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跃民想出去走走,他已经不想再呆在屋里了。
这两年,他妈为了他,辞掉了医院主任的工作,带着他到处去看病,不看病,就在家守着他。
他爸住在单位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回来过了。
“妈,我身体已经没事了,总在屋里,连个和我说话的人都没有。”
胡跃民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精神有些萎靡。
“妈不是人吗,你想说话,妈陪你说。”
程素不是不想让儿子出去走走,而是不想让他知道周文回来的消息。
这两年,她从不在他面前提起周文这个贱人,生怕他再想起她。
“妈,我在家天天和你说……”
胡跃民掀开被子,不顾程素的阻拦,下了床。
走到院子外,胡跃民像是才想起来似的,
“妈,你再回去帮我拿件衣裳吧,我有点冷。”
程素不疑有他,转身回去给儿子拿衣裳去了,等拿着褂子出来的时候,院子外面已经没有了儿子跃民的身影。
莲花巷子,
“二妈,那两条毛巾你就别给我拿了,刚刚我奶往里面已经装了两条。”
周文正在家里收拾着去上大学的行李,地上已经摆了三个从百货大楼买回来的红色手提箱,还是人造革的。
另外还有两个柳条包。
刘小娥闻言放下了手中的毛巾,然后又把蛤蜊油,擦脸膏塞进了箱子里。
“这个多拿点,尤其是这个蛤蜊油,没事就往手上,身上抹抹,要不然等到了二妈这个年龄,可就成老黄瓜了。”
“快来接着。”
王翠芬抱了一条厚毯子,厚毯子上面还堆着昨个就买好的糍粑糕,到时候带去和舍友分一分。
周文和刘小娥连忙站起来,接了过来。
“奶,不用带这么多,已经五个箱子了。”
“带着带着,咱人多,能拿完。”
王翠芬和周老抠他们要送她去大学,正好也看看大学长啥样,他们这一辈子,都没进过大学的门。
对大学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小静,你咋回来了?”
隔壁传来了张秋月的声音,声音中说不出的激动。
孙静回来了?
不仅是周文,就连王翠芬和刘小娥都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竖着耳朵听了起来。
刘小娥甚至来到了墙根下面,听着墙另外一边的动静。
那个孙静不是去北大荒插队去了吗,听孙治文说,她并没有考大学,而是在一家厂子里当临时工。
这都是张秋月和孙治文说的,想让他赶紧想想法子,把她闺女弄回榕城来。
“妈。”
孙静手中的包袱丢在了地上,这声妈包含了太多的辛酸。
张秋月看着一脸沧桑的闺女,刚刚差点没认出她来。
“周文在家吗?”
程素找了过来,也不进来,就站在门口,往院子里看着,目光最后落在了站着的周文身上。
王翠芬和刘小娥见是她,也顾不上隔壁的那个孙静了。
“你来这干啥?”
王翠芬一脸的不欢迎。
“跃民不见了,我来这看看。”
程素在周家没有见到儿子的身影,她的手上还拿着给儿子的衣裳。
两年不见,这个贱人出落的越发标志好看了。
程素打量她的目光,像是淬了毒似的,当年这个贱人,运气咋就这么好。
不仅躲了过去,还把那几个二流子给送了进去。
她就不信,这个贱人的运气,会一直这么好。
“程阿姨,你找儿子,怕是找错地方了吧。”
周文走到了她跟前。
这个程素,老了很多,面相发苦,看人的目光也不再遮掩,
“你现在怎么这么老,脸上的褶子多的就跟老奶奶似的。”
人过的好不好,是能从脸上看出来的。
曾经的程素,是医院里的主任,穿着讲究,打扮得体,是个讲体面的人。
现在邋里邋遢的,头发蓬乱着,身上的衣裳,巷子里的刘大娘也能穿。
“你还是这么的牙尖嘴利。
在乡下两年,真是没半点长进。”
这个贱人竟然说她老,程素心里一肚子的火气,面上还要装作平静的样子。
“要说长进,我比不上您。
您都能厚着脸皮上这来找儿子了,这不要脸的功夫,越发厉害了。”
之前,她干的缺德事,周文可不会忘。
为了自己的儿子,就欺骗人,甚至用工作威胁。
如果换个人,不是周文,而是旁的姑娘,说不定就被这样骗着和她儿子结婚了。
程素咬牙切齿的看着这个骂她的贱人。
“小文把门关上,咱家门口的地都脏了,待会用水洗洗地。”
王翠芬喊道,这个程素还有脸过来。
“不送您了,杨阿姨,您记得回家,吃点治脑子的药。”
周文挑衅的冲她笑笑,故意在激怒她。
说完,啪的一声关上了大门,她知道程素该忍不住了。
她没找她,她倒是自己先送上门来了。
门外的程素看着眼前被关上的大门,身子发颤。
她不会让她好过的……不会让她好过的,此时的程素已经被怒气冲昏了头。
原本她就恨她。
毁掉一个人很容易,尤其是一个姑娘。
程素只恨两年前没有毁掉她,她这样的人,就应该呆在烂泥里。
她凭啥有那样的好人生,要是她儿子之前没犯病,说不定现在也考上大学了。
躲在旁边小巷里的胡跃民见他妈离开了周家,他瞅了瞅周家门口,在那犹豫了好大会。
最后还是没有勇气面对她。
半个月前,老同学来家里看他,他妈当时去买菜了没在家。
他从对方口中知道她回来了,还考上了大学。
看着她越来越好,胡跃民感觉离她越来越遥远了,她已经不是他能伸手就碰到的人了。
胡跃民落寞的回到家,在家里没有见到他妈,也不知道从周家离开后去哪了。
周家桌子上放着胡跃民舅舅昨个送过来的两瓶黄桃罐头。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周文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手中的钢笔,一下一下的敲在纸面上。
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很细小。
她还有三天就要离开榕城了,程素的耐心,应该不会这么好。
上次没有害到她,这一忍就是两年,她忍的应该早就迫不及待了吧。
外面的人都知道她还有三天就走了,程素只要有心,也能知道。
她一走,程素又要忍,她还能再忍下去?
事实如周文所料,
“姐,这也太急了吧,三天,我上哪给你找人去啊?”
程金顺在租来的屋子里走来走去,刚刚他姐过来的时候,脸色不对劲。
他就把他屋里的那个相好的给支使走了。
没想到他姐竟然让他去莲花巷子。
“你都在这住半年了,经常和你厮混的那几个人,就带着他们去。
那个叫贱人今天是气死我了,我决不能再忍下去,我已经忍了两年了。”
程素咬着牙,攒着拳头,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姐我的工作没了,你外甥又是那个样子,而她却考上了大学。
再有三天她就要走了,我等不下去了,这口恶气,我憋了整整两年。
你姐夫只在乎他的工作,把工作看的比我和跃民都重要,压根不管我们,姐只能靠你了,金顺。”
之所以让她兄弟住在城里,就是专门等着那个贱人回来那。
当年那个程大夫,变成了现在这个一脸狰狞的中年妇女。
“姐,这口气,我姐夫不给你们出,我给你们娘俩出,这次绝不会让她再躲过去。”
在第三天,半夜时分,几个黑影悄悄的翻进了周家。
刚推开门,就被早就在屋里守株待兔的雷公他们当场给按在了地上。
这一晚,程素没有睡觉,右眼皮子一个劲的跳,心里砰砰的,很不安。
前两天她是被怒气冲昏了头,现在有点后悔了。
胡青山又没回来,她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
金顺可千万不要有事啊,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两年,真到了这一天,程素胸口闷的喘不上来气。
她没有打开屋里的灯,就那样披着衣裳坐在床头,喘着粗气,手心后背,都是粘腻的冷汗。
其实,仔细想想,这事本来就是她做的不对。
是她先骗的人家,如果她也有闺女,旁人这样对她们,她肯定也要过去闹,闹的那家人名声扫地。
“程素啊程素,你怎么还心软了。
当初你儿子犯病,可是因为去追周文才犯的病。
周文心肠又那么的硬,不肯来看你儿子。
你儿子就是被她给毁掉的。”
程素心乱如麻,她喃喃自语道,像是自己在和自己说话似的。
隔壁的胡跃民也没有睡着,他看出了他妈这两天不对劲。
他总感觉他妈背着他做了什么事。
天快亮的时候,胡家的大门被人给敲响了。
一直没合眼的程素被敲门声吓的打了一个冷激灵,连忙趿拉着鞋子,披着衣裳,去开门了。
“金顺……”
程素后面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脸上的血色顿时退去,因为她看到了门外站着的不是她兄弟,而是公安同志。
……
“这下,可算是逮着他们了。”
周老二这两年,一直托人盯着胡家,半年前,程素乡下的弟弟,来到了榕城,去胡家找过他姐姐几次。
有次,他还躲在角落里,远远的看过他一眼。
那种人,一看就不是啥好人,眼中透着凶狠。
手上戴着手套,让人看不出里面有几根手指。
不过,也大差不差了,谁大夏天的还带手套啊。
越带手套,越显出了心里有鬼。
他还在想着怎么抓住他,因为这种事,不能空口无凭。
没想到程素来他家的那天,下午的时候,小文就让他去找公安。
还真被他们给等到了,就连雷公安都忍不住好奇,他们为啥会猜到这个六指男一定会来。
来的还是家里。
这都是小文猜的准。
周文这三天,天天都在家里,他们想在外面动手,也没这机会,只能来家里,白天是不可能来的,只有晚上。
她只是算准了程素的心思。
周文一家提着箱子坐上火车的这天,程素被关在了看守所里。
胡处长提着满手的东西,和儿子胡跃民来周家门口扑了个空。
泸城,
一下火车,王翠芬就被泸城的繁华给镇住了。
宽大整洁的大马路,操着一口咿咿呀呀本地话的男人,女人。
走在路上,还能时不时的看到一座小洋楼。
“妈,再过几天就是我的生日了,你给我定个蛋糕……”
一个穿着的确良花衬衣,下面配条喇叭裤的女同志,挎着她妈的胳膊,从王翠芬她们身边经过。
还扭头瞅了她们一眼,目光在周文的脸上略停留了一会。
“这里的人,咋这么洋气,这穿的啥裤子啊,咋上面窄下面宽啊?”
刘小娥在榕城,那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可来了这,感觉自个就像是土包子进城似的。
“二妈,那叫喇叭裤,等咱到了学校,就去逛逛这的百货大楼,你们在这多住几天。”
周文对泸城很熟悉,她上辈子也是在这上的大学。
王翠芬有些沉默,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蛋糕。
她知道蛋糕是啥,之前有个老领导的爹过八十大寿,就有人拿了一个蛋糕,上面还有一个寿桃。
榕城没得卖,没想到这竟然有卖的。
来到这种地方,王翠芬不怯,反而心中燃起了一股子火。
这种火不是怒火,而是一种劲。
原本她退休了,天天呆在家里,除了有人来请去做做饭外,一身厨艺没地施展。
旁人都说她该歇着,好好享福。
可她心里空落落的,日子一下子没有了奔头。
她总想干点啥,她虽然身体有些老了,可心不老,她空有劲没地使。
周老二心里也泛起了心思,以前觉得当个主任就挺知足了。
可来到这样的城市看了看,才发现自己就是井底的□□。
一家人提着箱子,也不坐公交,而是慢悠悠的走着,打量着这个地方。
等到了学校大门口,王翠芬周老二他们心中立马升起了敬畏之心。
这种敬畏之心,是对知识文化的敬畏。
大门口都是背着包袱,端着盆来上学的年轻人,有的是从乡下来的,能一眼看出来。
周家一行人,算是很体面的,他们手里拎着的皮箱和柳条箱,穿戴也讲究。
好不容易到了女子宿舍,大多人都是自个来这上学的,像周文这样家里来送上学,还来了这么多人的,没几个。
“你们也是来送孩子上学的?”
和周文被分到一个屋的是个本地姑娘,她妈正在给她铺床,见王翠芬她们进来了,连忙直起了腰,笑着说道。
宿舍里有四个床位,其他两个已经铺好了床,还有一个正在铺。
“对,你们啥时候来的,那个是你闺女?”
王翠芬和对方攀谈了起来。
对方的闺女冲周文羞涩的笑了笑,朝她走了过来,
“你好,我叫庄二妹。”
“我叫周文。”
俩人认识了起来,庄二妹主动的帮周文铺床。
刘小娥端着盆子打水去了。
周向南和周老抠在宿舍楼下面没有上来,见她们短时间下不来,这父子俩干脆就逛起了学校。
“我家就住在井水街,离这近的很……你孙女长的可真好看!”
庄二妹的妈用夸赞的目光,看着周文。
虽然她有口音,但王翠芬能听的懂,俩人交流起来没障碍。
“你闺女也不差,多大了啊?”
……
把床铺收拾好后,周文带着她们在学校逛了一圈。
身段婀娜的少女,走到哪,都能惹的人侧目。
王翠芬她们在泸城待了四天,开了大眼界,走的时候,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
一个月后,
“周文,周文……”
又一个男同学,要向周文表示好感了。
周文怀里抱着书,看着追过来的人。
“这周末,能请你去看场电影吗?”
许停云看着面前的少女,脸有些红,紧张的说话都打结了。
他或许是看出了周文要拒绝他,连忙把电影票和一封信塞给了她。
然后就跑了,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冲她喊,
“我周日九点在电影院门口等你,不见不散。”
周文拿着这封信,一抬头就见穿着黑色大衣的宋清河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
俩人四目相对,周文心虚的移开了眼,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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