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难消,裴琰翻阅卷宗伏案工作时难免有些头疼。


    好在今日他不用去给小皇子讲课,只是处理这些琐事也不费什么心思。


    午饭过后裴琰伏在案上小憩一会儿,隐约中似乎听到一声清亮辽远的鹰唳。


    裴琰睁开眼抬头望去,碧空如洗澄澈干净,一只翼展辽阔的雄鹰速度极快的朝东南方向掠过,眨眼间便消失在他眼前。


    那似乎是他家的方向。


    此时正值仲秋,正是草木丰盛野物肥美的时候,裴琰只以为是哪家富贵闲人带着鹰出去打猎,并未多想。


    既已醒来,他便饮了半盏茶提神,然后继续刊校文史资料。


    这些都是他做惯了的事,甚至还能在工作中分出一丝闲暇来想别的事情。


    昨晚他在半醉状态下冲动前往崔家,与崔国舅夫妻二人一番交谈下来,裴琰能有七八分确定崔他夫妻二人是好相处的人。


    唯有那崔公子的性格还是不着调,快成亲的人居然还把男风馆里的小情人带回家住。


    裴琰原本的打算是妹妹若不喜欢崔家,婚后过上一年半载,从崔公子身上寻上几个错处让妹妹合离接回家中。


    既然无意让她在崔家多留,他便无心与崔家多打交道,这也是他先前从未拜访过崔家的原因。


    只是如今知道妹妹的婚事是因他受了委屈,裴琰心下愧疚,连嫁去崔家这一年半载都不想让她有丝毫不顺心的地方。


    他思忖着,该如何调理崔公子院子中的诸多不妥当之处。


    妹妹娇气,她在崔家的衣食住行处处都得提前安排好。


    裴琰皱眉。


    别的可以日后慢慢调理,倒是那个小情人,不可让他继续在崔家住下去。


    昭月是个率直的孩子,简单点说就是没那么多心眼,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她若看到崔公子那小情人娇娇软软说话的模样,难保不会一鞭子抽过去。


    裴琰要寻崔公子的错处,好将妹妹不伤清誉的接出来,便万万不可让她落下一个善妒跋扈的名声。


    裴家内宅。


    裴大人气极女儿听信别人一面之词就敢当面顶撞他,甚至口不择言伤害从小维护她的兄长,命人将她关进院子反省不许出来。


    裴夫人昨日去见女儿还能进她院子,今日一早备着吃食去看她时,发现院子的门已被丈夫命人锁了。


    裴大人下朝刚回府就见夫人板着一张脸等他,见他回来便不满的开口:


    “裴宗垣!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想把女儿饿死不成?!”


    裴大人挥手示意下人退下,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一日三餐粗茶淡饭自会有人给她送去,其余饮食就别想了。”


    裴夫人蹙眉,比起饮食她更担心另一件事。


    “距离昭月成婚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你真要把她关到大婚之日?”


    裴大人神色淡淡:“她若肯说出昨日那番话是谁告诉她的,我自然会提前放她出去。”


    见丈夫不是真要关女儿禁闭,裴夫人的神色缓和了许多:“可查到是谁故意教坏我们女儿?”


    裴大人摇头。


    他昨日就派人去那处寺庙问了,老主持年纪已大耳聋眼花,并不知情后山上有人经过。


    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昭月开口,不然他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裴昭月不知父母二人的对话,只是握着手中的鹰哨犹豫不定。那少年说帮她是指什么,难道他能帮自己取消婚约?


    父亲都办不到的事他怎么可能办到。


    ……可是父亲从前未必是真心要帮她。


    裴昭月将鹰哨扔在地上,盯了一会又捡起来,抱着一丝希望吹响鹰哨。


    许是声音太小,初时并未有什么异常。裴昭月鼓足气息去吹,鹰哨清亮的声音悠悠传开。


    不过三息,远处天际边传来一声嘹亮的鹰唳。


    一只巨大的雄鹰在空中盘旋了半圈,锁定目标稳稳落在她的身前的秋千架上,翅膀带起的风甚至吹的她后退一步。


    裴昭月见过雄鹰,却是第一次单独与这巨大的猛禽相处,被它盯着时难免有些惧怕。


    见那鹰没有其他动作,她才有心思仔细打量它,注意到到这只雄鹰腿上绑着一只信筒,信筒里还带着一支发钗。


    裴昭月大着胆子去拿那只钗,诧异的发现那竟然是一支金丝累嵌成的凤钗。


    凤凰是皇后才能用的图案。


    她想起寺庙后山遇到的那个少年,对方说他妹妹嫁入高门难道是指……皇宫?


    裴昭月紧紧握着发钗,眼神不由得亮了起来。


    若是这样,那人说能帮她倒也不算一句空话。


    裴琰下值后去了一趟清风明月楼,买来昭月喜欢吃的各色点心装成一匣,准备送去她院子里看望妹妹。


    走到跟前才发现父亲竟然命人将她的院子锁了起来。


    裴琰蹙眉询问看守院子的下人,小姐今日可有吃饭。


    裴昭月坐在院子中的秋千架上,听见他的声音走到门口轻声唤道:“……阿兄。”


    裴琰见妹妹肯和自己说话,眼眸顿时亮了几分:“我在。”


    裴昭月摩挲着手中的凤钗,迟疑问他:“宫里那个小皇帝成亲了吗?”


    她也不是全然相信那少年的话,总要寻些其他佐证。


    裴琰以为她是将退婚的希望打到皇子头上,沉默半晌摇头道:“先皇去世前已为小皇子定下婚约,待明年开春小皇子便要完婚,从此登基亲政。”


    不说小皇子尚未登基亲政,便是他登基后又怎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违抗先皇的赐婚谕旨。


    裴昭月退婚心切,又有凤钗在手印证她所想的事,便不假思索他言外之意,只是挂念那句明年开春后小皇帝便可登基亲政。


    小皇帝若是亲政,说不定便有机会替她取消御赐婚约。


    如今已是十月仲秋,距离开春也不过两三个月。


    只差这么两个月的时间她便错过这个机会,裴昭月心中隐隐有些不甘。


    裴琰见妹妹不吭声,有些不忍心,准备将自己的打算全盘告知她好安她的心。


    “哥哥已经为你做好打算,你嫁去崔家后只要……”


    “我不要听这些!”裴昭月还以为哥哥要劝她忍耐,捂住耳朵打断他的话:“关于崔家的半个字我都不想听!”


    她负气跑回房间,裴琰听着她的脚步声在日暮余晖中苦笑叹气。


    妹妹这脾气忒急了些……罢了,总归是他与父母三人惯出来的。


    裴琰想起少年时和父亲的对话,那时他担忧妹妹这个暴脾气将来没有好公子肯娶她,父亲当时对他说。


    “世人就是规矩多,脾气大一点才不会吃亏,我看这般就挺好的。”


    裴琰怔了一下。


    如今细细想来,父亲一开始根本没打算拿她去做利益交换,至少在他少年时还没有这个打算。


    否则父亲不会将昭月纵成这么个脾气,而是将她教养成温婉贤淑知书达理,如此才适合做世族勋贵家的联姻对象。


    他对昭月的任性不以为意,是认定自身能护住妹妹周全,父亲当初未必不是这样想的。


    如今这般只能说,时也命也。


    裴琰是第二日才知道崔易航病了的。


    原本他是要小厮去盯着崔公子的行踪,好知道他还有哪些小情人在,到时一并处理干净。


    那小厮在崔家守了半天也没见他出门,跟崔家出来采买的下人打听了下,才知道崔公子已病了一天,正卧床养病呢。


    小厮来回禀他时,裴琰面上淡淡,只是吩咐简竹从库房中取一支百年人参,随他去崔府探病。


    在路上时简竹颇有些不解:“上次见崔公子时瞧着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裴琰冷笑一声。


    怎么病的,那就要问他为何在端王府落水了。


    昭月至少有一点没说错,若不是他贪花好色的本性被端王妃拿捏清楚,对方也不会这么轻易就算计了他去。


    若是从前,以他的脾气别说拿人参来探望崔公子,不特意上门羞辱他一番都算轻的。


    只是如今他想妹妹这一年半载过的更顺心些,便不得不按捺着性子与崔公子周旋。


    裴琰上门时崔国舅不在,是崔夫人接待他。


    简竹奉上礼盒,大公子一派温雅的拱手行礼:“听闻崔公子病了,衍之特来探望妹婿。”


    崔夫人见他风姿便喜欢,和颜悦色的扶他起身:“衍之客气了,航儿没什么大碍,明日便可痊愈。”


    “上次相见时崔公子尚且康健,怎么突然便病倒了?”他状似不经意的询问。


    崔夫人无奈:“这孩子贪玩,沐浴后头发尚未擦干便跑出去,这般难免生病。”


    裴琰见她神色不似作伪,便心知崔公子没将端王府的事说与她听。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便到崔易航的院子里。


    崔易航被崔夫人压着卧床养病一天,总觉得骨头都快生锈了。


    映琴见他无聊,便从他书房里寻了话本过来,将话本上的故事讲给他听打发时间。


    裴琰进门时便见崔易航卧病在床修养,旁边摆着一盘切好的什锦水果,他那小情人坐在床边一边讲话本故事,一边喂他吃水果。


    端的是享乐无比。


    再对比他妹妹如今还被父亲锁在院子里粗茶淡饭,裴琰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


    崔夫人见此面色也有些尴尬,连忙上前一步呵斥道:“客人到了还不起身,像什么样子!”


    映琴见大公子一进门便知是什么情况,顺着崔夫人的意端走果盘抱着话本退后几步站远。


    崔易航无语:“不是您让我……”


    崔夫人瞪他一眼,崔易航这才看到站在门口的大公子,掀开被子起身:“大公子怎么过来了?”


    他穿着中衣起身,婢女连忙给他找一件外衣披上,免得着凉。


    “听闻妹婿病了,特来探望。”


    裴琰走到他身边站定,眼神淡淡落在他单薄的身形上,伸手去捏他细弱无力的手腕:“妹婿这般瘦弱实在令人担忧。”


    他转身看向崔夫人,眉眼温润声音和善:“衍之自翰林院下值后,尚还有一两个时辰的闲暇,不如由我来教崔公子骑射功夫锻炼身体?”


    崔夫人没想到大公子肯俯身迁就教她儿子骑射,顿时惊喜又犹豫。


    “这,这也太耽误大公子的时间了……”


    自家儿子什么德行她还是知道的,娇气又怕吃苦,从小到大君子六艺没一个学成的。


    难得誉满京都的裴大公子肯亲自教他,崔夫人疯狂心动。


    裴琰笑容极和气:“自然是妹婿的身体重要。”


    “那往后航儿便交予你了,”崔夫人也担忧儿子身体,见大公子这样说便被他说服:“他若娇气不肯听话,大公子只管教训他就是。”


    裴琰含笑回眸看他一眼:“衍之必不负夫人所托。”


    崔易航见他凉薄的眼神顿觉不妙。


    裴大公子怕不是要借教导之名,徇私报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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