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您就收下吧。”跪在地上的冯琛将匣子举高一些,“虽说您不信佛教道教,但这道符是皇上诚心诚意为您求来的,道长也希望您心绪平和、康泰安乐,如此,诸位神君定会保佑您的。”
裴行昭无法,起身亲手接了,“替哀家向皇上和道长道谢。”
冯琛喜笑颜开。
阿妩要捧自家小太后的场,给了冯琛两个银元宝。
“皇上一切都好?”裴行昭问道。
“都好。”冯琛答道,“这道符是皇上闭关之前为您求的,近日皇上一直闭关,潜心修行,道观那边一切如常,很是太平。”
张阁老安排的人已经进了朝天观,裴行昭知道这些,只是不得不走这种过场罢了,又叮嘱几句,便命冯琛退下。
她打开樟木匣子,看了看那道符,交给李江海,“找个地儿给哀家供起来。”
李江海忍着笑,奉命而去。
裴行昭交代了见元琦的事,起身去了慈宁宫。
康郡王的事,她总要给太皇太后一个交代。
太皇太后听闻与陆子春有关,着实的惊讶了,“怎么会是陆家的人?之前听说把人抓起来了,哀家却没往这上面想过,这样说来,是有证据?”
裴行昭颔首,“刑部和锦衣卫已经查了这些日子,若无铁证,不会贸然抓人。”
“那么……”太皇太后沉思片刻,忽地凝住裴行昭,“这件事,有必要声张么?那到底是陆麒将军的至亲,对他对你都不好吧?”
裴行昭很意外。她从没想过,对方会为自己着想。
“我说真的,”太皇太后神色诚恳,“这件事,不如就做做文章,人该治罪便治罪,但对外面就另外推个人出去吧?
“陆子春总会有些亲信爪牙什么的吧?那种人替他法,你让刑部和锦衣卫酌情改一改便是了。
“即便是你能割舍与陆将军的袍泽情分,可别忘了,还有杨家、林家这种门第,他们要是多思多虑,总归不好。
“我那个侄女那边,你不用放在心里,横竖是个糊涂的人,那脑子里早就全是泥浆水了,不要管她。”
裴行昭感激地一笑,“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案子还牵扯到了别的事,不用瞒。况且,锦衣卫和刑部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让哪一个都闭紧嘴?
“上位者有这种顾忌,便少不得杀人灭口——即便我们没有这种心,他们却不能不这样想,闹得人人自危便不好了。
“也怪我思量不周全,要是早知道是这样,就该只让可信之人查案,可已经如此,便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是啊,那就顺其自然吧。”太皇太后若有所思,“兴许是陆麒将军泉下有知,看不得至亲这等给你脸上抹黑的行径呢,倘若纵容,他怕是会魂魄不安。”
“……”名义上的婆婆、儿子都神神叨叨的,裴行昭这叫一个无语。得亏她两边都不沾,要不然,早晚被他们两头带的掉沟里去。
太皇太后很快打起精神来,打量着裴行昭,见她面色有点儿苍白,人也清减了些,嘘寒问暖了一阵,又说起给康郡王在宫里做法事的事。
裴行昭开始把她当一个不用太亲近但也不用冷待的长辈了,耐心地答着话,法事的事她不懂,就全让老人家做主。
如此有来有往的,裴行昭逗留了不短的时间,见阿蛮的身影在门外闪过,又说了几句请太皇太后节哀的话,方道辞回了清凉殿。
她不知道的是,太皇太后瞧着她离开之后,跟身边的宫人感叹起来:“瞧这样子,她是早就知道陆子春杀人的事儿了,心里不定怎么上火心寒呢。”语毕,叹了口气,“到底才十八,怎么就没个舒心的时候?”
宫人听着,飞快地望了一眼小太后给太皇太后画的那幅工笔画,心里清楚,这个做婆婆的,是真把小太后当自家的晚辈了。
太皇太后想着年岁轻轻的儿媳妇不容易,而年岁轻轻殒命的孙子便委实可怜了,眼角闪烁出水光,由宫人服侍着去了小佛堂,亲自为康郡王诵经超度。
清凉殿外,裴显安排的两名管事妈妈送来了元琦。
有宫女带两人去喝茶用点心,一名内侍带元琦进殿中的宴息室回话。
比之寻常的闺秀,元琦的个子不算矮,身形却显得很是羸弱,面色也不大好,透着病态的苍白。而举止礼仪方面,元琦比起同龄人要显得分外娴熟自然,仿佛自幼就生长于最重礼仪的环境,而那又分明是元家不曾给予她的。
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礼仪这东西,学会了做熟了都如行云流水,而如果学会这些是为着改善处境,更能事半功倍。
裴行昭正在看寿康宫的烫样儿,抬眼打量一下元琦,便吩咐赐座赏茶。
元琦谢恩后,半坐到五彩绣墩上。
“近来哀家听了不少事情,有故事,也有事实,元四小姐想与哀家说什么?”
裴行昭说着话,双眼望着烫样儿中的花园,视线在错落其间的亭台楼阁小院儿间逡巡。她平时在宫里设宴,不过三五人,意图在于把酒言欢,正经的宴请是皇后的事儿。那么,空出来的很多地方,倒是可以安置不少手下,也可以关押不少人。
元琦恭声回道:“臣女要说的,自然是事实,但是在太后娘娘看来,或许只是荒诞不经的故事。”
裴行昭取出几颗小小的珍珠,分别放在几座小房子、小楼前,“不妨说来听听。”顿了顿,唤阿妩,“边知语说过的那些,你告诉元四小姐,免得她又照那路数来一遍。”
阿妩笑了,称是照办。
元琦不动声色,默默聆听,听完后轻声做出结论:“边小姐说的很多话,是臣女告诉她的。”
裴行昭道:“那就说你自己,长话短说。”
元琦斟酌片刻,道:“臣女将满十一,会在四年后嫁为人妇,十六岁生下一女,因着讨得公婆欢心,得以潜心学习诗书礼仪琴棋书画,打理门内门外诸事,襄助夫君。
“因我朝律法数次调整,世风开化,臣女得以协助翰林院修名著典籍,为朝廷略尽绵薄之力。
“成婚十二年后,夫君宠妾灭妻,臣女容颜尽毁,与女儿被苛待至死。”
裴行昭听说、看到的倒霉孩子太多了,相较而言,觉得元琦这经历倒也还好,没到令她语凝的地步,“如今在元家过得如何?”
元琦回道:“长辈们有面慈心苦的,但是臣女懂得投其所好,又因已经定亲,家里总归存着些指望,过得还好。”
“与边知语来往,是何缘故?”裴行昭问。
“臣女在梦里得知她的经历,恰好有来往的机会,便忍不住提醒她几句。梦里臣女夫君的新欢,便是边小姐所在庵堂里带发修行的人。
“边小姐的为人,不知太后娘娘如何看待,臣女只觉得与她很是投缘,一来二去的,相互说了藏在心里最深处的事。
“近日得知她种种行径,便有了她可能利用臣女所说经历的疑心,生怕太后娘娘彻查之后,臣女担上天大的干系,这才报信给裴大人。”
裴行昭又问:“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裴行昭抬眼瞧着她,“还有什么想说的?”
元琦站起身来,欠身道:“唯请太后娘娘保重凤体,长命百岁。”
裴行昭唇角缓缓上扬,“哀家会的。你回去吧。”
元琦犹豫了一下,行礼告退。
阿妩不解又心急,等人走后咕哝道:“怎么只问这些?”
裴行昭笑道:“那还问什么?问我何时死、怎么死的?然后防患于未然,这就开始寻医问药,或者干脆修长生道?”
“防患于未然总是有必要的。”
“怎么样的圣手,能比老爷子寻到的人更出色?”
“……”
裴行昭没正形,“只当闲杂人等咒我就成了,俗话不都说越咒越长寿么?”
阿妩给了她一个“你可快点儿给我滚吧”的眼神,又道:“那也不能就这么让她走了啊,总该再盘问一些她所知道的事,而不是仍旧这么不以为然。”
“我还就是不以为然。不过,”裴行昭顿了顿,“这事情终归有些意思,知会韩杨、韩琳,派最善监视的人,日夜监视这个小姑娘,每日做什么、接触过谁,都报给我知道。”
阿妩称是而去。
杨攸过来了,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双眼中似是燃烧着无形的火焰。她交给裴行昭一份口供,“陆雁临签字画押的,招认的那名画匠的画像,她会帮忙画出来。”
裴行昭嗯了一声,把烫样儿收起来,接过口供看了看,关注的重点是:“徐兴南要挟你去长安,果然是廖云奇获悉后将计就计。”
“是。”
“陆雁临被画了不堪的画,才任凭人拿捏,廖云奇又是为什么?”裴行昭掸了掸口供,“唤人把他带来,我们一起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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