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昭笑笑地看了阿妩一眼,“自然是挑拨离间。我娘要是红杏出墙,当初我少不得跟先帝加个条件,请他把我从裴家除名。”
阿妩释怀,但仍有疑虑,“可是,裴夫人始终没出言辩解,即便您用胞弟说事。”
“我说的话似是而非,她要是辩解,就会牵扯出别的事。她做贼心虚,怕激起我的火气。”裴行昭星眸微眯,“横竖不是好人,给她安排什么罪名都一样。”
“既然一样,您可以说实情啊。”
“那样,裴老夫人不会当回事,不会在心里留下疑影儿。”
阿妩终于明白了,“您要让裴夫人尝尝被冤枉的滋味。”
“没错。李江海有没有说什么?”
“他悄悄儿嘀咕,说您的祖母、母亲说了半天,就没问您一句在宫里过得好不好,挺替您心寒的。”
裴行昭笑了笑,“他很是难得,每日只闷头办宫里这些事儿,什么歪心思都没有。”
“那您还总吓唬他。”
“他那脑子不吓唬就不转。”
阿妩笑出声来,“他还没习惯您的脾气。”
同一时间,御书房那边,许彻回来复命:“微臣共带回六十余人,四十一名是李福、吴尚仪强掳的男女,其余是那所宅院里当差的下人,皆是等级不同的管事。另有七口装有金银珠宝的箱子,余下的财物,留了人搜寻整理。”
皇帝赞许地一笑,着人请太皇太后过来旁听。
接下来,太皇太后度过了有生以来最煎熬的一个时辰。那些被李福、吴尚仪强行霸占的女子、少年郎,轮番做出的供述比之韵儿所说一切,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其中几个宫女侍卫,的确是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赏给李福或吴尚仪的。
半数重臣用充斥着惊诧、猜忌、费解的眼神瞧她,甚至包括她的侄子宋阁老。
太皇太后艰难地站起身来,语声虚弱:“哀家治下不严,又有失察之过,回宫等候发落。皇上不需容情,照规矩行事即可。”
皇帝用场面话宽慰了一番。他倒是恨不得替皇祖父把她打入冷宫,可那怎么成?
这边的事告一段落,皇帝率阁员回到畅春阁,简略地提了提锦衣卫的进展,随后用太皇太后说事,敲打在场众人切勿以讹传讹,以免闹得他的皇祖母上火生病。
众人自是满口保证不会乱说话。
随后,曲终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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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老夫人回到府中,唤裴夫人到房里,遣了下人,劈头问道:“你究竟做了什么好事!?”
裴夫人早有预料,恭敬地道:“我没做任何有违妇德之事,太后意在挑拨,您可千万别上当。”
裴老夫人冷笑,“只是为着挑拨,将生身母亲说成那样?你是有多了不起,值得太后用这种手段算计?这种事,你听说过没有?”
裴夫人当然没听说过,这种事,也只有裴行昭那个疯子才做得出。
“你倒是说啊!”
裴夫人不知从何说起。
“来人!”裴老夫人早就暴躁到了极点,一丝耐心也无,扬声唤人,“把大夫人关到祠堂去!”顿了顿,又加一句,“还有浩哥儿,一并给我关进去!”
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母子两个都别想好过。
“娘!”裴夫人有些慌了,“您息怒。这样吧,将行浩唤来,我们与您从头说起。”
这种猜测她红杏出墙的疑影儿,必须尽快打消,要不然,行浩保不齐就要断送了前途。
裴老夫人冷声道:“但愿你们能给我个合情合理的说法。”
“一定会,一定会的。”裴夫人连声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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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寿康宫寝殿。
裴行昭躺在床上,枕着手臂,望着承尘出神。
阿蛮轻手轻脚走进来,用银钩束起床帐,见裴行昭已醒了,取出两张笺纸,“敬妃被禁足之后,连宫人都不出宫门半步,却用信鸽与外界互通消息。阿妩一直留心着,这是昨日半夜、今日天刚亮誊录下来的两张字条上写的话。”
裴行昭问:“写的什么?”
“往外送的写的是:危在旦夕,从速行事。回信写的是:一两日见分晓。”
崔敬妃要做什么,是不是针对寿康宫,全不见端倪。“知道了,等着吧。”裴行昭说,“太皇太后有心帮扶崔家,在我这儿行不通,少不得打晋阳长公主的主意,留心慈宁宫里的宫人。”
“是,阿妩和李江海都安排下去了。”阿蛮担心地瞧着裴行昭,“奴婢怎么瞧着您有点儿打蔫儿呢?”
裴行昭的确是有些提不起劲,“是啊,怎么打蔫儿了呢?”
阿蛮追问:“是伤病犯得厉害,还是心里不舒坦?”
成了名的将领,即便是只能运筹帷幄的文弱帅才,都会在烽火狼烟烈日风沙雨雪之中落下病痛,何况排兵布阵身先士卒兼具且视将士为手足的裴行昭。
她要护的人太多,发了狂的想将她碎尸万段的敌人也太多,挂彩是家常便饭,重伤几次也不能真正歇息将养哪怕一两日。那张绝世的小脸儿,要不是有亲卫碎嘴子似的督促着求着用祛疤的药,早已留下好几处瑕疵。
没有任何一种绝学,能让人的血肉之躯受伤后不伤元气,只是有伤病在身的人通常默默忍受,不屑或不好意思宣之于口,与娇气的书生贵女形成两种极端。
裴行昭懒懒地坐起来,伸个懒腰,晃了晃颈子,“都没有,有也好了。有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开心果在跟前儿,我想打蔫儿都不成。”
阿蛮心安许多,笑着取出一个白瓷瓶,备了温水,要裴行昭服一粒丸药,“老爷子特地求圣手给您研制的,伤病复发的时候服了见效,平时用着可以养身补元气,您别总说用过了蒙我们。”
“碎嘴糟糠的。”裴行昭抱怨一句,倒也爽快地服下了,洗漱的时候忽地想起来,“我做皇后、太后,老爷子都没给贺礼?”
“他老人家本来就不同意您进宫。”阿蛮笑着,“没写信数落您已经不易,您怎么还惦记贺礼?”
“这一闹脾气,不知道又得几年才肯搭理我。”
说到那位老爷子的时候,裴行昭眉宇间盈着笑意,活泼泼的,星眸中有着外人绝想不到的单纯明澈。
阿蛮瞧着她的笑靥,情绪不自觉地被感染,想法也就很乐观,“说不定哪日就来京城看您呢。”
洗漱以毕,穿戴齐整,阿妩来禀:“慈宁宫的女官芳菲求见。”
“传。”裴行昭去了偏殿,在三围罗汉床上落座。
阿妩将人领进来。
芳菲二十多岁,生了一双天生含笑的眼睛,样貌就显得很喜气,举止则很是端庄沉稳,行礼后开门见山:“奴婢以前在先帝的御书房当差,先帝殡天后到了慈宁宫。眼下李总管、吴尚仪进了监牢,太皇太后跟前没了堪用的人,指派奴婢找门路送一封密信出宫,务必加急送到晋阳长公主手里。”语毕取出信件,请阿妩转交给太后。
晋阳以交接军务耽搁不得为幌子,过了先帝的三七就离开京城,近来在地方上四处晃。
裴行昭接了信件,并不急着看,问芳菲:“可知信上写了什么?”
“奴婢隐约听了几句,也留心打听过。”芳菲恭声回道,“晋阳长公主眼下在沧州盘桓,因着听说当地百姓为陆麒将军建了忠烈祠,颇感兴趣。”
陆麒是裴行昭的袍泽,她请先帝昭雪的将领之一。
芳菲又道:“太皇太后的意思是,请长公主查出忠烈祠的不妥之处。虽说法不责众,可领头的是陆家族人、商贾,他们罪责难逃,也必然与太后娘娘有些牵扯,以此为条件,能换得太后劝说皇上对崔家网开一面。只要长公主办妥此事,太皇太后手里那些官宦门庭,日后都为长公主所用。”
忠烈祠不管有无不妥,都要大做文章——太皇太后是这个意思。
裴行昭看了看信,果然与芳菲所言相符,且是太皇太后亲笔,“为何来告密?”这种时候办这种差事的人,在慈宁宫的地位必然不低。
芳菲深施一礼,“殉葬制得以废除,全赖太后娘娘,但凡有些良心的嫔妃、宫人,及至官宦门庭的妾室奴仆,都该感念太后娘娘的恩德。
“眼前事,关乎陆将军的身后事,奴婢没脸说敬重忠臣良将那样的虚话,只是觉着这是太后娘娘的逆鳞。受您恩德在先,眼下既然知情,即便明知是背主的行径,也该及时告知。”
“你有心了。”裴行昭和声道,“下去跟阿妩商量商量,想要个怎样的前程。”
“奴婢晓得,宫里是留不得了。谢太后娘娘隆恩。”芳菲跪地磕了个头,随阿妩退出去。
裴行昭把信纸照原样放回信封,递给阿蛮,“着许彻安排人手,从速送到晋阳手里。”
阿蛮讶然,等待下文。
裴行昭星眸中跳跃着酷寒的火焰,“传话给晋阳,她若是打忠良亲族、同乡的主意,回京之路,便是黄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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