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缸向雇农重申陈舍微的吩咐,在旁人交谈声中,陈舍微放纵思念,任其在山间遨游。
山头既叫陈舍微给买了,吴缸自然也要巡上一遍,于是就发现了陈舍微先前同黄理说的,另一处可建水库的小河谷。
吴家在这山上不只种蔗,还零散种了些枇杷、桑葚等果木以足口腹之欲。
陈舍微一掺进来,一处处地都圈了起来做果园。
不过果树长成可没那么方便,要想春日种下,秋日就能吃,恐要饮过观音的杨枝甘露才行了。
“爷,桑果也快尽了,我叫他们都摘下来,给您带回去吧?”吴缸道。
陈舍微拎着一颗饱满柔嫩,紫欲滴墨的桑葚吃了,总觉得不及赵先生家中的甜,就道:“这桑果园里,是不是也弄些长果桑葚来种?那种更甜些。”
桑农笑道:“爷说是什么长桑果,桑果不就这样的吗?还有什么长的短的,圆的扁的?”
陈舍微本要伸手去摘坠下来的一串桑果,手悬在半空顿了一顿,片刻后又拢了拢衣襟,佯装无事道:“山头上真是凉好些。”
事情都交代的差不多了,若还有什么杂项,吴缸自会遣人来报,只是天色已经不早了,再怎么归家心切,也只得等到明日再说。
吴缸将陈舍微送到三潭村,一路上他都没怎么说话。
只在吴缸说,给他带上两只有奶的羊回泉州,天热了,奶不好在路上送了的时候应了一句。
吴缸只以为他是累了,吩咐车夫仔细些,别太颠簸了。
陈舍微分得的小院还没修好,暂时先住在甘家,隔着甘家的篱笆墙粗粗一窥,陈舍微那小院倒是朴拙可爱。
三潭村盛产菱角,夏日里吃最生嫩,秋日里则粉糯些。
不过眼下还是菱角的花期,小白花细细碎碎,自顾自的开在水面上,完全不喧闹,不打搅人的一种美。
菱角秧浮在水上,水下的茎很长,看起来像是孤零浮萍,实则不论怎么风吹雨打,它都岿然不动。
陈舍微坐在甘家院前的小桥上,盯着河面上的菱角丛发呆。
也是他疏忽了,第一次瞧见赵家送来的桑果就该发觉的,长桑果直到后世才从台湾引进,现下照理来说是没有的。
台湾而今被称为东番,朝廷对其不怎么重视,讲得直白一些,就是个倭寇窝。
陈舍微将手里的石子丢出去,‘咚’的一声,看它击碎了月亮。
这桑种若能佐证赵家同赵如茁有往来,也就敲定了赵如茁与倭寇厮混。
虽不算是铁证如山,可在陈舍微心里,几乎已经认定了,但转念想想,即便如此,也只能说明赵家和赵如茁有过交集,交集是否延续,又或者说,对五房的诱杀赵家是否知情,其实也不能就此定罪。
“小弟,你再这么坐下去,村头的媒婆都要叫你招来了。”甘力走了出来,看着倚在桥上想心思的陈舍微,笑道。
他洪亮的嗓门惊走了水面上三两白鹭,又惊起对面桥栏后掩着的一群小丫头,叽叽喳喳的闹着跑了。
思来想去,徒增烦恼。
陈舍微摇摇头,笑道:“大哥这院子还挺不错,门前双桥流水,景都不用置了。”
“你喜欢就好。小院是不大,得空带着弟妹和阿绛来住上几日,省得引得满村丫头春心动,也给她们灭了想头。”
“哥别胡讲,”陈舍微不好意思的笑,“我看那小姑娘里头,几个都才阿绛那么大。”
“阿绛也不小了啊。”眼看这陈舍微要急了,甘力拍拍他,也不开玩笑了,就道:“夏尽的时候,来吃菱角和马蹄,三潭村的特产,估计你嫂子那时候也快生了,来看看孩子。”
被甘力这么一说,陈舍微顿时觉得日子过得真快,他本就想着谈栩然了,一有了这种念头,更是掐也掐不灭。
幸好同甘力、甘嫂相伴也有话说,不然这一夜生捱,也是难受。
连同耗费在路上的时日,他这一趟出来都有十来日了,前几日又忙又累的,思念之情全都积到归家这一日了。
一进内院,陈舍微便问:“夫人在哪?”边往青松院去。
可仆妇却道:“爷,夫人在外院见客。”
陈舍微脚步一顿,道:“什么客人?”
仆妇也不是很清楚,就道:“好像是从福州来的。”
‘福州?莫不是夫人娘家来人了?’陈舍微如是想着,快步往外院厅堂走去。
仆妇刚送完茶水从厅堂里出来,她走过,露出谈栩然与一男子一坐一站的身影来。
两人的手指皆落在茶几上,远远看去,像是触在了一起。
陈舍微正走台阶呢,差点跌一跤。
那男子说:“这虫谱真是夫人所做?真是工笔细腻,倒叫我有些怯,不知能不能刻好。”
‘噢,是福州来的雕版师傅。’陈舍微心道。
谈栩然手指落在虫须上轻抚,听见脚步声转眸,声音微扬,“夫君。”
那男子原本侧身站着在看谈栩然铺在茶几上的虫谱,见陈舍微来了,吓得赶忙跪下,道:“拜见陈老爷。”
这一叫快把陈舍微胡子给叫出来了,他忙道:“这位……
谈栩如补充,“苏朗,苏师傅。”
“苏师傅快些起来,不用行此大礼。”
那苏师傅像是松了一大口气,站起身来望了陈舍微一眼,讨好的笑了笑。
生得倒是白白净净,眉清目秀的,比起匠人,更像个文生。
不过么,书籍脱胎于雕版,是个墨气重的活计,也不算辱没了他。
“我夫人的虫谱,能雕吗?”陈舍微在谈栩然身侧落座,拿过她的茶盏呷了一口,问。
苏朗点点头,略微直了直身子,像是有了点底气。
“要多少工夫?”陈舍微又问。
“夫人说先出虫谱分上下,可以先出鸣虫篇,秋日前应该能刻好。”苏朗说这话时下意识觑了谈栩然一眼,生生截住目光,转了回来。
陈舍微了然,谈栩然这是想趁着玩虫季先卖一笔。
“行,夫人还有什么吩咐?”陈舍微见谈栩然摇头,就道:“那苏师傅歇一歇,明就开工吧,有什么要的,就同郭管事说,别太拘谨了。”
苏朗应了,很快就退了下去。
陈舍微牵过谈栩然的手,走在回青松院的夹道上,说:“他这名字够占人便宜的,苏朗,念快了像是苏郎。”
旁人也许不察,但谈栩然闻到了一丝酸味,就道:“面皮也的确衬得起这个名字。”
“反正夫人只叫师傅的哦?”
陈舍微用空出来的手摸摸脸,觉得自己这两日是不是在田头晒黑了些,等下要匀些花露来敷脸。
迎面走来四个浣衣的仆妇,挎着木盆立在两侧等他们过去。
谈栩然轻轻笑,侧首咬耳朵,“是啊,我的郎。”
仆妇只见夫人掩口对爷耳语,不晓得那纤长五指遮住的,还有那似瓣舌尖勾过如玉耳垂。
陈舍微握着她的手就是一紧,只得佯装无事。
等一转进青松院后,谈栩然就被他抵在影壁上,含住这不安分的舌,细细裹缠起来。
陈舍微抵过来的时候有点用劲,但是手掌护在了谈栩然后脑上,半点也没磕碰着。
不知吻了多久,听见陈绛和吴燕子说话声渐近,他才依依不舍的稍离。
原本要揉把脸见女儿,可谈栩然吐出的气息却拂在他敏感的唇上,细语道:“夫君咬疼妾了,是在罚妾擅见外男吗?”
“自然不是。”陈舍微眼见着陈绛就要发现他们搂在一块了,虽然也不是没见过,但加上谈栩然这话,他心里一急,索性抱起谈栩然绕着院子快走了一圈,躲着陈绛从后边上了小楼。
吴燕子听见响动,四下瞧瞧,道:“好像有人。”
“是爹吧。我听小荠说他已经回来了,楼上都给他备好汤了。”陈绛捡起花篓和花扫,很淡定道。
“爷这么躲着作甚?”吴燕子不解。
“爹每回离家久了,回来都这样,要同娘先腻歪一阵的。”陈绛扫着满地的落紫,藤上近乎无花了。
吴燕子有些不好意思,又见陈绛老神在在的,笑道:“爷同夫人这样要好,怎么不见给姑娘添个弟弟呢?”
这话倒说得陈绛拄着扫把思索了一会,道:“为何不是妹妹,世上每日降生那么多姑娘,多一个做我阿爹的女儿,也是好事。”
吴燕子赞同的点点头,可是转念一想,又道:“可要是个弟弟,姑娘往后的日子就更有依靠些啊。”
这萝卜可诱不了陈绛,她道:“我娘也有弟弟,还不是半点用都无?”
“那是继兄弟,不是一个肚皮出来的,自然不贴心了。”吴燕子说的也对。
陈绛一时想不明是弟弟好还是妹妹好,颇洒脱的一摆手,道:“阿爹回来了,记得叫灶上晚间添菜。”
她拎起花篓里的紫藤,倒在老藤根下,刹那间,就像披上了一条花裙,老藤也有曼妙色了。
吴燕子站在院里对仆妇吩咐多要几个菜,就听陈舍微的声音从二楼落下来。
“五红汤可备下了?”
陈绛心道,‘若有个弟弟像阿爹,仿佛也不错?’
陈舍微掩在门口说完,就飞快的窜回屏风后,搂住那没在水里的一朵□□莲花。
谈栩然仰脖容他更进些,嗔道:“夫君还说不是在罚妾,竟就这样离去。”
“当真不是。”水下湿滑难觅,陈舍微还要分心说话,“夫人心在我这,世人对女子的苛责已经太多,我怎能再因自己的私欲,对你多加桎梏?”
谈栩然闭了上眼,感受热水涌入,心道,‘我这样的一颗心,能再容下人已是意外了,哪还有半寸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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