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留宿在他家,崔国舅自然要使人去知会裴家一声。


    裴大人知道后倒没说什么,只是托崔家前来知会的下人带去大公子次日当值时要穿的衣裳。


    翌日一早,裴家的车马便停在崔府门口等候着。


    大公子换过衣裳,告别崔国舅夫妻后坐进自家马车,按着宿醉头疼的鬓角问自己小厮。


    “我昨晚醉酒后是否失仪?”


    简竹跟在马车一侧,闻言吞吞吐吐:“大公子似乎认错了人,将崔公子当成……”


    裴琰眼神淡淡落在他身上。


    简竹立马知晓大公子并非想听真相,极有眼色的改口道:“大公子风姿过人完美无缺,昨晚并没有任何失态之处。”


    裴琰颔首肯定:“嗯。”


    他伸手去端醒酒茶,饮了半盏茶后闭目养神,脑海中闪过醉酒后的那一幕不禁有些恼意。


    崔易航,崔易航,崔易……航!混账东西,竟敢拿他当三岁小孩糊弄。


    好在无人知晓,不然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比起大公子宿醉后还要早起当值,被他念叨的人就要舒坦多了,日上三竿时崔易航还未起床洗漱。


    崔夫人吃完早饭还不见儿子过来,不禁来到他院子中催促他。


    “你看看人家大公子,年纪轻轻便已是翰林院侍读,就算宿醉未醒也不影响他一早起来去翰林院当值。”


    崔夫人越比较越不是滋味:“再看看你自己,整日沾花惹草的,日上三竿还未起床……”


    崔易航被她吵醒,听到声音从被窝里坐起身,莫名感觉有些头重脚轻疲倦乏力。


    “娘,我好像也有些宿醉。”


    “你昨晚并未喝酒,哪来的宿醉?”裴夫人想起什么,扭头去问一旁随她进来的绯衣少年:“航儿昨日与你在一起时喝酒了吗?”


    “少爷昨日并未饮酒。”映琴摇头,随即他便想起昨日崔公子在端王府落水的事。


    他抬眼去看崔夫人,见对方毫不知情的模样便不好提及,只是拿另一桩事开口:


    “崔公子昨日沐浴时,头发似乎尚未擦干就出去了。莫不是因此受了凉?”


    他满心欢喜去见旧情人,哪知正巧撞上对方在相看未婚妻,心情起伏之下一时便疏忽了崔公子落水受凉的事。


    崔夫人上前摸儿子额头,见手心滚烫忍不住‘哎呀’一声:“我的儿,你受了冻怎么不早点说?”


    她原本因为大公子引起的那点比较心瞬间消失,心疼占据上风。


    连忙让侍女端水过来,打湿帕子拧干敷他额头上,又连声催促他的小厮去请太医:“快备马车去请林太医过来,快些快些!”


    因着崔国舅的姐姐是当今太后,而崔国舅又只有一个幼子独苗,太后特意点了一位医术好的太医来为崔家看诊。


    这位林太医医术甚好,但口舌笨拙不会钻营。


    在太医局辛苦看诊数十年也没升个一官半职,反倒因为一次没将病入膏肓的老大人治好而吃了埋怨,差点没保住太医之位。


    刚开始被太后指派来专为崔家看诊时林太医是松了口气的,觉得崔家就这么几个人,总算能让他清闲一回好好养老。


    哪知崔家诊金打赏虽然厚重,但这事儿是真多呀。


    崔公子打喷嚏了,崔公子上火了,崔公子吃多了,崔公子吃少了,崔公子挑食了……


    屁大点事崔国舅夫妻二人都要把他叫过来看看。


    林太医收着诊金,痛并快乐着。


    今日被崔家的马车带着风风火火赶来时,他本以为又是什么鸡毛掸子大小的事,没成想今日这位娇少爷竟是真病了。


    林太医捋着胡子开出一张药方,交给崔夫人:“此药加水三碗熬成一碗,每日三次按时服用,不出三日便可痊愈。”


    “劳烦林太医了。”崔夫人道谢,让自家小厮用马车将老太医送回家去。


    崔夫人送太医走时,映琴歉疚道:“是我昨日疏忽了,竟让公子头发未干便出门去。”


    崔易航摇头:“不怪你,是我落水在先才受病。”


    他忍不住想起端王府遇到的那位虞七公子。


    对方身量虽比他高,体重却很轻,被他从水里捞出来时更显羸弱之姿。


    崔易航离开端王府后就及时沐浴更衣,结果还是没有避免发烧感冒,那位虞七公子瞧着还没他健康,不知对方现在又如何了。


    可惜他现在身在病中,崔夫人要他卧床养病不许外出,一时之间也无法探听到虞七公子的消息。


    端王府内宅。


    穿着玄色蟒服的中年男子神情不怒自威,端坐在檀木官帽椅上听王妃禀报府里这两天发生的事。


    说到虞七公子被人调戏落水时,端王忍面露厌恶之色。


    见他皱眉,王妃便再柔声添上一句:“……七公子确实长的极美,难怪崔家那公子见他一眼就走不动路呢。”


    端王重重一拍茶几:“当初他被皇兄退回家来就已经够给府上丢脸的了,竟然还敢闹出荒唐这种事!”


    “丢人现眼的东西!”


    丢人现眼?当初端王看上那贱人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时端王妃正怀着身孕,她一心爱慕的夫君甚至不惜当众给她难堪,也要将人强娶回家。


    一个对他冷眼以待的人都能得到他的满心欢喜,若是那女人肯对他笑一笑、柔声说上几句话,端王只怕连她这个王妃的位置都要双手捧上。


    幸好那贱人被端王圈养了几年依然自恃清高,丝毫不给他好脸色,最终惹了他的厌弃。


    端王妃按捺住情绪,柔声劝他:“王爷何必因他动怒,气坏了身体可怎么好?”


    “只是六公子的婚事尚未定下,这段时间难免会有外人进入王府。妾身怕再有什么事传出去影响六公子的婚事,想将七公子暂时移到庄子上修养身体。”


    端王听到六公子肯谈婚事,神色缓和许多:“一个庶子而已,你自行安排就是,不必知会我。”


    听完王妃的禀告见无其他事,端王便起身离开。


    “妾身恭送王爷。”端王妃柔顺行礼送他离去。


    再抬眼时,眼中已难掩心中的快意。


    王府内尚且还要顾及其他人,那座庄子才是她给虞七准备的囚笼。


    从此以后他休想逃离这座囚笼一步。


    端王妃慢条斯理地抚着护甲,吩咐身边的侍女:“去告知七公子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启程,免得他说我这个嫡母不慈。”


    侍女领命前往虞七公子住的偏院,踏过地上一层无人清扫的枯叶,径自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


    这处院子背光,屋内更是终年不见阳光,冬日尤为寒冷入骨。


    眼下虽是秋日,乍一进去侍女也感觉到冷了几分,她一时无法适应房间里昏暗的光线,竟没发现七公子在哪。


    “七公子……虞七公子?”


    内间有人低低地咳嗽,侍女转身走过去,见那清风霁月般的人物坐在桌旁闻声看她。


    恰似明月清辉落入尘室。


    “七公子,你病了么?”侍女被他惊艳一瞬,随即注意到他极苍白的肤色。


    “姑娘寻我何事?”


    侍女将王妃的话转告他,见他沉默一会应下便想离开。


    临走前她颇有些犹豫,四下张望后见院子里没其他人,想倒杯水给这可怜的公子喝。


    虞七公子听到她的脚步声,轻轻摇头:“壶里没水。”


    侍女略显尴尬放下那个旧铜壶,知晓这必定是他院里的下人为了讨好王妃故意为之。


    虽然她对这病弱好看的七公子有一分怜悯,但侍女更怕院子里的下人看到她的举动,只得匆匆告辞。


    “七公子保重。”


    虞怀卿沉默看着侍女离去,轻轻垂下羽睫,摩挲着怀中一只断成两截的玉镯。


    这世上大约不会有人关心他了,除了他的娘亲。


    若是当初他双目尚未失明,有朝一日登基为帝后便可名正言顺的将娘亲接出端王府奉养,不在王妃手下忍受磋磨。


    他也一直以此为目标。


    可惜世事难料,如今母亲只怕还要因他当初的举动忍受嫡母更多磨难。


    当初虞怀卿双目失明被太医诊断无法恢复后,先皇并未打算将他送还端王府,是端王妃托人给他送来一只断成两截的玉镯。


    那只玉镯是娘亲自幼戴在手上的,长大后若不毁坏它根本无法取下。


    虞怀卿自幼在她手下长大,自然知道嫡母送玉镯过来是什么意思。


    王妃在拿母亲的性命要挟他。


    恰逢那段时日宫中多事,虞怀卿便向先皇请辞回端王府养病,先皇抵不过他的一意孤行,只好派人将他送回端王府。


    先皇还在时嫡母尚有几分顾忌,待先皇离世后他失去所有依仗,嫡母便肆无忌惮起来,连命人毁他清誉的事都做的出来。


    回府两三年以来,王妃从未让他见过娘亲一次。


    唯有每逢换季时,娘亲身边的下人会偷偷带来她亲手缝制的衣裳,让他知道娘亲还是挂念着他的。


    虞怀卿已经反抗过端王妃一次,后果却是他和娘亲一起承担。


    如今就算是为了娘亲,他也不能再任性而为。


    王妃对他的处处苛待虞怀卿甘之如饴,只希望嫡母的恨意发泄在他一人身上,莫要折磨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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