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池水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冰冷的湖水扑面而来灌进虞怀卿的口鼻,倒是让他原本昏沉的意识短暂清明了片刻。


    他被人下了药。


    虞怀卿双目失明,活动范围都局限在那小小一方偏院中,衣食住行都要仰仗他人,院中下人又怎会为他这个废人得罪掌管大权的端王妃?


    他回府不过两年便已形销骨立,一身宽松的锦袍遮不住瘦弱单薄的身形。


    虞怀卿早已习惯衣薄饭冷饮食走味,便没能及时察觉自己的饭菜中被人下了药,意识昏沉之际还以为是自己身躯过于孱弱体力不支。


    直到湖心亭他才察觉到嫡母的算计。


    虞怀卿的意识越加昏沉,他的手脚虚弱沉重到无力挣扎,只能眼睁睁感受着自己向湖底沉去。


    崔易航是会游泳的,但仅限于穿越之前那副躯体,用崔公子这副娇生惯养的小身板救人怕是困难。


    他环视一周,深吸一口气大声呼喊:“来人,有人溺水了!!”


    端王府这群死人是真听命令,整个湖心亭只有他们两个人在。


    崔易航等了一分钟也没发现附近有半个能求救的人,眼看着那陌生公子呛水后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他只好狠下心跳入水中朝那陌生公子游去。


    这人落水有一半原因是受他惊吓,崔易航没办法放任他就这么死去。


    他谨慎避开那人的正面游到他身后,伸手从腋下环住他的胸膛,勉力带着这陌生公子往岸边游去。


    崔公子这幅躯体是真的娇生惯养,崔易航将那人从水中带到岸边时已经用光所有力气。


    他躺在岸边喘了两口气,转头去望身边半身泡在水里的人,忍不住庆幸这陌生公子身躯单薄又陷入昏迷不挣扎。否则他在半途若胡乱挣扎下,只怕两人都要双双没命。


    见那陌生公子此时还是毫无动静,崔易航不敢耽搁,起身凑到他的鼻尖前去听呼吸音。


    那人呼吸微薄心跳几乎不可闻,崔易航半扶起他,拍他的后背逼出他呛进肺部的水。


    虞怀卿虽然吐出一口水却仍然昏迷不醒,崔易航回忆着自己学过的那点急救知识,将他平躺放在地上,双手相扣按他胸口的位置做心肺复苏。


    每隔三十次胸外按压后,便抬起他的下颌做两次人工呼吸输送氧气,然后俯身倾听他的呼吸音和心跳。


    在崔易航重复以上步骤到第三次时,王府下人领着裴大小姐姗姗来迟。


    裴昭月听下人禀报王妃说崔公子非礼虞七公子时还些不敢相信,她顾不得礼仪匆匆赶到,就刚好看见面前这一幕:


    虞七公子浑身湿透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衣襟半敞着露出苍白的玉色肌肤,而她那位色迷心窍的未婚夫正趁人之危偷亲……非礼虞七公子!


    裴大小姐只恨自己前来赴宴没带鞭子,不然一定要将这荒唐无耻之徒打的皮开肉绽。


    “你在干什么?快放开虞七公子!!”


    崔易航终于听到那陌生公子鼻尖处传来有节奏的呼吸音,胸膛也开始起伏。


    他松了口气,擦掉自己下颌上留下的水痕,抬眸看向这位明艳动人的大小姐:“裴大小姐来得可真及时。”


    崔易航原本以为自己带映琴来就够热闹了,没想到真正的热闹竟在自己身上,只是不知道导演这出戏的人有什么目的。


    他一个贪花好色的纨绔子弟有什么好陷害的?


    “我若来的不及时,你还想做些什么?”见他毫不知耻的模样,裴昭月气的脸色通红:“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般无耻的人!!”


    看来惹怒他这位未婚妻的任务不需要映琴也能完成。


    崔易航做出一副风流轻佻的模样激她:“那又如何,你不还是要嫁给我?”


    “姓崔的,”裴昭月气急败坏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姑奶奶宁愿死也不会嫁给你这种混账东西!!”


    崔易航正要再些点什么巩固她的信念,眼角余光瞥见回廊不远处有其他人的身影靠近。


    一位穿着织金披帛头戴华钗冠的中年女子扶着侍女的手缓步走过来,慢条斯理的开口:“早就听闻崔公子贪花好色,没想到竟然荒唐到端王府来了。”


    她声音轻柔,目光掠过地上形容狼狈的七公子,神色从容不变地看向崔易航:


    “我好心请你入府赏花,没想到你竟敢对王府七公子做出这般孟浪放肆之事。”


    比起裴昭月的气急败坏,端王妃问都不问发生了什么事,两句话的功夫就给他的行为定了性。


    崔易航试探道:“王妃似乎误会了,贵府七公子不慎溺水,我只是仗义相救罢了。”


    端王妃拿手掩住嘴角轻笑,对他辩解的话不以为意:“崔公子说话真有意思。”


    崔易航忍不住看她一眼:你儿子都溺水快死了,你还有心情捂嘴笑呢?


    这七公子恐怕不是她亲生的,且平日里就不太招她待见,不然不至于在他跟前连面上功夫都不肯做一点。


    端王妃确实没在他面前惺惺作态,但原因不只是如此,而是她认定崔公子这种草包不值得她做更多的面子功夫,以对方的脑袋也不会想到自己被人利用。


    至于裴昭月,一个任性冲动的娇养大小姐而已,亲眼看见未婚夫如此荒唐无度的行为,羞愤难当之下哪还有余力多想些什么?


    “送七公子回房休息。”端王妃轻抚指上的宝石护甲吩咐下人,然后一派雍容典雅的姿态下逐客令:“妾身也不便处置崔公子,此事便请王爷回府后再行定夺,端王府今日便不留崔公子了。”


    崔易航原本以为设计这出戏的人是为了陷害他,只是看端王妃三言两语轻轻揭过的模样又有些不对,难道对方的目的是为了害这双目失明的公子?


    即便是现代,目不能视的人想要正常生活都困难重重,古代双目失明基本等同于废人,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值得别人陷害针对的?


    映琴换好衣裳赶来时便见到姿态雍容的端王妃背影,她身旁站着明艳动人的裴家大小姐裴昭月,两人身前却是浑身湿透的崔公子和衣襟凌乱昏迷不醒的虞七公子。


    他拢在衣袖中的手指不自觉紧紧攥起,深深望一眼端王妃的背影。


    映琴还记得他来这里的目的,此时见裴大小姐也在旁边,便收敛心神惊呼一声上前关切道:“崔公子这是怎么了?莫要着凉。”


    他一脸担心地脱下外袍披在崔公子身上,殷殷切切地拿手帕给他擦脸颊上的水痕。


    崔易航接过手帕擦脸,声音喟叹:“还是映琴知道心疼人。”


    端王妃见事情已落幕也懒得看他与小情人打情骂俏,她携着裴昭月离去,轻声细语地安抚她不会将今日之事传出去半点。


    六公子总算松口愿意成婚,端王妃不希望今日再出岔子。


    裴昭月不愿再看未婚夫一眼,随着端王妃离开湖心亭,一路上听着端王妃宽慰她的话既感激又羞愧,只觉得端王妃真是个温柔又贴心的好人。


    映琴扶着崔浑身湿淋淋的崔易航出端王府时,把门外等候的崔家小厮吓了一跳,连忙扶自家少爷进马车,将暖炉上煨着的热茶倒给他喝。


    崔易航喝过热茶才感觉好了些,他捧着热茶看向马车上异常沉默的绯衣少年打听消息:“你可知虞七公子是谁?”


    映琴见他对虞七公子一无所知的模样有些惊奇:“七公子是端王府的庶出公子,曾经先皇膝下的养子。”


    崔易航皱眉:“先皇养子?”这个称呼他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见他不甚了解的模样,映琴便说的更详细一些:“当初先皇年迈,膝下几位皇子又在成年前先后夭折,朝中大臣们便跪请先皇从宗室子弟中选择一人过继抚养。


    先皇抵不过朝臣们的哀求,便将宗室子弟们召集起来亲自校考他们功课,最终带走才华出众的虞七公子亲自抚养教导。”


    他轻声道:“七公子,是虞国曾经的储君。”


    崔易航捧着热茶愕然,而后皱眉不解:“可我今日见他似乎处境并不好,而且眼睛也……?”


    “崔公子竟一点也不知吗?”映琴看他一眼似乎毫不意外:“虞七公子温雅谦和聪慧仁善,是朝中大臣都认可的仁君之相,只是可惜他在及冠前意外坠马失明,后来便被先皇送还端王府了。”


    先皇养子,虞国储君,坠马失明……不知为何,虞七公子的经历总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崔易航似乎想起什么放下茶盏,从衣襟中摸出一本书册打开看,第二页的人物剧情果然已经更新:


    【虞怀卿是端王府中不受重视的庶子,他自幼聪慧通达却被嫡母处处打压,生来便屈尊忍辱不能夺了嫡兄的半点风头。


    恰逢先皇膝下无子准备抱宗室子抚养,嫡母端王妃用尽百般手段想把亲生儿子送到先皇膝下抚养,怎料却被庶子虞七在校考中不掩锋芒夺得头筹,被先皇带进宫中认成养子亲手抚养他长大。


    虞怀卿脾性温润谦和有礼,受先皇十余年教导更是明辨是非察纳雅言,他是诸位朝臣都认可的仁君与储君,怎料却在及冠之前意外失足坠马从此失明。


    恰逢此时年迈的先皇找回遗落民间的血脉,虞怀卿便被先皇在临终前送还端王府,曾经的天之骄子顷刻间便跌落凡尘。


    嫡母端王妃恨极他抢了自己儿子飞黄腾达的路,虞七回到端王府后处处艰难备受折磨,不过一年时间身体便极度衰弱下来,最后将他随意打发到京郊的庄子上自生自灭。


    当今太后的亲侄儿崔公子在京郊游玩避雨时,意外看到庄子上有出尘绝世之姿的虞七公子,从此便日日来纠缠轻薄于他,后来更是大胆将他掳到别院中金屋藏娇。


    虞七公子被他折辱后忍辱负重筹谋运算,终是将那轻薄于他的人永囚地牢受刑恕罪,自身亦从仁善之君变成冷血残酷的暴君。】


    即使有过裴大公子替嫁的剧情线做铺垫,当他看到虞七公子的剧情线时仍是感到震撼。


    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糟心世界?


    脆皮鸭系统:“恭喜宿主提前遇到第二位攻略人物。”


    映琴见他看着书册发呆,有些好奇:“崔公子在看什么?”


    什么书有这么大的魅力,竟然让他连落水后都舍不得放下。


    “没什么,”崔易航合上书册,随口转移话题:“你刚才说的那些,似乎不是寻常人能知道的内幕。”


    王府中的后宅阴私,不管内里看着有多烂,面上必定光鲜亮丽。映琴一个南风馆的小馆,又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绯衣少年垂眸淡笑:“映琴身份卑微,在这京城虽算不得什么人物,也颇有几个倾慕我之人,消息自然也灵通些。”


    崔易航抬眼看他,总觉得他说的不是真话。


    不过眼下他浑身湿透,实在不是追问的时候,便摆手示意车夫转道安陵馆先做沐浴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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