰思若站在门口,脸上挂着笑,“温姑娘。”

    她们昨日商量过,宁枳是以扬州城温听姑娘的身份入京,兰思若便以此称呼她。

    “兰姑娘。”宁枳客套回礼。

    兰思若站在门口没有动作,“温姑娘与云姑娘的感情真好,竟半点也看不出是半路出家的主仆情分。”

    宁枳眉心一蹙,“兰姑娘一大早过来,不会之事为了与我闲聊谈心吧?”

    “自是不是。”兰思若笑了下,侧开身子,将宁枳让了进去。

    宁枳一眼便看到了桌子上摊开的宣纸,以及墨水还未干透的紫毫笔。

    她微微眯起眼睛。

    “抱歉,府中有些要事不得不处理,但当下又有件急事必须得与姑娘商量,让姑娘见笑了。”

    兰思若嘴上说着见笑,脚下却并不见匆忙,步伐优雅地走回到桌子旁,将文书一件件归拢,交给了侍立一旁的丫鬟。

    宁枳心头闪过一抹惊诧。

    她之前只当兰思若是纪府旧人,人又聪慧果敢,才得靳渊如此信任。可观之今日体态气质,并不是一般家仆会有的。

    可她印象之中,纪家夫人生的都是男丁,并未听说过府中有千金。

    亦或是纪家旁枝?可为何会姓兰,还称呼靳渊为公子?

    纪夫人母家是浩气盟,若是纪夫人那边的亲属,薛朝应该认识才对。

    难道是出了五服的关系?

    无数个念头转过脑海,也不过是转瞬。

    “兰姑娘今日前来,究竟所谓何事?”

    “大事,而且我想,温姑娘应该会很重视。”兰思若正色道,将桌子上仅剩的一本文书推到了宁枳面前。

    宁枳接过来,只看了几眼便变了神色,而后冷笑一声,将文书内容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方才推回给兰思若。

    “不知靳相是何时得到的消息?”再开口时,宁枳已恢复往日的镇定。

    兰思若心下暗叹,面上却不露声色,“昨日收到的消息,今日一早我便送了来。姑娘且放心,公子既与你合作,便不会做背后捅刀的事情来。”

    宁枳心想这可未必,面上却点了点头,“我自是相信靳相的。”

    “那姑娘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宁枳食指点了点桌面,眼光重又落到那本文书之上,“北荻地处荒凉,一到冬日便颗粒无收,大成边境的几座城池无不被劫虐过。据传他们全民好战,朝堂之上向来主战不主和。”

    兰思若接着宁枳的话头继续说道:“而且那梓桑公主是北荻王的心头宠,比几个皇子在北荻的地位还要崇高,北荻王岂会真的舍得让她来和亲。”

    “和亲?”宁枳冷笑,“世人皆知我大成宁氏男丁稀少,到的这一辈,只剩下圣上一个男子。北荻王打着和亲的名义,图谋的是什么?”

    宁氏如今还健在的皇室男丁只有两个,一个是齐王宁弘烨。齐王今年二十八岁,正值壮年。但齐王妃乃姜阀长房嫡孙,正正经经的名门闺秀,万没有休妻另娶的可能。

    唯一的目标,也只能是宁桓了。

    宁枳咬紧后槽牙。

    先不提其他,单说宁桓今年才十二岁,还是个孩子,而梓桑公主双十年华,北荻王也能闭目塞听假装瞎子,说出和亲这种三岁孩童都不会信的话来。

    宁枳怒到极致,反倒愈发的平静,“靳相是何打算?”

    “公子自是站在姑娘这一边,与姑娘一条心的。北荻明显狼子野心,公子身为大成宰辅,自不会坐视不理。只是李侯那边…”

    宁枳垂下眼睫,“李侯为了那至尊之位,还真是什么都不顾。”

    兰思若也跟着沉默下来。

    她确实想要报纪府的大仇,而李善若是与北荻私通,留下证据,这一番通敌卖国之罪,足可以让整个李阀势力轰然倒塌。

    但她是大成的子民,比起报仇来,更希望国家富强民众安乐。若是她的报仇需要用万千子民的血液来造就,那这个仇,她宁愿不报。

    兰思若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昨夜接到这封文书,也是想了许久。李侯会做何选择,目前只是我们的猜测。与北荻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这样简单的道理,我相信李侯还是明白的。”

    宁枳喃喃,“怕便怕他真的失了智。”

    北荻和亲一事当然不会是真心,先不论大成文武百官会不会答应,就是北荻那边,北荻王如此疼爱梓桑公主,也是不会舍得让自己心爱的宝贝将大好年华耗费在一个孩子身上的。

    宁枳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便是北荻此举在于送梓桑公主入京,伺机谋求一个同盟。

    同盟者,要么是靳渊,要么便是李善。

    靳渊不屑亦不会与虎谋皮,但不代表李善同样不会。

    若果真如此…

    宁枳垂着眼,缓缓捏紧了手指。

    “我要说的便是此事,这是公子安插在北荻的探子传回来的密信,北荻与京城相距甚远,梓桑公主要来,也得明年开春方能进京。还有时间,姑娘可慢慢谋划。”

    兰思若说完要说的话,随手将那封文书丢进了炭盆里。她眼看着火苗窜起,将文书吞没,才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直至兰思若离开,炭盆里炭火烧尽,屋内重新变得冷寂后,宁枳才沉默着,出了翠竹轩的门。

    二楼静谧无声,一楼却热闹非凡。

    宁枳站在楼梯处,感受着楼上楼下完全不一样的氛围,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李善若是果真迫不及待将通往地狱之门的钥匙主动递到她的手中,那她便也,含笑受纳。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58章

    夜间, 宁枳与薛朝同榻而眠。

    薛朝以往谨守道德礼法,与宁枳发乎情止乎礼,两人之间即便再亲密, 他也牢牢记着自己与宁枳并未成亲。

    但经过昨日之事后, 薛朝似乎已经默认宁枳是他的妻子, 晚间洗漱完, 自觉自发地跟着宁枳一起回了房。

    宁枳昨夜是初次,今日白日又罕见地动了怒, 整个人都显得神色恹恹的。她额头抵着薛朝的胸膛,眼皮耷拉着,似睡非睡。

    薛朝用被子将宁枳裹紧搂在怀中,亲了亲她的发顶, “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宁枳沉默了下, 没有回应这个问题,而是生硬地换了别的话题, “你今日一天都没有在。”

    似乎只是一句简单的陈述, 却又带着请人间特有的亲昵。

    薛朝在宁枳头顶上点了点头, “去了趟城外。”

    “做了什么?”

    宁枳以往从来不会刨根究底探究薛朝的动向,这是第一次。

    薛朝再次确认宁枳确实有异,但她不愿说, 薛朝便不愿追问,只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下去,“我之前听说城外的凤安寺很灵, 所以去了一趟。”

    宁枳似乎闷笑了声, “见到寺里的住持了?”

    薛朝一时没明白宁枳的笑点, “是见到了,是个年轻的高僧。想来是很得佛缘, 才能在这个年纪上便有此成就。”

    “得佛缘是真,但高僧,却也未必。”

    薛朝挑了挑眉,“宁儿认识他?”

    “姜家的长房嫡孙,与齐王妃系出同胞。我听过一些说法,姜老似乎被气的不轻。”

    薛朝了然地点了点头。

    世家公子出家当和尚已经是很让人意外了,更何况是京城阀门的嫡孙。想来这位姜公子这番作为,当时在京中掀起了一股不小的风暴。

    “倒是个有性格的人。”

    “算是吧。”

    宁枳与他并不算熟识,只往年去庙里烧香之时有过几面之缘,因而并不想私下多做评论。

    她动了动身子,艰难地将自己被裹成蝉蛹的身体解放出来,伸出一直细白的手,放在薛朝面前,“凤安寺历来的风俗,烧了香拜了佛,便会有开了光的平安符相送。想来薛宗主突然信起了佛,应当不是为了自己求的吧?”

    薛朝定定看着宁枳在烛火掩映下愈发白嫩的五指,一根根握住,递到唇边亲了下,又塞回了被中,“是有,但不是平安符,所以便不给你了。”

    不是平安符,又并不需要求姻缘,那求的是什么,很容易便能想明白。

    宁枳叹息一声,又一次往薛朝怀里埋了埋,“再给我点时间。”

    薛朝也无奈叹了声,“我并非在给你压力,想强迫你什么,只是我之前便答应你,无论什么事,无论什么原因,都不瞒着你。安心睡吧。”

    薛朝无心的安抚,再次触动了宁枳。

    他似乎总能这样,只是简单一句话,便能让她混乱不安的心重新变得宁静。

    “今日一早,兰思若来不夜侯找了我。”

    薛朝安静听着。

    “她告诉我,昨夜收到的文书,北荻王有意将梓桑公主嫁与我大成皇室,以示友好。”

    “我对北荻不算了解,但综合北荻国内情况来说,十之八九是真的。”

    “这场和亲成不了,我知道,北荻王自然也是明白的,那他千里迢迢送梓桑公主入京,为的便是别的目的。”

    “北荻地理环境恶劣,尤其到了冬日,寸草不生。他们贪图我大成的繁荣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怕他们此次入京,志在寻求盟友。”

    薛朝神色一动,“李侯?”

    “是啊,你一个局外人都能看明白,可以想见,李侯真的是‘声名在外’。”宁枳声音平静,不带任何嘲讽,“北荻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要送公主前来,必然不会毫无准备地来试探,想来私下已经与李侯达成了共识,只等此番商量具体事情。”

    宁枳闭了闭眼,“我本想着慢慢来,将李阀的势力逐步瓦解,让朝政不至于受到太大波动,如此宁桓亲政后,会不那么辛苦。可若是…我有点担心。”

    她今日动了怒,与其说是因为怀疑李侯会叛国,更多的,是因为他们把主意打到了宁桓的身上。

    寻常人家十二岁的小公子活的肆意潇洒,天真无邪,可十二岁的宁桓终日忐忑不安惶惶无依。

    宁枳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辈子是宁桓的依靠,她也有疲惫的时候,而宁桓终究需要自己成长成为一个与他帝王身份相匹配的,强大自持的男人。

    那不是强迫,是他身为帝王,必须要做的事。

    可她终究心怀不忍,能多替他分担一天,便是一天。

    薛朝陪着宁枳从扬州来到京城,看着她不顾满身风霜便入了宫,又眼看着她接手了不夜侯,一封封文书的看,一件件情报的理。

    他深知宫中那个弱小的皇帝对她的重要性,可他想,宫中那个现在还弱小的皇帝,必然也将这个姐姐,摆在相同的位置上。

    “宁儿,我们打个赌如何?”他冷不丁问道。

    宁枳仰起头来,“什么赌?”

    “便赌,等消息传入宫中后,小皇帝会如何应对。”

    宁枳呆了一瞬。

    薛朝在宁枳眉心落下一个轻吻,“若是你输了,待李阀事情一了,便与我回扬州,再不管京中这些事情。”

    _

    宫墙内,崇英殿。

    夜半的钟声刚刚敲响,值夜的小太监守在殿外,脑袋一点一点地犯着困。一阵冷风吹过,他冻的一阵哆嗦,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

    同伴小声提醒他,“吉祥公公过来了,快打起精神来!”

    小太监瞬间清醒过来,站直了身子。

    吉祥拎着一个食盒,小心翼翼又急匆匆地进了殿内。见宁桓依旧端坐在桌后,认真看着文书,他放轻了脚步声,轻手轻脚将食盒放在桌子上,然后拿起剪子,一个个剪着灯芯。

    许是他动静有些大,宁桓从文书中抬起头来。见是吉祥,又重新垂下头去,捏了下眉心。

    “去了哪里?”少年皇帝本是清越的少年音,不知是熬夜多了还是怎么,哑哑的,有些低沉。

    “怕皇上您夜半饿了,去给您准备了点吃的。”吉祥指了指食盒,声音也放的很轻。

    “嗯,先放着吧,朕暂时不饿。”

    吉祥应了是,却又忍不住劝,“皇上即便不饿,也喝点东西润润嗓子吧。奴才方才见厨房炖了什锦莲心汤,想起长公主平日里最爱喝这个,便给您也拿了一盅。”

    他不忍心开口劝宁桓早些歇着,只能变着法子让宁桓暂时歇上一会。

    宁桓想起温听,略觉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说起来也奇怪,她明明只是宁枳的替身才对,可不知为何,即便知晓了她的身份,宁桓也不自觉地想多包容些她。

    好像是想把这些年欠了阿姐的,通通回报到她的身上。

    “拿上来吧,朕尝尝。”

    宁桓起身坐到软榻上去,吉祥喜不自胜,赶紧将什锦莲心汤取出来,又顺便摆上了些其他的吃食。

    宁桓知道吉祥的好意,每样都吃了一点。

    “太后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么?”待桌上东西全都撤下,宁桓问吉祥。

    吉祥摇了摇头,“自长公主回宫之后,太后似乎有病了,终日都不出宫门。奴才前两日送东西过去,也只是倩秀姑姑出来拿了去,并未见到太后娘娘。不过奴才确实闻到,常宁宫中满是药味。”

    那便确实是病了。

    宁桓皱着眉点了点头,“靳相和李侯那边呢?”

    “靳相近来频繁出入长公主的凤栖阁,总是极晚才离开。”这个自然是不合理法的,但目前来说也没人管得了靳相,吉祥也只是稍作停顿,便跳过了。

    “至于李侯,奴才也只是听说,李侯最近心情极好。”

    至于为什么好,便不得而知了。

    “极好?”宁桓重复念了遍这两个字。

    吉祥垂着头侍立于一旁。

    过了一阵,宁桓才又开口,声音里略带迟疑,“那,不夜侯那边呢?”

    说到不夜侯吉祥便觉得奇怪。他们自己的势力并不大,尤其是在宫外,不知为何宁桓还要分出人手来,去关注一个小小的茶楼。

    “那边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老板娘国色天香,在京中很是热闹了一阵,许多公子哥都带着好奇去看过,连靳相前两日也去了一趟。”吉祥最后又补充了句,“而且看起来老板娘已经成了亲了,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成了亲?”宁桓声音不自觉抬高了,“你怎么知道她成了亲?”

    吉祥被吓得一个哆嗦,险些跪了下去,“就,就咱们的探子来报,说老板娘身边总是跟着一个男人,且两人看起来挺,挺亲密的。”

    宁桓追问,“怎么个亲密法?”

    吉祥苦了脸,“奴才也没见到,就是听探子这么一说。要不奴才把探子叫过来,皇上您当面问问?”

    “不用了,朕也没有那么想知道。”宁桓嘴硬地拒绝了,却又忍不住问,“那你知道那个男人,长什么样么?”

    吉祥觉得自己呼吸都变得困难了,他拔腿便往外面跑,“皇上您稍等,奴才这就去让人把那探子找来,让您当面问。”

    宁桓静坐在软榻上,良久,苦笑了下。

    他也并不是想问些什么,只是想知道阿姐好不好,她爱上的那个男人,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吉祥跑到殿外,终于松了口气。他抹了下额头的冷汗,正想着在外面呆一会再进去,兴许宁桓便忘了这件事情。

    只是他才刚一抬头,整个人一个哆嗦,腿一软,直直跪了下去。

    只见殿外乌泱泱跪了一大片,一个紫袍男人站立当下。

    是靳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来啦,下午好哦

    第59章

    此刻已过了子时, 宫门早就下了钥,靳渊出现在宫内本就不合理法,更遑论是出现在崇英殿外。

    别说是吉祥不敢说什么, 就是宁桓自己, 也不敢说一句抱怨的话。

    吉祥只能努力伏低身子, 尽量不与靳渊目光相触。

    “无妨, 本相只是出宫路过,过来看看。都起来吧。”

    吉祥心下腹诽, 凤栖阁与崇英殿之间相隔数里,无论从哪条路出宫都不该经过崇英殿才对,也不知这是顺的哪门子路。

    可吉祥仍旧不敢说,只能绷着身子陪着笑, “宫门已经下了钥, 此刻出宫稍有些麻烦,靳相不若凑合着, 在外宫歇一晚。”

    外宫的宫殿靳渊已许久未过去住, 但他没说话, 谁也不敢真的任由它废弃着,宫殿里一应用度,与靳渊常住时别无二致。

    靳渊并未仔细听吉祥说了什么, 目光深沉地看着灯火通明的崇英殿,神情莫测。

    许久,他才侧过头去问吉祥, “皇上最近都这般用功?”

    吉祥不敢有所欺瞒, “今儿个不算晚了, 皇上最近日日到三更天才方歇着。”

    “功夫下的倒是挺深,就不知是否用对了方向。”靳渊喃喃自语, 似乎是随口一说,吉祥却硬生生听出了一身的冷汗。

    靳相话中似乎蕴着深意,就是不知这深意,是好是坏了。

    好在靳渊并未多说什么,也未曾多做停留,很快便离去了。

    只是离去之前又关照吉祥,“给内殿点上安神香,让皇上早些歇着。年轻虽然是资本,却也经不起这种熬法。”

    明明是关切的话语,却又听出了吉祥一身冷汗。

    待靳渊走远了,吉祥才擦拭着额上的冷汗,不敢多做停顿,赶紧回去殿内,燃了安神香。

    宁桓确实需要好好睡上一觉了。

    _

    靳渊深夜无意路过崇英殿后不久,静安长公主被靳渊接出宫外,去了别庄小住几日。

    只是回城日,长公主偶感风寒,身子不爽利,便又去靳府歇了半日。

    正巧那日是不夜侯与靳府约好的送茶日,不夜侯老板娘亲自到府中送茶,与长公主一见如故,被长公主一同带回了宫中,相伴几日。

    常宁宫中。

    李太后斜靠在软榻上,倩秀站在她的身后,手法熟练地给她按揉着头部穴位。

    “说是长公主身子不舒服,不夜侯这位女老板刚好会一些按摩的手法,替长公主按了一会,长公主便觉得舒服许多。靳相怕长公主还会觉得不舒服,便作主让她一起跟着入了宫,方便照看。”

    “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奴婢没瞧见,只听底下人说,长的极其秀智,看起来年岁不大,但盘着发,想来是已经嫁了人了。”

    皇宫重地,寻常人等并不能随便进出,进入宫中的每一个宫女太监,都由内务府查明身份背景,登记在册的。

    靳渊此番随意放一个并未被排查过身份的外人入宫,委实不妥当。

    但靳相做的不妥当之事,也并非这一件。

    李太后冷笑,“他倒是一片痴情。”

    靳渊算是李太后不可触碰的一个雷点,就连倩秀也不敢随意搭话,只能当做没听见。

    “知道这个女人是从何处而来么?”

    “奴婢打听了一下,说是前段日子从扬州城过来的,因为姣好样貌,在京中很是轰动了一阵,连靳相都慕名去过一次不夜侯。”

    李蔓道:“又是扬州?最近这扬州城,倒是出了不少的事情。”

    她想了一阵,没想出关联之处,“你继续说。”

    倩秀便继续说了下去,“皇上听说长公主身子不爽利,也赶过去守着了。太医过去看过,说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吹了风,偶感风寒。”

    李太后神色淡淡的,“哪个太医把的脉?咱们的人亲眼看见静安感染了风寒?”

    “这?”倩秀迟疑,“打从年初开始,长公主便极其信任常代,现如今凤栖阁的宫女太监被换了一遭,几乎都是靳相的人了。咱们的人压根靠近不了内殿。”

    李太后细微地皱了下眉,抓住了倩秀话里的语病,“年初开始变得信任常代了?”

    她以往因着纪元的缘故,对他看中的宁枳虽不爱护,却也没刻意关注或是对付她,就连安插在凤栖阁的人,也是倩秀随手为之。

    她不关注凤栖阁动向,因而也只是知道有常代这个人。

    可突然开始信任,是个什么道理?

    倩秀之前并未留意这个问题,此时李太后一提出来,她也品出些不对味来,“确实是突然间变得信任起来的。都怪奴婢不够细心,竟没发现这等异常。”

    李太后随意摆了摆手,“这种细节上的事情,怪不得你。”

    她以往并未对凤栖阁多费心思,倩秀听完这等无关紧要的信息便随意抛开,也属实正常。

    李太后闭目养神,倩秀也皱着眉思索,“难道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长公主与靳相绑到了一条船上?”

    “此刻胡乱猜测也没什么意思,”李蔓道:“我且看着,她一个毫无根基的公主,能掀起什么巨浪来!”

    _

    温听没想掀什么巨浪,甚至她这次搞出这些名堂来,只是为了光明正大地将宁枳接进宫里来。

    她打从知道宁桓早便知晓了她并非真正的宁枳,却仍旧对她多番照顾时,便对这对皇家姐弟有着共同多的好感。

    她一直想为宁枳和宁桓做些什么,只是苦于没有恰当的机会,以及恰当的聪明才智。

    所以这一次,靳渊提起要想办法让宁枳入宫一趟,她便积极又投入地想了许多个主意,虽然最后都被靳渊一一否决了,她的热情仍旧丝毫不减。

    眼看着太医被送出了寝殿,上一秒还歪在软榻上,扶着额头一脸憔悴的温听,下一秒便直接窜了起来。

    “我说了吧,我装病人可有一套了!以前在家里大夫看不出来,现在在宫里太医一样不会看出来!”温听一手掐腰,得意洋洋。

    靳渊嗤笑一声,“太医院这帮庸医,也是时候该换换了。”

    温听与靳渊关系愈发的亲密,早就没有一开始害怕他的情绪了,近段时间颇有些想在太岁头上动土的意味。

    她瞪着眼,“相爷您夸我一句是会掉块肉还是怎么?”

    靳渊嗯了声,随后敷衍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以示夸奖过了。

    宁枳在一旁看着,不禁莞尔。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对温听的担忧有些多余。

    她总想着温听单纯,在与靳渊的这段感情里处于弱势,极容易收到伤害。

    却忽略了感情里从来没有真正的弱者与强者,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她将内殿的空间留给靳渊与温听独处,掀开厚重的门帘去了外殿。

    外殿炭盆烧的同样很足,宁桓一个人安静坐在那里,认真看着手中的文书。

    宁枳不禁想起上午在靳府,靳渊说的话。

    “我并非想要多管闲事,只是你上次与皇上独处时候,是否用力过猛,给了他太大的压力?”

    他神情淡漠,说着事不关己的话,“我虽也觉得他有些过于软弱,并非帝王之才,却知道不可拔苗助长,急于求成。他若是真的毁了,不需要等到李善来夺,你们宁氏这江山,就先保不住了。”

    …

    宁桓并非一个热爱学习的人,往常宁枳与他一同读书,宁枳可以一坐便是一下午,而她每次抬头看向宁桓,他总是在椅子里左右扭动着,好似椅子上有扎屁股的东西,让他坐立不安。

    那样坐不住的他,现在却会在崇英殿学习到深夜,却能在所有人都聚集在内殿时候,一个人静悄悄出了来,在殿外安静地看着文书。

    她确实希望宁桓能尽快成长起来,却并不想将他逼上毫无退路的绝路。

    “在看什么?”

    听到宁枳的声音,宁桓似乎又一瞬间的仓皇,他抬起头来,手指仅仅攥着文书,“就,随便看看。”

    宁枳掰开他的手指,无视宁桓的抗拒,将文书抽了出来。

    并不是什么经史子集,也非什么著说立传,而是各种批注,被细致誊写了下来。

    宁枳只大致看了几眼便看出来,都是靳渊的观点。

    宁桓在死记硬背着靳渊的观点,以期望能从中悟出些对朝政的见解。

    宁枳抿了抿唇,“最近在读什么书?”

    宁桓气息不稳,似乎很抗拒这样与宁枳面对面的谈话。许久,方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就,随便看看。”

    那便是并没有认真学什么了。

    宁枳眉心皱了又松。

    她到现在才算是真的明白了靳渊话中的含义。

    靳渊不止是当朝宰辅,亦是帝师。宁枳虽然对靳渊诸多防备,却相信他的人品,他教导宁桓的,必然是最好的帝王课业。

    可是宁桓的心思完全不在课业上,他只想多参与些朝政,多学一些对朝政上的见解。

    他相信着靳渊的才能,却又本能地防备着靳渊,因而一边学着靳渊的治世之道,一边将最好的老师丢弃在一旁。

    宁枳长长地叹了口气。

    确实是有些,本末倒置了啊。

    宁枳在软榻另一边坐了下来,见宁桓死死低垂着头,脸颊憋的通红。

    宁枳心下一软,“桓儿,我上次说的那些话,你是否误解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鸭

    第60章

    “桓儿, 我上次说的那些话,你是否误解了什么?”

    简单一句话,愣是让宁桓鼻子泛了酸。他努力睁大眼, 死死咬住牙关, 双目憋的赤红。

    他无法当着宁枳的面哭出来, 正如他觉得, 自己并没有误解什么。

    宁枳要走,脱离他只是她的第一步, 之后便会离开京城,彻底绝了他再见到她的可能。

    宁桓是这么想的,他觉得宁枳也是这么做的。

    “朕没有误会什么。”宁桓别过头去,冷硬开口。

    宁枳一怔。这是第一次, 宁桓当着她的面, 用帝王的尊荣做为自称。

    宁枳忽略心里那一丝丝奇怪的别扭感。

    “我希望你成长起来,能当一个独当一面的帝王, 并不是我将你当做累赘想要摆脱你, 而是这本就是你的宿命。”

    这江山终有一日会是宁桓的, 宁枳不可能一辈子做那个替他遮风挡雨的人。她现在还有机会看着他逐步成长,可终有一日,宁枳也会成为外人。

    帝王之路, 本就容不得第二个人插足。

    宁枳明白这个道理,她想宁桓也能想的明白。

    宁桓沉默了好一会才又开口,声音又低又哑, 但明显缓和了些, “可这与你离开有什么干系?你在我身边, 我犯了错你指正我,我更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虽然目前这个局势来看, 靳相和李侯未必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宁枳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这是帝王之术,以往太傅授课之时便讲过,靳渊作为帝师,必然也是教过宁桓的。

    可他固执地用自己的思维来曲解这所有的一切。

    宁枳沉默着,宁桓也默然站立在一旁。

    吉祥原本侍立在一边,此时也静悄悄退了下去。

    没有人说话,诺大的空间就会显得静谧而空旷,看在宁桓眼中,便好像有一头吃人的野兽,随时会一跃而出,一口将他吞下。

    宁桓受不了这样的感觉,他极速喘了两口粗气,正想就此离开,宁枳低低笑了下,苦涩而又无奈。

    “桓儿你还记不记得,你三岁时候,第一次跟着我去学堂?”

    宁桓自然是不记得的。

    大成幼儿启蒙是在七岁时候,皇室更早一些,六岁便开始读书了。

    宁枳与宁桓打小吃住在一处,几乎事无巨细,宁枳都会替宁桓打理妥当。

    宁桓的第一口辅食是宁枳喂的。

    宁桓的第一颗乳牙是宁枳看着长出来的。

    宁桓开口的第一声,叫的是姐姐。

    他们从未分开过,所以宁枳晨起去学堂,宁桓醒来后找不到人,他哭闹了一整天。

    宁枳无法,跟太傅几番商量,最终将幼小的宁桓一起带去了学堂。宁枳听课,宁桓便自己呆在一旁玩耍,宁枳空闲下来,宁桓便闹着要宁枳陪他一起玩。

    宁枳总是一次次的心软,一次次为了宁桓妥协,给本就足够艰难的人生,再多加一层磨难。

    想到过去,宁枳笑容愈发的苦涩,“那是你第一次离开寝殿那么久,没有嬷嬷在一旁督促你去出恭,等我意识到时,你已经湿了裤子。”

    宁桓嘴唇蠕动,不明白宁枳现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让宫女抱你下去换衣服,你哭闹着不愿意,非得让我给你换。太傅摇头叹息,说此子被溺爱过了头,须得多些磨练,方能成器。”

    “我那时觉得你太小,总想着再等等,等着你大一些,再来跟你讲道理。宁桓你告诉我,你现在足够大了么?你现在的行为,与你三岁时尿了裤子,却耍赖让我替你更换,有何不同?”

    宁桓整个人一个哆嗦,肩膀塌了下去,有心替自己辩解几句,双唇却像是被粘在了一起,张都张不开。

    宁枳站起身子,一步步走向宁桓。她身量不高,宁桓这一年来个子窜的又快,几乎快要与她持平。

    宁枳一步步走向宁桓,气场全开,宁桓又使劲缩着肩膀,两人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宁桓做错了事情,胆怯又软弱地试图勾起宁枳的怜悯。

    这一次,宁枳并没有心软,她走到宁桓面前,逼视着他,“宁桓你告诉我,你还需要多久才能长大?才能像个男人一样,成熟又理性地分析问题?”

    宁桓喉头一哽,这一次没能忍住,眼泪漱漱而下。

    _

    是夜,夜凉如水。

    宁桓那一哭,似乎多日情绪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越哭越收不住,到的后来,小声啜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温听不知何时出了来,也不知躲在后面听了多久,她红着眼睛试图安慰宁桓不要哭了,可安慰来安慰去,不仅没能止住宁桓的泪水,她自己也陪着哭了一会。

    还是靳渊最后看不下去了,堵住了宁桓的哭声,胡乱给他擦了擦眼泪,提溜着回了崇英殿,不知是训话还是做什么去了。

    宁枳第一次将自己的不满摊开来质问宁桓,只觉得疲倦感铺天盖地而来。她想要找薛朝来缓解下此刻乱糟糟的情绪,又恍然自己身在宫中,薛朝并不在身边,只能胡乱吃些东西,便关进房里想要睡一会。

    她在榻上翻来覆去躺了许久,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可这一觉睡的并不久,梦里依稀见到了故去的母妃,不远不近地站着,用一种不赞同的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似是在责备她不该对弟弟这般狠心。

    宁枳便醒了过来。

    她躺在床上,盯着顶上的床幔看了许久,披衣而起,倒了一杯冷茶灌了下去,推开窗户,默然站立。

    冷风打着卷儿从开启的窗沿钻了进来,宁枳浑身浸透着凉意,这样她才能保持头脑同样的清醒。

    她下午那番话,不知道宁桓听进去了多少,但并不能切实让宁桓意识到他的问题所在。

    宁枳不得不承认,苦肉计虽然略显无趣,但对特定的人来说,会比说破了嘴皮子效果要来的好。

    她关起窗户,直接在里衣外面套上狐裘,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月上中天,院子里虽然冷了些,但宁枳并不在意。

    她在温听的秋千上坐了下来,抬头看着月亮。

    宁枳很少会有这种脑子空空,独坐着发呆的时候,可她此时此刻,却只想放空自己。

    身后传来极细微的脚步声,但院子里实在太过安静,脚步声便显得那般清晰。宁枳稍稍偏了下头,随即意识到了来的人是谁,又顿住了。

    果然,温听从身后扑了上来,似乎是想吓一吓宁枳,见她毫无反应,无趣地撇了撇嘴,倚着回廊歪着头看着宁枳。

    宁枳挪了挪身子,将秋千空出一半位置来,温听欢喜地坐了上去。

    “时辰不早了,怎么还没睡?”宁枳问道。

    “你不也还没睡?”温听反问。

    宁枳沉默了下,抿起唇,“睡了一会醒过来了,便睡不着了。”

    “我其实准备睡了的,可常代说看见你出去来了院子里,我不放心,便跟着过来看看。”

    温听不舒服地动了动身子。

    前些日子落了雪后,屋外的温度便一日低过一日。她刚才执意要出来,常代拗不过她,便给她穿上了很厚实的衣物,导致她现在动一动都困难。

    温听又挣扎了一会,扭出一身细汗,见宁枳穿的那般少,不禁问她,“宁枳你不冷么?”

    宁枳摇了摇头,“还好,不觉得冷。”

    温听真实羡慕了,“我就说其实外面冷的不是那样厉害,常代非要不信,将我裹成一只熊,我现在动一下都是一身汗。”

    宁枳笑了下,没有说什么。好在此刻出来的是温听,心思单纯好骗,她说什么便信什么,否则换一个人出来,早就撵她回房歇着了。

    宁枳垂在狐裘里面的手握了握冰凉的手腕。

    这种程度还不足以染上风寒,她装病的演技没有温听熟练,若是想使苦肉计,只能再冻上一冻,让自己真的染上风寒才行。

    温听又扭了一会,终于放弃了,重新捡回之前的话题跟宁枳聊天,“你睡不着,是因为皇上么?我觉得你下午说的那些话,有些伤人。”

    宁枳歪了歪头,“怎么说?”

    温听咬咬唇,“我要是说的不对,你千万别生气。我不像你跟靳渊那样聪明,我只能站在一个普通人的立场,说说我的看法。”

    “嗯,你说说看。”宁枳点头。

    “那我说了啊。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人适合当皇上,但我认为皇上也是人,是个人就需要亲人宠爱。皇上还小,他才十二岁,他希望阿姐在身边,希望可以对着阿姐撒娇,并没有什么错。”

    温听声音越说越低,“要是可以,我也挺希望现在,仍然可以对着爹爹娘亲哥哥表哥他们撒撒娇,让他们宠宠我的。”

    宁枳听温听提起谢祥,嗓子一阵发痒。她扭过头去,低低咳嗽了两声。

    温听关切地问:“宁枳你没事吧?”

    宁枳摆摆手,“无妨。”

    她又咳了两声,才重新转过头来,看着温听。

    温听也正看着宁枳,那张脸宁枳曾经看了许多年,却从未曾拥有过,那般单纯明亮的双眸。

    宠爱么?撒娇么?

    或许宁桓也如温听所说这般,真的只是单纯地,想得到她的关注,想要撒撒娇而已。

    可是。

    “他若是普通人,即便再过十年,我也可以当他是个孩子,继续宠着他。”

    宁枳仰起脸,看着头顶那轮明月。

    它孤独地挂在天空之中,给黑暗的大地铺上一层细白的光辉,所有人都看得见它,可所有人都触碰不到它。

    “可他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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