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琰拜别崔国舅夫妻才离开崔家。


    临走前他浅浅夸了几句崔公子的进步,向二老说明家中临近婚期诸事繁忙,婉拒了崔国舅留他摆宴的心意。


    崔国舅留他不住,送别大公子后回身细细打量自家儿子,见他与先前大不相同心中甚是欣慰。


    对大公子的感激更是不言于表。


    裴琰回到自家时,裴家内外已经贴上大红囍字,内院里摆放着许多扎着红绸的箱笼,阖府上下一片喜气盈盈的氛围。


    唯有内院不同。


    临近婚期,裴大人终于把女儿从院子里放了出来。


    裴夫人领着绣娘去她院子里,带着一整套凤冠霞帔给她试穿。


    裴昭月面上没有丝毫嫁人的欢喜,对那套绣娘绣了整整半年的奢华嫁衣更是看也不看一眼。


    见她坐在那里不肯试嫁衣,裴夫人软语劝她:“总归是你一生一次的喜事,好歹也要试一下嫁衣,若有不合身的地方现下还来得及修改。”


    “我要嫁的人就不成样子,嫁衣再合身又有什么用?”


    裴夫人闻言一窒,挥手让绣娘退下,心下伤心面上却是强撑着几分笑意安慰她。


    “听琰儿说,崔公子近来已有许多长进,先前或许只是年幼不懂事罢了,往后总归是好的。”


    “哥哥在他这般年纪早已考上状元入翰林院,”裴昭月冷笑:“崔家那草包十七岁上时还未读过四书五经,往后又能有什么长进,母亲说这话时自己可曾信?”


    “月儿……”被女儿这么一问,裴夫人终究是再也掩不住难过的神色,声音哽咽泫然欲泣。


    她所说的这些裴夫人不是不知,只是她的婚事已无转圜的余地,眼下除了这么说又能怎么办?


    裴昭月冲动说完那些话,见母亲因她的话伤心落泪,抿唇已是有些后悔。


    只是她一时半会又说不出口安慰的话,两人之间一时便沉默下来。


    裴琰提着一匣子点心、抱着画卷站在外间门口驻足,见两人不再言语,迈步进来打破内间沉默的氛围。


    “昭月的嫁妆还有一些尚未清点完毕,母亲不妨先去看着,免得明日我去送妆时出了什么岔子。”


    见儿子过来,崔夫人擦泪收敛情绪,顺着他的话起身:“我去看看嫁妆。”


    她走到门口时回身看这一双儿女,忍不住劝道:“昭月嫁去崔家后与哥哥相处的时日便不多了,你们二人好好说上几句话吧。”


    裴昭月自从知道她的婚事是为兄长的婚事做出的牺牲,面对哥哥时心中始终有一些芥蒂。


    此时见他进来便背过身去不肯看他。


    裴昭月只顾着与父亲置气,硬是不肯说出那番话究竟是谁告诉她的,倔着脾气吃了半个月的粗茶淡饭。


    半个月过去,她脸颊上的肉都清减了几分,背影也瞧着也单薄不少。


    裴琰瞧着便有些心疼她,放下点心,忍不住重新提起先前的话:“崔家……”


    “哥哥!”裴昭月打断他的话:“我已在家中待不了多久,今日就别提那些扫兴的话了。”


    裴琰只好止住话题。


    他垂眸将手中的画卷放在桌子上,望着妹妹的背影轻声道:


    “……记得去岁你缠了我许久,想要我书房里的一幅画,不知如今可还愿意收下?”


    裴昭月一怔,被他一提便想起去岁的事情来。


    那时哥哥的书房里新挂了一副画,那画与他惯常喜欢的山水松竹相差甚远,是一副颇有闲情逸致的野趣图。


    兄长身为翰林院侍读,每旬与翰林院的其他学士们轮流去教小皇子读书。


    听说那画便是宫里的小皇子所作,还在画上提了两句诗送与哥哥。


    裴昭月一时看着有趣,便缠着兄长要这副画。


    当初裴琰顾及着那是小皇子所赠,担忧她年幼活泼不知轻重毁了御赐之物,一直不肯答应送给她。


    裴昭月生了好几天闷气,后来是哥哥买来许多她爱吃的点心,又答应带她出府游玩,哄了半天才将她哄好。


    如今已经过去一年多,她早已忘了这件事,没想到哥哥还记得这幅画。


    她不由得想起兄妹以往相处的时光来。


    那时的兄长还不是如今誉满京都的裴大公子,少时的他反而颇为贪玩调皮,裴昭月还记得三四岁时哥哥带她偷溜出府去买糖葫芦的事。


    只是后来他不知为何突然转了性子一心念书。


    哥哥性情变了许多,唯一不变的是他每每出府时若有闲暇,总会记得替她买上一些点心回来。


    裴昭月想到此处,眉眼间的固执终是软化了几分。


    她出声道:“阿兄先回去吧,绣娘还等着我换衣裳。”


    “……好。”


    裴琰以为她仍是不愿与自己说话,眸色黯淡了下,留下画卷转身离开。


    兄长走后,裴昭月转过身打开画卷略看了看,便将画挂起来,招来贴身婢女为她宽衣。


    婢女见她肯穿嫁衣,欢喜的服侍她仔细穿戴,小心询问:“大小姐,这衣裳可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


    裴昭月看着镜子中一身鲜红嫁衣婀娜多姿的少女,抿唇摇头:“很合身,告诉母亲不用改了。”


    待试过嫁衣后,裴昭月吩咐婢女将凤冠霞帔收起来,又将她们打发都门外。


    她从被褥下取出几张书信来。


    最上面那张字条上的折痕已经很深,边缘毛躁不平,似乎被人来回打开看了无数遍。


    这半个月她虽困于院中,却也通过鹰哨与后山所遇那名阴郁少年传了几回书信。


    最近一回的书信便是最上面那张字条:裴小姐若下定决心,其他一切放心交与我来处理,必不会使裴家得罪御前。


    裴昭月不愿嫁给崔家那草包蹉跎一生,但真到有人替她谋划逃婚时,她反倒拿不定主意。


    她自窗户那听着母亲吩咐下人核对箱笼,事事交代妥帖,回眸又看一眼哥哥送来的画卷。


    终是下定决心。


    裴昭月揭开灯罩,将那叠书信凑到蜡烛前点燃。


    一点如豆火舌燎着书信逐渐燃起,明火吞吐间字迹被熏成一团烟灰色,瞧着不知为何竟有几分熟悉之感。


    她看着那行字迹一怔,目光落在那张画卷上,又回看手中烧到一半的字迹。连忙扑灭信上的火苗,打开那副画卷细细对比起来。


    一笔一划,笔势流转皆是龙飞凤舞、清瘦有力。


    两者之间的字迹,几乎如出一辙。


    那少年竟是——


    裴昭月掩住嘴才没让自己失态叫出声来。


    翌日一早,裴家门外早早响起连绵不绝的鞭炮爆竹声。


    裴琰一袭红袍骑在骏马上,代表裴家为嫡女出嫁送妆。


    裴家小厮全部换上新制红衣,两人一组用杆子抬着嫁妆,跟随在大公子身后排成浩浩荡荡一列长队。


    裴昭月的嫁妆是裴夫人自她出生起就准备了十几年的。


    大如婚床花桥箱柜桌椅等大红雕漆家具,小至绫罗绸缎金银细软钗环首饰,房契土地商铺田庄等物更是样样齐全,几乎无微不至无所不含。


    裴家嫁女声势浩大,十里红妆延绵不绝,一时间几乎半个京城的人都出来凑热闹。


    “嘶——裴家这是陪嫁了多少东西?看着竟似是要将自家搬空一般。”


    “裴大人膝下只这一个女儿,如今成婚待遇自是与旁人不同。”


    有人禁不住艳羡道:“裴大小姐可真是命好……”


    “命好什么,你也不看她嫁的是谁?”


    街角一名酸儒站在围观人群的一旁,开口指点江山:“崔家那草包公子不学无术怎能守得住爵位家产,我看他家迟早是要重回商户行列。”


    他身旁几个眼红裴家声势的人与他搭话:“啧啧,就是不知裴大小姐届时若沦为商户,肯不肯抛头露面当掌柜哩……”


    “那倒时可一定要去惠顾大小姐的生意……”


    话说道这里,几人挤眉弄眼的哄笑出声来。


    队伍最前方,裴大公子似有所感,目光落在几人身上一扫而过。


    不过是淡淡一瞥。


    哄笑的几人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引来裴大公子注目,顿时噤声低头。


    裴琰管不住旁人的闲言碎语,可也不容许别人轻慢到他眼前来,他吩咐简竹一声,便继续领着送妆队伍朝崔府行去。


    简竹抱着一大捆鞭炮来到街角,拿着火折子冲着酸儒客气一笑:


    “我家大公子说了,此地晦气,要多点几串鞭炮才好,还请诸位海涵。”


    话音刚落他便点燃爆竹扔在地上,一片噼里啪啦的喜庆爆竹声中,酸儒与他身边几人纷纷掩面四散而逃。


    此事不过小插曲而已,裴琰过后并不放在心上。


    裴家的送妆队伍来到崔家时,崔家也上下也已贴好囍字张灯结彩,门外爆竹声声迎接大公子的到来。


    崔易航一早便被崔夫人叫醒,换上一身大红衣裳在家门口等待着裴家送妆队伍的到来。


    旭日初升,霞光万丈。


    一身贵气目下无尘的世家贵公子迎着朝霞,骑着高头骏马朝他行来,一身大红衣衫映的他原本就夺人心魂的俊美面容更加璀璨夺目,华美耀眼的令在场其他人都黯然失色。


    和崔易航相比,他更像是来接亲的新郎。


    崔易航看着大公子身上的红衣,又垂眸看看自己身上的大红衣裳。


    “……”总觉得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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