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和裴家一样,阖府内外早已张灯结彩,高挂红灯笼。


    裴琰自马上打量崔公子,见他穿着一身大红衣裳眉眼清朗,颇有几分俊俏小公子的模样。


    如今这幅模样,若是再知情识趣些少在外面沾花惹草,看在公婆性情和顺、崔家又背靠太后撑腰的份上,昭月嫁过来也未尝不是个好归宿。


    他翻身下马,掸了下衣袖整理好仪表,彬彬有礼地朝崔公子拱手:“妹婿今日安好?”


    时隔多日重新听到大公子喊他妹婿,崔易航还真有几分说不出的怀念。


    门外有许多看热闹的人在,他便学着大公子的模样斯斯文文地回礼:“劳大公子挂念,一切安好。家父家母正在厅内等您,快快请进吧。”


    裴琰见他行礼应答间颇有几分模样,满意地颔首,随他进门去拜见二老。


    崔国舅夫妻端坐在正堂,一身喜气迎人。


    见裴琰过来拜见,连忙起身将他扶起:“大公子快快请起,不必如此客气。”


    裴琰面含笑意垂眸行礼,亲手奉上一份嫁妆单子:


    “明日便是家妹与崔公子喜结连理之日,衍之受父母之命前来送家妹的陪嫁妆奁,还请崔国舅、崔夫人当面清点可有遗漏之物。”


    这些都是必要的礼仪流程。


    崔家是富贵之家,崔国舅只是略看了眼嫁妆单子权当过目,便吩咐下人将裴家带来的嫁妆家具安置在少爷院子里,其余贵重之物原封不动的送到儿媳院子里的厢房中。


    待裴家下人将嫁妆安置妥当,崔夫人让管事给这些抬嫁妆的小厮赏钱沾沾喜气,小厮受了崔家的好更是眉开眼笑地连声道喜。


    一时间崔家满院子的欢声笑语喜气盈盈。


    裴琰在崔家待了小半个时辰,与崔国舅谈笑寒暄。


    眼看着日头上移,简竹身边突然多出一个满头汗水的裴家小厮匆匆过来冲他耳语。


    简竹听后面色瞬间白了下,转眼便咬牙强作镇定地走过来向裴琰行礼:“大公子,家中实在是忙不过来,夫人催问您什么时候回去呢?”


    简竹自幼跟了他许久,处事向来周全,不会如此不知礼数的贸然上前。


    除非家中出了什么事使他不得不如此。


    裴琰心下一沉,面色却是笑意丝毫不变,只是蹙眉看下自己小厮,起身十分抱歉地向崔国舅夫妻行礼赔罪:


    “母亲托人唤我,今日家中事多繁忙,衍之不便多留了。


    崔国舅这几日是为了儿子成婚的事忙的团团转,自是体谅裴夫人的不易。


    当下通情达理道:“既然是家中繁忙,今日就不留衍之用饭了。”


    大公子含笑行礼:“多谢伯父伯母通情达理,衍之且先告退。”


    崔国舅亲自送他出正堂,裴琰再三推辞才令他留步。


    离开崔家后,裴琰皱眉询问简竹:“家中究竟出了什么事?”


    简竹先前强行控制自己的情绪不露端倪,此时离了崔国舅夫妻的视线范围,面上终于忍不住露出几分焦急,避开人低语道:


    “——大小姐失踪了!”


    裴琰被这个消息震的呆立在原地许久,待他反应过来时心中仍是一片不敢置信,情绪翻江倒海几乎无法自抑。


    昭月竟然逃婚了?


    在这谕旨钦赐的大婚前日,他刚为自己亲妹妹送完陪嫁妆奁的时候,她竟然逃婚了?


    裴琰觉得这一切简直像做梦般荒诞可笑。


    简竹匆匆说道:“夫人一时气急攻心晕了过去,眼下还尚未清醒。”


    “家主上朝未归,事关大小姐的事管家不敢擅自做主,便让他小儿子一路跑过来送信,请大公子回府主持局面。”


    裴琰拢在衣袖中的手忍不住攥了下,强自冷静下来稳定心神,吩咐道:“封住消息,不许半个人离府外出。”


    他一路快马加鞭匆匆回到裴家,下马时大管家正在外门处等候着他。


    裴琰大步流星入府,冷声询问:“此事有多少人知情?”


    大管家恭敬道:“目前府内除了小姐院子里的婢女和夫人跟前伺候的人,还有小人派去送信的小儿子。”


    裴琰淡淡点头:“所有知情人都暂时拘起来,不许与旁人有半点接触,等我问过后再做打算。”


    他到昭月院子时,院子里正跪着几个面色惨白瑟瑟发抖的婢女。


    裴琰神色冷肃:“将今日之事,事无巨细的跟我说清楚。”


    裴昭月身边的贴身婢女闻言强忍着惊慌开口:


    “……因着大小姐的嫁妆实在太多,府内抬嫁妆的仆役小厮人手不足,夫人一早上忙的团团转。


    大小姐醒来时见夫人人手不足,便吩咐我们几个都去前院帮忙,奴婢们想着大小姐已经被家主解除禁足不必看着,便、便都出去帮忙了……”


    婢女说到这里时,眼泪簌簌地落:“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左右,奴婢回来时见锦被鼓起以为大小姐又睡去,便未敢打扰。


    直到夫人忙完前院的事来寻大小姐说话,拉开帘幔掀开锦被才发现里面竟是枕头和衣物,大小姐早已不见人影。


    夫人发觉小姐不见了,一时气急攻心便晕了过去……”


    婢女跪在地上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明日就是小姐大婚之日,大公子今日连妆奁都送去崔家了,眼下这种节骨眼上大小姐却在自家无声无息的丢了。


    大小姐院子里的人免不了受到重罚,尤其是贴身伺候的人,就算是杖毙也不为过。


    裴琰无暇处置家中婢女,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先找回裴昭月。


    他蹙眉吩咐管家:“找几个知根知底忠厚可靠的亲信,在外面暗中寻访大小姐的踪迹,切忌不许声张。仔细打听附近几条街的商贩,城内留宿客栈,以及几处城门外的守卫。”


    大管家应声领命而去。


    裴琰心中挂念着母亲,暂时稳住局面后,便转身去内宅看望裴夫人。


    他过来时,郎中刚为裴夫人施完银针。


    裴夫人悠悠转醒,见儿子在面前一时悲从心起情难自抑。


    裴琰稳住心神,面上如常的问过郎中母亲的症状,听闻只是一时气急并无大碍后,便让人奉上诊金送郎中出府。


    裴夫人也知此事不方便让外人知晓,等郎中走后才忍不住落下泪来:“琰儿,你妹妹逃婚了去,这可如何是好?”


    他安抚母亲道:“母亲莫急,妹妹在府外又无认识的人,一时半刻走不远的。兴许只是一时意气,很快就会回来。”


    裴夫人被他的话暂时哄住,抱着侥幸期待女儿回心转意。


    裴琰却远没有那么乐观。


    他安抚好母亲,回去继续审问妹妹院中婢女,详细问查家中那段时间都有谁在门口出入。


    今日一早人多眼杂,她如果是那个时候趁乱出去,总会有人看见她的。


    裴大人下朝回家时便发觉府内氛围凝重,部分仆役小厮脚步匆匆,有的甚至差点撞到他身上。


    大管家见他回归,急匆匆过来行礼低语:“家主,大公子在内宅等您。”


    他皱眉:“出了什么事?”


    今日是送妆的大喜日子,为何府内情况这般不对,难道是崔家那便出了什么岔子?


    前院小厮往来众多,管家不便多言,只是委婉提示道:“是大小姐的事。”


    裴大人脚步一顿,想到女儿先前那般誓死不嫁的态度,匆匆朝内院行去。


    “父亲,”裴琰见他回来神色凝重:“儿子有重要的事要告知您,还请您稳住心神。”


    裴大人预感不妙:“究竟出了什么事?”


    “早上府内事多繁忙,母亲与我无暇顾及昭月,等忙完送妆的事才知……”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昭月趁乱出逃了,府内翻了个遍也未找到她的身影。”


    裴大人闻此消息犹如被人当头棒喝一般,懵在原地,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他原本以为是女儿寻死觅活出了意外,不曾想却是比这更大的打击袭来。


    此事若是处理不好,裴家整族都要为她今日的行为葬送前程。


    大公子给他消化消息的时间,等父亲缓过神来才继续说道:“此事目前尚未传出府去,我已将知情之人都拘在府中府中,只有几名心腹奉我之命出府暗中寻她。


    只是依靠当前这些心腹未必能找到昭月,可若要加派人手,难免消息不会外漏。此事究竟如何安排,还请父亲做主指示。”


    裴大人闭目平复情绪,睁开眼时便已恢复沉着冷静的神色:“你处理的很好,此事绝对不能外泄。”


    只要没人知晓,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哪怕是找不到昭月,对外宣称她突发疾病死了,也绝对不能被其他人知晓她抗旨逃婚。


    抗旨逃婚乃是大不敬之罪,轻则革职论罪贬为庶民,重则波及九族抄家流放。


    此罪孰轻孰重,全凭上位者的心意决定。


    只是无论哪种后果,都是他担当不起的罪责。


    小皇子即将登基掌权,裴大人不敢拿一家性命去赌他是否慈悲为怀,更不愿意去当他试刀立威的对象。


    府内查了近半个时辰,也没人注意到裴昭月是何时离府的。


    裴大人缓缓说道:“你妹妹冲动,做不出这般慎密不留痕迹的事情来,此事背后必定有人在帮她。”


    那人应该就是当初花言巧语挑动她情绪,让她对父兄离心之人。


    大公子蹙眉:“幕后之人究竟有何目的?”


    他为什么要破坏昭月的婚事,这件事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如今多想无益,最重要的是昭月的下落。”裴大人沉声吩咐道:“去将她的贴身婢女带来,我要细细审问。”


    几名婢女早已被此事吓得腿软,被人带来家主面前时更是畏惧地站也站不住,瘫倒在地抖如筛糠。


    “这半月里小姐有没有见过生人,府中有什么蹊跷之处,若有线索尽数回报给我。”裴大人端起茶盏喝茶,眼神淡淡落在几名婢女身上。


    “你们几人能否戴罪立功,全看自己表现。”


    听闻还有活命机会,几名婢女悬着的心放下几分,仔细回忆这半月的事,果真有人想起一些疑点。


    小姐被家主关在院中禁闭之时,身边只留了两个婢女照顾饮食起居。


    小姐心情不好,有时让她二人进屋绣花缝衣,不许她们出来打扰她在院子里散心。


    这半月来她似是听到几次鹰唳,有一次甚至看到猎鹰落在小姐院子里,婢女吓的花容失色差点去喊人,却被自家大小姐拦下。


    只说是隔壁邻家的猎鹰落错了地方,让她不要大惊小怪,自己闲着无趣,能看一眼苍鹰打发时间也好。


    婢女看猎鹰性情温顺,没有伤害自家小姐的意思,也不敢出言触怒她,见猎鹰飞走也就忘了这件事。


    裴大人见问不出其他线索,皱眉让人将几人带下去等候发落。


    “隔壁什么时候养了猎鹰,周围这几家都是相熟的文人儒士,家中并没有爱养鹰打猎之人。”


    裴琰听婢女说话时,忽然想起他曾在翰林院被一只雄鹰的唳声惊醒。


    那鹰飞的方向似乎就是自家的方位。


    裴琰抿唇:“……若是当初我更慎密上心一些就好了。”


    裴大人按着自己额角:“不怪你,昭月平日身边仆婢环绕,是我将她关禁闭、遣出婢女才导致对方有机可乘。


    眼下先尽力去找她,能在崔家花轿来接人之前找到最好,若找不到再行下策。”


    两人在此对坐了许久,直至太阳落日时仍未有人找回裴昭月的身影。


    裴大人面色冷硬,周身气压更低。


    眼看天色渐暗更加不好寻人,他闭目沉思,仔细思考其中利弊和风险,最终决定冒险做下这场豪赌。


    裴大人睁开双眼,神色坚毅道:“明日婚礼照常举行。”


    裴琰惊愕看他:“父亲的意思是,找人顶替昭月嫁去崔家?”


    “这场婚事是先皇谕旨钦赐,又涉及到太后娘家,婚事只能顺利举行,我的女儿也必须嫁去崔家。”


    大公子抿唇:“父亲,此事一旦作为……”若被人发现,裴家便不只是蔑视皇权之罪了。


    裴大人反问道:“一样罪责都担待不起,再多一样又何妨?”


    崔家所面临的窘境裴大人心知肚明,若非如此他当初也不会选择崔家向先皇和太后示好。


    崔国舅的性情相比外戚权贵,更像是商人的思维,处事圆滑不伤和气。


    但也因为圆滑,此事如果事先告诉他,崔国舅未必肯为自家的麻烦操心出力。


    如今之计只能先找人顶替昭月完成婚礼嫁过去,待宾客散去后再向崔国舅和盘托出真相,赔礼道歉请求崔家帮忙一起瞒着。


    “明日拜堂之后,我亲自向他夫妻二人跪下赔罪。”裴大人下决断道:“此后若是找回昭月便将她带去崔家听候发落,若找不到便全当她已死了,嫁去崔家那个才是我裴家的嫡女。


    崔公子往后无论跟谁生下子嗣,一律记在主母名下养做嫡子,我裴家必将其子嗣视为亲子,倾力培养助他走上仕途!”


    崔公子这般性情,眼看是科举入仕无望的。崔国舅指望的是裴家嫡女诞下崔家子嗣,崔家从此有一门强力的姻亲帮扶着子孙站稳脚跟。


    替嫁的事一出,裴家等同于主动将一个把柄交在崔家身上,往后即便没有血脉联系也会尽力帮扶崔家。


    崔国舅商户出身,自幼吃过身份所至的苦头,就算生气也一定会权衡利弊。


    此事只要不传到天家与朝臣的耳中,便只是裴家与崔家的私事,事情就还有能转圜的余地。


    此时若是什么都不作为,被人知晓裴家嫡女蔑视皇威逃御赐婚约,才是滔天祸事。


    主意已定,裴大人叹息道:“去看过你母亲便休息去吧,明日大婚时还有许多事要你忙碌。”


    裴琰应声而去,安抚好母亲的情绪后才回房休息。


    他辗转反侧许久都未入睡,总觉得会有变数,却又不知变数出在哪里。


    直至五更天时,他才勉强阖眼入睡。


    崔易航不知裴家发生的事,一觉睡的香甜。


    只是天还未亮时,他便被崔夫人推门从床上叫起来:“今日是你成亲的大喜日子,莫要耽误了吉时。”


    还没体验过恋爱,就先体验成亲。


    崔易航叹气,自朦胧中睁开双眼,下意识划拉枕边的小黄书。


    原本他心中正在发愁今日是他大婚之日,怎样才能抽出时间来去找映琴卡bug完成日常调戏任务,随意一瞥后才发现小黄书上的任务已经刷新。


    【当众揭露裴家替嫁真相:未完成】


    崔易航尚未完全清醒,视线落在替嫁两字上神思恍惚。


    替嫁,什么替嫁?


    咦,难道大公子忽然良心发作,觉得妹妹逃婚太对不起他,于是决定以身相代披上盖头嫁过来?


    大公子身上的主线任务竟是这么轻易就完成了吗?


    崔易航受宠若惊了一秒。


    崔夫人见他神色茫然披着被子坐在床上,忍不住拿冷帕子往他脸上一敷:“快些起床,等下随你父亲去祠堂给祖宗上香。”


    被冷帕子一冰,崔易航便从梦幻中清醒过来,掀开被子起床穿衣。


    啧,怎么可能有这种好事。


    看样子裴家是打算找人顶替大小姐的身份嫁过来,先解燃眉之急,等往后找到裴大小姐的人再将她送来。


    抗旨逃婚是重罪,崔易航不觉得裴家的做法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他。


    不,有问题的明明是系统。


    他彬彬有礼的和这个智障系统对话:“请问你是出于什么心理,一边让我往死里得罪大公子,一边还要我阻止他黑化、攻略他的好感度?”


    他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勤学苦练,才让大公子对他稍稍改观,智障系统随便发布一个任务都能让大公子对他的好感直接拉到谷底。


    脆皮鸭系统:“本系统早就告诉过你大公子适合婚后攻略,是你非不听劝。”


    崔易航蹙眉:“少跟我扯什么先婚后爱、强制契约。”


    脆皮鸭系统叹息:“年纪轻轻的,怎么如此古板无趣。”


    崔易航跟它说不了几句话便无语,干脆不再理它,洗漱后等待婢女为他梳头更衣。


    男子婚服虽然不必女子配饰多,但穿戴起来也颇费时间。


    两名婢女穿梭忙碌,为他层层穿戴妥帖,系上刺绣华美的腰封,挂上吉祥如意的玉佩香囊等装饰物。


    崔夫人在一旁看着婢女为他束发,戴上金冠玉簪。


    看着儿子如今穿着大红婚服,身姿挺拔眉眼俊秀的模样,忍不住生出几分感慨。


    “我儿……终于长大成人了。”


    待他穿戴整齐,崔夫人便领着他去祠堂随崔国舅祭拜祖宗。


    等拜过祖宗出了祠堂,崔府内外便同时响起阵阵鞭炮爆竹声,崔国舅帮儿子整了整衣襟,亲眼送他出府门去。


    崔家门外,门外迎亲队伍已经准备妥帖,敲锣打鼓的看着就喜庆热闹。


    媒人站在花桥旁喜笑颜开,待他上马后一边念着吉祥话,一边朝道路两旁洒着喜糖。


    崔易航一夹马腹,披着红绸的骏马踢踢踏踏的朝前走去,领着他去接自己的新娘。


    崔家与裴家同住城内,距离不算太远,只是碍于后面跟着的迎亲队伍才慢悠悠的走。


    晃悠了约半个小时,迎亲队伍便来到裴家门口,这次是大公子站在自家门外迎接他。


    他仍是那般风姿华美无可挑剔的姿态,只是与昨日相见时比较,神色间带着几分不明显的憔悴与忧虑。


    裴家下人见自家姑爷过来便点燃门外的鞭炮,迎他进府。


    崔易航下马朝他行礼:“大公子安好?”


    裴琰敛去情绪,唇畔勾出一个灿然的笑,眉眼从容仪态完美无缺的回礼:“一切安好。”


    崔易航抬眸看他一眼。


    啧,你继续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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