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一趟,撇下许多事情要打理。
陈舍微和谈栩然忙得是脚打后脑勺,不过陈舍微忙也就一阵,庄稼可不是蹲在田边,眼见着就能长出来了。
薯种没搁在前千户所育,杜指挥使专在泉州卫给陈舍微划了一片有兵士轮值的苗圃,倒是方便他来往了。
杜指挥使并非好脾气的人,不过他既答应了漳州卫会分苗,也不会食言,可心里始终是不痛快的,想着分苗的时候,一定要他们出出血,才好泄愤。
不必陈舍微打小报告,杜指挥使自有耳目,陈砚墨纵人盗薯一事瞒不过他,摇头冷笑道:“小小县令,半分力也未出,竟如此贪功。”
即便他不主动给陈砚墨找麻烦,日后若有什么落井下石的事,想必也很乐得推一把。
黄理正思忖着,要不要将这事同陈舍微说一声,就见他的车马叫人堵在道旁了。
泉州卫巡逻的小队早注意到了,不过黎岱能掌控,他们就没有贸然上前。
此时又有一辆马车急急赶来,陈舍秋打老远瞧见这队兵盯着陈砚方和陈舍微了,快步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差点踩空摔下去。
“呦,大哥可小心点。”
还能听见陈舍微关怀,陈舍秋甚感安慰,一把将陈砚方扯到墙根下,道:“小六就没同小八一块回来,你找他麻烦作甚!?”
陈砚方一把将陈舍秋推开来,指着陈舍微怒道:“老七让仵作都验过了!他那时分明还在月港!”
陈舍微已经同陈砚方鸡同鸭讲了一阵,嗓子都哑了,扶着车门,又气又无奈,反问陈砚方。
“既这样,那陈砚墨也在海澄,他也可以杀啊。”
“你简直是胡言乱语!”陈砚方自觉天大的道理站在他这边,道:“老七同我儿又没仇没怨的!可你就不一般了,从你爹那辈起,他就爱同我作对!”
“论起仇怨。”陈舍微摸了摸下巴,道:“赵如茁不还没被抓吗?月港海湾众多,听说贼寇最喜盘踞,说不准真是他所为,斩草除根,也未可知啊?”
陈舍秋顺着陈舍微的话去想,揪着陈砚方的衣襟摇了摇,道:“这还真是!五叔,咱们先回去吧!在这儿难道好看吗?”
陈砚方痛失一子,已经没什么理智了,还在攀咬不休。
陈舍微的眉目冷下来,朝不远处一直在观望的巡逻小队看了一眼。
黄理也算看够好戏,几不可见的动了动唇,道:“帮陈知事把那讨人厌的癞皮狗赶了。”
虽说讨厌,可陈舍微在车马中摇摇晃晃,倒也觉得奇怪,怎么五房的人倒霉起来怎么就没个消停,像是要赶尽杀绝一般,现在连陈舍巷也死了,难道真是赵如茁尚不甘心?
说起来与赵家也是许久没联系了,前日赵先生送长孙进泉州书院,就住在陈舍微家里,是谈栩然安排的。
陈舍微忙了一日回家才见到赵先生,因为心中有疑,态度始终不能似从前那般自如。
赵先生欲言又止,陈舍微见他愁眉不展,怕是疑自己生出了轻视之心,索性道:“赵先生,家中的长果桑树,寻个由头悄悄去了吧。”
赵先生呆立当场,有心辩解,张口结舌了半晌,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此时陈舍微再回家,赵先生已经于中午回去泉溪去了。
听说陈舍巷死了,谈栩然也是意料之外,不知怎的就想起那日在茶室门外听见的人声,如今想想,其实有些像陈舍巷。
她正想着这件事,忽觉唇上软热,陈舍微亲了过来,显然不怎么把陈砚方还是陈砚圆放在心上。
他亲吻的时候,总是很乖顺的闭着眼,吻到情动处,睫毛就颤动起来,什么也藏不住。
夕阳把花窗的明暗镂空落在谈栩然脸上,并蒂莲的影子遮住双眸上,似乎在催她闭眼,好沉静享受这一个美好的吻。
谈栩然浓翘的眼睫轻遮,觉察到他的舌尖轻轻勾过上颚软肉处,被舐到了关窍,耐不住泄出一声发颤的轻哼,心道,‘好学生。’
花窗外的回廊上,朱红的窗框卡得正好,阿巧只瞧见谈栩然闭目的样子和陈舍微发顶那几根桀骜不驯的呆毛。
‘若是能有主子们的一半情意,也是世间难得了吧?’
阿巧在心里算了算日子,惊讶的发觉真是没几日了,连吴燕子都紧张得一闲下来就坐立不安,而她的婚事比吴燕子要更早。
一场婚事,除了后知后觉的新娘,还有个靠忙碌缓解紧张的新郎。
世上最甜蜜的气味,除了情投意合之人的新房,估计就是正在榨蔗的糖寮了。
这糖寮原本就一个石轳一个盆一口锅,再加上一头老牛,如今也在陈舍微的授意下盖起了房舍,添了好些石轳、榨盆,规模翻了好几番。
令石匠新做的石轳也是依着旧模样,圆墩墩的两个并排而立,缝隙狭窄,以用碾压甘蔗。
绕着石轳中部一圈各凿四方孔十来个,如齿状,更便于嚼碾蔗渣,用硬木贯穿中轴,用来安装犁担,以便牲口可以驾着运转。
榨蔗时,人驱牛走,石轳随之转动,另有一人将甘蔗捅进两轳相切处,再有一人收集榨过的蔗渣反复榨取三次,蔗汁流入凹陷底座,供人收集。
“今儿日头好,把那些蔗渣都拿出去晒晒,免得又赶上阴雨天,烧的时候呛得要命。”
吴缸一边说,一边往糖寮里边的煮糖房走去。
蔗汁滤去杂物后正在几大口过里用小火煮着,慢慢从碧黄汁水变成棕褐黏浆,满室的甜香,熏得人都柔软愉悦了起来。
甘蔗收获的时候,天已经冷下来了。这糖寮里又甜又暖和,就算是劳累些,好多人都愿意在这上工。
熬糖要费上三四个时辰,这些都是水磨的学徒功夫,只有添些石灰水,以便沉淀糖汁,净化酸味的技艺,还要仰赖经验老道的师傅。
吴缸走到给陈家的那一锅姜汁红糖边上看了看,见是妇人正往蔗汁里倒细磨好的姜汁呢,瞧她用纱布滤过,不留半点姜丝,满意的点点头。
糖熬好了之后,要倒在竹席上打糖,吴缸一进来,窗边密密麻麻的小脑袋就是一缩,见他没有驱赶,一个个小脑袋瓜又探出来。
打糖需得铁铲来回搅动,直到糖开始蒸掉残余的水分,凝成糖粉,成粉再铲起,用木棒来回研磨成细粉。
这做的是红糖粉,也有做红糖块的。
红糖块稍微省力些,将糖浆普通晾凉凝结,再用长木条切成规整的方块,送到下一处供妇人用油纸包裹,或是有糖铺子要的多,就直接堆在干净的竹筐子里,由他们零卖时再称斤给顾客。
切好的糖块总有多余的边角,这些孩子们守在窗口,为得就是这个。
边角料也是金贵的糖,价钱稍低一点,糖铺也收。
糖寮的监工和老师傅全都是等着年底拿分红的,产量越高,他们到手的银钱就越高,怎么肯叫贪嘴的娃娃白吃?许他们在窗口闻闻味就不错了!
也就是吴缸拿着几板糖块分给孩子们吃,众人才没什么怨言。
见吴缸东看看西瞧瞧,又没什么吩咐,就有相熟的邻人笑道:“管事的,你可是来看喜饼的?放心,新米、芝麻、花生、核桃、红枣还有冬瓜糖都备好了,是怕做的太早潮了不好吃,呶,闻见没?已经在熬豆馅了。”
吴缸红着脸,正想说什么,就听见吴老娘找他来了。
“老三,老三!还不回家去收拾收拾,看你那乱七八糟的样!说出去谁信是做新郎官的人?”
未免吴老娘着急上火再骂骂咧咧,吴缸快步走了,身后传来善意的哄笑声。
陈舍微虽然忙,可也没忘了吴缸的婚事,吩咐就用自家的好糖来给他做喜饼喜糕喜糖。
除了吴缸的喜饼,还有吴燕子的嫁女饼,陈舍微吩咐了,都不能含糊。
陈舍微总共定了八种糖糕,也凑个吉利数字。
豆沙米粿、红糖粳米条、咸甜小礼饼、炸芋头饼、菜头酥饼、粩花、麻粩还有花生芝麻糖。
成婚这日,八种糖糕一匣子,分发给邻里亲朋。
陈舍微还特叫人做了几匣净素的,送给承天寺的师傅们品味。
能住在沁园边上,与陈舍微做了邻居的人家,一般也都是家中有田有地,不愁吃喝的,富贵官宦也不少见。
西边这家的夫人是新由小妾扶成的继室,虽就是个员外老爷夫人,倒是很有架子,捏着喜饼匣子问一句谁成婚,得知是个丫鬟,便也不怎么上心,随手赏给下人吃了。
岂料自家老爷在邻近现任的泉州府通判家吃茶时,谈栩然恰好叫人送来喜饼,顺便就打开佐茶吃了,因为是新鲜出炉,又是不计较本钱的下料费工,极是好味,想着自家定然也有。
可回到家中,见下人围做一堆,吃得正高兴,气得胡子都飞了!
喜饼可以由宾客带回家,待客上席面的碗糕就要现做现吃了。
碗糕有白糖和红糖两种甜蜜,在蒸笼里爆开笑呵呵的裂口,红糖赤色自带浓郁喜色,白糕素净也无妨,撒上一撮晾干的蔷薇瓣碎,典雅又喜庆。
吴燕子今日也穿了新衣,跑前跑后的张罗着。
孙阿小在厨房走不开,见吴燕子站在道旁给一溜送碗糕出去的仆妇让路,眼睛都离不开那托盘上一对对的白赤碗糕,忍不住笑道:“可别急,你成婚那日也有这好模样的碗糕。”
吴燕子抿着嘴笑起来,藏着羞意道:“真的,那蔷薇瓣碎可还有?”
孙阿小笑道:“有,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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