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是少有的好天气。炽热的太阳悬在天际,撒下慈父般的辉光,将斐文迪一千万人口都包揽在温暖的怀抱中。


    时不时从天穹划过的炮火却又比太阳的光芒更耀眼,灼热的温度把钢铁外壳的装甲车都融化了,更不要说血肉之躯。


    断肢残臂飞过紧闭的窗户,在映衬着蓝天白云的玻璃表面撒上一串血迹。房间里响起一声短促的尖叫,下一瞬就被大手捂断在喉咙里。母亲抱着孩子,缩在床底无声流泪。


    反抗军轻而易举突破了精锐部队的防线,切瓜砍菜一般挑翻了武装到牙齿的义体战士,如同一把尖刀笔直地杀进了鸟语花香的内城区。


    总是被清洁机器人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街道上,留下了人类残缺的肢体与脏器。鲜血沿着路边的排水沟流入下水道,不知谁养的人造乌鸦落在路灯上,低头一下一下啄食挂在灯杆上的半截肠子。


    肠子的主人正在地上爬行,周围遍布安保员的尸体。她是这次镇压反抗军的前线指挥官,也是洛希尔家族斐文迪分部的首席执行官,本想通过平叛将功赎罪,总部丢失的重要实验体在她手里失去了踪迹。现在却只剩了半截。


    象征着洛希尔家族高贵血统的红发绿眼失去了往昔骄傲的神采,汩汩流出的鲜血在粗粝的地面拖出一行凄厉的尾迹,本该挣扎一段时间就痛苦死去的执行官大人却拥有着顽强的生命力,指甲抠进坚硬的地表,一点一点把残躯拖进最近的掩体。


    如果有人蹲在她身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血肉模糊的腰部冒出一根根肉芽,血管诡异地蠕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修复着早该死去的身体。


    “我还从来没有进过内城区,这里的建筑真漂亮啊。”


    “他们平时都在这么华丽的地方吃饭吗?真想知道那些食物是什么味道啊。”


    人类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执行官瞳孔微缩,撑起一口气,快爬几步,在几名反抗军转过拐角,即将看到她时,成功翻到了一辆侧翻的装甲车后,掩藏了身形。


    然而地上留下的血迹依然刺目,令她面色难看,无法松一口气。


    她扶着血迹斑斑的轮胎,透过弹孔观察这支负责打扫战场的小队,在反抗军占据优势后,这些得意忘形的下等人就失去了对战场的敬畏之心,竟然像逛街一样欣赏起内城区的风景。


    执行官移开目光,在装甲车内部搜索起可用的武器,刚看到一把散落在车底的双匣手.枪,那几个没见过世面的下等人就已经看到了她爬行的痕迹。


    “谁在那里?!”


    急促的脚步声骤然接近,执行官低低咒骂了一句,用力撑起半身伸长手指,勾住双匣手.枪握在掌心。


    下一秒几道人影已经绕过装甲车头,暴喝声如白日惊雷。


    “放下武器,缴械不杀!”


    执行官身形一僵,趴在车门上不敢动弹,身后却也没有声音再响起。一片安静中,食腐的乌鸦昂头叫了两声,人类的呼吸声轻忽如风。她意识到什么,缓缓扭过头,果然看到几张震惊中带着不忍的面孔。


    她心中一动,放下双匣手.枪,虚弱地靠在冰冷的反应装甲上,断断续续说:“我只是,想走得痛快些。”


    几名反抗军战士把目光从她糜烂的腰部挪开,领头的队长低声说:“给她一管急救喷剂吧。”


    队友迟疑:“这肯定没救了,而且她是敌人……”


    另一名队友小声说:“带她去医院,那里有医疗舱。”


    其他人便沉默下来。


    队长面色沉静说:“善待俘虏是全体会议通过的方针,领袖说这场战争的目的是建设新世界,而不是制造杀戮与毁灭。我同意对她实施人道主义救援。”


    她举起了手:“现在投票表决。”


    安静片刻,所有人举手:“我也同意。”


    没有人关注执行官的身份,他们眼中只有一条苟延残喘的生命。


    执行官心中诧异,看到他们竟然真的掏出急救喷剂,对她实施了简单的急救措施,不禁暗暗冷笑,这群蠢货。


    你们的领袖没告诉你们,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吗?


    眼看几人从背包里取出压缩担架,把她从地上抬起,执行官眼睑微垂,腰部已经止血的伤口中,裸.露的筋膜间,一根根深红色血管以肉眼无法看到的速度向反抗军的后颈延展。


    只要把这几人吃掉,她很快就能复原。她额头青筋暴起,驱动着血管蠕动。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陌生的声音突然在她头顶响起,她蓦地一僵,立刻把探出的血管收了回去。


    “我们发现了一名伤员,准备把她抬到医院去。”队长解释说。来人似乎地位远比她高,她的语气非常尊敬。


    执行官心下一沉,好不容易运气好遇到几个蠢货,却又被人拦住,高级军官估计没那么好糊弄。


    她慢吞吞抬头,想看一看来者的面孔,腰部一根根毛细血管随风拂动,如果有可能,她要劫持这名高级军官。


    然而她只来得及看到一道虚影,扎着丸子头的女孩像一只轻盈的小鸟,跳跃着离开了:“路上注意安全,小心地.雷和飞弹。”


    “是!于队!”几名反抗军齐声答道。


    执行官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抽搐了一下,根据情报,反抗军中姓于的高级军官只有一个。于穗宁,本次作战的最高军事指挥员。


    如果抓住机会杀了她,有可能提前结束战争。


    这位洛希尔执行官陷入了深深的懊悔,她没有发现,焦黑的高墙上,蒙尘的监控摄像头低垂着头颅,镜头跟随着她的面孔。


    徐渺的眼前展示着执行官的高清影像,细节放大后能清楚看到腰部毛细血管的异常活性。


    zero通过已有的数据库资料分析:[这应该是某种血肉再生方面的超凡能力。]


    财团严禁民间研究基因技术,高层却并不忌讳,徐嘉盈能向女神祈祷,这位执行官自然也能。


    只是她不知道,她一举一动都在徐渺眼皮子底下,于穗宁身为指挥员,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战后废墟上?那是给她坦白从宽的机会。可惜她没有珍惜。


    [通知医院,送上门的实验体,好好利用起来。]


    [是。]


    有北灵等人的娱乐公司在内城区接应,反抗军很顺利地占领了医院、粮仓和位置隐秘的装备库。


    主动投降的俘虏根据以前的职位,是否有过违法犯罪,统一编入反抗军,或是送到后勤处,参与劳动改造。


    像执行官这种顽固分子,本身又有研究价值,送到医院后,就转为实验体用于基因与义体技术研究。


    整座城市像一台生锈的机器,反抗军像一个个纳米机器人,在机器中穿梭,剔去锈斑,换掉不合适的螺丝钉,甚至拆掉动力不足却又过于贪婪的引擎。


    战地记者心情复杂地跟拍,反抗军没有阻止他们拍摄,反而非常欢迎,希望他们把这座城市发生的变化传播给全世界。


    直播却已经被上头掐断了,就在战局一边倒的瞬间,观众眼前就只能看到漆黑的屏幕了。


    看着满屏的问号,记者也无可奈何,好奇心促使他们留下,用手头的设备记录下这场战争,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战争。


    他们的镜头亲眼目睹了装甲车的履带碾过破碎的玻璃砖块和人体组织,冲进居民楼的反抗军射杀逃窜的财团安保员,却没有像大部分非法武装一样,泄恨般摧毁高他们一等的中产阶级市民。


    他们总会留下一张房屋家具损毁清单,承诺市民战后可以凭借清单向组织索赔,组织对战争造成的一切损失负责。


    从没有军队会这么作战,难道军队的存在不是为了维护公司利益吗?


    一台台摄像机忠实地记录下这场战争的真实面貌,却无法将信息传递给外界。


    徐渺没有利用个人能力左右战场局势,一方面是要练兵,另一方面是同样的剧本不仅在斐文迪发生,也在町野上演。


    斐文迪惊变的这几天,町野也发生了震动财团的事件,这起事件同样被媒体压得死死的,一点风声都没漏出去。


    徐氏和南氏联手推动了棚户区改造项目,清点房屋的过程中发现了大量没有登记的人口,町野南氏现任总裁南邵的发言代表温浅浅下令把所有黑户抓进监狱,质询他们的身份。


    许多市民一度猜测这是穷人逃税的方法,没想到持续16小时的问询结束,从所有贫民的脑机中得知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们都是提前编写了身份职业的人造人。


    财团的统治根基,面对穷人总有些优越感的中产阶级一片哗然。这是对伦理的挑战,踩在了所有人的底线上。


    如果贫民只是代码编辑的人造物,他们呢?这个世界呢?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生命算什么?


    市民的自我认知出现了信任危机,“我”到底是谁,“我”真的是我吗?


    如果“我”的亲人,“我”的喜好,“我”的性格,都只是一串代码,“我”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罢工席卷了内城区所有公司以及联邦政府机构,尽管多家公司发表联合声明,表示这一情况只在棚户区发生。


    不再信任公司,甚至对世界的真实性都产生了怀疑的市民,选择了集体摆烂。


    人心惶惶之时,南氏安保部队出动,却不是简单的镇压。温浅浅现身,承诺公司一定会给一个交代。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公司难道不是为人服务的组织吗?我们将以此为契机,进行制度层面的改革。”温浅浅说。


    南氏高层一言不发,傅氏为首的本地大公司斥责她异想天开,徐氏却给予了支持,不知道是不是私下达成了交易。


    数千公里外的徐渺注视着这一幕,温浅浅夺权的目的是进行自上而下的改革。她能成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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