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七公子被王妃送到京郊庄子上的事,在端王府也不是什么秘密。


    在崔易航不惜金银的情况下,很快就从王府下人口中得知这一消息:


    “七公子已经被王妃送去京郊庄子上啦,听说临走时他还病着,若是庄子上的管事不肯给他请郎中,不定能撑几日呢。”


    崔易航闻言皱眉:“具体是哪处庄子你可知道?”


    那下人摇头:“王妃名下陪嫁庄子不少,这如何能知道?”


    崔易航伸手解下腰间的荷包,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去打听下,当日送虞七公子出城的车夫是谁,问清楚地方回来找我自有重赏。”


    他出手大方,一回的赏赐就抵得过那人当差一年的银钱,那人自然愿意为他办事。回去后便拿着一壶好酒、几块碎银去找车夫套近乎。


    不过几刻钟的时间,那下人就偷偷跑到角门出禀报他。


    “是城南处的陪嫁庄子,自南门走上二十里地,左手边有处名为芦花村的地方便是。”


    “那庄子上的管事你可认识?”


    那荷包满满当当十几个银元宝,下人捧着沉甸甸的荷包眉开眼笑。此时的崔易航在他眼中就是散财童子在世菩萨,菩萨问话自然是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在王府中待了十几年,听说过不少小道消息,此时便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告诉这陌生公子:


    “那处庄子的管事姓崔,是个极会敛财的,仗着他是王妃陪嫁的人偷偷在外面放印子钱,听闻去年差点逼得附近村子里的人卖儿卖女呢。”


    崔易航忍不住皱眉。


    印子钱就是高利贷,息上加息永无止境,借了这种钱的人想要还清借款脱身,不死也要脱层皮。


    那管事如此贪财,想要进他庄子上见虞七公子一面应是不难。


    等王府下人领着赏钱离去,崔易航看下自己身上为了方便活动穿的骑射服,吩咐车夫道:


    “回府换身衣裳去。”


    京郊城南,芦花村。


    一条清凌凌的河从田埂路边逶迤而过,河边生着枯黄带绿的野草,偶有几条小鱼相互追逐消失在水面上。


    几个垂髫小儿提着细细的竹竿趴在河边钓鱼。


    一辆华美宽敞的马车由远及近停在他们身后,马蹄和车辕声惊动水里的游鱼,鱼儿漾开几个浅浅的波纹消失不见。


    有人撩开车厢窗户上的帘子朝他们问路:“小孩,你可知曹家庄在何处?”


    小男孩好奇去看马车里的富贵公子,被他身上华丽漂亮的衣裳晃了一下眼,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地方给他看。


    “喏,那里就是曹家庄。”


    那富贵公子点头,从窗口递给他一包糖果点心:“多谢你帮我指路,拿去吃吧。”


    小男孩接过那包油纸包裹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看了一眼,奶香味顿时扑鼻而来。


    “呀,是牛轧糖!”


    得了这种珍贵的糖,那小孩连钓鱼也顾不上了,给小伙伴一人分了一颗后,连忙抱着糖回家拿给大人去。


    两匹骏马拉着马车继续朝前驶去。


    路旁偶有穿着粗布衣裳下田干活的人,看到这辆华丽的马车自发避让出一条通道来。


    偶有不懂事的孩童追着马车跑几步,也连忙被自家大人揪住衣裳带回去,生怕惹了贵人的不高兴。


    这马车瞧着比曹管事的车阔气多了,若是马车主人的脾气也如曹管事一般大,少不得要挨上几鞭子吃苦。


    马车又走了一会才到小孩指路的地方,车夫一拉缰绳,稳稳将车停在曹家庄的门口。


    一名眉眼如画的绯衣少年下车,抬眼看去曹家庄的红漆大门,伸手叩门:“快些开门来!”


    门里开了一条缝,一个门子探出头来犹疑的看他:“你是何人,为何要拍我家门?”


    “我家少爷乏了,要下车喝口茶水歇一歇脚。”


    绯衣少年将一锭银子砸他怀里,神色理直气壮:“这附近瞧着也就你家像些样子,快去让管事过来接待我家少爷!”


    那门子下意识就要拒绝:“我家庄子不接待外客……”


    见他推辞,映琴直接将整个荷包扔给他:“你尽管去请示管事,多少钱能让我家少爷在这歇上一会儿,我家少爷从来不差钱!”


    那荷包里的银锭有百两重,门子看清怀里的是什么后顿时紧紧抓住。


    谄笑着改口道:“您稍等一下,我这就去请示管事。”


    门子一路小跑去找曹管事,将刚才的事说给他听,等着管事吩咐。


    曹管事听到有人要在庄子里歇脚顿时皱眉,等听到那人是个出手阔绰的富贵公子便有些犹豫。


    他掂了掂手中那袋银子的重量,最终还是没忍住去门口见一眼那富贵公子。


    曹管事眼神朝绯衣少年身后那辆华丽的马车打量一眼,笑容和气:“不知这位公子是哪里人士?”


    绯衣少年傲慢地抬头:“我们家少爷身份尊贵,少打听些有的没的。”


    曹管事还要问些什么,车厢里有人开口:“怎么这样慢?”


    绯衣少年回身劝他:“少爷,这庄子上的人不识抬举的很,不若我们回到京城再歇脚。”


    “眼下离京城还有二十里,你打算渴死我不成?”


    那富贵少爷状似不满的发脾气,撩开门帘下车,抬手便扔给曹管事一锭金子:“如此可够付你家茶钱?”


    曹管事捧着那锭金子眼睛都快直了,眉开眼笑请他入内歇脚:“……公子快快请进,小人亲手给您泡茶。”


    崔易航淡淡应了一声,跟着曹管事在庄子里的正堂落座。


    管事殷勤的给那富贵公子沏茶,还未送到他手上便被他身边的绯衣少年拦住:“你这茶也忒糙了,我家少爷用不惯。”


    绯衣少年从背着的行囊中取出一套茶盏来,又拿出自备的上好茶叶,仅借庄子上一壶热水,亲自为自家公子泡茶。


    曹管事打眼一瞧,那茶盏釉色极好,清莹莹的透着光,似是雨过天晴后天边的那抹青色。


    那富贵公子喝上称心的茶水,夸赞道:“还是琴儿知我心意。”


    绯衣少年娇嗔:“琴儿再如何体贴,也挡不住少爷在外沾花惹草呢。”


    富贵公子花言巧语地哄他:“外面那些花草哪有我家琴儿好看。”


    “少爷惯会哄人开心,”绯衣少年欢喜又吃醋:“上次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公子,让您花上一千两只为见上一面呢。”


    那公子摇头叹气:“快别提那人了,分明是借着美貌的由头哄骗我银钱,见面之后方知甚是失望。”


    他说着又捧了小情人一句:“我看这全天下也找不出比你更标志的人物了,往后我的钱只花给你一人。”


    曹管事是钻进钱眼里的性格,他连印子钱那几钱利息都忍不住,又怎能不为这富贵公子口中的千两白银心动。


    他窥了一眼绯衣少年的模样,便禁不住想起被送来庄子上的七公子来。


    一时之间只觉得金山银山在向他招手,心里像被猫抓挠一样痒的厉害。


    曹管事忍不住开口试探:“……这位公子,小人倒是见过一个长相极漂亮的人物呢。”


    富贵公子把玩着折扇睨他一眼:“你莫不是也要学之前的人哄骗我不成?这偏僻城郊的村子,能出什么绝色佳人?”


    见他不相信自己的话,曹管事有些急了:“小人哪敢哄骗公子?那人眼下就在庄子上,公子一见便知。”


    那富贵公子闻言似乎有些心动。


    绯衣少年瞪了管事一眼,拉着那富贵公子的衣袖撒娇吃醋:“少爷方才还说只为琴儿一人花钱,怎么转眼就要去看别的美人?”


    富贵公子哄他道:“本公子手里的钱多的是,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随他去看看。”


    他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在曹管事跟前晃了晃:“丑话说在前头,本公子虽然愿意花钱寻乐,但你口中那人若是不如我琴儿美,本公子半分钱也不给。”


    曹管事已经被银票晃直了眼,恨不得立刻就接过来,拍着胸膛保证道:“绝对不会让公子失望!”


    富贵公子点头:“那便随你过去看看吧。”


    曹管事亲自为他引路,带他朝院子深处走去,将他带到一间上锁的厢房面前打开锁。


    崔易航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重新与虞七公子见面。


    他的状况比之前更加糟糕,几乎是被人不加掩饰的当做囚犯一般粗暴对待,脚踝处拖着一条长长的铁链,被人锁在这窄□□仄的房间里。


    崔易航还记得在端王府初见虞七公子时的模样,那湖心亭中的风姿惊鸿一瞥便令人见之难忘,似是月下谪仙误入凡间般恍惚而不真实。


    那样干净通透不染尘埃般的人,怎能被人如此对待?


    他上前去查看虞七公子的状况,见他浑身发热已近昏迷,忍不住伸手去扯他脚踝处的那条锁链。


    映琴乍一看到虞七公子如此处境也是一怔,只是他经历更多远不如崔公子失态。


    此时便上前挡住曹管事的视线,对他横眉怒怼:“病成这样的人你也敢让我们公子见,若是过了我家公子病气怎么办?”


    曹管事见那富贵公子一见之下就忍不住对昏迷不醒的七公子上下其手,心中顿时一喜,便知这银票到他手里了。


    他对绯衣少年赔笑道:“这人不过是发热而已,多喝几副姜汤驱寒便好了,不是什么大病。”


    崔易航探查过后才发现,虞七公子脚上那条锁链必须要有钥匙才能打开。


    此时他与映琴两人单独呆在这庄子里,绝对不宜与曹管事撕破脸。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收敛心思,起身看向曹管事不满道:“这人美则美矣,瞧着也太不成样子了。”


    “这钱我只能给一半,”崔易航忍着厌恶将五张银票扔给曹管事怀里,声音佯装轻佻:“你去请个郎中给他好好医治,等他病愈了我再来瞧一眼,届时还有一千两等着你。”


    曹管事收到五百两银票心生欢喜,但见比预期少了一半也甚是肉疼。


    见他说后面还有银钱,连忙答应道:“我这便给他请郎中,公子再来时人必是好好的。”


    崔易航点头。


    既是暂时带不走虞七公子,他便没心情在这庄子里多留,应付曹管事两句后便和映琴回到马车上。


    离了那处庄子后,崔易航的眉头便深深蹙起。


    难怪虞七公子最后会性情大变,从那般温润柔和的人成为性情冷酷的暴君。


    他所遭遇的一切都在一步步将他推进深渊里。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