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当天,上午八点钟,文歌准时在试镜点附近的车站下车。


    从家里到市中心要两个小时多一点,她起床的时候天才刚蒙蒙亮,不知道为什么宣宣却也已经醒了。


    她跟着文歌坐起来、一双绿眼睛安安静静地追着她。还是文歌又摸摸她的头发、哄她再睡一会儿,宣宣才抱着塞过来的抱枕,缩回被子里面了。


    “我一定早点回家,好不好,宣宣?”


    文歌那时这样对她承诺。宣宣就藏在被子后头,望着她、小小地点了点头。


    走到大厦门前,庄千文已经等好了,她一看到文歌有些惊讶,几步走过来:“你什么时候把头发剪了?”


    “前几天。”文歌说着,稍微弯了弯腰,任庄千文帮她整理发尾。


    庄千文弄了一会儿,又拉远了距离看看效果:“怎么突然想剪了?”


    她有些意外,毕竟她的艺人之前很宝贝自己的长发,说什么也不肯做短发造型。


    但这样一看其实很合适,文歌今天穿了件短袖衬衫,裤腿笔挺,利落而高挑,而她的发梢剪得并不很整齐,垂落的深色发尾这样修饰着面容,显得那双眼睛里温和而疏离的气质更加特别。


    很浅淡,却又格外吸引人。就好像她整个人是一团温润的、沉默的山雾,带着一点冷意,让人忍不住想要继续探寻下去。


    又看了看,庄千文才点点头:“也行吧……挺适合你的。”


    她陪文歌坐电梯上楼,一路叮嘱着试镜时候的注意事项,主要就是如果感觉演砸了也别担心、别太在意,放宽心等等等等。


    文歌只好点头微笑、看着电梯上的数字一级级向上跳:“好,我知道的,千文姐。”


    终于到了顶层,“叮”一声。


    电梯门刚刚打开,一个身影裹着一阵风,看也没看、直接大跨步往里闯,差点和站在电梯门内的文歌撞在一起。


    文歌低下视线看了看来人,才发现这是个戴着墨镜、帽檐也压得低低的青年男性。


    他原本正在气冲冲地打电话,而助理站在一旁帮他按电梯。


    被挡住了路,男人墨镜遮挡下的神情一下子相当不善,几乎快要骂人了,见状,助理的神情立刻慌乱起来,想要劝阻又不敢。


    而文歌只是望着他,说:“麻烦借过。”


    男人比文歌矮了一点,被这样俯视着,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让开走下电梯的空间。文歌就从他身边走过去。


    ……大概不是错觉,那男人走进电梯之前还回过头、恼火地剜了她一眼。


    文歌有些奇怪,不过倒没怎么在意。反而是庄千文在确认电梯走后低声向她解释:“啊,估计是来面试男三号的,他们那边营销《凌云》这个角色很久了……”


    文歌不认识:“谁?”


    “你不认识?”庄千文诧异极了,“林风清啊!最近特别火,出道不久的流量小生,网上到处都是。他家最近一直在炒男三这个角色,说是已经内定了,我还以为他不用面试来着。”


    ——不过看样子还是需要的,而且大概不太顺利。


    文歌解释:“我不太上网。”


    “……看得出来。”庄千文叹了口气,又看看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我陪你再在这等会儿?”


    说着,她们已经走到了等候试镜的走廊,毕竟不是公开试镜,来的人并不太多。


    文歌排在女四号试镜的第一个,刚走过去就看到前一个面试的男演员推门出来了,助理却迟迟没有通知下一个演员进去。


    又等了好一会儿,里面才通知她试镜。文歌轻轻敲了敲、推门而进。


    宽阔的房间里和她看的那些资料差不多,导演几人坐在一边,其中两人还在压低声音争执着什么。


    虽然声音有所克制,但两个人都争得相当厉害,说到激动之处,还要面红耳赤地拿笔敲桌面。文歌隐约听得到几个词,“不合适”、“内定”、“就是不行”……


    还是旁边的监制捅了两人几下,才让她们停下来,将注意力转回文歌即将要开始的表演上。


    “开始吧。”


    要表演的就两段,一段武戏是女四号出场时候持剑与围攻几人的打斗片段,另一段则是与反派男三对峙的文戏,总共也只有几句台词。


    对文歌来说,反而是武戏比较简单。她于是拿了一旁提供的竹剑背在身后,吐出一口气——不是因为紧张,而是运剑时吐息的方法,然后拔剑出鞘。


    其实剑术她练得不多,只是自己稍微有兴趣、跟着学过一些。手中剑的重量差不太多。文歌屏息片刻,仿佛已经看到了涌来的敌人。


    她挥动了剑。


    动作流畅洒脱至极,哪怕只是竹剑,在文歌手中也仿佛能够看到锋芒一般,剑尖翩翩,皎若游龙。她的身姿只如同一头猎豹,矫捷而凌厉、招招制敌。


    随着文歌收剑入鞘,房间内也陷入寂静。她望向导演席,询问:“可以进下一段戏吗?”


    而导演深深地看着她一会儿,忽然递给了她另外一份台本:“文歌,是吗?看看这个能不能演。五分钟,就中间这一段。”


    一旁刚刚和导演争吵的副导见状,急匆匆地想要拦,台本却已经被塞进了文歌手里。


    文歌接过一看,惊讶地发觉角色栏里写的是“苍诵”两个字。


    ……这不是反派男三的名字吗?文歌略有些诧异,但毕竟时间有限,她没有问什么,就只是低头读起了台本来。


    这个角色文歌知道些,男三是女主的大师兄,为了复仇才拜入师门、成为魔界安插的暗线。却不忍对情同亲人的女主下手,最终为了救她而死。


    这个角色生性温和、惯于照顾人,因为身负秘密的缘故,却偶尔会让人觉得疏和离遥远。


    台本里这一段,就是女主隐约得知了男三的图谋,在男三动身去魔界前试图阻止他的情节。


    一旁助理走过来帮文歌搭戏。她比文歌矮了一个头多,仰脸望着文歌,似乎也是第一次和女演员对本该是属于男角色的戏,一时有些茫然。


    ……那个表情,有点像宣宣。


    文歌想着,心也不自觉柔软起来。她神情中也流露出了几分柔软,又很快被隐去了,而换成了属于角色的、疏离而温和的外壳来。


    “师、”那个柔和的表情让助演卡了一下壳,才说出,“师姐,你——”


    “凌云。”文歌答,向自己的小师妹微笑,“来送我吗?”


    她抬起手、虚虚地帮小师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轻声问:“不开心吗?怎么是这样的表情。”


    她那个神情实在是太真实了,助演一时几乎愣住了,错觉真的看到了自己温柔的姐姐。


    助演问:“……师姐,能不能别去?”


    她是在说,别去那里,别离开他们,别做你原本要做的那些事——


    “……不去吗。”


    文歌说着顿了顿,微微敛起眉眼。尽管克制,她身上却仍流露出几分压抑的自嘲,显得格外地疏离而萧索。


    她说,再抬起眉眼时已经下定了决心:“若是不去,我又能去哪里呢?”


    这一段就演到这里。


    一室安静,文歌将台本递回给助理,感谢对方刚刚搭戏:“谢谢,麻烦了。”


    导演那边没再说什么,只是照例告诉她回去了等消息,助理送她离开试镜房间。


    门在身后合拢,而等在外头的庄千文即刻迎上来:“感觉怎么样——”


    *


    试镜过后,她又和庄千文去公司谈了些合同的事,还给文歌安排了几节表演课——也是文歌要求的,毕竟她要做演员这项工作,专业能力也要过关才行。


    还有就是她托庄千文帮自己办的宣宣的户口的事,相关证明已经递交上去一段时间了。等这几天批下来,她就可以带宣宣去办身份证件,让宣宣在法律意义也正式成为她的家人。


    庄千文倒是没多问什么——反正看文歌也不像是拐带小孩子的,就这么随她去了。


    这样忙完之后,就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市中心,虽然交通不太方便,文歌还是采购了好多东西、大包小裹地回家去。


    她抱着给宣宣带的甜品回家去,一开门,就是饭菜热气腾腾的浓郁香气。似乎是煮了炖菜,有番茄的气味。


    ……宣宣做了菜吗?


    文歌还有些困惑,就听到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小歌,小歌!


    宣宣快快乐乐地跑过来、把文歌拎着的口袋都放在玄关一边,然后牵她的衣角,引她往里走。


    文歌想要帮她整理一下没挽好的袖口,也被宣宣摇摇头阻止了,就只是牵着文歌穿过玄关。一双绿眼睛亮晶晶的,好迫不及待。


    她好像有一段时间都没这么开心过了。自从开始想起一些过去的事,宣宣就总是蔫蔫的,也没什么精神头。


    看宣宣像小鸽子一样雀跃到不行,文歌也放松地微笑起来:“怎么啦,宣宣,这么开心——”


    她看到餐桌上已经大大小小地摆满了盘子,有怕凉的菜用碟子扣起来,炉边还咕嘟咕嘟地炖着汤。


    宣宣一只只把碟子翻开给她看。她应该是有认真记住文歌的饮食习惯,因为要控制身材都没有油太重的菜,但是热气腾腾、色泽鲜亮,看起来美味极了。


    【怎么样!】


    她好开心地举起这样写好的便签,一张张给文歌看。


    如果宣宣发上真的有一双毛茸茸的小猫耳朵,那现在一定是在兴奋地抖抖耳朵尖。


    【我自己做的!】宣宣问,【小歌喜欢吗?】


    她丝毫没意识到文歌的视线落在自己攥着便签的手指上又新添的伤口上,只是绿眼睛亮晶晶的,歪歪头、非常地期待着文歌的反应。


    ……可是文歌没办法把视线从宣宣手指间移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烹饪的时候还不熟练,宣宣苍白的手上又添了好几处新伤和青紫颜色,之前指腹那道划伤也一直没有好。


    而这些伤口显然没有被它们的主人非常在意过,在为了保持清洁而洗干净之后,就没有再做其他处理,开放性伤口此刻泛着失血的白,看起来相当惨烈。


    文歌看得太久了,与宣宣想象中会有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


    宣宣不明白。


    她神情里还有些茫然,视线跟着文歌的目光下落,一直落在自己的手指上。她不知道小歌为什么要看。


    只是,文歌神情里的忧虑好重,那样沉甸甸地落在她手上,好像……好像她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是、是因为有疤吗?因为会不干净……


    宣宣有点无措,下意识要把手往身后藏,却被文歌轻轻牵住了手腕。


    “宣宣,”文歌轻声问,“……不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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