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寸土寸金,寻常人连一间宅院都难买到,端王府占地面积却是极宽广。


    端王府虽然比不得皇宫雄伟威严,朱墙黛瓦间也别有一番庄重堂皇,甚至还特意引了一渠活水做湖,在湖面上建亭台楼阁雕梁绣柱。


    崔易航随着小厮的指引转过回廊,目光所至之处无不是景,各色名贵花卉倚着各色的景而摆设,仿若浑然天成般带着一种奢侈的雅致。


    映琴被端王府的大手笔惊到:“不过是赏花罢了,怎么这般大的阵仗?”


    崔易航低声解释给他听:“赏花不过是个名头罢了,听闻王府中的公子小姐到了适婚年龄,这赏花宴不过是王妃给自己儿女相看的理由罢了。”


    映琴听他这样说顿了下,状似不经意般问道:“不知是那位公子要相看?”


    崔易航回想了下崔夫人告诉他的话:“大概是六公子和几位小姐吧。”那位六公子似是端王妃亲生儿子,至于几位小姐他便记不清了。


    映琴愣在那里。


    崔易航见他似乎有些神思不属,低声提醒:“别忘了我带你来的目的,等会好好配合我演一出戏。”


    少年回过神来,勉强勾起笑容掩盖自己的复杂心情:“听闻裴家大小姐娇美胜花,崔公子竟也舍得让这般美人儿伤心?”


    崔易航摇头:“我俩本就不投缘,又何必因为一桩婚约互相耽误终身呢?”裴大小姐和崔公子这俩人,即便成了也是一对怨偶。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栖花别苑,这处宾客明显多了起来。


    崔易航轻咳一声开始表演:“老王妃果真是爱花之人,这些花千姿百态甚是娇美动人。”


    映琴收敛那几分不合时宜的心思,开始给他搭戏:“不知在公子心中是这花好看,还是我好看?”


    崔易航深情款款的回望他:“自然是人比花娇,当着映琴的面再好看的花也要黯然失色。”


    绯衣少年的脸上掩不住羞涩欢喜:“公子惯会哄人开心。”


    “我所说的句句肺腑之言,”崔易航拉住他的手,一派风流模样的表明心迹:“花再好看也是死物,哪里比得上映琴风情万种深得我意……”


    当着一旁王府宾客的面,两人边走边甜言蜜语打情骂俏,表演一出痴情公子和小美人的腻歪戏码。


    有那不认得他是谁的人,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旁若无人的风流模样,好奇之下便跟身旁人悄声打听:“这位公子是……?”


    他身旁站着那锦袍公子压低声音回他:“那是崔国舅的独子,自幼便是这般风流模样。”


    那人一听说是崔国舅的独子,顿时了然:“早就听说这位崔公子是位性情中人,一直无缘相见,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


    崔公子是个屁的性情中人,不过是荒唐好色又性情张扬而已,只是那人碍着对方皇亲国戚的身份不好直白说罢了。


    “说起来,”锦袍公子仔细回想了下,语气不甚确定:“方才来的路上我遇到裴家的马车,裴夫人身旁似是裴大小姐……”


    要是被裴大小姐看到自己未婚夫身边伴着一名貌美少年前来赴宴,这玩笑可就开大了。


    那人有些幸灾乐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道:“要我说这俩人虽然家世不相配,但那娇生惯养的性情倒是相似,今日相见怕是要当场撕破脸呢。”


    见他言语间提起裴家嫡女,锦袍公子神色转为严肃:“慎言!裴家嫡女你也敢妄议,你当大公子是好惹的吗?”


    见他提起裴琰,那人神色一敛,顿时不再言语了。


    裴大公子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尤其是在关于他妹妹的事情上。


    只是对方素来风采过人仪表甚佳,长相俊美如玉耀眼夺目,身上又有新科状元的头衔加持,导致京中几乎无人知晓这位名冠满京华的大公子护短且记仇。


    崔易航携着美人转了一圈儿,逢着人多就表演一番打情骂俏,可惜将近一个时辰下来也没看到裴大小姐的身影。


    这场戏要是正主不在,总是失了几分意义。


    他有些纳闷,随手拦住一旁经过的小厮问道:“可曾见过裴家小姐在何处?”


    那小厮见客人相问便恭敬回话:“女眷这时都在花厅处与老王妃说话呢,裴小姐应该也在那。”


    崔易航点头,放他离开。


    老管家一直在暗中关注着崔公子的举动,等他走后招手叫来那名小厮问话:“刚才崔公子问你什么话?”


    小厮老实将刚才的话说给管家听。


    老管家犹豫片刻,到底是抵不过王妃的指令,示意小厮附耳过来示意他听吩咐行事。


    崔易航往前走了没多久,看到刚才他问话那名小厮折返回来找他:“崔公子,小的方才似是看到裴小姐出了花厅往湖心亭去了。”


    不愧是王府的小厮,连客人随口一句问话都时刻记在心上。


    崔易航一边感叹,一边解开腰间悬挂的荷包拿出一颗金瓜子赏他:“我知道了。”有了裴大小姐的踪迹,这出戏总算是能继续表演下去了。


    他打起精神拉着映琴步伐轻盈地朝临水亭走去。


    一名捧着托盘的侍女从前方行来,不知是避让不及还是脚下不稳,侍女突然惊呼一声,托盘上的点心茶水尽数朝着他身旁的绯衣少年身上洒去。


    映琴躲避不及,身前几乎尽数被茶水泼湿,一叠酥皮蜂蜜点心更是彻底弄脏他的衣裳。


    “没事吧?”崔易航伸手去碰他被茶水泼到的地方,见温度不算烫这才放下心来。


    侍女似是被这一变故吓的跪在地上请罪,不敢抬头。


    老管家适逢其会的出现呵斥婢女,转头关心的询问红衣少年:“初秋天凉易感风寒,不如老仆带这位公子去更换一身衣裳?”


    映琴蹙眉看着领口处的点心污渍,蜂蜜黏黏腻腻的触感令他十分的不适,只是他还记得崔公子带他过来的目的,便强制忍耐着那点不适摇头:“我没事。”


    崔易航摇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你先随管家去换衣裳,等会再来临水亭找我。”


    映琴得了他的话,这才点头随老管家而去。


    湖心亭是一条由木质走廊连接而成的湖中心凉亭,亭下引了一渠活水注入荷花池中,此时已经过了荷花盛开的季节,湖面仍有半池晚荷在盛放,时不时的随着微风传来一缕荷花清香。


    崔易航身上涂着浓烈甜腻的栀子花香水,那味道已经快把他腌入味了,鼻子里除了香水什么也闻不到。


    他摇着折扇佯装风流浪荡的模样,一步一晃地走到回廊上,只觉得周围的人渐行渐少,尤其湖面上更是连个仆役都看不到。


    裴家大小姐真会在这个地方?


    崔易航有些怀疑小厮是不是看错眼了,正疑惑时发现荷花从中有一道月白色的修长身影。


    他原本以为那是裴昭月,走近些才发现那竟是一个男子的背影。


    那人似是察觉到有人靠近,转身望向他站的位置。


    崔易航从未见过这般出尘绝世的人物。似是水墨画中最惊艳的惊鸿一笔,又像远山之巅初融的冰雪,更似是月下谪仙般干净通透不染尘埃。


    崔易航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晃了眼,回过神时下意识维护自己风流公子的人设,在手心敲了敲折扇稳定心神,语气轻佻地开口:


    “哟,美人怎么一个人在这?”


    虞七双目失明,随身照顾他的小厮更是借口泡茶消失无踪,放他独自一人在这湖心亭独处。


    乍一见这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口出轻浮之语,虞怀卿忍不住眉头微蹙,声音清越冷淡:“端王府内,公子请自重。”


    那陌生公子的视线始终与他对不上,崔易航这才发现那双清浅温润的眸子似乎目不能视。


    崔易航忍不住在这人面前挥了挥手,确定他双目失明后忍不住摸了摸自己鼻子,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不仅是唐突美人,更像是个欺凌弱小的恶少。


    陌生男子身上浓烈甜腻的熏香让虞七很不适应,他不愿意与这人单独呆在此处,起身摸索着湖心亭一旁的柱子准备离开这里。


    湖心亭的构造大概是为了好看,回廊两旁的雕花栏杆高度只是及膝,虞七出了亭子手便碰不到任何东西,只能凭借直觉向前走去。


    崔易航见他脚步虚软弱不胜风的模样便有些不放心的跟上,果然那人没走多远脚下便碰到一块边缘微翘的木板,身子一晃差点落入水中。


    他上前一步抓住那人的手腕将人拉回来:“小心!”


    不知是那人身体太过羸弱,还是他着急之下用的力气有些大,那陌生公子被他一扯整个人跌进他怀里。


    崔易航身高只到他的肩,身板也是个小弱鸡,被他一撞有些受不住力,下意识伸手环着他的背稳定身形。


    指尖触感是那人修长纤细的腰身和单薄的蝴蝶骨,孱弱的一碰即碎。


    “放开我。”


    虞七面前漆黑一片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整个人都被甜腻暧昧的熏香包裹着,陌生男人的举动更是让他不安的蹙眉。


    意识越加昏沉之际,虞怀卿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不正常的虚软无力。


    崔易航也不是故意要吃人豆腐,只是两人站在护栏低矮的湖面走廊上,这好看的陌生公子又双目失明,一不留神就有可能掉下去。


    崔易航松开环着那陌生公子的手:“你刚才差点落水,不如我牵着你走吧。”


    王府中怎么会出现这等轻浮无礼之徒,且刚巧湖心亭附近空无一人。


    虞七羽睫一颤,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听到陌生男子的话他的唇色越发的苍白。


    可他什么也看不见,即判断不了对方的神色,也看不到周遭的环境,甚至连独自逃走都没法做到。


    崔易航见他眉头微蹙脸色苍白,清浅温润的眼眸中带着悲凉,松开他的手解释道:“我们之间可能有误会……”


    虞怀卿下意识后退。


    他知道嫡母恨他遮掩兄长的光芒,恨到这么多年从不让他与生母见上一面,甚至在衣食上百般苛待他。


    虞怀卿愿意为自己犯的错付出代价,可这不包括嫡母找来一个男人折辱他的名节,他宁可死也绝不受这种折辱。


    他用仅存的微薄力气推开那人,闭上眼任由自己跌落在冰冷的荷花池中。


    崔易航来不及伸手抓他,眼睁睁看着那极好看的陌生男子推开自己,闭上眼任由自己跌落在冰冷的荷花池里。


    “我觉得真的有误会——”


    崔易航没料到这陌生公子的反应会这么大,宁可决绝的落水也不愿被他碰触。


    临水亭中没有裴大小姐的身影,反而是一个浑身虚软无力的绝世美人等着他,崔易航就算是猪也得反应过来自己遭人算计。


    只是此刻跌落湖中的人此刻容不得他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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