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峻川喜欢“落”字。
这个字乍一看很悲,落叶、落下、虎落平阳,雨落听起来也悲。像三四月南方的梅雨季,缠缠绵绵不见晴天。再后来,他从“落”字上竟品评出禅意来。
落,是万物之始,亦是万物之终。
给工作室起名的时候,高沛文笑他秀恩爱,他说:“你要相信,这是我的哲思。”
他们的工作室,在这个创意园区里,距离l很近。顾峻川很喜欢这个园区的秋天,“落”工作室门前的那棵树简直是美好人间的点缀,一阵风起,树叶翩翩落下。那一瞬间,他觉得他能原谅所有的一切。
此刻的蔺雨落站在那,看着顾峻川的哲思“落”,久久不能言语。顾峻川的爱像一道强光劈开她的生活,强迫她正视、不允许她逃避。而她好像刚刚才上路,刚刚才开始关心他的肠胃和心情。
高沛文推开门出来,看着那揭开的匾鼓掌:“好、很好,省了开业典礼的钱了。传播稿我都想好了,标题就叫:在这间工业园区里,一家特殊的服装定制店悄悄开业…”
蔺雨落有点不好意思,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我就想问,如果有一天你俩分手了,这店名改不改?”高沛文拉蔺雨落进门。而蔺雨落回头去找顾峻川的视线。她不太会说感性的话,只想看他一眼。
顾峻川则嗤笑一声:“就用你名字一个字,又不给你钱,赚钱又不分你,你还能感动成这样?要么说有些女人好骗呢!”顾峻川自己不做渣男,但渣男的套路他可太懂了。这件事换到渣男身上,可就好玩了。渣男什么都没付出,女朋友感动得以身相许。
“我第一次见拆自己台的。”高沛文笑他:“你这么贬低自己的礼物,如果落落真不喜欢,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继续高傲!落落,你现在就说:你不喜欢。”
“我不喜欢。”蔺雨落复述。
顾峻川就捏她脸,将她嘴捏到一起:“收回。”
“不。”
“说喜欢。”
蔺雨落嘴唇动了动,是喜欢的口型。说完就拍开他的手,去参观工作室。她最喜欢的是高沛文的工作台位置,双面落地窗,正对着街角,对面的咖啡厅看起来很孤独。如果赶上下雪天气,她坐在这里赏雪,大概灵感能飞起来。
“真好啊。”她坐在椅子上转,窗外是孤独的几盏小灯,她转起来的时候好像萤火虫在眼前飞舞。她很快乐,回家的路上对顾峻川说:“所以分手后你会改名吗?”
“我劝你动脑后再开口。你不要以为我现在能忍就是没有脾气,这狗屁话你自己听听像话吗?”
蔺雨落忙抿紧嘴唇,无奈她真的好奇。可再仔细想想,关于他们会分手的设想越来越模糊。蔺雨落甚至觉得他们或许会进行一场终生恋爱。
他们在这趟未名列车上,一直向前。
到达哪一个山口、哪一个站台都不在预料中,这神奇的旅程让人着迷。
因为顾峻川跑太快,蔺雨落口中说着要追上他,但她知道她当下是追不上的。她只有做好自己的事,哪怕是再小的事,都是她前进的里程碑。
顾峻川并不否定她做的每一次努力,倘若她跟他分享喜悦,譬如她科目二一次就过、机场店还未开业就招了6个学员,哪怕是这样小的事情,顾峻川也会称赞她:厉害啊!
他夸人的时候常说:
厉害啊!
可以啊!
偶尔说:挺牛逼啊!
但他夸奖别人,不代表他不高傲。有时两个人在东安商场约个午饭,看到有店铺搞奇奇怪怪的陈列,他会说:垃圾;服装上新品,材料一眼看上去就很烂,他说:什么破东西,设计师该换了。或者:抢钱呢?
他看不上的东西真是太多了,但大多从生意角度出发,他对员工和朋友倒是不这样。
蔺雨落晚上窝在沙发里练手机剪辑,素材不够,就拍他。顾峻川绷着脸不让她拍,被她骑在身上手机怼脸拍。顾峻川翻身把她压在身下打她屁股,警告她不要太嚣张。两个人嬉闹都被录上,蔺雨落剪辑的时候就哈哈大笑。
她给顾峻川加变丑特效,还给他变声,甚至给他搞一个糯米音配音。顾峻川看一眼就恶心想吐生理不适。看着蔺雨落删掉那个鬼东西。
“你自己剪它干什么?你不累吗?”顾峻川说:“我公司找个人给你剪。就你这点东西,20分钟的事。”
见蔺雨落不说话,就说:“一条150,你付他钱。我帮你拍的话,你按我时薪付钱吧。”
“你时薪多少?”
“几万吧。”
“…我付不起。我自己拍。你这么贵请你离我远点,我怕你碰瓷跟我要钱。”蔺雨落动脚踹他,想把他从沙发上踹走。
两个人嬉闹一阵,都累了。顾峻川要求一个做脸服务,蔺雨落就让他按照时薪付钱。
“你时薪多少了?”顾峻川问。
蔺雨落把自己的收入七七八八加了加,对他说:“250。”
“我给你300。做吧。”
“行。”
蔺雨落的做脸服务不常有,要看她的心情。顾峻川里里外外享受过两次。
他平躺在地上,在蔺雨落为他放松头部的时候提议:“要么咱们买个美容床?”
“谁用?”
“我。你服务不错,我办年卡。”
“四万一年。”蔺雨落也没多要,按当前市价来,明码标价,谁都别亏。
“行。”顾峻川拿出手机转账:“今天就开始。这我花了钱了我就硬气了,你按头劲儿大点,没吃饭啊?”
蔺雨落一巴掌拍他脸上:“别说话。”
“我给钱了。”
“我还没收。”蔺雨落太知道怎么对付顾峻川了,凶了他两句才收钱。但手劲儿的确是大了,顾客是上帝么。
顾峻川喜欢这种小情小趣,在他的念头里就是他的钱在家庭内部流通了,这很好,家庭这潭水很快就要被盘活了。蔺雨落则没想那么多,她单纯以为顾峻川想给她花钱。
手指按在他脸上,看到他鼻峰好看,就忍不住捏一下。顾峻川睁眼看她,她就哄他:“闭眼。”他大多是时候看起来不可一世,这会儿难得乖巧好拿捏。蔺雨落给他下巴做提拉,顺手抚过他喉结。顾峻川又睁开眼:“你手法不对。”
“自创的。不喜欢我就去掉。”
他喉咙里咕隆一声,又闭上眼,感受蔺雨落的指尖划过他喉结,像在逗他一样。他握住她手腕,将身体上移,头枕在她腿上:“蔺雨落,我办一张50年的卡多少钱?”
蔺雨落手顿在那,一阵心慌。她隐约觉得顾峻川要说出什么类似于求婚的话来,而她自己根本没有准备好。她偶尔会有一个小小的念头,或许她会跟顾峻川结婚的。但那念头转瞬即逝。她身体里似乎没有浪漫主义的血液,如果有也很少。她看问题非常现实,再好的感情也有过保鲜期的时候。
她在美容院工作的时候,跟老板一起带客户去做医美。医美医院里来来往往很多人,每天都有狗血故事。在35岁到40之间,会有断崖式衰老,爱情渐渐没有了、夫妻之间都是客套的程式化对话。也有人努力想回春,找回跟爱人之间的爱情。
顾峻川再次睁开眼看她,而她的眼神在闪躲。
“你是不是算不出来?4万乘以50,200万。”他说。
“过几年倒闭了我携款潜逃了,你200万白花。”蔺雨落说。
“那我认了。”顾峻川没再说下去,他知道蔺雨落怎么想的,她慢慢走进跟他的感情,慢慢敞开心扉。还未完全走进,心扉也并未完全打开。
他们还需要相处,恒久地相处,才能把蔺雨落从前看到的丑陋从她的记忆里清扫出去。
“给我敷个补水面膜。”顾峻川说。
“我没有了,我买的还没到。”
“我买的到了。你去拆。”
蔺雨落就去拆快递,慢慢一大箱子,顾峻川可真行,按摩膏、精油、面膜,今天的服务是他蓄谋已久的。幼稚死了。
蔺雨落找出面膜来敷到他脸上,然后为他按摩手臂。顾峻川对这套服务相当满意,说:“这钱花得值啊。”
蔺雨落不言语,为他揭面膜,净肤,涂男士保湿和乳液。
“转账。”她说。
“?”
“不是办卡吗?转账。50年的服务我不一定能提供,但三年应该没问题。”
“五年吧。你这做生意怎么还赶人呢?顾客上赶着交钱,你硬梆梆赶人。”顾峻川拿出手机转账,而后看着蔺雨落。
顾峻川觉得蔺雨落柔软了很多。她不敢承诺一辈子给他,又因为在爱着他,就理智地说一个年头,是她认为他们爱情可以保鲜的年头。跟从前那个爱谁谁、你爱我与我何干的蔺雨落比起来,这样的她,让顾峻川真切看到她爱一个人的模样。
小心翼翼又柔软的模样。
顾峻川没再提任何一句关于长远打算的话题。尽管在他头脑里已经在勾勒他们未来很多年的生活,但他仍旧像从前一样,希望蔺雨落自己去体悟。
任何逼迫而来的感情他都不想要。
蔺雨落收到这笔“巨款”后,真的买了一张美容床。工作人员来家里安装的时候,顾峻川甚至以为自己进错了家门。
别人谈恋爱,旅行、美食打卡、看话剧电影;他们谈恋爱,上美容床、考证比赛、厨艺比拼。顾峻川说给蔺书雪听的时候自己都要笑死了。
“蔺雨落身体里装着永动机,她想做的事情太多了,一刻也停不下来。”
“真巧,落落也这么说你的。”
“?”
“天黑就是永动机。”
顾峻川脸腾地红了,挂了电话就去找蔺雨落对峙,蔺雨落怎么什么都能跟蔺书雪说!从前他排第二,现在他是永动机。
他恶狠狠捏着蔺雨落脸:“你不要瞎说!这么隐私的事你跟她说。”
蔺雨落眼睛转了转:“那你不是永动机?”
“…”
“你这人不好取悦啊,说什么都不行呢。”蔺雨落满脸无辜,放下手中的笔。她面前的本子上画着导图,顾峻川拿起来看一眼,知道她在钻研什么。
这会儿已经冬深了,2019年马上就要过去了,而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他们好像都没好好休息过。
“放几天假吧?趁你们关关教练能扛起店,机场店在装修不用天天盯着。”顾峻川提议。
“不行啊。我在搞冬季促销。我怕我不在出乱子。我得盯着。”蔺雨落拒绝顾峻川的出游提议,满脑子都是要年底了,再冲一冲业绩,多拿点年底奖金。
她的弦绷太紧了,每天都生怕自己应付不来生活里的突发情况。她一直在赶路,不肯停下来。
顾峻川坐在她对面,看她趴在茶几上翻书记笔记,那么认真,像要参加高考的少女,以为这一役就决定了前程。好像因为她错过了读书,所以以后的每一天都不敢懈怠。
“蔺雨落,你知不知道谈恋爱除了同居、做/爱、谈心,还意味着什么?”顾峻川问她。
“什么?”
“意味着两个人可以彼此信任和依靠。”
“我信任你。”
“但你没依靠我。”
顾峻川说的依靠不是让她停止追求,而是在面临选择的时候可以更有底气,不要怕一无所有。哪怕他们两个有一天都破产了失败了,转过头去还有一个人可以拥抱。
蔺雨落闻言放下笔,久久地看着他。
“你可能不知道,我竟然在外面用你的名头谈生意。”她说。
“然后呢?”
“然后生意就好谈多了。”蔺雨落笑了:“顾峻川,你是不是希望我休假?”
“我希望你休息。”
“那我就休息。”
蔺雨落当即请了几天假,准备跟顾峻川出去玩。她坐到顾峻川身边去,抱着他脖子:“你赢了,我真的拿你没有办法。”
“这就对了。没有你瑜伽馆照开,关关成长了你就轻松了。你要多给关关机会。没准你不在的时候,关关就爆单了。”顾峻川开解她,然后拿出手机地图来让她随便指。只要她想去,他们就去。
“好多地方都下雪了。”蔺雨落说:“北京还不下雪。”
“想看雪?”
“想。”
“那就去看。”
他们临时起义,距离出发也不过还有四天,却连去哪都不知道。蔺雨落只能排五天假期,最后顾峻川决定带她去乌兰布统。他飞机差点出事,而她因为错过三亚而改道的乌兰布统。
还是决定住在上次的地方,因为顾峻川想看看她打给他电话的那个房间。苏景秋听到消息也要去,蔺雨舟也想去,高沛文说那地方她熟,可以当免费导游。
五天四晚,也勉强可以。
苏景秋是一个人。
顾峻川就问他:“是你觉得自己的朋友很丢人吗?所以从来都不带我们见那个传说的司明明。”
苏景秋简直有苦难言,他不止一次提过一起吃饭,司明明都不愿意来。原话是:“我不参加无效社交。”司明明要是就对他和他的朋友这样,他肯定会跟她急。人家偏偏对谁都这样,苏景秋挑不出毛病来。
“你应该陪你老婆,多陪陪就熟悉了。”高沛文给他建议。
“您算了吧,如果动动嘴就能离婚,我结婚第二天就单身了。”
这下不嘴硬了,不想给他们展示没有爱情的婚姻最长久最稳固了。
他们开两辆车去,蔺雨落科目三上了两节课,甚至想在无人路段练车。顾峻川严厉训斥她:“你不要拿别人的生命开玩笑!这路面我都得小心点,可是轮到你练车了!”
另一辆车的苏景秋在对讲机那边怂恿蔺雨落:“练啊,怕什么,反正车上就你俩。”
他们一群人去有雪的地方,顾峻川脸上有藏不住的得意。蔺雨落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要把她的记忆洗刷一遍。让她再想起那个地方的时候,只想起他。
蔺雨落看着路边的雪原,想起当时的心情,那种感觉已经离她很远了。这两年过的每一天都像一场电影,进度太快了,她甚至没有停下来仔细回忆过。
“其实飞机差点出事那天,我快要崩溃了。”顾峻川说:“是你的电话让我觉得我活过来了。或许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在治愈我某些顽疾。蔺雨落,你真的从没想过或许我们的恋爱会长久吗?”
顾峻川觉得自己很奇怪。
他父母的婚姻一团糟,他才该是恐婚的那一个,但他竟然期待跟蔺雨落的婚姻。
他们之中,害怕再前进一步的人是蔺雨落。
她理智、独立,婚姻于她不是必要选项。她哪怕吃糠咽菜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嫁个人以求温饱。顾峻川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契机会促使蔺雨落彻底奔向他。
但他不像从前那样急躁了。他也学会慢下来享受这很好的爱情,尤其蔺雨落额头贴在车窗上看外面那棵树的时候,让顾峻川觉得旅途真的很棒。
“顾峻川。”
“嗯?”
“送给你。”
蔺雨落身体向后靠,车窗的窗花上是蔺雨落画出的一颗心。
阳光照在这颗心上,亮闪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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