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易航再次过来时是第二日午时。


    虞怀卿喝了林太医开的几副药,身上的风寒之症已经好了大半,第二日已经能下床在房内走动几步。


    他身上的衣裳已经换过,梳洗过后那头绸缎般的长发也不再披散着,而是用发带在颈后松松绑成一个低马尾。


    许是因为看不到,他脸颊边几缕的青丝没绑到,被他用手随意拢到耳后。整个人看着有一种温和随性的慵懒,看着比先前病弱昏迷的姿态鲜活了不少。


    崔易航过来时他正立在窗户旁,透过半支起的窗户伸手,摊开手掌闭目感受阳光落在掌心中的那抹温暖,眉眼间安宁而沉静。


    秋日的日光斜斜透过半支起的窗棂分格错落的映在他身上。那种岁月沉淀而无声的静谧,几乎令人无法生出打扰的心思。


    崔易航在门口看了许久,见他只是透过窗棂一角感受阳光,忍不住出声问道:“为什么不去院子里晒太阳?


    虞怀卿收回手,闻声循着他的方向微笑:“如此便足够了,再贪心便是为旁人添麻烦。”


    “这有什么麻烦的?”崔易航不以为意,朝他伸出手:“把手给我,我带你到院子中走一走。”


    虞怀卿手刚抬起,便想起昨日那小哥儿说的话,顿时有些迟疑。


    崔易航没想那么多,只以为他是不知道自己的手在哪,反手握住他的手引着他朝房外走去。走到门口门槛台阶处,便低声提醒他注意。


    虞怀卿被他握着手,跟随在他身后走出房间。


    门外是阳光绚烂晴空万里。


    虞怀卿虽看不到那般湛蓝醉人的天空,却感觉得到日光落在身上的温度,秋日午后阳光带来的暖意让他逐渐放松下来。


    这处宅院的原主人大概是个爱花之人,院子里的花草打理的极好,尤其是那棵桂花树,翠绿枝叶间几乎挂满了一簇簇盛放的橙色小花。


    未有风来,便能闻到满院桂花悠远的香气。


    这处宅院是寻常四合院的样式,格局很常见。


    除去外院的倒座房与后院的后罩房外,居于内院正中的三座房屋分别以抄手游廊相连,在内院进门的垂花门处形成一个流转一圈的环。


    崔易航牵着虞七公子出西厢时,数着游廊里的柱子带着他漫步一圈,边走边告诉他自己的方位和他房间的位置。


    待他以后熟悉游廊的位置,无需其他人的指引,即便目不能视也能在内院游廊中走上几圈散步。


    崔易航的边走边说,步伐并不算快,走完一圈他才注意到虞七公子脚步似乎有些不稳,只是他并不表现出来。


    他扶着虞七公子坐在游廊上休息,有些歉疚:“抱歉,我忘了你脚踝的伤还未痊愈。”


    虞怀卿轻轻摇头:“不妨事的。”


    崔易航回房去拿金疮药。


    他半蹲在地上,伸手托住那人的脚踝,撩开裤管解开纱布查看他的伤势,重新为他上药。


    虞七从未被除了娘亲之外的人如此照顾过,他有些不自然地侧开脸,面对旁人的关怀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崔易航一边为他上药一边叮嘱他:“等你脚踝上的伤好后,天气晴朗时不妨出来晒一会儿太阳,整日闷在房间里,便是没病也要闷出病来。”


    虞怀卿垂眸,轻声应他。


    崔易航重新拿纱布为他包扎好,起身站在一旁:“我昨日说的方法,虞七公子可愿一试?”


    提及有关娘亲的事,虞怀卿心中便多了几分慎重思量:“……敢问公子有几分把握能将人带出府不被发现?”


    若是放任娘亲独自一人呆在王府高墙中,难保她日后不会受到端王妃更苛刻的对待。


    可要是听从这陌生公子的话冒险将娘亲带出王府,如今他自保尚且困难,娘亲的余生又要如何安置?


    虞七公子自昨日思虑到如今,心中始终难以决断。


    崔易航摇头,坦白道:“这件事要想成,除了要买通王府中的人,最重要还要看你娘亲的意愿。她若是不愿出去,我做再多安排也是徒劳。”


    虞怀卿垂眸:“我想将这个选择交予她自己。”


    前路渺茫,两种处境都有各自的隐患后果,他不知道娘亲愿意选择哪一种人生,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无权为她做主。


    娘亲半生皆是身不由己,如今能有重新抉择命运的机会,应该由她自己决定才是。


    崔易航点头:“等我打通端王府里的关系,找人托个口信与你娘亲说明,我相信她应是愿意出来与你团聚的。”


    虞怀卿与娘亲已有许久未曾见过,听他说团聚时神色便忍不住动容。


    他握紧手中衣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下定决心。


    “……此番若能见到娘亲,虞七必将以……”


    一阵秋风吹拂而来,树叶婆娑随风而动,卷起满地枯叶纷飞。


    虞怀卿声音极轻,轻到似乎融化在那一阵秋风里。


    崔易航耳畔被风声喧扰,疑惑回眸:“你说什么?”


    虞怀卿的勇气已经在方才那句话里用完,他垂眸抿唇,冰肌玉骨般的人脸色一点一点染上薄红。


    午后和煦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映着他的侧影轮廓似乎在发光,在他修长白皙的脖颈上映出喉结的弧度起伏。他看着你的眼神是如此的温柔而澄澈,偏偏却又带着几分撩乱人心的害羞。


    这种美似乎已经超越了性别,即便是崔易航对男人无感也忍不住有一瞬间失神。


    他回过神来,见虞七公子的脸色仍带着薄红,不由得有些担忧:“七公子的风寒还未痊愈么?”


    崔易航伸手去碰虞怀卿的额头,温度似乎是正常,但他仍有些不放心:“院子里有风,我扶七公子回房再加上一件披风吧。”


    虞怀卿脸上微热散了些,他垂眸应声,不再提刚才的事。


    日子就在这样的平淡相处中转瞬即逝,眨眼间时间已经过去将近大半个月。


    崔易航从一开始练完马步和挽弓后,肌肉酸疼到几乎无力举筷子,随着时间推移一天天的习惯起来。


    现在他已经能将那张强弓拉满,并稳稳射出去几箭,虽未射中中靶心,却也相差不远。


    基础扎实后,他的核心力量也有所增强。


    再上马时他已经不需要别人从旁辅助,不仅是能轻松自如的上马下马,更能驾驭流萤急速奔跑上几圈。


    他如今再也没有出现过,初次学骑马时那种手忙脚乱无所适从的感觉。


    那匹名叫飞鸿的汗血宝马被大公子下令饿上几顿吃个半饱后,初时还闹脾气,后来便乖觉了很多。


    等大公子再喂他吃草料时便不斜眼看人了,而是乖乖低头去吃他手中的草料。


    如此喂了几天,飞鸿一见到他便知有额外的草料吃,对他的态度亲昵了不少,如今一人一马已经磨合良好相处愉快。


    但这半个月的时间下来,变化最大的其实不是那匹骄傲的白马,而是崔易航。


    崔公子长相俊秀唇红齿白,颇有几分小白脸的潜质。


    只是他先前整日花天酒地纵酒无度,整个人看着娇生惯养虚浮无力,身上有一种生活在脂粉堆中的娇气。


    大公子来崔府教导他练习骑射后,崔易航的生活规律极了。


    因着每日按时锻炼规律作息,再加上崔国舅夫妻心疼他、每餐变相在饮食上增补他,崔公子的模样短短二十余天便显出了极大的变化。


    崔易航的脸颊上少了几分肉感,眉眼间也褪去几分脂粉气。


    一身娇生惯养的细皮嫩肉变得更加紧实有光泽,虽然还未练出明显的肌肉弧度,也已显出几分薄薄的线条感来。


    他的眼眸明亮清澈干净,身躯也犹如一棵小白杨般笔直,整个人往那一站便显出几分精神气来,看着就生机勃勃讨人喜欢。


    虽然仍是那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仔细看去样貌也与先前差别不大,但不相熟的人打眼一看绝对不敢轻易相认他。


    裴琰每日都能见到他,对他的变化感知并不大。


    只是忽然有一天,他因公事繁忙来迟了些许,踏进院门时见那人已经主动练起骑射,正骑着高头大马挽弓射箭。


    羽箭正中重心,那少年眉眼间显出几分开心的笑,回眸见到他时勒停马匹一跃下马等他指示。


    那般英姿勃勃的少年郎,似曾相识又似曾不识。


    大公子怔然看着他,这才忽然察觉他已和先前有些不同。


    “崔公子的骑射功夫已有很大长进。眼下还有几天便是大婚之日,裴家与崔家为此都有许多事务要安排,往后我便不来教导你了。”


    崔易航闻言忍不住愣神。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还有几日便是他和裴家大小姐的大婚之日,也就是说,那位大小姐将要逃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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