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心乐当时说得痛快,实际心中一直不舒服。
先不说程家如此贪婪、忘恩负义,这次是他亲眼所见,实在令人作呕、痛心,就说若是程大小姐真的进宫,哪怕不是做皇后,做个妃子,他们家的日子就绝不会好过!
只要在这世上活着,万事都离不开关系圈,甚至余心乐冷静下来也有些后悔,他是否不该如此下程家的面子?
他如今已与赵兄绝交,宫里也没人能说得上话,他还是太草率,性子也太直,方才就该忍一忍的,他叹了口气,叫西园先回家,将今日之事先告诉爹娘。
西园担忧问:“少爷,您不回家,您去哪里?”
“方才咱们带着那么多东西进程家的胡同,那么多人瞧见的,原样又带出来,你当人家心里不乱猜?索性已经这样,这些东西不好再带回去,我去找个善堂捐了!”
西园眼睛一亮:“少爷说得极是!我这就回家把事情告诉老爷、夫人,少爷您放心。”
说罢,西园径自回余府,余心乐则是带着人与物往善堂去。
善堂里养着的都是些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可怜孩童,基本都由官府承办,几乎每座州府都有,原先在平江府时,余家每个月都会固定往善堂送些衣裳与食物,京城的善堂在西城一角。
刘小武打听到地方,余心乐他们便去了。
因为不认识路,善堂的地方有点偏,路上打听好几次,余心乐才找到善堂,当时余心乐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在平江府时,善堂附近是很热闹的,便是普通老百姓,也会时不时来看看那些孩子,送些简单的吃的喝的。
还有他们平江府府学的先生们,自愿排班,每几天来教这些孩子认字,或是简单的术数,好歹长大后能多条路,若有那资质极好的,还能向府衙做申请,带到府学去读书,若是这个时候来到善堂附近,该听到孩子们念书的声音才是。
此时,此处,却是这样安静,甚至进来的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瞧见。
就连刘小武也纳闷:“少爷,咱们别是又走错了吧?”
余心乐也开始怀疑,但是面前确实有个大门紧闭的宅子,看起来就是那些人描述的善堂。
犹豫时,他们到底这么多人、车、马,光是马踩踩踏踏的声音就不小,没等他们去问,那大门自己开了条缝,探出个脑袋左右看,一眼看到余心乐他们,那人本是横眉,再瞧见那几辆车,东西满得都快要溢出来。
那人立即喜笑颜开,走出来,反手将门关好,与一看就是主人的余心乐问好。
这名汉子便是善堂的负责人,听闻余心乐是来送食物与药材、布料的,立即搓着手,激动不已,余心乐心中已是连敲警钟,直觉告诉他,这个负责人有些不对。
此人作为负责人,先不说最开始是那般鬼祟的表情,此时竟不问他是谁,也不与他这个赠予者商量东西怎么分,更不请他进去看看,只两眼放绿光地一味盯着那几辆马车看。
余心乐与刘小武对视,负责人觍着脸对余心乐道:“多谢少爷大恩,善堂的孩子们会永远记得少爷大德!”说完,又讨好地问,“少爷,我这就叫人来搬?”
“好。”
很快出来几个大汉,手脚极快,一会儿的功夫就将几辆马车搬得干干净净,搬得比程家人都快!
搬完后,他们依旧不请余心乐进去坐,余心乐心中已经有另外的打算,也没多待,翻身上马离开,只是刚拐过那些人的视线,余心乐又从马上下来,只带了刘小武,两人重返善堂。
善堂的大门倒是已经重新关上,只是院中堆满东西,无处落脚,那几人就站在门后说话,他们俩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外,贴着门,刚好听到几人说话声。
“真是只肥羊!这可是百年份的人参!能卖黄金百两!”
“发了!真是发了!是哪家少爷?别又回来找咱们,露馅就不好了!”
“管他哪家的!一看就是傻蛋!”
“京里出名的那些公子少爷,咱都认识,这个傻蛋绝对没事!”
“听口音是从江南来的!”
“江南有钱人可真他娘的多!”yhugu.
“哈哈哈哈便宜了老子们!回头也别忘记孝敬大人!”
“那是——”
余心乐听到这里已是愤怒不已,握紧拳头不停深呼吸,又听其中一人怒喝:“干什么?别偷懒!没死就得继续!”
随着几人声音的远去,响起抽鞭子的声音,还有细小的孩童呻|吟声,余心乐再也忍不住,他抬脚一踹,直接迈进大门,看到面前的场景,他满腔的愤怒又不觉止住。
这、这到底是什么人间炼狱啊……
院子地方倒是挺大,方才那些人搬东西时,只开了一边的门,此时这边堆满余心乐送来的东西,另一边的门后,全是些面黄肌瘦的孩童,无一例外全是头大身小,最大的也就八九岁,小的甚至都还坐不稳。
这些孩童,无论大小,身上的衣裳全都破破烂烂,露出来的手臂上满是鲜血与道道痕迹,个个表情瑟缩、恐惧,尤其是看到他这个外来人时,他们全都挤成一团,只是即便如此,他们手上的东西都没有放。
有的是拿着器皿,有的是用黑乎乎的手在揉搓着什么。
余心乐倒是没有在意他们具体在做什么东西,他光是看到这些孩子的惨状,又闻到那些孩子身上传来的异味,他的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样的惨状。
一看到余心乐流下眼泪,那群木讷、恐惧的孩子里突然冲出一个,直朝着余心乐奔来,口中喊道:“哥哥救我!哥哥救我!哥哥——啊!!”
是名大汉直接朝他挥去鞭子,孩童吓得用手抱住头立即往下蹲,余心乐顾不得擦眼泪要冲过去救他,刘小武抢先一步,灵活地抱起那孩童,并避开鞭子,跳到余心乐身边站定。
余心乐将眼泪狠狠一擦,指着那些孩童,直接问那负责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负责人笑:“这位少爷,您是不知道,这些孩子多懒啊,我这也是为他们好呀,我——”
“放屁!!!”余心乐气得生平头一回说出这样的粗话,“你当我是傻子?!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负责人还在笑:“哎哟,少爷您消消气,这多不值当,听您口音,您也不是咱们本地人,您说这又是何必呢?”
“这事,我管定了!!”
另一名大汉嗤笑:“口气倒不小!”几名大汉纷纷跟着大笑,包括负责人,显然是根本不把余心乐这个一看就娇养长大的外地来的小少爷放在眼里,余心乐也不与他们废话,直接用上刘小武师父给的那枚小信号弹,很快,其他在外等候的护卫也全部冲进善堂。yhugu.
余心乐指着几名大汉:“将他们都给我绑起来!”
“是!!”
几名大汉不防这小少爷还有帮手,当即脸色大变,不再笑,负责人冷笑道:“既然如此,就休怪我们不客气!!”
说着,那几名大汉也朝余心乐奔来,与护卫们扭打在一处。
余心乐发现,这几人身手都很不错,起码不是那些只会三脚猫功夫的草包,与护卫们打得有来有回,那就更奇怪,一个善堂何至于要这样武功高强的负责人?
忽地,刘小武抱着的那名孩童大喊:“哥哥!那药粉有毒!”
余心乐一听这话,立马转身,瞧见其中一名大汉果然正从袖袋中往外掏东西,余心乐一个箭步冲上去,手上的折扇已经挥出去,直接砸中那大汉。
“他奶奶的!!”大汉从地上爬起来,朝着余心乐扑来。
余心乐接住自己的折扇,转身回旋踢,大汉这才发现他们当真小看了这少爷!其他几人也都已察觉,这伙人不是一般的难缠,大汉瞧出余心乐很在意那些孩童,他就故意用鞭子,一鞭子又一鞭子地往那些孩童抽。
余心乐为了救那些孩子,只好不停跳来跳去,途中为了替某个孩童挡住鞭子,他不得不直面鞭子,余心乐已经忍不住闭上眼睛,紧紧抱住怀里吓得直发抖的可怜孩子。
下一刻,却是响起惨叫,鞭子也没有落到身上,余心乐诧异地睁开眼,是小胡帮他制住那名大汉。
余心乐也顾不上思考小胡为何会在这里,他急道:“小胡大人!快!别让他们撒袖袋中的药粉,有毒!”
“是!!”
因为小胡的突然加入,又听余心乐称他为“大人”,几名大汉显然是慌了神,又是想跑,又想继续撒药粉的,更有甚者想捉些孩童做人质,最后统统被他们制住,几人被五花大绑地压着跪在地上。
余心乐这才敢放下怀中的孩子,轮到他自己起身时,却又痛得跌坐在地。
“余少爷!”小胡吓得慌忙来扶他。
余心乐苦笑:“崴到脚了。”
小胡急得额头都开始生汗,余心乐问:“小胡大人,你怎会在此处?”
小胡按照陛下的吩咐,天天都跟着余心乐,能不在么?先前他在外头听着里头声音都快急疯了,就怕伤到余心乐哪里,好不容易看到信号弹,他才能借这缘由冲进来。
小胡还没回答,余心乐也不是非要个答案,他指着那几名大汉,气道:“正好小胡大人你在这里,你看看,这明明是善堂!这负责人却对这些孩童又打又骂,还逼着他们不知做些什么!此事一定要好好审查!”
负责人即便被捆了,嘴上不饶人:“这位大人,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要知道,我们善堂也不是没有靠山,你做事前也想想后果!”
不容小胡开口,余心乐已经气道:“难怪这么嚣张,原来是有靠山啊!好!看本少爷这次怎么毁了你们的靠山!!”
几人继续嗤笑:“就凭你?!”
“对!就凭我!”
余心乐脚哪怕崴着,靠在小胡身上站也站不稳,但他气势却不弱,正要再说话,院外又走进几人,身穿官衙侍卫服,进来就道:“干什么呢这是?!闹闹哄哄的!成何体统!”
负责人见到来人,仿佛看到菩萨,立马道:“陈大人您来了,您看,这名男子突然闯入我们善堂,将我们捆成这样,您可要为我们做主!!”
那几人看向余心乐,满身傲慢,问也不问,手一挥:“将他捆住!”
小胡吓得要挡在余心乐身前,余心乐却根本不怕,反倒将小胡推到自己身后,掷地有声:“我看谁敢捆我!!”
他这气势还当真能吓唬人,那几名官兵相互对视,对余心乐道:“此事不论如何,自有我京兆府来负责,你无故闯入善堂,就是不对!再纠缠下去,可是要拿你回去坐大牢的!”
“呵!你当我是吓大的?我是来给孩子们送东西的,哪里想到会瞧见这种境况!”余心乐愤怒地再指那些孩童,“既然你们是京兆府衙的官兵,那我要报官!我要告这几人!”
官兵略微皱眉,不悦道:“此事不容你来指点。”
“怎么不容?我亲眼看到!我要报官!”
“你也太过胡搅蛮缠!”
“我胡搅蛮缠?!”余心乐冷笑,“据我所知,京兆府距离此处甚远,我不知你们为何突然赶到,是有谁通风报信?还是说你们一直关注这里?那我更好奇,若是一直关注,为何瞧不见这些孩子的惨状?你们先回答我这几个问题!”
“就是!!!”余心乐的护卫们大声认同。
小胡心中小人默默抹泪。
“你——”那几名官兵也被余心乐说得冒火。
“你看,显然是回答不上来!”
“胡闹!将他捆起来带回京兆府衙!”小头领直接吩咐人来抓余心乐。
不待刘小武与小胡上来帮忙,余心乐再冷笑:“我看谁敢绑我!我就问一句话,我刚刚的问题,你们到底答不答!”
“去!”小头领手一挥。
几名官兵扑上来,余心乐也大声道:“小武,捆了他们!”
“反了反了!”小头领气得眼白直翻,他身为京兆府衙侍卫队的队长,这些年来何其威风,什么时候被这种无知少年如此对待?偏偏他们还真被刘小武给一个个地抓住,捆了起来。
小胡都快哭了,他问余心乐:“余少爷,这要如何——”
余心乐看似胡搅蛮缠,其实他心里什么都明白,他已经思索过好几回,好好的一个善堂在这里,没人管没人问,偏偏他闹出点动静,这些官兵立马出现,再有这院子里那些奇怪东西,可怜的孩童,背后一定有什么大阴谋。
他余心乐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人,但若是遇到这种事都不管,他就枉为人!
侍卫队长威胁余心乐:“你这是与我们大人作对!大人不会放过你!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余心乐再冷笑,他转身对刘小武道:“小武,你留两个兄弟下来照看孩子们,现场的东西谁也不许动,其余人全都绑到车里,这些器皿与那黑乎乎的东西,带上一些,都随我走!”
众人激动地齐声应答:“是!”余心乐说着,就单脚跳着开始往外走,小胡猛地回过神,立马追上去,着急道:“余少爷,您要做什么啊?”
余心乐停下脚步,认真对他道:“小胡大人,你快走吧,事后我不会提到你的,我要去做一件大事,不能连累你!”
小胡带着哭腔:“您要做什么大事啊?”
“如此明晃晃的事实就在眼前,京兆府衙与那些官兵却不闻不问,反过来要绑我,一定有问题,我要去告他们整个京兆府衙!”
“……”小胡真的要哭了,又小心翼翼地问,“您要去哪里告啊?”
一般来说,每个州府的府衙都是该州府最高级别的衙门,在京城,除了皇宫,最大的便是京兆府衙,要告整个京兆府当然是要去宫里告了。
余心乐作为普通老百姓,想要去宫里告,那也只有去敲登闻鼓。yhugu.
只要去敲鼓,就要杖打一百大板。
小胡哆嗦着嘴唇:“余少爷,不可啊,要打板子的!”
余心乐将折扇一摆,虽然还瘸着,金鸡独立,气势却是十足:“这是值得的!本少爷替天行道,挨打又怎么了!”
那是要打死人的啊!
小胡左劝右劝,都没用,余心乐就是要去替天行道,他不敢再留下来,回头就猛朝宫里跑。
赵酀正在低头批奏章,有太监上报,说是邓大人有事求见,赵酀头也不抬:“叫他进来。”
“是。”
片刻后,邓容进来,却也不说话,赵酀批完手里这本,抬头看他,语气冷淡:“何事?”
他批奏章时,从不许人打扰,邓容是知道的。
邓容叹气,赵酀挑眉:“出了什么大事?”
“陛下啊——”
“说。”
“您不是正发愁您家小少爷不愿意见您么。”
“……”
“这下可好,您家小少爷主动找你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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