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杏停下了手,转头一看,顿时喜了,把李小杰扔在了地上,走过去,有些不确定的喊道,
“李叔叔?”
“你谁啊?”
李继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他小闺女在哭,他儿子在地上滚着,眉头紧锁,绕过她,把小闺女抱在了怀里,又把儿子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个女同志,欺负他一个孩子干啥?”
李继工对这个欺负他闺女儿子的人,很不待见。
“李叔叔,你别管他,这个小子赖的很,不仅撞了俺,还拿土坷垃砸俺。”
王小杏以为这是李叔叔邻居家的娃。
“你说谎,是你先撞的我和妹妹,还骂我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玩意,还骂我是小兔崽子,刚刚你还打我。”
李小杰见他爸下班回来有人给他撑腰了,急忙告了王小杏的状。
“你不骂我是臭叫花子,俺会那样说你吗,那咋算是骂,这城里的娃真是娇贵的很,连骂一句都不让骂。
俺还就骂了,你个小鳖孙,有娘生没娘教……”
王小杏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拳头。
打人的正是李继工,一个不知道打哪来的乡下丫头片子,竟然敢在这欺负他儿子。
“爸,打的好,她刚刚打我好多下哪。”
李小杰在一旁加劲。
被打倒在地上的王小杏,整个人都傻了,捂着脸,哇的一声哭了,
“李叔叔,俺是小杏,俺是王小杏啊……”
“小杏,啥小杏?”
李继工一时没有想起来,他早就把这个相处没几天的继女给忘的一干二净了。
毕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家里也没有人提起过她。
周杜娟更不会提。
“俺娘是周杜娟,俺是俺娘的亲闺女,李叔叔,你不记得俺了吗?
当年俺娘把俺扔到了乡下,俺来找恁来了。”
王小杏委屈的不行,被打的那面脸,生疼生疼的,嘴里还有一股子铁锈味。
被王小杏这样一提醒,李继工想起来了,他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头,连忙把王小杏从地上扶了起来,
“闺女啊,刚刚李叔叔真没想起来是你。
当年你妈把你送走的时候,你才是个小姑娘,这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变成大姑娘了。
你刚刚可千万别怪李叔叔,李叔叔要是早知道你就是小杏,说啥也不会动手的,你看看这事弄的……”
“李叔叔,没事。”
王小杏捂着脸从地上站了起来,看向那两个小孩,
“李叔叔,他们是谁家的娃啊?”
李叔叔竟然这样护着他们,还动手打她,这下手可真狠啊,王小杏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脸疼的让她有些发懵。
“这个叫小杰,是你弟弟,那个叫红霞,是你妹子。”
李继工有了这一儿一女别提多好了,就拿这个儿子来说,儿子从生下来,都是他看着长大,他管教着长大的,和他乡下的那个大儿子可不一样。
自己养的,就是一坨屎那就是亲的,更何况李小杰也不是一坨屎。
还有这个小闺女,本来李继工是有点重男偏女的,可有了这个小女娃后,在家里说话的声音都变得低了很多。
平时最喜欢让这个小闺女骑在他脖子上,骑大马。
他今年四十多了,还能得一个这样的小闺女,啥也不求了,这辈子值了。
“啥?这是俺兄弟,俺妹子?”
王小杏顿时也顾不上疼了,咋呼了起来。
她来的时候可没有想到她娘会再给她生个兄弟和妹子啊,她甚至都没往这上面想。
“小杰,叫大姐,这是你大姐。”
李继工让儿子喊人。
“啥大姐,我哪冒来的大姐,我妈就生了我和红霞两个。”
他爸乡下还有个媳妇,那个媳妇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一个闺女,他这是知道的,他还见过他们来家里朝他爸妈要钱。
他妈还让他叫那个男的叫大哥,那个女的叫大姐。
这个刚刚打了他的臭要饭的,咋又是个大姐?
还是他妈生的,他从来没有听他妈说过他还有个大姐。
“小杏,你别见怪,这个臭小子,被我和你妈给惯坏了。”
李继工说道。
“原来,俺娘又有娃了啊……”
王小杏心里说不出的失落,不过没一会也就好了。
周杜娟正在屋里往手上抹蛤蜊油,每次她洗完衣裳都会抹,这样手不容易变粗糙。
她用了好几年,才把手养成了和城里女人一样的手。
她和李继工的房间里,被收拾的很整洁。
屋里还有两个红漆的木衣柜,中间是一张铺了牡丹花样枕巾的木头床,床的另外一边是个桌子,上面摆着塑料镜子,瓶瓶罐罐的东西。
有瓶子装的雪花膏,铁皮装的蛤蜊油……还有一支口红。
这种口红在百货大楼卖三块钱一支,算是稀罕物。
“娟子,快来看是谁来了!”
院子里传来李继工的声音,周杜娟连忙用梳子梳了梳头发,对着镜子抿了抿嘴,这才出来。
“谁来了啊?”
人没到,声音倒是先传过来了,带着一股子喜悦劲。
一出来,周杜娟就看到院子里那个站着的仿佛乞丐一样的乡下姑娘,她眼中的笑意,逐渐消失了。
几乎没有猜,就知道她肯定是那个被她扔在乡下的大闺女,王小杏。
王小杏怔怔的看着站在门口的那个女人,她穿着浅绿色短袖,下面是没有打补丁的裤子。
当年的长辫子已经剪掉了,留着城里女人留的到下巴的短头发。
整个人说不出来的感觉,她印象中的娘,从来没有这么好看过……她的那声娘,就像卡在嗓子眼似的,嘴巴张了又张,就是喊不出来。
十一年没见,她娘变了又像没变,小时候的记忆一下子如潮水般涌了过来,反正她就是感到很陌生。
乡下她爹都老成了那个样子,她娘却还这样年轻。
“小杏,愣着干啥,这是你娘啊……”
李继工提着王小杏从乡下给周杜娟这个娘背来的半袋子粗粮,看着这母女俩人都不说话,催促了一声身旁的王小杏。
“娘……”
王小杏压下心中的怪异感,喊了一声娘,那声音小的,要是耳朵背点的恐怕都听不见。
“你不在乡下呆着,跑到城里干什么?”
周杜娟不喜欢这个大闺女,再加上她又生了儿子和闺女,她要是不来,她甚至都想不起来她。
王小杏这个闺女十几年没见了,这跑到城里来投奔她这个娘来了,她娘张嘴说的第一句话不是这些年多想她,而是问她来城里干啥。
王小杏难受的很不是滋味。
她记得她小时候,她娘对她很好很好。
逃难来到这榕城,有一口吃的,宁愿自个饿着肚子,也要省给她吃。
可自从和她爹离了婚后,把她又扔给他爹,这些年,没有给她捎过一封信,也没有往家里给她这个闺女寄点吃的,寄点衣裳啥的。
就像是忘了她这个闺女一样,这么多年来,对她不管不问的。
“娘,俺想你了,俺来城里就是看看你。”
王小杏从李继工手里夺过来那个布袋子,
“娘,这是俺从咱家给你背来的大豆和小米,你在城里肯定吃不着。
咱家的大豆可好吃了,还有那小米,煮出来的大碴子粥,我每次都能喝三碗……”
王小杏其实没有喝过三碗过,因为她奶不让。
周杜娟听她一口一个咱家,听的眼中的不喜越发的浓重,她看了一眼李继工,怕他心里不舒坦。
“好了,别说了。”
“继工,你们是打哪碰见的?”
“就在咱巷子口那个拐弯的地方,哪是我先碰见的啊,是咱小杰还有红霞先和他们的大姐碰见的。”
李继工还在抱着闺女红霞,她的小脸蛋上,挂着还没干的泪水。
“妈,这真是我大姐吗?
刚刚她还打我,还骂我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玩意,还骂我是小鳖孙。
咱家的酱油瓶子,也被她给撞碎了。”
李小杰又朝他妈告着王小杏的状。
这个从乡下来的大姐和他们真不像一个妈生的,真不知道他妈为啥会有这样的闺女,他们为啥会有这样的大姐。
“俺……俺起先不知道他就是俺兄弟,要是知道,俺肯定不会打他,也不会骂他……”
王小杏的声音越来越低,她心虚的看了一眼她娘。
“没事没事,这都是误会。”
李继工打着圆场。
在饭桌上,
李继工和周杜娟以及李小杰他们都没有动筷子,净看王小杏一碗接一碗的从盆子里捞面条。
两三筷子捞起来一碗面条,把炒好的臊子,往碗里扒,然后随便拌了拌,几口就给干完了一碗。
周杜娟下了半斤的挂面,都在这个盆里了,这是她们一家四口平时吃的量,被王小杏一个人抄的盆里没剩几根面条了。
那盆子炒好的臊子,也被扒拉的没剩下了多少了。
“娘,李叔叔,小杰……你们咋光看俺,你们也吃啊。”
王小杏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还要朝盆子里抄面条,那筷子下去,就捞上来两根,她的脸顿时烧了起来,尴尬的拿着碗,坐了下去,缩着个头。
“娟子,再给下点去,家里还有没有挂面了,没有的话,我拿家里的票证再去供销社买点回来。”
李继工看着这个小杏,活像是饿了好多天的。
他站了起来,打破了尴尬。
周杜娟脸色难看的要命,
“不用去买了,家里还有点,不够吃,就吃馍馍。”
说完就站起来去灶房又下面去了。
“小杏,没事,既然到家了,就敞开吃。”
李继工怕王小杏觉得不好意思,就安慰她说。
王小杏低着头不吭声,用户筷子扒拉着碗里的那两根面条。
等李继工站起来从饭桌上离开后,李小杰悄悄的问她,
“你咋吃这么多啊?”
他第一次见吃的这么多的人,就连他乡下的大哥,大姐都比不上她能吃。
她一个人竟然吃了整整一盆子的面条。
王小杏被问的脸更烫了,她在家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好的饭。
她在家吃的面条,都是豆面掺野菜擀的,还只能吃一碗,再去舀第二碗,会被说。
家里小麦磨的面粉做出来的面条,家里只有她哥王晓兵和她爸王安能吃。
每年逢年过节,她奶就会给这俩人做两碗擀的劲道的面条,再打个鸡蛋进去,给这俩人解解馋。
从来没有她的份,她也从来不知道用白面擀出来的面条是啥味,不过白面馍馍她倒是尝过,过年5她奶会蒸上一锅又香又白的白面馍馍留着待客用。
把家里的客人招待完后,她能分半块白面馍馍,那是她一年到头唯一吃的一次白面做的东西。
再加上她走了那么长的路,又饿了这些天,周杜娟还做的有拌面条吃的臊子。
王小杏才觉得自己没吃几碗,不知道盆里的面条为啥就没了。
“你们在城里天天吃这种好面条吗?”
王小杏忍不住问李小杰。
“这算啥好面条,不就是供销社卖的挂面吗?”
李小杰是吃惯挂面的,他甚至不知道在乡下,用地瓜也能做成面条,地瓜做的面条,黏糊糊的,吃到嘴里,糊嗓子眼。
王小杏又不吭声了,她瞥了一眼桌子上盆里剩下的臊子,忍不住用筷子夹了一筷子,直接往嘴里塞。
这臊子吃着可真香,里面竟然还有肉咧。
“没有面条,你吃臊子,不嫌咸吗?”
李小杰一脸的嫌弃,这个大姐真是一点好东西都没吃过,不仅一个人吃掉了他们全家的饭,现在又馋的吃起来了臊子。
“不咸不咸,俺吃着正好,兄弟,大姐也给你扒点,你尝尝,俺娘做的这臊子是真好吃!”
王小杏说着,端着盆子要用被自己嗦的干干净净的筷子往李小杰碗里扒臊子。
李小杰连忙端着自己的碗闪开了。
“那也是我娘,别你娘你娘的,这臊子有啥稀罕的,我们家经常吃。”
王小杏讪讪的收了回来,坐了下去。
等李继工端着一盆下好的面条再过来的时候,就见桌子上的臊子都被扒拉干净了,盆子里连个油花都瞅不见。
“爸,刚刚她用面汤倒进盆里,直接涮了涮,喝了。”
李小杰都觉得磕碜的慌。
“俺俺这不是怕浪费吗,俺娘做的臊子太好吃了。”
王小杏顿时又成了大红脸,她刚刚没忍住。
“让你娘再给做点臊子就成。”
李继工让王小杏等一会。
周杜娟在灶房都听见她这个大闺女把她做的那一盆臊子也给吃完了,这样的没出息,她觉得丢人现眼的慌。
家里没有肉了,她炒了一盘青菜鸡蛋,端到堂屋里的时候,把这盘菜放在了自己身边,然后先给李继工,还有李小杰他们先抄了碗面条,把盘子里的菜扒拉到了他们碗里。
然后把只剩下两根青菜的盘子,放在了桌子中间。
“吃吧。”
说完,就自顾自的拌了拌碗里的面条,喂给小闺女吃。
“小杏,快吃。”
李继工见娟子把事做的这样不体面,怕王小杏觉得难堪,连忙亲切的招呼她。
王小杏推辞不过,只好在稀稀松松的面汤里,捞了半碗面条,瞅了一眼盘子里剩下的那两根青菜,然后又垂下了眼。
这次她没有再两三口就吃完碗里的面条,而是一小根一小根的往嘴里塞着。
桌子上很安静,只能听到吃饭的声音,安静的让人尴尬。
终于熬到了吃完饭,吃完饭后,王小杏争着抢着要替周杜娟洗碗刷锅,俩人争执间,周杜娟手里的那摞碗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俩人都愣了。
王小杏这刚来她娘这的第一天,就把家里的碗给砸了,她手足无措的看着她娘拿着扫把扫地上的碎碗块,灶房里只有母女俩人。
李继工带着儿子和闺女出去买雪糕去了。
“你找过来,到底是想干啥?”
周杜娟一边扫地上的碎碗,一边问这个王小杏。
“娘……俺真的是因为想你,才来看你的。”
王小杏揪着衣角,有些忐忑不安,
“俺都十一年没有见过你了,村子里和俺一般大的,都有自个的娘,只有俺没有。
俺做梦都在想你,娘,你当年咋恁狠心啊,把俺扔给俺爹,这些年,也没有回咱家,看过俺一次……”
“你这些年在家过的怎么样?”
周杜娟放下了手里的扫把,这才真正的审视起了这个十一年没见过的大闺女。
她长的很像她爹王安,看到她,就让她想起来那个王安了。
王小杏见周杜娟关心她了,她连忙把自己在家里过的有多惨的事说了出来,
“……这些年,俺在家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饭桌上多吃半块窝窝头,俺奶就对俺破口大骂……俺爹也向着俺那个不亲的大哥王晓兵,压根不疼俺。
全家也就只有娘你疼俺了。”
周杜娟听完后,脸上并没有什么触动。
当年这个大闺女在这不是天天念着她的那个爹吗,向着他,埋怨她这个娘,埋怨她背叛了她爹。
甚至帮着李继工前面的媳妇还有儿子闺女一块对付她这个娘,还骂她不要脸。
这些事,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周杜娟还是记的很清楚。
她在乡下吃了这些年的苦,终于知道是她这个娘最疼她了,可已经晚了。
“娘,这些年,俺爹其实一直念着你哪……他一直没有再娶,要是你们能再结婚就好了。”
王小杏自顾自的说着。
王安那是娶不上,他和张桂花都想找黄花大闺女,王安觉得自己二婚,都有黄花大闺女啥也不要的愿意跟他过日子,他三婚还想找这样的。
隔壁村的媒婆好不容易把自个的远方侄女介绍给了他,他嫌人家前面嫁过人了,并且还带着两个娃。
张桂花更是嫌弃对方要彩礼,要新衣裳啥的。
这俩人都用当初周杜娟的标准来要求对方。
张桂花的第一条,就是让媒婆找的女的,不能要彩礼,最好还要长得好,不能带娃,没有结过婚就更好了。
来到这个家里,不能苛待她的宝贝孙子王晓兵,要孝顺她这个婆婆,要听自个男人的话,要勤快能干活,最好吃的少。
要是能同意不办酒席,自己背着一个小包袱直接来家里过日子,那就更好了。
也就只有她还把自个的儿子王安当成一个香饽饽,把她们家当成龙王殿。
后面,几个村子的媒婆都一脸吃了屎的样子,再也没有人给他儿子说媒了。
母子俩人这才急了,愿意给彩礼了,对方是二婚的也没关系……可谁还给他介绍啊。
原本他被周杜娟戴了绿帽子的名声就不太好听,过了一两年才有那个姓张的媒婆愿意把远房侄女介绍给他。
可母子俩人眼界还高的不行。
这就弄成了后面王安娶不上媳妇,打光棍了,打光棍的这些年,他一天比一天想周杜娟这个媳妇,想起来了她以前的各种好。
就连张桂花也夸她,夸她以前不要彩礼,夸她在家能干活。
这也就是王小杏说她爹还念着她娘的原因。
周杜娟的脸色立马变了,
“你要是再说这种话,就给我滚回乡下去。
还有别一口一个咱家,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我和你李叔叔已经结婚有了孩子,这才是我的家。”
这种话要是被李继工听到,她都不知道要咋解释。
没有人愿意在自己家听到有人提自己媳妇前面男人的事,是个男人心里都会不舒坦。
王小杏被她娘吓住了,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怯怯的道,
“娘,那俺往后不再提俺爹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委屈的不行。
周杜娟看到她就心烦,
“在这住两天,你就赶快回去吧,家里地方不大,没有你住的地。”
“娘,俺……俺这次来,俺不想再回去了。
俺奶要把俺……要把俺卖了换彩礼,换来的彩礼要给那个王晓兵盖瓦房。”
王小杏见她娘要赶她,顿时眼圈红了,声音哽咽。
“那是你们王家的事,和我没关系,我已经不是你们王家的人了。”
周杜鹃看着她,继续说道,
“小杏,你娘我已经有了自己的新日子,娘希望你,别来打搅。
你出门子也不用来告诉我,我在这挺忙的,要照顾你的兄弟还有你的妹子。”
王小杏傻了,她千里迢迢好不容易来投奔她娘,她娘竟然这样对她这个闺女。
“娘,小时候都是俺不懂事,你是俺亲娘,俺是你亲闺女啊。
俺都要被人卖了,你不能不管俺啊。”
“啥卖了,那是你亲奶,你亲爹,他们怎么可能卖你,你是他们的亲孙女,亲闺女,他们给你找的人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你要学会知足,要感激他们,不能这样说他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爹,你奶他们有多不是东西哪。
他们把你养这么大不容易,你要懂事,听他们的话。
彩礼给你哥盖瓦房就盖瓦房吧,毕竟你们同一个爹,他是你亲大哥,你也只有这一个大哥。
又不是外人,用你的彩礼盖房子,是应该的,往后你嫁人了在婆家受气,他还能去给你撑腰,你别这样小气。”
周杜娟劝着闺女,王小杏听的憋屈的不行,就像吃了黄连似的,有苦说不出来。
“娘,你现在咋替他们说话了?”
“不是替他们说话,他们这样做都是为你好,你应该懂事点。
你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吧,等后天我给你买张火车票,你赶快回去,别让他们为你担心。”
周杜娟说完话,就从灶房里出来了,李继工也带着闺女儿子回来了。
“娘,给你买的冰糕。”
李小杰左手拿着两个冰糕,其中有一只是给王小杏带的。
“这个你吃吧,你大姐她不爱吃冰糕。”
李小杰正巴不得哪,原本都不想让他爸买着她的。
是她害的他都没吃饱。
“这小子刚刚吃过了,这是给小杏买的。”
周杜娟拍拍儿子的头,让他拿过去吃,然后把李继工拉进了屋里,
“不用管她,她刚刚吃了那么多的饭,一盆臊子又被吃的这么干净,撑的已经吃不下了。”
屋里刷锅的王小杏,那眼泪珠子忍不住掉进了锅里的刷锅水中,她想吃冰糕,她还不知道冰糕是啥味哪。
等晚上睡觉的时候,周杜娟拿着澡票,把她带了出去,她身上的那身衣裳早就臭的不行了。
从澡堂子回来的时候,她穿着她娘周杜娟的旧衣裳,在路上,周杜娟问她,
“你这么大了,里面怎么还啥都不穿?”
刚刚在里面洗澡的时候,就见她里面穿个大裤衩子,上面是个乡下老婆子才穿的老背心,烂的都破洞了,还黑乎乎的,像是大半年没洗过似的。
一进去的时候,她还不愿意脱衣裳,她催了好几遍才脱掉,要是知道她里面穿的是这样的衣裳,她是不会让她脱的。
她刚刚都跟着丢人,澡堂子里洗澡的人都还没见过哪个大姑娘里面穿的衣裳这样的埋汰。
王小杏知道她娘说的是啥,她们村村长的闺女,里面都穿一件白色棉布做的胸罩,听说是她那个嫁到大城市里的姑姑给她寄回来的。
说城里的姑娘都穿这样的。
她难堪又自卑的低下了头,她就连裤衩子都是捡她一个婶子的,背心是捡的她奶的。
她也就这一个裤衩子和一个背心。
平时家里都有人,她也不好意思拿出来洗,上次洗还是半年前,她在夜里洗的,盖在了大衣裳下面,等穿的时候,已经捂的馊了。
在乡下,不管是大姑娘还是已经嫁人的人,都是羞于把里面的衣裳,堂而皇之的挂在院子里的。
因为院子里住的不仅只有他们两口子,也有公公婆婆,小叔子妯娌。
周杜娟见她说话,也就不再继续问了。
好在王小杏长期的营养不良,发育不好,基本上没咋发育,里面就是啥也不穿,也看不出来。
直到到家后,王小杏还依旧低着头,羞臊,难堪已经淹没了她,她的脸格外的烫人,甚至都不好意思抬头看人。
家里没有王小杏的地方,周杜娟让她在小杰屋里的地上打地铺。
“小杏,你先凑合两天。”
家里没有多余的屋子,李继工原本是想让这姐弟俩人睡在一张床上的。
可又想想,小杰也不少了,而王小杏已经是大姑娘了,不合适。
“爹,没事,俺就在俺兄弟屋里打地铺就成。”
王小杏的这声爹,听的李继工和周杜娟他们脸上的神色都挺复杂的。
李继工尴尬的应了一声。
李小杰拉着一张驴脸,他不想让这个乡下来的大姐,睡在他屋里。
第二天早上,王小杏起的格外的早,在灶房帮周杜娟做饭。
“小杏,你往后还是喊小杰爸李叔叔吧。”
她这突然喊爹,别说李继工听着别扭,就连她也是。
“哦……”
王小杏有些说不出的失望。
十一年前,李继工对她多好,她给人家甩脸子,现在她上赶着喊爹,人家已经不想让她叫了。
吃早饭的时候,李小杰见她没洗手就坐下来抓盘子里的馍馍,
“爸,妈,她没有洗手就吃饭。”
王小杏尴尬的把馍馍放在了桌子上,站了起来,
“俺这就去洗。”
说完,就去院子里洗手去了。
周杜娟跟了过来,见她在水龙头那,随便冲了冲手,擦手也不用毛巾,而是直接往衣裳上蹭了蹭,看的周杜娟眉头紧锁,
“小杏,这不比乡下,在这要讲卫生的,洗手要打肥皂,搓一会,冲干净,再用毛巾擦手。
你在老家,你爹他们没有教你吗,连小杰都知道的事,你那么大了,都是个大人了,咋还不如一个孩子。”
王小杏被说的脸又红了,
“俺在家也讲卫生,知道饭前要洗手,只是刚刚忘了。”
在乡下肥皂可是稀罕物,村长家的闺女都是用它来洗头发,谁舍得用来洗手啊,再说了她的手又不脏,干净着哪。
“以后可别再忘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讲卫生。”
周杜娟今天都想打发让她走,在这净给她丢人。
她洗好手,坐在了饭桌前,见李叔叔他们都在等她。
“吃吧,吃吧,小杏多吃点。”
李继工把那盘炒鸡蛋放在了她那边。
王小杏瞅了一眼她娘,不敢动筷子,这个家里的规矩好像有点多,一点都不像乡下那样随便。
“小杰,快吃,吃完去上学。”
周杜娟给儿子夹了一筷子炒的金黄的鸡蛋,又给小闺女红霞夹了一筷子,盘子里就剩下点沾着鸡蛋沫的白葱花了。
早饭王小杏的筷子只敢往咸菜盘子里伸,吃了两个馍馍,还想再拿,筐里已经没有了。
李继东和李小杰都没吃饱,临走的时候,周杜娟往他们包里塞了几块桃酥,让他们饿的时候先垫垫。
王小杏看着那桃酥,屋里飘的都是桃酥的香甜味,她背过了脸,不敢咽口水,怕咽口水的声音被李叔叔他们听到。
她维护着自己的那点自尊心。
等父子俩人走后,周杜娟又把桃酥放回了柜子里。
王小杏见不给她吃,她也不好意思张口要。
就这样,她在这暂时算住了下来。
医院,
“跃民,跃民,你坚持住……”
病床上的胡跃民,蜷缩成了一团,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翻着白眼……程素在病床旁哭成了泪人。
见儿子这样痛苦,她的心像被刀子割似的。
胡跃民住的是单间病房,里面只有母子俩人。
程素就是大夫,她儿子这种病压根治不好,她不想让医院里的人进来看儿子的丑态。
刚刚她已经喂她儿子吃过药了,现在只能靠他自己挺过去。
“跃民,你快点好吧,妈一定让你娶到那个周文,让她嫁给你,给你当媳妇,你快点挺过来吧……”
程素已经好几夜没有合眼了,熬的眼睛通红。
胡青山从单位请了假,过来替她,想让她回家休息休息。
“老胡,我求求你,你去把周文带过来吧,让她过来,咱儿子已经病的这么严重了。”
这已经不知道是程素第几次哀求胡青山了。
“人家小文不愿意来,就不要勉强人家了,这是咱家的事。”
之前这母子俩人做了那样的事,他咋还有脸去找人小文啊。
还有,他儿子犯起病这个样子,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不忍直视,还要强迫人小姑娘过来和他说话,这不是为难人吗。
“胡青山,躺在这的可是你儿子,你的亲生儿子,咱儿子犯病都是因为她,她凭啥不过来……”
程素整个人都有点疯了,嘶声歇底的抓着胡青山,朝他吼道,病房外面的人都听见了。
“叫我说,这都怪程大夫之前做的事太不厚道了。
她儿子犯起病来,真是吓人,要是真骗的那个女同志嫁给了她儿子,那不就相当于毁了人家一辈子吗?”
医院里的护士小声议论着。
“谁说不是啊,就这样,她还想让那个女同志过来看看她儿子,要是我是那个女同志,我肯定也不来。”
“你们咋都这样想?程大夫的儿子已经够可怜的了,于情于理那个女同志都应该过来照顾他。
他都这样了,之前的那件事还计较它干啥,再说了,程大夫之所以瞒着她,也是爱子心切。”
走过来的是医院里负责抓药的郝美莲,她穿着一身白大褂,戴着白帽子,眼中带着对这俩人的谴责。
“那个女同志不来,心肠真是太硬了,也太心狠了,她应该站在程大夫这,多替她想想。
如果是我,我肯定早就来照顾程大夫的儿子了,现在他的病最要紧。”
“呦,好人来了,你进去照顾啊,看人家要不要你。”
刚刚说话的两个护士中偏瘦的那个,忍不住讥讽她。
这个郝美莲在医院里的领导那都是出了名的,“心地好”,有来医院看病的人,她见人家太可怜了,免费给人家抓药,不肯要人家的钱。
这做好人好事,都做到医院里来了。
一次两次这样,医院里的领导委婉的说过她几次了,可她还死性不改,每当领导问她,她就给领导说一遍对方是如何如何的可怜。
弄的领导也不好批评她,要是批评她,显得自己多不是个人似的。
所以就决定医药费从她工资里扣,自这以后,郝美莲就再也没有发过善心。
也是让人无语的要命。
医院里的护士和领导碰到她总爱问她,最近医院里有没有可怜的人,那个郝美莲被臊的面红耳赤的。
“你……我说的是实话,那个女同志就是太坏了。”
被挤兑的郝美莲越想越觉得那个女同志做的不对,找人打听了她家住在哪,就在医院请了半天假,找她去了。
……
周文昨晚熬夜翻译了剩下的稿子,到现在还在补觉。
梦里,她梦到了上辈子的事。
那是她跟着宋清林第一次去他父亲家里。
“这就是周文吧,快请进。”
宋清林的后娘,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女人,穿着很得体,见她和宋清河来了后,连忙把人请进了家里。
“这是你宋伯伯托人弄来的咖啡,快尝尝。”
许碧云跟着她娘那边的姓,姓许,招呼周文的时候,态度亲热却不会让人感到她在讨好周文。
周文那天穿着一身旗袍,那已经是八十年代了,之前的运动也早就结束了。
旗袍是宋清河的娘,也就是她婆婆给她挑的。
十分的朴素淡雅,是宋清河的娘年轻时候做的,穿在周文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柔弱感。
腰掐的很细。
许碧云做了一桌子的菜,周文吃好后,嫌里面闷就走了出来,宋家还住在老宅里。
门口摆着一盆开的正好栀子花。
周文在宋清河面前装温柔,装的她都快要忍不下去了,她用手掐着那朵开的正肥美的栀子花。
把它揉的手上都是花汁子。
脸上流露出一丝阴翳,她看到这些开的好的花,就忍不住想摧毁。
“嫂子。”
身后有人叫她,周文转过头一看,见是和宋清河同父异母的兄弟,她的小叔子宋清林。
周文嘴角扯了扯,恢复成在宋清河面前的样子,和对方客套着,
“你怎么也出来了?”
“出来抽支烟。”
男人清隽的脸上,带着尊敬,目光落在了他这个嫂子身后的那盆栀子花上,被周文掐的那半截栀子花,还水淋淋的挂在那。
俩人站的不远也不近,周文也懒的再说话,宋清林手里的那支烟,一直没有点。
没一会儿宋清河就从里面找了出来,
“怎么出来了,咱待会就回去。”
宋清河揽着她的腰,俩人进了屋。
等周文走后,宋清林的那只烟才点了起来。
……
“砰砰砰”
拍门声把周文从梦中惊醒了过来,她穿上鞋,打开窗户往门口瞅了一眼,以为是她奶王翠芬回来了。
虽然她退休了,可依旧不得闲,今个上午就早早的走了。
忙着总比闲着好,一个人太闲,也没啥事干。
再加上王翠芬压根不是那种能闲的下来的人,要是让她闲着,这比啥都让她难受。
“你找谁啊?”
打开门的周文见不是她奶奶,而是一个陌生,从没有见过的女同志。
“你就是周文?”
郝美莲打量了周文好几眼,才说出了过来的目的,
“程大夫的儿子胡跃民躺在医院里病的很重,我听说你们俩关系很好,我想请你去医院看看他。”
“你是胡跃民的谁?你是他们家的亲戚?朋友?”
周文问她。
“我谁也不是,我和程大夫是一个医院的,我叫郝美莲,我就是有些看不下去,有些不忍心,程大夫的儿子太可怜了。
你去看看他吧。”
以前程大夫对她不错,她实在不忍心看到程大夫那样难过,还有那个病床上的胡跃民,他正在穿上遭受着病魔的折磨,这个周文竟然还在家里坐的住。
听说他们当初差点都要订下了,结果这个叫周文的女同志发现胡跃民有这种病,就不愿意了,嫌弃了人家。
她还让她家里人跑到医院大闹,骂人家程大夫黑心,对他们瞒着她儿子的病了。
叫她说,这事也不能怪人家程大夫,程大夫为的也是她儿子。
如果两个人真的相爱的话,那即使程大夫的儿子胡跃民有病,也不应该成为他们俩只见的阻碍。
在得知了胡跃民有病的时候,如果这个周文真的爱他,如果他们俩之间的感情是真诚的,那么她就更应该和他订下。
在这个时候,更应该对他不离不弃,帮助他战胜病魔。
“你和他们非亲非故,还过来找我,我看你不应该叫郝美莲,应该叫郝管闲事。”
周文纳闷的很,这人可真闲。
“你这个女同志咋这样说话?
人家胡跃民都那样了,你去医院看看他能咋了?人家犯病可都是因为你。
你要是不那么没良心,胡跃民会犯病吗?
你就因为他有这病,就放弃了他,放弃了你们之间的感情,看来你压根看上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家庭和出身。”
郝美莲气愤的指责着周文,
“你真给咱女同志丢脸,你就是一个贪图条件,薄情寡义的女人。”
郝美莲话刚落地,就被抽的身子差点没有站稳。
周文收回了扇人的手,郝美莲的左脸上印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我是啥样的人,不需要你在这说。”
周文说着,又扇了她一巴掌,
“不怕告诉你,我就是贪图他条件,薄情寡义的人,你能拿我怎么样?”
“你……你……”
郝美莲被打的眼都花了,她瞪着周文。
看着她朝她逼近,她忍不住往后退,这是她第一次被人打,还是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同志。
“你……你要干啥?”
“当然是打你啊,要不然能干啥。”
周文举起了手,又朝她扇了一巴掌,把郝美莲扇的眼泪都出来了。
隔壁的孙静听到声音打开了家里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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