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个侍女跑得看不见,周无归才让小谷子推着他从花树后出来。他身上已又换了一件外袍,粉白色的底,衬得他张脸越发精致魅冶,露在衣袍外的皮肤也好似白得在发光。
若非他此刻的眼神太过冷硬,任谁看见这样的佳人都难免要心神弛往了。
小谷子推着周无归飞快穿廊过柱,两人不时低声交谈——
周无归悄声问:“探清楚林太守被关在哪里了吗?”
“打探清楚了,不过那边有重兵把守,咱们恐怕进不去。”小谷子悄声道。
周无归退而求其次:“那太守的家眷在哪儿,知道吗?”
“知道。都被锁在西跨院,那边只有两个士兵。主子是想救她们出来吗?”
“不是。”周无归从袖子中拿出一张早就写好的小纸条,那笔记是用针孔一点点扎出来的,也多亏他在没有毛笔的情况下,还能想出这种主意!
小谷子拿到纸条忍不住悄声惊叹,周无归却说:“太守被抓,他的旧部亲友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可若在此时动手,能不能成暂且不说,若是连累津州百姓跟着遭殃那就得不偿失了。再说,林太守所中之蛊,应该不是轻易就能解除。今日城楼上宋都尉那番话反而倒像是故意以太守为饵引蛇出洞似得。”
“所以,主子才想递纸条给他们,让他们稍安勿躁?”小谷子悄声问。
“嗯,若非如今形势所迫,我也不想冒这个险!只希望林太守能尽快明白此中道理,少受些刑罚……”
主仆二人说着话,已来到西跨院门外不远处。周无归又躲在了一丛花树后,让小谷子先过去把那两名看守支开,这才摇着轮椅,靠近门口。
门板上有一道缝隙,他敲了两下门,将纸条顺着缝隙递进去,那边竟然真的有人,捏住纸条飞快抽了进去。紧接着周无归听到有个激动的女音,道:“蒙公主记挂,妾身遵旨。”
周无归低声道了句‘好’,就立刻摇着轮椅离开,他又回到了之前藏身的花树下后,暗中观察西跨院门口,耐心地等小谷子回来。然而,他才藏好,突然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从他脖子后面袭来,一切猝不及防,周无归想叫,口鼻却被捂上手帕,那帕子上该是抹了东西,他挣了两下就晕了过去。
再睁眼,四周一片黑暗,周无归‘呜’一声,只觉得头疼欲裂,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伴随着滴答的水滴砸石声,令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似乎被什么人给囚禁了。
“泼醒。”一个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
紧接着,就在周无归睁开眼的同一瞬,一桶冰冷的水迎面扑来,他下意识又闭上眼,那水却没有如期扑到他脸上,而是在与他的皮肤将触未触之际像被什么透明的东西挡住,水珠砸在那层看不见的屏障上四散飞溅!
周无归第一反应是有什么人在暗中护着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查看,面前的人便不耐烦地说道:“孤只问你一次,真正的公主在哪儿?!”
周无归抬起眸望去,眼前的青年高大、英俊,却因那一脸十二分的不耐烦,生生将一身养出来的好气度给糟践没了,令人着实替他可惜,他既自称孤,想必是那被元王关了禁闭的千岛太子了。
难怪那院里闹那么大动静,原来真身在此,那边不过是个障眼法。
现在这个千岛太子问周无归‘真正的公主’在哪儿,也就是说他已经识破了周无归的身份?但是,周无归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他是冒牌公主,那样不但他会死,就连好不容易换来的停战也将顷刻消散,战争一旦再起,百姓免不了又要经受流离失所之苦……
“我就是!”
周无归此时被捆在椅子上,虽然动不了,但他语气坚定,眼神不卑不亢地望过去,那股与生俱来的矜贵气质确实不容忽视,也绝对看得出来是一位王族,但是——
千岛太子却笑了,道:“你以为孤是傻瓜吗?连男女都分不出来?”
尽管周无归被这话说得心里一突,却还是冷笑道:“我是男是女你可以去问元王,可是,若你敢动我一下,你觉得元王会放过你吗?”
其实这个时候,周无归可以窥探千岛太子的内心,但他双手被捆在轮椅上,根本动不得,抹不了眉就变不出红圈来。他本想调动腿膜来割裂束缚,却突然发现数日前还锋利如刀的腿膜此时竟然用不了了!没有办法,情急之下他脑袋里灵光一闪,就又想起了教习女官——
教习女官说过,若是别的男人碰了自己,就相当于是给元王戴绿帽子,那就和找死没有什么两样!她还告诉自己如果在国外受了委屈,可以搬出元王恐吓对方,应该没有人敢动他一根指头才对。
有了‘以柔克刚’的成功先例,周无归对教习女官说过的话很重视,他觉得眼下这个形势正好用教习女官教过的‘狐假虎威’来吓唬一下这位专横跋扈的千岛太子!所以,他就那么说了。
效果嘛,还是很有效果的,至少千岛这位太子脸色一变,不敢置信地上上下下又打量了周无归一遍,虽然满脸都写着‘你当我傻’?问出来的话却是:“你,真的,是……兰姬公主?”
周无归矜持地挺胸抬头:“嗯。怎么,你现在后悔抓我了?还不快把我放开,我可以网开一面替你在元王面前吹吹枕——不,美言两句!否则——”周无归双眼微眯,颇有几分吓人的架势!
千岛太子迟疑着往后退了一步,但很快他又嗤笑一声!他那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瞄向周无归身前的一马平川,道:“就这身材,还吹什么大周第一美人?!真搞不懂老二喜欢你什么?!嗤,白给,孤也不稀罕!”
说完,他又上下打量周无归,像是要再次确认货物之差,极其乏味道:“算了,你就在这儿老实待几天,等孤办完事,自然会放你出来!”
“你要干什么?”
周无归直觉这货没按好心,猛地挣动,却因和轮椅绑在一起,绑得太紧,差点没连人带轮椅一起摔倒。
千岛的太子边走边头也不回地说:“等你吹枕头风……”
之后,他只留下一串‘呵呵呵’的笑声渐行渐远。
拿着火把的侍卫也跟着太子走了,四下骤然变黑,铁门被人关上,只有更远处的一点桔色亮光透过来,令周无归还能看清他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圆形的台,四周全是水,仅有的一条通往门口的石板路也随着太子离开,铁门关闭而自动降到水下,他像是身处在一座孤立无援的岛上,四周除了黑暗就是水,内心的不安被成百上千倍放大。
周无归意识到这样下去,自己恐怕会疯,他突然深吸了一口气,大喊:“来人啊!来人!”企图用声音撕裂这诡异的幽暗和安静。
其实,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也知道不会有人回应他,然而事实却再次出乎意料,他大喊了数声之后,身后的水池突然响起了水波撞击的声音,紧接着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自水面上一点点地向他这边靠近,他艰难地晃动轮椅想要转身,却因被绑得太紧而无法做到,他只能通过空气中骤然增加的湿度来判断那迅速接近的他的东西,气息绵长,体型应该不小!
“谁?是谁?!”他警惕地问道。
一声极其轻微的‘咿’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响起,周无归浑身紧绷的那根弦才算真正松弛下来——这个声音他听过,他知道身后是谁了!
“是你吗?黑白鱼?”周无归欣慰地问。
没人回答他,紧接着又是一阵水波晃动的声音,周无归听到了两下极轻的踩踏石板的声音,就像是一个身手敏捷的人从高处跳落,只不过因为他没有穿鞋,肉脚板直接落在石头上发出那种清脆的吧唧声响。
周无归极力想要回头,却太过用力险些又把轮椅带翻,好在一双大手及时扶住了他。周无归侧头看去,正对上一双幽蓝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好奇和友善,令周无归紧绷的神经再度松了一环——
“你是?”
周无归话音刚落,身后又传来一声焦急的‘咿’,那声音依旧是他熟悉的独属于黑白鱼特有的声音,他连忙对眼前的男子说:“能麻烦你帮我把身上的绳索解开吗?”
“你解不开吗?”那男子显得比周无归要惊讶多了。周无归却发现这男子的声音很特别,像是嘴里含着茄子条。
而后,男子在周无归的震惊中飞快甩了下手,就见刚才还平整的指甲瞬间就伸长了三寸,如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唰唰几下就把周无归身上的绳索给割断了!
周无归:……
“好厉害!”周无归羡慕地瞄了眼男子的指甲。
男子却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拉起他的手仔细看了看,而后不敢置信道:“我还从没见过有哪条成年人鱼的指甲发育得这么不成功的——呃,抱歉,我是说……”
“没关系。”周无归打断了他,又立刻转移话题:“你也是人鱼吗?”
此时,他已经操控着轮椅靠近了台子边缘,他一过去,那水面就哗啦一声巨响,当然是早就等待多时的黑白鱼激动得在水里摇头摆尾弄出来的动静!
它就像是一个心心念念惦记礼物很多天的小孩子,终于得偿所愿,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似得,在周无归靠过来的那一刻,立刻放飞自我嗨了起来!
“波迪!安静!”一声呵斥,将黑白鱼从兴奋状态中一秒抽离,它渐渐安静下来,却非常委屈地‘咿’了一声!
周无归见此,大感惊奇,忍不住问幽蓝眼:“它能听懂人言?对了,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啊?还有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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