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的时候,蒋剑鲲看上去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眉头深锁,一言不发地走回自己屋里,反手锁上了门。缪晨光求助地望向大曾,可他似乎也没什么主意,只好安慰缪晨光几句,看天色不早便驾车离开了。
缪晨光忐忑不安地在蒋剑鲲的屋门前徘徊了好久,最后还是没有勇气去敲门。她走到厨房,开始准备晚饭,暗自希望他能在饭前消了气。
可正忙到一半,却被外头传来的一阵动静吓了一跳。她跑出厨房,发现声音是来自西屋。短暂的平静之后,又是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声。她急忙跑了过去,所幸西屋并未上锁。她推门而入,果然是蒋剑鲲在那里。他正捧着一具动物头像泥塑,恶狠狠地往地上砸去。哗啦一阵响,泥塑摔裂了。地上散落着不少碎片,几具残缺不全的泥塑无辜地躺在他的脚边。
缪晨光顿时大叫起来:“蒋老师!”
“出去!”
他对着她吼了一声,然后摸到靠墙摆放的方桌,挥起盲杖。又一阵乱响,放置在桌上的小型泥塑统统被他扫落到地上。
“蒋老师!你别……别这样!”
哗啦啦,搁在墙边的铁支架也倒了。缪晨光想去拦他,可他疯了似的挥动着盲杖,让她无法近前。她看见那尊齐人高的关老爷,断了青龙偃月刀,长长的美髯也碎裂开来。
他摸到房屋中间的那张矮桌。可缪晨光抢先一步挡在了他的身前。眼看他的盲杖挥了过来,她尖叫一声,闭上了眼。可盲杖并没有挥落下来。
“你疯了?让开!”他冲她吼。
“这只猫是我的!你已经送给我了!”缪晨光大声说。
他一愕。那只泥猫好好地呆在矮桌上,幸免于难的还有旁边那尊人物头像半成品。
两人僵持了几秒,蒋剑鲲缓缓地放下了盲杖。缪晨光惊魂未定地盯着他看。他低低地喘着气,双颊泛着异样的红晕,几滴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流。
缪晨光头一回知道,原来破坏某样东西,需要耗费这么大的气力。
紧接着,蒋剑鲲一言未发,转身摸索着走出了屋子。缪晨光愣怔几秒,来不及处理一塌糊涂的西屋,赶紧跟了出去。
蒋剑鲲脚下生风,他挥动着盲杖探路,跌跌绊绊地走出院门,朝村中走去。缪晨光只来得及把院门虚掩上,便紧紧地跟了上去。她不知道他要去哪里,而他似乎也毫无目的,只是磕磕碰碰地沿着硬泥路乱走。她在身后跟着他,几分钟之后,被扑面的冷风打了个激灵,这才意识到他连件外套也没穿,只身着一件单薄的毛衣。而她自己也是一样。一旦意识到这一点,立刻冻得浑身打颤。
“蒋老师……”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唤他,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几乎耳语一般。“蒋老师……”
他没理她。可能是没听见。他的头发被寒风吹得蓬乱不堪,他抬着头,只一个劲儿往前乱走,盲杖挥舞着,戳点着地面,好几次险些绊倒在路边的乱石堆里。
也有路人朝他们好奇地张望,但此时已将近傍晚,人们都忙着赶回温暖的家,去享受美味的晚餐。没有人关心这一前一后行走的两个人究竟出了什么事。
“蒋老师……回去吧……”
还是不理。她觉得自己像在自言自语。牙齿开始打战,可她依然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然后她终于发现,他要去的地方,原来是那里。
不知是被他撞对的,还是来了太多次对这里太熟悉了,他顺利地找到了遗址的入口,推开生锈的铁门走了进去。
缪晨光紧跟而入,她看见他在那条破败不堪的砖石古道上停下脚步,昂起头,胸口阵阵起伏,不住地喘息,呼出的白气在脸前一阵阵消散。他茫然无神的视线落在头顶的青松翠柏上,寒风凛冽,松柏依然挺立。断裂的石碑寂寂无语。
缪晨光的手指已经冻僵了,她把手凑近嘴边,轻轻哈着气。
然后她看着他慢慢平静下来。
“蒋老师……”
他没应声,却终于开了口:
“这里,什么样儿?”
缪晨光一愣。
“这里……美么?”
缪晨光不由得点了点头。“美。”
“什么样儿,跟我说说。”他低声要求。
缪晨光抬头环顾四周。夕阳西下,一切的一切都被卷裹在落日的金色之中。从松柏之间透过来的金色光芒,落在断裂的石碑,和破碎的古道上。光线在空气中变幻流转,将眼前的景物蒙上一层梦一般的金色面纱。
“是金色的。”缪晨光轻声说,“太阳快下山了,晚霞是金色的。那些松树,也是金色。很美,好像起雾一样,看不清楚。就像是,在梦里。”
“在梦里……”他低声重复着她的话。
然后两人都不做声。
缪晨光的手和脸已经冻得将近麻木,但她还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她的头顶。
她抬头看天,细小的雪籽一粒粒打在脸上,有如雪花精灵的足印,有如冬之女神的亲吻。
“下雪了……”
他不说话,也不动,任凭细小的白色雪籽落在他凌乱的黑发上。
缪晨光扭过头,忧心忡忡地望着他。
“蒋老师……回去吧。”
他木然地在原地站立半晌,到最后,终于微微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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