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县令鼓足勇气说完这些话。依旧忐忑地站在原地。
他是希望杨秉璋收的,毕竟今儿一天杨秉璋的目光太冷淡了,看着吓人。他们是在周大人的手底下讨生活,但周大人却在京城这些官员手底下讨生活,马县令可不希望这位丞相大人觉得他们县城不好,进而影响了周大人。
周大人为了他们饶州费尽心思,马县令不希望这个时候拖了后退。
杨秉璋自然看得出来他的意思。
这要是换平时,他早就翻脸了,莫名其妙送这些不值钱的东西他收都不会收,但今日杨秉璋却收了,收完之后还不忘警告了一句:“下不为例。”
马县令如释重负。
收着就好,肯收东西就说明他们没有差到那个份上。
马县令于是又一脸堆笑地跟杨秉璋介绍他们县城的珍珠养殖。说的事无巨细,生怕杨秉璋听不懂。
他絮絮叨叨,话里话外全是百姓,也看得出来,也是真的把百姓放在心上。
杨秉璋本可以打断他的,因为他平生最罗嗦的人,三句话能说完为何要花掉几十句的口舌,这岂非耽误别人的功夫?可是今天杨秉璋却一直放任他多嘴,并未示意他停下。
在马县令口中,县城里头的每个人都对珍珠养殖无比上心,他们县城的人可从来没有如此专心致志地做一件事情。
这批珍珠已经养得很好了,过上几个月便能够丰收。届时,他们县城便能翻身。饶州地穷,穷困潦倒的那种穷,可现下已经有富起来的指望了。
马县令最后道:“不敢指望跟天子脚下的人比,但是对饶州的百姓来说,能吃饱穿暖已经是富足了。以前是奢望,如今很快就要变成现实。”
这都是周大人的功劳。
最后一句马县令没有说,说出来未免有拍马屁之嫌。他是担心会给周律带来不好的影响,所以才三缄其口。
杨秉璋越听越觉得羞恼惭愧。
他这几天受到的冲击一天比一天大,在饶州待得越久,越能证明他之前弹劾周律的都是无稽之谈。他要是一点良心也没有,那也就罢了,可偏偏杨秉璋还没有丧尽天良,知道什么是好坏善恶。
平心而论,若他跟周律的位置调换,周律肯定做的会比他好,而他做的却必定没有周律尽善尽美。
这就是差距。越往下看,这样的差距就越是明显。杨秉璋不得不承认,他是比不得周律的。
这才更扎心。
带着这一串珍珠项链回去之后,杨秉璋还未来得及遮掩就被温肃知给瞧见了,还当众点了出来。魏斯年跟着起哄:“咱们都是一块过来的,为何这位县令只送给杨丞相,却不送给咱们?杨丞相哪里来的威风,那位县令为何独独就瞧上了您?”
这眼神是不是不太好?
当今没生气,他只是疑惑原因。
杨秉璋道:“也许是看我看得顺眼,看你却觉得面目可憎吧。”
魏斯年又问:“那为何会不送给圣上?”
这明显就是找事儿的,杨秉璋真的生气了:“圣上富有四海哪里需要这个?你若是觉得圣上真的眼馋我的东西,大可以替圣上讨了去。”
“拿着。”杨秉璋将珍珠一掷,正中魏斯年怀中。
杨秉璋嗤笑:“好生收着吧。”
魏斯年愣住,看了一眼当今。
他自己惹的祸,当今可不管,两眼一闭只作不知。
魏斯年也没了主意,只好笑着重新将这串珍珠项链送还给了杨秉璋,又说:“这是马县令送给您的,还是由您保管得好。话说回来,这县城里头的珍珠虽然年份尚浅,个头也不算大,但是品相却俱佳,瞧着不必京城里头的差。”
杨秉璋冷冷瞧着他,并不言语,还是魏斯年将项链递到他手中,杨秉璋才作罢。
只是面上仍有蕴色,那些项链,一颗一颗地转着,跟转佛珠一样。
魏斯年以为他会把这珍珠给扔了,毕竟这老小子脾气挺臭的,这珍珠又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儿,被他这么一膈应,想来杨秉璋再喜欢也不想要了。可结果杨秉璋却坦然自若地收了项链,往后也没提别的了。
魏斯年偷偷跟温肃知咬耳朵:“他这阵子怎么这么古怪?”
温肃知却觉得,古怪的分明是他身边站着的这一位。人家冷嘲热讽的嫌弃人家性子不好,人家不嘲讽了,安安静静的坐着又嫌人家是不是有毛病,合着怎么都是错了。
魏斯年消停之后,圣上也没有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杨秉璋。
他事后问过周律,得知这位马县令会错了意,将杨秉璋看做是最大的官儿,又觉得杨秉璋对他们不满,这才多献了几番殷勤。
这是好事,有杨秉璋打头,当今才能越发毫无顾忌地探查。
翌日前去巡查的时候,众人便都发现马县令似乎对杨秉璋格外看重,对其他人都是一视同仁,虽然礼遇有加,但是并不显得那么郑重,唯有杨秉璋,事无巨细都要过问。
他甚至还交代了周围人也对杨秉璋倍加关注,贾睿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他并未全信,他们家马县令为人坦诚,但有些时候就是太诚实了,别人说什么他信什么,就好比这一回,贾睿便觉得这里头最大的官未必是那位杨大人。兴许……他们周大人身边站着的那位中年人,才是最德高望重的。
这位虽然不常说话,但是每说一句都在点子上,问得问题也格外犀利。他说话时,周大人都会停下认真听着,待他说完才会回复。
比之那位杨大人,这位才更像是隐姓埋名的上位者。
贾睿有了计较,于是开始不动声色地照顾这一位,按着他的意思行事。
连当今也跟周律说:“怎么这小地方也能出来这样聪明巧的人?这浮梁县有一个,隔壁县城也有一个,机灵得不像是这位马县令们调教出来的。”
周律还未说话,就听圣上又说:“倒像是你身边出来的。”
温肃知恰好听到了这一句,于是说:“这批人当初的确是从周大人手上出来的,跟着他练了半年之久,而后才回到各自县城大展身手。也多亏了他们,如今县城里的一切已经步入正轨了。”
言外之意,他们已经替县城做完了最难做的事情,也培养了后一批劳动力,圣上若是真心喜欢的话,带去京城也不是不行。只可惜他们没有赶上前一批御史选拔,若是赶上了,没准都能入选。
当今不说话,但是光看脸色也知道他必定心动了。
贾睿跟李升这样聪明的,早已经给自己找好了后路。
唯有马县令,依旧雷打不动地奉承杨秉璋。
众人心里纳罕,就连杨秉璋也有些受宠若惊。不过人家一直笑脸相迎,杨秉璋到最后也不好继续板着脸了,最后虽然没有有说有笑,但态度已然回暖。
众人在浮梁县停留了三日,期间已经将浮梁县的底给摸透了。之所以探查得这么仔细,是因为周律前些日子曾替这些县城求了一份恩典,希望朝廷多给点钱好支持当地产业。
拨款一事,当今可以直接拍板定下,但若是他直接定,堵不住这悠悠众口,只好带着大家一起查访,也免得以后有人再妄议是非。
一番探查,不仅当今没了后顾之忧,连最反对这件事情的杨秉璋也无话可说了。离开浮梁县之后,杨秉璋再不能多说一个不好来,只能认命地听当今说着要划钱的事儿,偏偏还不能反对。
他若是反对,想起饶州那么多的百姓还等着这笔钱,便觉得亏心。
他是有自己的立场,可他也不是没心肝的人。
几个县城探查过后,当今总算是良心发现,想着该回去了。算上路上的时间,他出门已有一个半月,倘若再不回去朝中必定要吵翻天了。虽然不舍,但是当今只能遗憾地表示自己该回去了。
虽然如此,可该带的人总还是不能少的。
此番他总共就看中了两个人,一个是贾睿,一个是李升。两个人都是被府衙的人请过去的,因为家住远近不同,是错开了请的,请过去时两个人都不知道怎么了,等那边说明了情况之后,才晓得自己走了大运,被贵人看上了。
二人喜不自禁,连忙回家收拾了行李。
因为不知会被安排到什么地方,所以两个人都是轻装上阵。可巧着呢,第一次来的时候都没碰到面,第二回来的时候却在衙门门前碰到了。
两个人看着对方身上的行李,一瞬间都懂了。
原来,他也被选上了。
贾睿说不出自个儿到底是什么感受,挺微妙的。当初一起跟着周大人做事的时候,他们俩就争的昏天暗地,如今眼瞧着自己出人头地了,结果又来了一个这个,不用想也知道,往后肯定还得继续争下去。否则,他如何能在新上峰面前出头呢?
虽然心里有八百个心眼子,但是两人真开口时,却都带着一张客气又体面的面具。
要卷,也得去了京城再卷,如今他们还不知道上面的大人究竟是谁呢。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