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虹这几天,天天垮着个小脸,她和猫蛋原本换的坐位,又换了回来。
不仅如此,那个宋清林的舅妈还往猫蛋家里送东西,语气里傲的不行,到现在王翠芬还在膈应的慌。
“不就是一个邮电局的干事吗,傲啥傲啊,男人听说是个小干部……”
王翠芬这段时间门,到处做饭,可没少长见识,干事干部也见了不少,可没有一个像她那样的。
下巴抬的老高,看人的眼神带着一股子优越感。
“蛋儿,咱往后不和她那个外甥玩,她这样,她外甥肯定也不是啥好东西,听说她家还找人跑到校长那,让俩个娃坐在一块,呸,我明个就去找老师。
咱就是不愿意和他坐在一块。”
猫蛋其实无所谓坐那,不过,她也讨厌宋清林那个舅妈。
“这种糟心事,先放放,蛋儿,去把那盆糟鸭蛋给人钟干事送过去,他一个人过也挺可怜的,他爱吃这糟鸭蛋。”
不是休息天还好,钟干事能在厂子食堂吃饭,可轮到休息天就不成了,王翠芬是个记恩的人,钟干事没少帮他们家的忙。
她有的时候,家里做的饭多了,就让蛋儿给他送过去点。
两家已经很熟了,钟干事有的时候,会往这边拎菜,有的是一兜子鸡蛋,有的时候,是香肠,小鱼干啥的。
“钟叔……”
猫蛋站在他家门口,叫着人,里面没有人应声,像是没有人在家似的,猫蛋推开门,把鸭蛋给他放在了灶房。
正准备回去,就见一个女人,急匆匆的跑到了她家里。
像是第一次来这,进巷子的时候,还专门数了数第几家。
“王师傅,王师傅在家吗?”
正在喂鸡的王翠芬抬头看去,见是一个穿着得体,神色慌张的女同志。
“我是,你找我有事吗?
程素只知道王师傅,但不知道王师傅是个婶子,她也顾不得多想了,来到她跟前就问,
“王师傅,你会不会做木棉糕啊?”
她把王翠芬问的一脸懵,
“木棉糕?”
王翠芬像是在哪听过似的。
“你是谁啊?”
“王师傅,我是胡青山的爱人,我叫程素,是这样,我公公快不行了,他一直念叨着啥木棉糕。”
胡青山碍于脸面,不好意思来,为了能满足老人最后的一点念想,程素也顾不得啥了。
整个榕城的供销社,还有百货大楼都没有卖这个东西的,就连厨子也找了,没有一个会做的,有的甚至都没听说过。
之前说做饭很有一手的齐大柱,她也找了,原本过来,都不抱有希望,可她还是想来试一试。
她公公对她这个媳妇很好,她不想让老人走的有遗憾。
胡青山?
王翠芬知道他,上次她去给王秘书还是谁做饭,还见过他嘞,听人喊他胡处长。
“你让我好好想想,我好像听我公公说过,那个木棉糕,都是贱东西。”
不是说东西贱,而是做这个木棉糕的东西,都是些糙东西。
没有绿豆糕松沙,没有栗子糕软糯,没有密糕香甜。
是以前家里穷,又买不起糕点的人发明的,把家里能找到的东西,都掺了一点,做成了木棉糕,这是以前穷人家的吃食。
“对对对,我公公年轻的时候,家里日子难过的很,听他说这种木棉糕,就是用贱东西做的。”
程素见她知道这个木棉糕,心里升起了一点希望,之前那个齐大柱也做了,可她公公没吃,看了一眼,就说不对。
等程素走后,王翠芬把她公公留下的菜谱全都翻了出来,她认的字不多,就喊猫蛋过来一块给她找木棉糕。
家里只有她俩人,虽然知道刚上学的孙女恐怕认的字还没她多哪。
猫蛋翻的很快,在第二本她太爷爷留下的笔记里的最后一页,找到了木棉糕的方子。
“奶,是不是这个,这个老师教过,念木。”
“我瞅瞅。”
王翠芬以前是个大文盲,嫁给周老抠后,周老抠教她认字,学写字,她才勉强有了点文化。
那道菜谱里,十个字里,只有四个字认识,王翠芬急的不行,真是直到用时方恨认字少。
“带壳的糙米一两,黏谷三两……”
猫蛋直接念了出来。
“我的蛋儿啊,你才上几天学,咋认了这么多字?”
王翠芬惊讶的不行。
“有些老师教的,教了一遍我就记住了,还有上次二爹念菜谱,我在旁边看着,也认了一点。”
猫蛋见她着急要这个木棉糕的方子,就扯了个谎。
“天啊,蛋儿,你真聪明……我就说,你像我,以前,你爷教我认字,我也是看一遍就记住了。
我看你们那一个班上的,都没有你小脑瓜好使,他们一看,就是个笨娃的样,你往后还是别和他们一块玩了,他们都是笨娃,咱找聪明娃玩。”
王翠芬已经开始叮嘱孙女了,有了高低眼,觉得那些笨娃会把自己聪明的孙女给带笨的。
猫蛋都不知道说啥了,那些字是她上辈子就学过的。
王翠芬没说两句,就带上钱,锁上了家里的门,带着孙女坐公交车,去城外的村子里找做木棉糕的材料去了。
里面还有一种野菜,要把野菜的汁挤出来。
找了一天才把东西勉强找齐,程素已经往周家跑好几趟了,王翠芬带着这些东西,干脆在自己家做了,程素是个医生,家里的饭都是她侄女给做。
她和胡处长平时忙活工作,王翠芬让她给烧个锅,弄半天,都没烧着,最后还是猫蛋给点着了。
程素也不知道是气的,是急的,站在一旁抹泪,再也没有平时从容的样子了,脸上蹭的都是灶灰。
“你甭急,肯定来的急。”
王翠芬安慰她,像她这样孝顺的好儿媳,就算她不是什么胡处长的媳妇,她也愿意帮她。
“王师傅,你看看我能帮你干点啥?”
程素看案板上这些东西,和之前那个齐师傅做的完全不一样,齐师傅做的时候,她也在旁边。
齐师傅用的是白面,好大米啥的,不像王师傅的这个,案板上都是些平时不怎么见到的糙东西,还有带泥的杂草,以及劣质的红糖。
“王师傅,我要不回我家再拿点红糖吧,这个糖看着咋……”
程素不知道咋说,这种糖就像放了一两年似的,颜色没有她家的好看,也没有她家的细,看着不咋好。
“就要用这种放了一两年的粗红糖才行,你帮我用碾子把那个粘谷子给碾了。”
王翠芬一边和面一边支使道。
“这个谷子不脱壳吗?”
真不知道这个王师傅从哪找到的这种谷子,和粮食站那些白花花的大米不一样,她甚至没见过。
“不脱不脱,脱了就不是木棉糕了。”
这个带壳的粘谷子是王翠芬费了老鼻子劲才找到的,附近村子都没有,最后在一个老大姐家里找到了,说是逃难的人,用一碗这个粘谷子和她换了仨窝窝头。
等木棉糕蒸好后,程素尝了一口,脸色顿时皱巴了起来,带着那包糕,死马当活马医的拿到医院她公公的病床前。
这算啥糕啊,就是一个染了颜色的杂粮馍馍罢了。
“爹,你快尝尝,看是不是你想吃的木棉糕。”
程素打开了布包,露出了里面还热腾腾的木棉糕。
原本意识有点不清醒的老爷子,立马睁开了眼,被胡厂长搀扶着坐了起来,用颤巍巍的手指着那几个糕,
“就……就是它,这就是木棉糕,这味……”
老爷子一闻到这味,不用尝就知道是它。
“爹啊,那您快吃。”
胡处长擦了擦脸上的泪,把媳妇拿过来的木棉糕递给了他这快要走的爹。
老爷子接了过来,就往嘴边塞,啃了一口,忍不住红了眼,热泪在眼眶里打转。
……
“那胡老爷子,吃的是啥木棉糕啊,其实说白了就是个念想而已,人走了走了,就想到以前年轻时候的事,年轻时候的人。”
王翠芬吃不惯这木棉糕,刚刚蒸的那一锅,忘记都让人家拿走了。
猫蛋坐在板凳上,啃着手里的半块糕,这木棉糕,绿油油的,掰开里面啥颜色都有,黏糊糊的,口感绵,带着微甜,有些拉嗓子。
周老抠他们回来听说了这件事,尝了尝老爷子要吃的木棉糕,他们还没吃过啥木棉糕哪。
用周老二的话来说,这木棉糕就比窝窝头强点。
胡处长的爹啥好点心没吃过,到如今好惦记这一口,有点让人唏嘘。
几天后,程素俩口子拎着东西来了周家。
“王师傅,你让我爹在临走前吃上了他心心念念的木棉糕,我们一家人都不知道要说啥好了,这次真是要感谢你。”
胡处长说着,还正式的给王翠芬鞠了一躬。
要是让他爹带着遗憾走,他这后半辈子想起来都会愧疚难受。
“胡同志,你这是干啥,快起来……”
王翠芬连忙把人给拉了起来,
“不就顺手做了老人家想吃的几块糕吗,这值当的啥。”
胡处长都听他媳妇说了,这个王师傅为了做这几块糕,跑了好几个地方,回来的时候,脚上沾的都是泥巴。
“王师傅……”
“胡同志,啥话也甭说了,真就是顺手的事。”
胡处长心里说不出的感激,王师傅,帮了他们家的大忙。
“王师傅,我在咱城医院里当医生,往后你们要是有啥事,能去那找我,可千万别和我客气。”
胡处长两口子临走的时候,程素和王翠芬说。
程素这个人平时有些清高,这种话,她还是头一次说。
王师傅的木棉糕,让她公公没有遗憾的走了,这对于他们来说,比啥都好。
要是早知道王师傅会做木棉糕,应该早来找她的,这样就不用瞎耽误功夫了。
两口子带来的东西,王翠芬说啥也不要,是两口子非要留下的,说是谢礼。
周老二下午回来的时候,就见家里的桌子上摆着一些东西。
其中最打眼的是一瓶茅台酒,还有几块布啥的,剩下的都是些寻常的糕点。
要是都送好东西,这反而有点想和王翠芬他们撇清的意思,这送的有好的有一般的,也不会让人多想。
这个时候的茅台酒,三块六一斤,胡处长两口子送的这一瓶,估计要值个七八块,八九块。
“那是好酒,留着过年你们爷俩再喝。”
刚刚王翠芬正在和孙女讲胡老爷子的事,这个胡老爷子之所以想吃木棉糕,就因为胡处长早死的娘给他做过一次。
俩人那时候互相喜欢,可家里不同意,俩人就私奔了,在外面日子过的艰难,胡老爷子的媳妇给他做了一次木棉糕后,就病死了。
撇下个儿子,也就是胡处长,胡老爷子没有再娶,一个人含辛茹苦的拉扯儿子。
那个木棉糕,对于胡老爷子来说,不仅仅是糕点。
“要说那个程大夫也是孝顺,胡老爷子临走的时候,还交代儿子好好对人家。”
这是胡处长两口子在这说的,胡老爷子把程大夫当成了亲闺女,程大夫把他当成了亲爹。
要是关系没到这一步,她一个当儿媳的咋会到处找会做木棉糕的人啊。
猫蛋听的都入迷了,被隔壁的吵架声拉回了思绪。
“这隔壁家,咋三天两头的吵啊?”
王翠芬忍不住和孙女一块出来看了看,两口子也不知道是为啥,最近吵架和喝水一样寻常。
“孙治文,你个王八蛋。
我是把家里的钱借给我老姑了,哪又咋样?我和她是亲戚,他是我的亲老姑,都张口了,我借她点,咋了?”
“你那是借一点吗?
你他娘的借了整整三千块钱,你没有和我商量一下,就把折子上的钱给她。”
孙治文气的一脚踢飞了家里的板凳,板凳摔在墙上,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那三千块钱里面有两千五百块是他爹娘给他的,那是他们攒了好多年的积蓄,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喝,把攒的钱全给了他这个儿子。
剩下的那五百块,有大多也是他攒的。
她借给旁人钱,为啥不和他说一声,要不是他想买辆自行车,找她要存折,她吞吞吐吐一个劲的不给他,他也发现不了。
“咱的钱,放在折子上又不花,我没和你说,不是怕你不愿意吗,你这个人啥样,我还能不知道吗?
我老姑家想买个大彩电,需要三千多好像,她家的钱不够,都和我张嘴了。”
亲戚间门能帮就帮,更何况她小时候,她老姑对她不赖。
“啥咱的钱,那里面有两千九百块钱是我的,你凭啥把我的钱借出去?
她家买大彩电?她家买彩电钱不够,关你啥事,一个大彩电三千多,朝你就借了三千……没钱买啥大彩电。”
孙治文被气的脑门青筋直跳,合着用他家的钱去买大彩电。
“啥你的钱?孙治文,你现在和我算这么清楚,你是想干啥?那里面也有我挣的工资啊……”
张大姐又气又委屈,她上了这么多年的班,咋可能就存下了一百块钱。
孙治文回屋拿了一个小本本出来,上面记的清清楚楚,几月几号,张大姐发了多少工资,又支出多少钱。
“你自己好好瞅瞅,这些年,你把钱借给这个,借给那个,这都算在了你工资里,家里的开销,咱俩平摊,我也不让弄多摊,你这些年,就攒下来,九十一块三毛二。”
他把自己记得本本扔在了张大姐的身上,像这种本本,他屋里还有一筐子,都是这些年记下的。
“孙治文,你啥意思?”
他竟然记的还有账,张大姐有些不敢置信。
“我啥意思?你去把钱给我要回来,除掉你的九十一块三毛二,你把属于我的,二千九百零八块六毛八给我要回来。
你自己的钱你爱借给谁就借给谁,但我的你不能动。”
孙治文受够了她,他自认为他自个的脾气够好了。
平时她愿意把钱借给谁,就借给谁,他不是没有说过,一说对方就理直气壮的说往外借的反正是她的钱,他管不着。
“孙治文,你真是长能耐了,行,我把钱去给你要回来,你后半辈子就和你的钱在一块过吧。”
张大姐用离婚威胁他,她老姑好不容易找到了门路,不用花票证,就能买到大彩电,这机会多难得,她帮她一把咋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孙治文和她扯证这么多年,压根就没有把她那边的亲戚当一回事。
张大姐说完话,不解气,随手拿过一个陶瓷碗,朝孙治文砸了过去,孙治文没来得及躲,脑门被砸出个血窟窿来。
在堂屋门口正哇哇大哭的孙小武,见到他爸脸上都是血,吓的连哭都不敢哭了。
张大姐也吓傻了,怔怔的站在原地。
孙治文用地上的毛巾捂住了头上的伤,一言不发。
“你滚,你滚,你把我爸的钱借给旁人,还打我爸,你不是我妈……”
孙小武捡起地上的洗脸盆,朝张大姐砸了过去。
孙家一片狼藉,地上是两口子吵架踢翻,砸碎的各种东西。
“小武,妈不是故意的……”
张大姐有些慌了,看着儿子仇视她的眼神,她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自打她从娘家回来,肚子里就憋着一股子火,因为孙治文没有去娘家接她回来,没有像以前那样和她服软道歉。
她自个回来后,总感觉面子上过不去,她那天对儿子领回家的猫蛋态度不好,猫蛋走后,孙小武都不愿意搭理她了。
可她还火上浇油,勒令儿子往后不准和隔壁家的孙女在一块玩,她家里的人都不咋好,她还记着要饭的那件事。
人家要饭的敲开了隔壁家的门,那个小姑娘的爷一点东西都不愿意施舍给人家要饭的。
要饭的多可怜啊,当爷的这样,那个小姑娘肯定心地也不咋好。
孙小武不愿意听她的,好多天都没和她说话,还不愿意吃她做的饭,她就拿着自己蒸的馍硬塞到儿子嘴里。
巷子里有好几家人都出来看了,汪虹跟着刘大娘也出来了,凑到了猫蛋身边。
站在孙家门口的人议论纷纷,王翠芬和刘大娘她们说着,要不要进去劝劝架。
从里面传出吵架声和孙小武的哭声。
“孙小武真可怜……”
汪虹都忍不住心疼孙小武。
最后还是刘大娘出面,进去劝了劝。
后面张大姐把借给她老姑的钱要了回来,还给了孙治文,然后拿着衣裳,又回了自个的娘家。
这都是孙小武在外面和猫蛋她们说的。
他不喜欢他妈回来,家里就他和他爸两个人过日子也挺好的,即使他爸做饭没有他妈做饭好吃,他也不想让她回来,他就爱吃他爸做的。
巷子里的大娘她们,有的时候,会来孙家指点孙治文咋蒸馍馍好吃,咋炒菜香……孙治文本来就会做,只是做的不好,被大娘们一指点,蒸馍炒菜,越来越差不多了。
虽说做的饭比不上做的好的,但好歹算了个一般了。
他做饭洗衣裳,越来越是样,没有张大姐在,他们父子俩这日子想咋过就咋过,家里也没有吵架的,耳边也清净了。
孙治文这些天一出门,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子精气神,和之前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
……
上次王翠芬做出了胡老爷子想吃的木棉糕,整个榕城会做饭的师傅没有一个能做出来。
齐大柱这个曾经鼎鼎有名的大师傅,做出来的也不是,当他听说王翠芬给做出来了,胡老爷子吃过后,安心的走了……
这让他大为震惊,好多天都恍恍惚惚的,百思不得其解。
他很想知道那个乡下野路子出身的王翠芬,是咋做出胡老爷子想吃的木棉糕的,难道是他做的不好吃吗?
明明他用了最好的白面,白面用筛子过了好几遍,最好的大米,最好的红糖……他做出来的,旁人都说好吃,他自己也尝了,味不错。
但就是搞不懂,胡老爷子看了一眼就说不是木棉糕,在胡处长的劝说下,尝了一口,还是摇头,剩下的就不肯吃了。
他也给木棉糕染了色,不过用的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菠菜,把菠菜揉碎,用细网兜子,把菠菜汁挤出来。
都说好吃,但胡老爷子就是一个劲说它不是木棉糕,不是他想吃的木棉糕。
他都把木棉糕做成这样了,真不知道他想吃啥样的,难不成那个王翠芬用的东西比他还要好吗?
在医院里,等齐大柱走后,胡老爷子才和儿媳程素说,他想吃的木棉糕用的都是便宜东西。
齐大柱错就错在,用的东西太好,太精细了。
胡老爷子就想吃一口,他那个早死的媳妇,用家里仅剩不多的贱东西给他做的木棉糕,当时只够做俩的,他们一家三口分着吃。
那个时候,日子虽然苦,但感觉不到苦,和她在一块过日子,就是天天吃麦麸子,他都觉得好吃,都觉得甜。
“齐师傅,你刚刚放进去的是糖。”
钢铁厂食堂,有人提醒齐大柱,他把糖当成了做菜用的盐,挖进了锅里,锅里正在炒土豆丝。
也不知道齐师傅是咋了,这几天都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像有啥心事的。
“唔,这个菜就应该放糖,我今个做的是甜口的。”
齐大柱回过神来,又往锅里放了半铁勺盐,然后翻炒着锅里的菜。
这些天,找他做菜的更少了,赚的外快也比不上以前了。
原本以为过一阵子,那些人还会再巴巴的跑过来请他,可事情和他想的有点不一样。
等他从食堂下班回家后,她媳妇吴蓉,就指着家里桌子上那几个烂苹果,
“毛巾厂的请你下周六去给他们做饭,瞧瞧这拿的啥玩意,几个赖猴子苹果,磕碜谁哪?
你知道,他就给多少钱不?才四块钱。”
以前来请齐大柱去做饭的厂子,都拎过来一些好酒好烟啥的,给的钱也丰厚,态度也巴结的很,可今个来的这毛巾厂的人,态度也变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过来的是不是马大国?”
齐大柱曾经是他挑厂子,像毛巾厂的马大国每次来,他压根瞧不上,因为他们那个厂子太小了,他都是先紧着给榕城排的上名的大厂子做。
“可不就是他嘛。”
吴蓉其实不想收东西应下的,可家里已经好几天没有肉吃了,之前齐大柱隔三差五去给旁的厂子做饭,带回来的肉都吃不完。
这段时间门,请他做饭的厂子不仅变少了,就是那些请他去的,做好饭后给的肉也少了,缩水到以前的三分之一。
“把他送来的钱和东西还回去,我齐大柱好歹是个大师傅,还没落魄到要去给一个小厂子做饭的地步。”
齐大柱不肯将就,还拿着榕城第一大师傅的架子。
与其说是拿架子,不如说是他还没从以前抽出来,没有看清楚现状。
以前架子拿的有多高,现在就有多抹不下来脸,已经被人捧的从高处不好下来了,主要是他也不愿意下来。
“要不,还是去给他们做一顿吧,苍蝇再小也是肉啊。”
吴蓉劝他。
没想到就是这句话,恼了齐大柱,他这几天,心里本来就有郁气。
……
“不去就不去,你冲我发啥火啊,我是看家里没肉吃了,这才让你去的。”
被齐大柱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的吴蓉,见他这样生气,怯的不行。
“没肉不会拿钱和票去买吗?我平时是短你吃短你喝了,你就这样没出息,稀罕这四块钱和几个烂苹果。”
齐大柱摊在沙发上,气的脸色涨红,胸口起伏。
“我这就去把东西还给他。”
吴蓉拿上马大国带来的几个苹果,就脸热的出了门。
以前家里从来没有买过肉,她都习惯了,这不是想着,让他去一趟,既得钱,又能带回来点肉吗。
眼瞅着还有三个月就是七月份了,往年上面那场联谊会,请的师傅都是齐大柱,这对于一个做饭的师傅来说,那可是极为有面的。
就因为齐大柱年年都去那场联谊会,给那些团长,参谋之类的做饭,他才能一直坐稳榕城第一大师傅的位子。
齐大柱从上个月就开始准备起来了,每年他整出来的菜都不一样。
只要今年去做菜的人还是他齐大柱,那他在榕城这一行的位子就不会变。
齐大柱没有多想,往年去的都是他,今年不出意外也是他。
那个王翠芬虽然做饭有点名声,可那种场合,还待他齐大柱这种正儿八经的老师傅。
……
王翠芬做出了齐大柱没有做出来的木棉糕,这几天,越发的忙了,请她做饭的人,更多了。
刘小娥跟着她,吃的身子都有些发福了。
周家人都把周杜娟给忘了,再听到她名字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后了。
一个陌生的乡下女人,带着一儿一女,跑到了周家,跪在了王翠芬面前。
这事还要从周杜娟和会计王安离了婚,带着闺女进城投奔李继工开始说。
离婚后的周杜娟她们来到城里后没有来找王翠芬她们,而是直接住在了李继工的家里。
平时李继工出去上班,她在家里洗衣做饭收拾屋子,过去短短的一个月,母女俩人脸上都有了肉,面色也红润了些。
穿的和刚住进李继工家时候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化,刚来那会,穿着乡下的衣裳,打着补丁,说不出来的土。
现在母女俩都穿的好的很,很城里人没啥两样,尤其是周杜娟,身上穿着李继工给她买的浅红毛衣,下面穿着卡其裤子,脚上瞪着带跟的皮鞋。
头上梳着一个辫子,垂在身后。
整个人焕然一新,更加的俏丽妩媚了。
李继工把他的工资,现在全交给周杜娟了,也不知道她使了啥手段。
那脸上抹的都是雪花膏,手上是蛤蜊油,家里的卫生纸被她买回来了一堆,像是在报复曾经没有卫生纸用的苦日子似的。
“回来啦,快洗手吃饭。”
周杜娟那苗条的细腰上系着围裙,李继工一下班回来,她就温柔体贴的过来帮他把手里的提包接了过去。
整个人贤惠的不行,李继工这些天,别提多那个啥了,在厂子里脸上都是挂着笑的,每天恨不得长在家里,不去上班了。
家里有了个这样的美娇娘,李继工哪见过这样的啊,天天心里都想着,出门上班的时候,拖拖拉拉的,舍不得走。
“娟子,看我给你带啥好东西了!”
李继工从手提包里,拿出来一罐子肉,巴巴的用来讨好周杜娟的欢心,
“这是我在供销社专门给你买的。”
“这要花不少钱吧?继工,你甭为我浪费这些钱。”
周杜娟把那罐头肉接了过来,放在手里打量,眼里止不住的笑。
李继工从后面抱住了周杜娟,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为你花钱,那就不叫浪费,我挣钱以前不知道图啥,现在有了你,我知道了,就是图你开心的。
我往后好好挣钱,都给你花,谁让你是我媳妇哪……”
周杜娟整个人娇羞的不像话,两个人在堂屋里腻歪着。
王小杏拉着一张脸子,端着碗筷进来了,瞅见这一幕,脸子更难看了。
“小杏进来了……”
周杜娟连忙推开了李继工,被闺女撞见,她整个人都有些尴尬。
“小杏真懂事,李叔叔也给你买东西了,看,这是手绢,城里的小姑娘都用手绢。”
李继工把提包里买来的手绢拿出来给王小杏,王小杏脸上不见半丝高兴,也不来接手绢。
周杜娟怕李继工难看,连忙替她把手绢接了过来,
“我看看你买的手绢……这手绢挺好看的,你眼光真好……”
周杜娟把李继工夸了一顿,
“继工,你去灶房把我烙的葱花油饼拿过来吧,我知道你爱吃,专门给你烙的。”
周杜娟把人给支使走了,脸色猛地变了,把王小杏拉到里面,压低声音,冷着脸子问她,
“你李叔叔回来,好心给你买手绢,你给人甩啥脸子,你甩脸子给谁看的?
你要是不想在这,就给我回玉林公社,找你爹去。
不准给我哭,憋着,要是让你李叔叔看出来,给我丢人现眼,你给我等着瞧,我看你也不饿,在屋里甭出去了。”
周杜娟说的王小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忍不住的淌了下来,嘴巴委屈的咧着,被她娘瞪的不敢出声。
周杜娟把她关在了屋里,走了出来,正好李继工把烙的焦香,散发着葱花味的油饼拿了过来。
“小杏哪?”
“我烙的时候,她吃过了,说想睡觉,咱吃咱的,不用管她。”
周杜娟端着碗,给他舀了一碗杂粮糊糊,她晚上炒了俩菜,一个炒鸡蛋,一个炒白菜。
李继工非要把罐子里的肉热热,让周杜娟尝尝,等肉热好后,俩人这才坐下。
“好吃不?”
李继工打开肉罐子,用筷子挑出来点肉,喂给周杜娟。
“好吃,很香,你也吃。”
俩人互相喂着,李继工看了一眼王小杏睡的房间门,有些迟疑,
“要不,把小杏也叫起来,咱一块吃吧。”
“不用,她下午有些发热,喝了药,这困劲上来了。”
周杜娟给李继工卷了一个葱花油饼子,还给他剥了两个大葱。
李继工咬了一口酥的掉渣的油饼子,喝了一口热乎的杂粮糊糊,舒坦的叹了一口气,
“这有女人才是家,我到现在才明白。
以前我一个寡家孤人,屋子冷清,人也冷清,没有一点热气,吃的也都凑合,哪有现在这样滋润。
娟子,有了你,我拥有了一个男人最想拥有的幸福。”
李继工说着酸话,周杜娟给他夹了一筷子鸡蛋,笑着道,
“继工,等啥时候咱俩去登记吧,我也来了这么长日子了,等咱俩登记后,咱好好过咱的小日子,到时候我再给你生个孩子。”
登记的事,周杜娟这已经是第三次提了,上两次都被李继工找理由给拖延了。
“行,登记,等我忙完这段时间门,咱就去登记。”
李继工眼底闪烁了一下,继续打着马虎眼。
周杜娟见他一直不给她个准话,心里生了疑,但面上没有露出来。
屋里的王小杏,躲在被子里淌眼泪,来到城里后,她以为她娘要带着她去她姥娘家里,往后她们住在姥娘那,和姥娘姥爷一块过。
可谁知道,她娘直接带着她来到了这个男人的家里,还让她喊他李叔叔。
她当时就感觉这个李叔叔和她娘之间门的有些不清不楚的,后面发现果然是这样,夜里她娘都是等她睡着后,蹑手蹑脚的走出去,然后一夜不回来。
后面她娘见她发现了,干脆就不掩饰了,光明正大的和那个男的睡在一个屋里,同进同出。
她娘这样做,在她心里,无疑是背叛了她爹,她娘就是村子里那些人说的不检点的女人。
她想她爹了……她不想在这个家里,不想让她娘和那个男人生活在一块,她娘怎么能做对不起她爹的事啊。
吃完饭后,周杜娟来到了屋里,看着用棉被蒙住头的闺女,并没有哄她,而是觉得她越来越不懂事了。
她们娘俩住人家李继工的房子,吃人家的,穿人家的,人家李继工对她就像亲生父亲一样,那个王安恐怕都没有给她买过手绢吧。
她还给人家难堪,以前她觉得这个闺女挺懂事的,可自从她把她从村子里领出来住到这后,成天的拉着脸子,生怕旁人不知道她不高兴。
“我和你说,再有下次,我就把你送回去。
你李叔叔对你多好,对你娘我多好,以前,你爹可没有这样对过咱,你身上穿的这好衣裳,都是你李叔叔给你买的。
你要是想回去继续过以前的苦日子,你就说出来,我送你回去,省的你留在这有怨气,丧着个脸。”
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因为王安的爹娘重男轻女,不待见女娃,成天让她干活,不是去割猪草,就是在家里洗衣裳,她婆婆整天不是说她就是骂她。
王安是个会计,按理说家里应该比村子里其他人过的好点,可张桂花两口子把的严,家里的饭桌上,都是窝窝头,地瓜。
有点啥好吃的,他们一家子都背着她们娘俩,偷偷的给吃了。
有的时候,那饭桌上连窝窝头都不够吃,有的时候,一天一顿饭,饿的受不了的时候,她就带着她回双水村的娘家。
之前她和王安离婚,这个闺女,人家王家压根不愿意要,都把她仿佛破烂似的赶出来了。
在这好吃好喝的,她真不知道她有啥不知足的,非要闹幺蛾子。
她说完后,见这个闺女不吭声,她又站了一会就走了。
后面几天,她乖乖的喊人了,也接受李继工的示好了。
周杜娟这才放下心。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