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平伯府这两年日渐萧条,门可罗雀。
往日结交的亲朋好友,如今也鲜有人再登门了。建平伯每日望眼欲穿,就等着儿女过来看一看他,结果等了一天又一天,愣是没有等到一个人。
他叫人打听过了,儿子外放在别处,如今过得挺好。在那处小地方当县令,并不打算回京城了,甚至还将自己的岳父岳母也接了过去,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他完全忘了自己在京城还有一个血脉相连的父亲。
唯一的儿子靠不住,剩下的两个女儿也不愿意见他。
自从萧丛云“走了”之后,二女儿便对他心中有恨,建平伯如今宁愿她不回来,因为苏卿一旦回来,势必要闹得府中鸡犬不宁,吵闹不休。建平伯从前还有吵架的精力,如今却是一点儿精力都没有了。
他累了,倦了,实在懒得吵架,也不想再提那些陈年往事。
从前不提是因为羞恼,如今不想要再提,是因为后悔。
苏卿貌似知道这一点,但是她是绝对不会让建平伯如愿的,每回都找准建平伯最痛的点往下扎。
“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嘛去了?你不是心疼你大女儿吗,心里眼里只看得见她一个,那你就去找她呀。对了,我倒是忘了,你早就找过了,在她回京城的头几日就巴巴地贴上去,想要赔礼道歉的,可惜,人家压根不稀的搭理你!”
“真是丢人现眼,当父亲的反倒给女儿赔不起,谁家也没有这个道理。你是后悔了,知道错了,明白自己疼错了人,可人家早忘了你是谁了,甚至压根都不愿认你这个当爹的。做父亲做到这个份上,真是世间门少有。”
“走到今天这一步,怨不得旁人,是你自己活该!你就好好受着吧。”
建平伯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喘着粗气。
看着别人痛苦,苏卿心里才能好受一些。
父女两个在此不欢而散。
每次吵架之后,也就只有建平伯会受伤。这回苏卿是从太后那儿得知她娘真没了之后,一时忍不住,才又跑回了娘家大闹一场。算起来,她已经有三个多月没有回娘家了。她懒得回来,每次回来除了吵架便还是吵架,但她又不想让建平伯过的太舒服,所以隔些日子就要闹出些动静来。
苏卿恨建平伯无能,不仅庇护不了儿女,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实在是个废物。苏卿时常想着,他若是有周律半分本事,也不至于连个人样都混不出来了。
周律虽然出身卑贱,言行举止也令人讨厌,但是能力却不俗。就连苏卿公婆那样挑剔的人,对着周律都是满口称赞,苏卿向来不耐烦听这些话,但是听多了之后,对如今周律在朝中的地位也有所了解。
那是她得罪不起的人。
建平伯被他贬低的一文不值,一气之下直接病倒了,就连旁边的管家陈冬青瞧见了都觉得心寒。
苏卿走后,陈冬青还在絮叨:“二姑娘怎么一点良心也没有?当初老爷多疼她,要什么给什么,只差没把整个府都给她了,她如今还嫌不够呢。”
真是被人惯坏了,也就他们家老爷脾气好,不计较,要是换了别人,哪里还有二姑娘叫嚣的余地?
建平伯也气得心肝疼,又急又悔,但是他又做不出来将苏卿扫地出门,勒令他不许回娘家的事情。三个儿女里头,也就这一个会借着骂他的名头回娘家看一看。虽然每次回来都会惹人生气,但总比不闻不问的好。
建平伯摆了摆手:“随她去吧,她自己过的也不如意,何必同她争论这些?”
“我是替老爷打抱不平,您都一大把年纪了,二姑娘还这么气您,真气出好歹来可怎么好?”他们府上如今连太医都请不动了,也就只能花钱请请外头的大夫。
陈冬青说着,自己也觉得凄凉。
他们府上从前是何等的风光,如今才过了这些年,便落魄成这样。可他们家的少爷姑娘也不是没门路,大少爷虽然只是个县令,但在地方上却做的红红火火,瞧着也是个能耐人。大姑娘更是了不得了,不仅姑爷厉害,她自个儿也厉害。二姑娘虽然到现在还没生下一男半女,但是有太后娘娘撑腰,王家也没人能把她怎么样。只有二姑娘自己心里不舒服罢了。这三个人都过的不错,又都是他们府里面出去的,按理说应该给建平伯府争光才是,然而到头来,谁也没有因为他们三个人对府里面高看一眼。
陈冬青唉声叹气,早知今日,当初就应该对大姑娘好些。更不该让大姑娘去了她外祖家,不仅没能享福,还养成了淡漠的性子,跟家里也不亲了。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大姑娘跟大姑爷在外风头正盛,他们当奴才的,哪能编排这两位?
陈冬青走后,建平伯是缩在床榻里,觉得自己窝囊透了。
消沉了一阵子,建平伯渐渐睡过去了。
他还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的原配并没有去世,自己也从未遇见过萧丛云,他们一家三口和和睦睦,自己那个外孙出世了,长大后也是亲热地叫着他“外祖父”。
到底是梦里的日子太过美好,午夜梦醒之时,便更觉得周边凄凉。
而这样凄凉的日子,不知道还有多少。
建平伯每日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过,他也不知道,如今这样的日子过的有什么趣味,但左不过混过一日是一日。
他也曾想过继续去朝廷任官,但不论是圣上还是吏部,都没打算让他重新出来,萧丛云去世之后,建平伯也几乎被宣判了“死刑”。
皇家人到底还是迁怒于他,即便萧丛云罪大恶极,即便她的死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建平伯还是被迁怒了,建平伯府本就难过的日子更难过了。
他虽然还有一个有名无实的爵位撑着,但是每月到手的俸禄一减再减,若非家里还有些家底,这诺大的府都快要撑不下去了。
外头那些人对于建平伯的遭遇了然于心,除了幸灾乐祸,也没有别的想法了。
提起来便只有一句——这都是建平伯自作自受。如果他当初行事公允一些,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三个儿女没有一个愿意认他,做父亲做成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建平伯也时常这么想,但他舍不得自己这条小命。
越到最后,伯府每况愈下,又过了些年成,建平伯不得不将家中多余的下人都裁撤掉了,一年年减下来,最后只剩下了陈冬青。
建平伯实在舍不得这最后一个。
该走的人都走了,府里也终于清净了建平伯望着自己这个老伙计,笑得辛酸:“到底只剩你陪着我了。”
陈冬青望着他两鬓发白的面容,心头难受,曾经他们家老爷也是名满京城的郎君,如今却落魄至此,真真是造化弄人。
陈冬青年纪不比建平伯小,但建平伯比他显老多了。如今才上了五十,便已经头发花白,步履蹒跚了。
最近,连二姑奶奶也不愿意来府里骂两声了。这空荡荡的伯府,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守着,整日里活得跟孤魂野鬼似的。
可日子还得过,总不能真的一死了之。且建平伯总归还是指望着有朝一日,儿女们能过来看看他。虽然如今看不到希望,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没准有一天他们就屏弃前嫌,回到他身边呢?
自己终究还是他们的父亲。
这日,主仆俩像往常一样守在院子里发愣。
建平伯忽然听到门外有响动,眼中放光,连动作都利落了几分,带着几分迫不及待地希冀,他问:
“是不是有人来了?”
陈冬青也连忙过去瞧瞧。
片刻后,他耷拉着脑袋回来了,跟建平伯道:
“没人,是两只野猫在打架。”
“哦,野猫啊……”
只余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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