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赵酀自上了余家的船这些天,也已面对过两次这样的搜查。


    余家船队太过庞大,于情于理,哪怕已经打点好,官府也总要叫人上船看看,前两次都很顺利,赵酀起初以为今日同之前两次一般顺利,当他去了第一艘船,便知这次不同。


    那搜查的分明不是沧州当地官府的人,穿着上虽是看不出什么,但那精光四射的双眼一看就知道不简单,赵酀怀疑这是丛京里来的人。


    他与邓容在外这么多年,一直还算是平安无事,大约半年多前,京里好似发现他的假死,派许多人出来搜找他们,这也是他们俩一路被追杀的原因。


    为此,他们行动上受到的束缚、制约很多,也是凑巧这次皇帝病了,赵酀才决定直奔京城。看样子,京里也已知道他们派来的人被邓容全灭的事,这才又重新派了人过来。


    想必京里皇帝也好,赵琼、王贵妃都已感受到莫大威胁,这次派来的人比上回那些还要厉害几分,赵酀本就排在最末,听那些京里来的宫廷禁卫与余安和说话,想着如何能混过这一关。


    却发现,这些禁卫完全没法用银子打点,即便对待余安和还算客气,最后也只能同意除余家一家三口之外,每个人都要近身搜查,甚至镖师还需摘下面具,余安和毕竟只是商人,这又是天大的事,程家的面子也不好用,西园也被叫了来。


    赵酀知道今日事情已经无法善了,他觑着船门的位置,计算着时间差,已做好随时跑的准备。


    也是这个时候,赵酀听到余心乐恐慌的叫声与巨大水声。


    “心乐!!”余安和首先惊呼,站在最末的赵酀已经弹珠一样弹射出去,他跑到船边,看到正在水里扑腾着挣扎的余心乐,当下心中竟也生出一份诡异的感觉——余心乐好似是老天爷送给他的福星,总能帮他化险为夷。


    担忧余心乐的安危,他已经利落跳进水中,迅速往余心乐游去。


    其他的护卫与镖师也已跑出来,纷纷往水里跳,但都比不过赵酀的速度,余心乐双手虽还在水面扑打,人已经渐渐往下沉,就连声音也听不见。


    赵酀终于游到余心乐身侧,一个猛子扎下去,拉住正在下沉的余心乐。


    因为冲力过大,他面上的面具,掉了,赵酀一时并未察觉。


    余心乐好像还有意识,他双手抱住余心乐腰的时候,余心乐的手臂动了动,他将余心乐举过头顶,举到水面上。


    “咳咳咳……”余心乐猛地咳嗽,眼睛半眯,看向从水面冒出双眼的赵酀,迷迷糊糊道,“大侠?”


    赵酀依旧不知自己面具已掉的事,眼看其他护卫就要过来,他带着余心乐往一艘暂时无人的船只游去,拽下船角的浮木,他塞进余心乐怀中。


    “我走了。”


    非常快,留下这句话,赵酀松开余心乐,身影也沉入水中,水面猛地扎出几个水花,他人就不见了。


    而这时,其他护卫前前后后地赶到,慌忙上来去扶、去抱余心乐。


    余心乐迷茫地眨眨眼,“大侠……”,他嘀咕着,眼泪已然渗出来,他试图看向赵酀沉没的方向,却已没有力气,他还试图往那里伸手,同样没有力气,最后他呢喃着“大侠”,晕了过去。


    余心乐做了个梦。


    梦中全是水,将他包裹其中,他动也不能动,仿佛这些水控制了他的身体,他很难受,难以呼吸,且那些水正从耳朵、鼻子、嘴巴纷纷涌入他体内。


    他努力地摇晃双臂,想要冲出这片包围,可是好难。


    他抬头看天,那里满是光芒,只要冲破这层水面,他就得救了。


    他努力很久,却也无法离开,突然那水面荡起许多水波,有人俯冲,朝着他游来,应当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吧,那人冲入水中的瞬间,有什么黑色东西一闪而过,他看到一张脸。


    那张脸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拼命睁大眼,想要将这张脸看得更仔细,可是同样好难。


    后来,那张脸似乎在对自己说话,说什么?


    好像是“我走了”?


    走去哪里?那人到底是谁?


    梦中的余心乐慌张地四处张望,蓦地想起来,那是大侠啊!


    大侠去哪里了?!


    “大侠!”昏睡已经两个时辰的余心乐大喊一声,猛地睁开眼,还试图往起坐,身体却软绵绵的。


    “囡囡!”床边守着的程清晖赶紧搂抱住他,哭道,“乖囡,可算是醒了。”


    “……”余心乐触碰到娘亲温暖又熟悉的身体,意识渐渐回笼,他想起昏睡前的一切,他又赶紧用目光在船内寻找,“大侠,大侠他……”


    程清晖怔住,低头抹泪。


    “娘,大侠呢?我晕过去前看到是他来救我!”余心乐脸色苍白,却着急询问,他娘不敢看他,他又抬头看余安和,“爹?”


    余安和叹口气,不忍道:“心乐,颜大侠他,他为了救你,已然……”


    “……”


    余心乐沉默着,听他爹告诉他,他昏睡多久,他们便派人在水下搜找了多久,水面上也不停用网去捞人,哪怕是此时,也还在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颜大侠。


    程清晖含泪道:“囡囡,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愿发生,不是你的错,你千万不要自责。”


    程清晖又道:“你爹已叫人去打听,看颜大侠是否还有家人在,我们一定会善待他的家人……”


    程清晖说了许久,余心乐却始终沉默。


    后来西园带着大夫过来,又给余心乐看过身子,喂过药,服侍着他躺下,众人才暂且离开船舱,留余心乐休息。


    甲板上,以及附近水域,有很多点着灯的小船,船上站了不少的人,都在使劲将网往水里甩,显然是还在找人。


    程清晖看着夜色中的星星点点,忍不住再垂泪道:“怎会发生这样的事,好人总是没好报!颜大侠对心乐这样,我却连报答的机会都没有!”


    她正哭着,随即看向自己的夫君,却发现余安和的神色有些怪异。


    她不由有些纳闷,余安和察觉到她的视线,拧眉思索,到底是拉着程清晖回到船舱。


    “你怀疑他是装死?!”程清晖捂住嘴,不可置信地尽量小声问。


    “你声音再小点!”余安和左右看看,附到她耳边轻声道,“这位颜大侠出现得就很诡异,离开得更诡异,你细想一番,往日有人上船搜查,他是否都站在第一排?今日他却站在最后一排!


    “再有,颜大侠身手那样好,救个心乐,即便水流再急,即便他再焦急,也不至于就这么溺水丧命!且他刚沉下去,护卫便也跟着潜进水中找人,哪就沉得这样快?这么多人,一个也拉不住?


    “你再看今日那些来搜查的人……夫人啊,我看他们来历不简单,恐怕是从京里来的……你没看程六一句话不敢说,往日那些普通官兵上船,他鼻孔都要朝天了……我看颜大侠分明就是故意死遁。”


    程清晖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她急道:“那你为何不早些同我说!”


    “那些官兵也就是刚走,我敢说么?不论那位颜大侠到底是什么身份,他到底与我们心乐有些缘分,我们总要帮些忙,让他平安逃走!”


    “若是人还在那是最好!否则我真觉得对不住那位颜大侠!”程清晖又起身,“我赶紧去告诉心乐。”


    余安和又赶紧抓住她:“夫人,不可。”


    “为何?!”


    “我愿意装傻,不代表我愿意接纳他,今日之事,我能确定,那位大侠身份绝不简单!夫人,这样的危险人物,他既然走了,就让他走吧!否则放在心乐身边,那才是真正的危险!”


    程清晖再一细想,确实不错,她吸了口冷气,又坐回来,只是还是有些难过:“只可惜咱们心乐是真心对待这位大侠,不知他何时才能走出来。”


    “总比丢了小命好,你我每日都多去陪陪他,给他讲些有趣的事儿,时间久了,也就好了,心乐也才是个孩子呢,早晚会忘记。”


    “也只能如此,唉。”


    余心乐的船舱内,他背朝床里,看似睡着,实际眼睛睁得很大。


    以为他已歇下的西园在轻声地找东西,纳闷嘀咕道:“少爷身上的玉佩怎么不见了……难道是掉进水里了?”


    说完,西园便又继续往外找。


    余心乐听得清清楚楚。


    其实他并不如父母担心的那般,因为他也怀疑大侠是在假死!!


    余心乐从来不是什么愚蠢的人,初时他确实有些难以接受,冷静下来后,他确保自己听到的那句“我走了”是真的,不是做梦,他也无比认同大侠的身手,怎会轻而易举地溺水而亡?


    再有今日那幅画!


    此时他才明白,为何要用油纸包裹,原来是为了这一出。


    大侠本就想过要从水中离开的!


    可以说,不论有没有今天这一出,大侠都是要走的!


    只不过因为那群官兵,又因为自己突然落水,这一切都提前,也更顺理成章罢了。


    此时再听西园找东西,他又回想起,当初腰上确实一紧,显然是有人拽了玉佩去,应当也是大侠!


    试问,真正溺水的人,会有如此行径?


    他几乎已经能确定,大侠就是死遁。


    大侠没有死,按理说,他本该松口气。


    他却没有,他反而觉得更难过,因为他发现他深深信任且钦佩的大侠,一直在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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