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跑马校场里。


    裴大公子与那匹得名飞鸿的白色骏马四目相视,彼此对峙间皆感觉到对方隐在骨子里的高傲。


    裴琰将手放在它跟前,让飞鸿熟悉自己的气味,尝试慢慢靠近抚摸它。


    那匹白色骏马眼神不屑的很,把脖子高高扬起不让眼前的人摸。


    裴琰也不急,而是转头吩咐崔家下人拿几个苹果过来。


    飞鸿闻到苹果的味道后抖了下耳朵,眼睛盯着苹果等人喂它。


    它身上装着马鞍,腹部紧实,一看就不是未经训练的野马。


    裴琰见它没有丝毫靠近自己的举动,而是理直气壮等人喂它,便知这匹马一直被人好吃好喝照料着生出叛逆心思来。


    他在飞鸿的视线中收回手上的苹果,转而递给崔易航:“去喂你的马儿,唤它的名字让它熟悉你。”


    黑色骏马眼神温顺的很,瞧着就不像飞鸿那般高傲,见崔易航接过苹果,自觉把脑袋低下来去蹭他的手。


    有白马在前面当反面例子,崔易航被它蹭手时简直受宠若惊,摸着黑马的大脑袋不吝夸奖:


    “月萤真乖。”


    飞鸿眼睁睁看着到嘴的小苹果被黑马抢走,烦躁的甩着尾巴,嘶鸣一声喷着鼻息表示不满。


    裴琰将它关回马厩里,吩咐一旁照料马匹的马仆:“从今日起,将它单独一个马厩喂养,每日草料只许给一半。”


    马仆一直负责照顾这两匹汗血宝马,知道这马价值千金,哪敢克扣它的粮草。


    乍一听到大公子的要求,他便显出几分为难,忍不住求助自家少爷:


    “这……小人怎敢把汗血宝马饿瘦,这不是糟蹋宝贝吗?”


    崔易航听到大公子的话也有些不解,只是冲着他对汗血宝马的爱护,也知他不会轻易害那匹白马。


    便吩咐马仆:“你只管听大公子的安排行事。”


    裴琰负手而立,望着飞鸿的身影解释道:“它长久未经训练又被人精心喂养着,已生出几分叛逆惫懒的性子,不饿上几顿是捡不回昂扬斗志的。”


    未经磨砺的汗血马,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


    崔易航抬眸看一眼大公子的背影。


    他连对待一匹马都如此认真要求做到最佳,崔公子从前吃喝嫖赌纵情声色,又何止安于享乐。


    难怪对方对他看不上眼。


    如今换他接手这具身体,也只好一并接收原主留给旁人的负面印象。


    相比大公子,他养宠物的心思就简单许多了。


    只要对方一生顺遂无病无灾,哪怕脾气坏些也没关系,就如同他前世养的那只波斯猫。


    不过大公子说的有道理,养马与养猫也截然不同。


    他便摸摸月萤的脑袋,有些舍不得的请教:“月萤的草料可要减少些?”


    “月萤温顺稳重,不必如此。”裴琰看向那匹黑色骏马:“每日带它跑上几圈消耗体力即可。”


    飞鸿是生出几分叛逆心思才需磨一磨性子,月萤性格稳重亲人,自然不用多加管束。


    马和马的性格差距,不亚于人和人的性格差距。


    他原本打算借教导骑射之责对崔公子稍加磨砺,不说盼他脱胎换骨,至少也要褪去些娇奢之气。


    哪知今日刚来,就被崔国舅送了一份厚重的见面礼。


    裴琰不知崔国舅是真心盼他教导儿子,是借汗血宝马贿赂他,好让他对崔公子手下留情。


    若是前者尚好,若是后者,恐怕要让崔国舅失望了。


    他回身走到崔公子身边:“上马试试。”


    崔易航不会骑马,大概是月萤的温顺给了他信赖感,他毫不推辞信心满满的上前。


    月萤的肩高大约到他鼻尖,崔易航站在它身旁,看着用绳子悬挂在马腹两旁的马镫,踩着马镫借力翻身上马。


    他单脚踩上去马镫便受力一晃,崔易航脚下失重手上又没抚稳,直接朝后栽去。


    他的脚还挂在马镫里,这么栽下去后脑着地,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马仆正抱走那匹白马马槽里的草料,乍一抬眼看见他朝后倒去,吓得脸都白了。


    “——少爷!!”


    崔易航脑子空白一瞬,还以为自己要跌个头破血流,下一刻就感觉自己砸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裴琰站在他身后,伸手稳稳托住他的腰。


    崔易航抬眸看去,是那人俊美如玉的侧脸,羽睫长长眼眸沉静,逆光看去更显身姿挺拔长身玉立。


    裴琰蹙眉助他落地。


    崔易航单腿着地,还有一只脚挂在马镫里。


    大公子单手扶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将他挂在马镫上的脚取下来,伸手去捏他的脚踝:“可有扭到?”


    崔易航摇头:“不疼,应该没伤到。”


    裴琰点头,见他无恙松手站在一旁:“再去试试。”


    崔易航也觉得刚才的意外有些丢脸,打算重新夺回颜面。


    马背还不及他身高,又有马镫在旁辅助,他一个正值青春的大好青年,怎么可能上不去?


    刚才那次绝对是意外。


    崔易航这次更加谨慎,抓稳马鞍才去踩马镫。


    他脚仍旧打晃,却死死抓着马鞍没松手,整个人挂在马镫上晃晃悠悠定不住。虽然没掉下去,却也借不到力翻身上马。


    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


    崔易航尝试抬腿去跨马背,另一只腿刚勾到马背上,这边身体倾斜重心不稳更显摇摇欲坠。


    马仆被大公子拦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少爷小心……”


    见他实在上不去,裴琰这才示意马仆上前帮他。


    崔易航被马仆助力着,连滚带爬终于骑在马背上,抓着马鞍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骑马这件事,似乎比他想象中有难度。


    裴琰见他在马上身形僵硬紧绷着,示意马仆带他在校场里慢走几圈熟悉下:


    “放松些。”


    马仆经过刚才的疏忽对待自家少爷更加谨慎,特意放慢速度慢悠悠地牵着马走,速度堪比八旬老人拄拐散步。


    崔家校场不大,裴琰眼看马仆一盏茶的时间过去还没走完一圈,本想催促他快些。


    抬眼看到他身后马背的少年郎雀跃的眉眼,忽然就想起少年时他教妹妹初次骑马时,那时对方也是这般神情。


    裴琰收回眼,瞥见一旁挂着的一排弓箭,拿起一把弓箭试弦拉弓。


    他查看弓箭时,才确定崔国舅是真心盼他教导儿子成才。


    那排弓箭样式齐全,除了日常训练使用的轻弓还额外放了几张强弓,裴琰试过之后才发现那几张弓从一石到三石应有尽有。


    成年男子的力量可拉动一石弓,臂力过人的精锐弓箭手可拉动二石弓,而三石之力自古少有,但凡出现必是能在史书留名的英雄豪杰。


    崔国舅把三石弓摆在自家儿子学骑射的校场上,真可谓是……期望甚高。


    崔易航在马背上看着大公子拉弓试箭,站姿挺拔如松,弓弦若满月般蓄势待发。


    一箭射出势如破竹,轻微的破空声后,羽箭咚的一声沉沉钉在箭靶上。


    正中红心。


    相比大公子挽弓射箭的英姿勃发,他骑在这匹慢悠悠散步的骏马身上,就显得无趣起来。


    崔易航溜达了两圈,看着大公子箭靶上那十几支钉在中心的羽箭,忍不住让马仆扶他下马。


    来到他面前殷殷期待:“接下来我要学什么,是学射箭吗?”


    裴琰看一眼他纤瘦的腰身和细弱的手腕,将手中的强弓和扳指递给他:


    “你试一下。”


    大公子拉弓时的轻易姿态崔易航看在眼里,轮到自己上手时也未多想,勾住弓弦伸手一拉才发现。


    ……拉不动。


    他再次用力,脸都憋到微红终于将那张弓弦拉到七分满。


    好不容易拉开弓弦,才发现自己忘记搭箭,只好扭头求助大公子:


    “帮我把箭拿来……”


    这张弓是一石弓。


    “……”裴琰看着旁边的三石弓陷入沉默。


    崔易航脸憋的通红,胳膊打颤,没等到大公子帮他搭箭便脱力送了手。


    “不必搭箭。这几日你暂且拉弓训练臂力,每日再扎上半个时辰的马步,待重心稳定后再学骑射不迟。”


    许是因为期望不高,裴琰看着他训练基础时要求就不甚严格。


    臂力训练与扎马步轮换着来,每次不拘时间长短,只要凑够半个时辰的训练即可。


    崔易航练到最后手脚仿佛都不是自己的,全凭一口气咬牙硬撑。


    崔国舅对他期望甚高,连汗血宝马都愿拿出来送人,他又怎能连第一天的训练都撑不下去。


    裴琰对崔公子以往的娇惯脾气有所了解,见他今日一声不吭撑到最后也是略感讶异。


    虽有惊讶,却也不至于因此对他改观。


    毕竟学习骑射是需要毅力坚持才见成效的东西,一时的勇气算不得什么。


    训练完毕后,大公子告别崔府回家。


    崔易航勉力送大公子出门后,软绵绵的朝后倒在小厮身上,气若游丝地开口:“送我回房……”


    他如今连拿筷子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四肢犹如千斤重。


    映琴被他叮嘱呆在院子里避免碰上大公子,正觉无趣之时便见小厮抬着他回来,被他这般姿态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大公子借教导之名打了他一顿。


    “公子这是怎么了?大公子下手也忒重了些。”


    他上前查看崔公子的伤情,翻来覆去也没找到半个伤口,有些纳闷:“这,难道是暗伤?”


    崔易航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只是四肢肌肉酸疼,等到明日便好些。”


    “这样可好些?”绯衣少年伸手轻轻按揉他的手臂,帮他缓解酸疼:“公子落水后方才病愈,学习骑射也不急于一时。”


    提到落水,崔易航便想起虞七公子来。


    那人看着比自己还要孱弱,若是受寒发热,也不知端王妃会不会让人给他请郎中。


    如今他已病愈,总要过去打听下消息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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