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苏卿嫁入王家的第十六个年头。
早起时,听她那个不中用的丈夫说,当今身子每况愈下,只怕朝中又要起争端了。
苏卿听完只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她对于这个血缘上的舅舅并没有半点好感,只剩下憎恶。
虽是她舅舅,可是当今待她还没有对苏音好。从前苏音还在建平伯府的时候,当今便时常替她撑腰,还会将母亲叫到宫中训斥。当今责怪母亲对待原配之女太过苛刻,就连她这个外甥女,也得不到一个好脸色。
后来母亲跟父亲的事情东窗事发之后,苏卿便彻底沦为了皇家的笑柄。她从前在宫里也是人见人爱,经此之后,便成了人人笑话。她不是不恨当今,而是恨之入骨了,就连太后她也恨,可惜如今太后已经病故,她再恨也无济于事了。且太后走了,苏卿也失了最大的庇护。若是当今再驾鹤西去,她剩下的依仗就都没了。
这些年,苏卿之所以在王家还能作威作福,不过是仗着自己是当今圣上的亲外甥女。哪怕她不受宠,可依旧比别人尊贵。可一旦几个皇子中的任何一个上了位,她就再也没有了特权。外甥女,跟不待见的表妹,其中差距又岂是一星半点?
不过,所有的事情似乎总不会按着苏卿的想法来。她盼着当今在皇位上多坐两年,但偏偏这次的病来势汹汹,一个月下来,当今已经几次死里逃生了。太医都说,他这身子不适合劳累。当今一开始也没把这话当一回事,后来实在撑不了,只能服软。
皇位交给了六皇子。
这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有关皇位一事牵扯太多了,不可能不争。大皇子跟二皇子汲汲营营这么多年,为的就是那九五至尊的宝座,如今一朝梦碎,他们岂能就范?
不过,萧琰也不是吃素的。
他虽然比大皇子和二皇子年纪稍轻一些,但在民间的声望却不低。
两年前天大旱,六年前,各地洪灾遍发,赈灾救济的都是之前种出来的南瓜。也就是经历了两次灾情,百姓们也都真心感激朝廷跟六皇子把南瓜种子带给他们,让不少人平安的度过了荒年。去年与今年都风调雨顺,但是仍有许多人照例种着南瓜,以备不时之需。
民间是感激,而朝中则多是出于利害关系才支持的六皇子。
因为萧琰品性追随他的臣子固然也有,但大多数人追随萧琰,是出于立场,甚至是因为周律。
这两年科举选出了一批寒门士子,而萧琰又同寒门出身的周律等人关系甚密,理所当然地收到了寒门子弟的拥护。又有当初从昌平县、饶州出来的一批官员的追随,萧琰最后才能安然无恙地登基称帝。
萧琰登基之后,照例封赏了群臣。
周律功劳最大,官拜宰相,成为新帝跟前炙手可热的红人。
而她的好姐姐,便成了显赫一时的丞相夫人。
几月后,皇后喜得幼女,满月时京城中有品的官宦女眷都能进宫参宴。苏卿因为是萧从云的女儿,也沾了些皇室血脉,故而也在其中。
只是她虽然出席,却少有人愿意沾上她。
谁知道建平伯府那些窝囊事,对于苏音苏卿姐妹俩的恩怨,京城中人早已听说。世态炎凉这几个字,在下位者身上便体现得淋漓尽致。
从前苏音不得人心,如今苏卿人见人欺。
纵然没有苏音,可苏卿已经不受皇家待见了,也不会有多少人会主动往她身边凑,人性就是如此薄凉。
苏卿已经不在意这些了,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她这些年经历得还少吗。
只是为什么,她那个不中用的好姐姐偏偏能如此受欢迎,就连皇后也待她青眼有加,凭什么?就因为苏音嫁了一个马夫?就因为这个马夫如今成了宰相?真是老天不长眼。
分明她才是与皇家最亲近的那个!
席间无人同她说话,苏卿便一杯接着一杯地灌自己酒水。果酒不太醉人,可她喝的太多了,借着朦胧的酒劲儿,第一次找到了苏音。
自从闹开了之后,这是苏卿第一次跟苏音说话。
地位
“姐姐,你可真是叫我好等!”
苏卿似笑非笑地拦在半路上,堵住了苏卿的去路。
为了等苏音落到,苏卿几乎等了半个多时辰。她的好姐姐,当真是受欢迎啊,受欢迎到她有些恍惚了。
从前母亲在的时候,她也是这般万众瞩目,不论到哪儿都熠熠生辉,如今的苏音,就像是抢走了她的气运一样。
“我受宠时,姐姐什么都不是;如今姐姐风光了,也是踩着我的身子攀上了高枝儿。”
苏音不解,这人在胡沁什么?
苏卿魔怔了,一时陷入了癫狂中,质问道:“你什么都要抢我的是不是?”
苏音蹙眉。
“建平伯府嫡长女的名分你要抢,皇家的看重你要抢,如今连父亲的宠爱都要抢,他一心惦记着你,对我却恨得牙痒痒。你多得意啊?看着我落魄了,你高兴了是不是?”苏卿歇斯底里地吼叫。
她压抑在心中这么久的恨意,终于宣泄出来。
没错,她一直觉得苏音克自己。自从苏音起来了,她便被比得什么都不是了,这不是被克了是什么?
苏音眼神闪烁,她在苏卿身上看到了萧丛云。一样的偏执,一样的疯癫。
真不愧是母女,从不会反思,什么错都要往别人身上推。
她本来可以无视苏卿的,甚至可以叫人过来,在皇后面前告上一状。但是苏音没有这么无聊,她从前确实不喜欢苏卿,但是现在她已经觉得无所谓了。不管是苏卿还是建平伯,苏音都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苏卿这模样,让苏音有感而发,她问:“你觉得是我克了你?真是可笑。”
苏卿一怔。
苏音透着她,看到了当初的萧丛云:“若不是你撺掇着你母亲,你母亲又怎么会‘死’?错的是你,你从当初就不该生出来。”
苏卿往后一退,神色骤变。
苏音缓缓道:“许多事是你做的吧?最后却嫁祸给你母亲,连累你母亲身亡。苏卿,不要总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太上皇之所以不待见你,不是因为萧丛云,是因为你自己太过狠毒。你怨天尤人,其实最应该怨的就是自己。”
苏卿不能接受,也不知道是不能接受苏音的话,还是不能接受苏音知道了真相,触及她内心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她当初,的确是动手了。
母亲被状告之后,那些罪名,被安排到了母亲身上,她都知道,只是当初她自己都骑虎难下了,怎么好替别人辩白?
苏音又继续道:“你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其实皇家人未必不知情。就连已经故去的太皇太后,也未必不知道。”
苏卿不愿意听到这些,她已经手足无措了,一个劲儿地往后退:“没有,不会的。”
“是没有猜到?还是不会冷着呢?瞧他们如今对你是什么样子,有没有猜到不是显而易见吗?”
苏音不耐烦跟这样的人说太多的话,她如今过得很好,有爱她的丈夫跟孩子,并不愿意掺和他们一家子的事情。今日要不是苏卿拦着她,又说了这么一番没有所谓的话,她也不屑于旧事重提,但既然提了,有些话便不得不说。
“苏卿,你母亲从走火入魔到最后身亡,纵然是她自己心术不正的缘故,可你也是推手,你把你母亲推向了死亡。”
“不,我没有……”苏卿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在地上。
不是她的错。
她只想给苏音一个教训罢了,她也没想害自己的母亲。
苏音一点儿也不可怜她,这样恶毒的人,可怜她是对自己的残忍:“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若是你,便回去对着青灯古佛忏悔终生。”
苏音说完,直接转身准备离开,想了想,又丢下一句话:“别再来找我了,我并没有心思同你叙旧,也不在意建平伯府的事,更不介意你恨不恨我。你的那些话,我听了就觉得好笑。”
说完,苏音便离开了。
留下的苏卿许久没有动弹。
自那之后,她的确没有再找过苏音了。即便她心里还是恨的,但是她母亲的事情被揭露之后,苏卿便心虚了。她不敢再面对苏音,甚至不敢面对建平伯。
她这一辈子,也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着了。妒忌苏音,妒忌了一辈子。
妒她夫妻和睦,子孙满堂,而自己无儿无女,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当初瞧不上的王承台,也被别人抢走了。对着她的时候,再不愿施舍一个眼神。
到头来,她什么都没有。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