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睿可不想这么多,只管敬酒,好话一句接着一句,几乎将贾斯当成是自己亲哥哥了。
“……我没有亲兄长,来府城之后全仰仗表兄照顾,从此往后,表兄即是我的亲兄长。但凡有什么事情,只消吩咐一声,兄弟我必定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来,兄长,我敬你一杯。”
贾斯迷失在这一声声亲兄长中,被灌了一杯又一杯。
原本没打算替贾睿怎么出力,可如今被几下一哄,酒性发作,便许诺一定会替贾睿办成这件事情。
贾睿只要回去之后把自己的差事做好,给自家县城里头经营好养螺跟养珍珠这两件事情,回头周大人那儿自有他去说和。
贾睿又是一阵不停的道谢恭维。
贾斯神志不太清醒,吹嘘道:“放心,哥哥我办事,从来都不会出错,要不了多久你就能回府城。”
等到两个酒散了之后,贾斯已经迷迷糊糊了,连送人这件事还是夫人代劳。
贾夫人将贾睿好生送走后,回头瞧见了躺在榻上张牙舞爪的丈夫,头疼不已:“灌了几杯黄汤,越发不知道自己有。几分能耐。”
她看不过眼,上去给贾斯扯下鞋袜,将他推到榻里面,盖上了一层薄被。
坐在榻边,贾夫人还在自说自话:“周大人跟前真能历练人,贾睿那小子原先过来的时候还有几分呆,现在哄起人来不知有多机灵。只有你这个傻子,还总觉得别人傻。”
要真傻,也不会来这么一趟了。
贾斯听不进去,在那儿呼声震天呢。
等到第二日酒醒之后,经过夫人提醒才想起来自己说了什么胡话,贾斯顿时后悔不已,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一时又埋怨夫人:“你怎么不知道拦着我?”
“我?拦着你?”贾夫人语调生生扬了三个度,话里话外都是嘲讽,“你也不想想你喝酒之后是个什么德行,谁有那本事能拦得住你?我且告诉你,这话竟然放出来了,往后你就自己去折腾吧,人家可在那儿等着,你这个亲哥哥怎好让别人失望?”
亲哥哥三个字,说得还格外地重。
贾斯欲哭无泪,悔之不及。
无独有偶,李升也嘱托了衙门里头相识的人替他盯着,一旦府城这边有什么新的差事,立马告诉他。他就不信,自己毛遂自荐总还不能被选上?比起外头招来的那些人,他这个在府衙呆了将近半年的人岂不更知根知底、用着放心?
周大人肯定更愿意用他。
有能耐的都托人盯着了,没能耐的,只寄希望于知府大人开口留下他们。
不过他们到底想多了,周律说到底是为下的县城培养人才的,虽然这批带过来的人他觉得很是不错,但也绝对不会现在就将他们留下。
几个县衙都还嗷嗷待哺,周律等他们学成之后,考验了一番,见他们都通过了,便大方地告知各县衙,这会子可以把人给领回去了。
余下三个县衙早就迫不及待了,周律一开口,他们立马派车马来接人,真是一刻都等不得了。
池子都已经挖好了,人手也备齐了,只等这批人学成归来,他们就可以一边养螺一边养珍珠。
虽然这两个并不是短期就能瞧见收益的,但是周大人说了,这两个买卖都是长久的生意,做的好了,卖去哪里都行。尤其是养珍珠,如今外头人养的少,珍珠还算是个稀罕玩意儿,溢价高得很,早点养就能早点赚钱。
贾睿他们纵然有不舍,但见接他们的人过来,只好弃府城而去。临走之前,众人还特意结伴,前去感谢周律。
周律瞧着他们,便想起从前自己带的王金定吴老三他们,一年年过去,他手底下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周律只希望从他手底下出来的人,将来都能于社稷有功。
“回去吧。”周律温声跟他们道,透过他们看到了另一批人,“县城只是你们的起点,将来,还会有更广阔的前途等着你们。”
贾睿跟李升都诧异地看向周律。
然而周律却什么也没说。
辞别过后,便是真的离别了。
贾睿见好些人泫然若泣,有点不忍心地别过了头。
临别在即,就连李升那厮看着都比往日眉清目秀了几分。
唉……往后若无交集,怕是很难见面了。这家伙性子的确古怪了些,但是能力还是有的,他贾睿就敬佩有能力之人。若不是当初的情况特殊,没准他们二人还能成为知己。
只是李升发现贾睿的目光之后,挑了挑眉,不客气地问:“做甚?”
贾睿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暗暗抽自己两下。
叫你自作多情!
再怎么多愁善感,也都气没了,贾睿直接上了牛车,跟着众人打道回府。
程铭与章书华等人都过来相送,直到把人送出了这条长街,才踱着步子往回赶。一边往回,一边叹气。
毕竟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程铭对这些人还有点舍不得,况且他们足足有一百余人之众,平日里来府衙的时候,人挨着人,显得府衙都拥挤了许多。可现下人都走了,又显得府衙空落落的。
程铭跟周律一样,送走过王金定他们,也送走过如今的贾睿李升等人,明明自己还很年轻,可他总感觉自己的心态无端地老了许多。但愿,他们能够不负大人所托,撑起几个县城的天地。
那几个县如今实在有些困顿潦倒,若是他们能用半年所学,将县城里头的营生经营起来,想来周大人是不会亏待他们的。
贾睿等人是被迎回浮梁县的。
他们回城后,迎接他们的除了浮梁县新一任县令马致远马大人、县衙一干官吏,还有数不清的百姓。他们自发来此,就是为了看看浮梁县的未来。
就连从前被丘余二人折腾,受尽委屈的苦主,都忍不住过来瞧一瞧。浮梁县已经千疮百孔了,但是新一任县令过来之后,尽力地在整顿县衙风气,如今不正之风固然还有,但是跟从前比起来,已经好了太多。马县令虽然为人小气,甚至有些时候显得有几分寒酸,但是在整治贪污的手段上却雷厉风行,叫人钦佩。
这回力排众议,花了大价钱请了这些人去府城修行,为的也正是给浮梁县往后铺路。
百姓们知道县衙的意思,虽然被伤透了心,但是也愿意去相信一二。但凡有希望,谁愿意自己的县城一直比别人差呢?
他们也想亲眼看看自己县城的变化。
被这些人看着,连只想着留在府城往上爬的贾睿也忍不住动容,心中澎湃起无限的责任感。
其余县城亦是如此。
李升等一回县城,便又赶忙投入养殖事业当中,各个县城其实早已经得了府衙的消息,早早准备着了,如今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李升贾睿他们便是这股东风。
他们回来,各项事情便正式进入正轨。
各处县衙里头,周律叫人盯着,他是说了县衙自负盈亏,但是也不能一点儿不照看着,该帮衬的时候依旧要帮衬,只是他自己甚少亲自过去,只是让程铭章书华盯着。
这两人跟在他身边已有多时了,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应付县城里头的那些东西是绰绰有余了。原本,周律也该亲自过去视察一番,免得各个地方胡来,但他实在分身乏术,因为苏音也快分娩了。
估摸着产期就在这几日。
不过孩儿顽皮,一直不肯出来,急得周律已经请了好几个大夫了。
苏音还有心思说笑:“平日从未见你急过,我还以为你不会着急呢,原来也有火烧眉头的时候。”
周律无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玩笑?”
再不出来,他真能把自己给吓死。许多话他也不好跟苏音说,这年头,分娩实在可怕危险,一个不好……罢了罢了,点到为止,就不该想这些不吉利的东西。
周律又说:“虽然大夫总说无事,但还是小心为上。我已托人寻好了女大夫,明儿就来官舍旁边住下,有她们照看,我才能放心一些。”
苏音心下感动。
她知道,夫君所急不过是担忧她的身子。天下间的女子大都是这样痛过过来的,唯有她如此幸运,还能被夫君体贴至此。
苏音忽然道:“如今女大夫难得,若是以后能多些女大夫,女子生育时也能多一重保障了。”
周律沉思,真把这句话放在了心上。
第二日上午,两位女大夫便被请了过来。
也是巧了,他们俩前脚进了门,后脚苏音便忽然觉得不对劲,一看裙下,发现羊水已经破了。
两个大夫都有些惊住了,哪里会这么巧呢?她们刚来就要生。
周律吓得后背都湿了,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人抱进了产房。
两个大夫连忙进去帮忙,场面一下子变凌乱起来:
“热水可准备好了?”
“被褥呢,拿几床被褥过来。”
“别都站在这儿,人多手杂,反而碍事,不相干的赶紧出去!”
周律便被“请”出去了,出去之后人脚步凌乱地来回躲着步子。
等走累了才终于停下来,时而坐下,时而站起,目光始终看着产房,焦灼到了心坎儿里。
他从晌午看到了天黑。
周律知道生子艰难,但从不知道会如此艰难。他平日里都舍不得苏音做重活,如今却要让她面临分娩之苦,周律只觉得后悔。
苏音是个能忍的,实在实在熬不住的时候痛叫了几声,声音听得周律越发着急。
好在,天黑过后,产房里终于传来一声清亮的啼哭。
周律猛然站起,想去看望苏音。
然而下一刻菡萏便从里面出来,怀里抱着一个襁褓,笑容满面:“恭喜老爷喜得麟儿。”
“夫人呢?”
“夫人没事,只是有些累着了,吩咐我先将小公子抱出来给您看看。”
周律掀开襁褓一角,看到一张软乎乎红彤彤的脸,有点皱巴,分明很丑,可他却越看越觉得可人疼。这是他的孩子,与他血脉相连。血缘真是件奇妙的事,让人心都软成了一团泥。
这应当是他此生唯一的孩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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