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余绯警惕的望着周围, 可一时间,除了雪融的声音,其他寂静一片。

    但她方才明明感受到了杀意。

    如果真如梦中所现, 是绪寒要杀她,那么将她传送出禁地的人也只能是他, 所以绪寒一定就在不远处。

    少女捏着裙摆, 缓慢而小心的转移着视线, 锐利的目光像是要看穿群山后所隐匿的人。

    发丝轻轻颤动,危机如阴冷的毒蛇慢慢逼近,远处掠风而来的绪寒, 目光阴鸷。

    余绯凝重地望着绪寒, 见他刚毅的脸庞上没有属于神君的半分光风霁月,长剑朝她狠狠一落,斩开风尘,卷起冰冷剑气,直袭余绯而去。

    余绯早有准备, 侧身避过,可甫一站稳, 便听见绪寒冰冷的声音道:

    “余绯,你私闯四季禁地,掳走神海神祇,该当何罪!”

    又是与梦中一摸一样。

    此刻余绯目光微凛, 虽不知为何她的梦会预知这一切,但她此刻已经笃定, 那一定都是真的。

    闻砚进入四季禁地, 秋神的神泽再一次被四季禁地阻隔, 天上又下稀稀落落下起了雪。

    余绯鼻尖落了朵雪花, 又很快被她的体温融成小水珠。

    绪寒已至跟前,余绯在梦中经历过一回,判断出此事是因她收留了闻砚而起。

    若先前闻砚说他在神海的朋友都待他不错,那么绪寒定是以为她会对闻砚不利,才动了大怒。

    思虑再三,是她强闯四季禁地在先,面对如此生气的绪寒,她无法辩驳,凰族处境依然艰难,也更不好再与四季之主动手相向。

    “大人息怒,余绯此番入神海,便是将秋神大人安然送回。”

    与梦中不同,余绯决定先开口解释,还特意强调了“安然”二字,希望绪寒能懂她话里的意思。

    然而绪寒在听到这两个字后,反而更加愤怒,一字未说,便暴起,手里的圣剑翻花,一刀又一剑,朝余绯而去。

    余绯心下一冷,来不及思考这其中到底是有什么误会,一边脑中回想着梦中的场景,一边预判着绪寒的招数。

    招数凌厉,杀意尽显,余绯不敢分心,好在招数虽险,但都被她尽数躲了过去。

    趁着喘息的机会,余绯不再一味地躲让,她翩然落地,朝着像是失控了的绪寒朗声问到:

    “绪寒大人,秋神一事,我问心无愧,若是您还是不信任我,我大可与您去神坛前一审,何故要破了神律大开杀戒?”

    “呵,你找死。”绪寒笑得阴沉,阴沉得让余绯都有些毛骨悚然。

    少女眼睁睁地看他汇聚起周身的灵力与神力注入圣剑,又高高地跃起,居高临下,如审判般,要朝她划出一剑。

    也是梦里的最后一剑。

    而在余绯抬头看到绪寒抬手的同时,她当机立断,抬起嫩红的手,长指轻点身前的虚空。

    顷刻之间,大雪停止在半空,四周的万物像是受到了召唤,无论是枯枝败叶,亦或是融融的雪水,那些寻常不为人所见的灵力,此刻皆从之中涌出,如涓涓细流涌向余绯,甚至连被绪寒的圣剑汲取的灵力也被余绯召去一部分。

    余绯始终凝着眸,端肃的小脸上庄重不已。

    绪寒不听她的解释,二话不说便要杀了她,余绯不能再无动于衷,她必须自保。

    于是,在绪寒察觉灵力流动后惊愕不解的目光中,余绯手腕轻转,手掌裹挟着巨大的万物灵力,盯着剑气袭来的阻力,稳稳向前推出。

    剑气与余绯神力加持的灵力相撞,暴发出巨大的破空声,雪花在这一刻再次落下,又被重开的气浪冲走。

    绪寒难以置信,他挥出的这一剑有他七成的修为,可竟然却被余绯的这一掌在顷刻间消磨殆尽,甚至那道灵力还留有余力地向他冲击而来。

    男人在愈发诧异的眼中倒地,闷哼声随着他撞击在树干上的声音同时传来。

    绪寒原本可以避过。

    如果闻砚没出现的话。

    余绯看到绪寒竟没有避过起先还有些诧异,可看着绪寒的目光从她脸上转移到了她的身后,又从愕然变成了惊讶,便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

    余绯转身,绪寒和她都看着闻砚,男人的身上沾上了些灰尘,面上还在急促地喘息,这是余绯第一次看到纤尘不染的闻砚失了几分镇静的模样。

    “可有受伤?”他不看倒在地上的绪寒是何种复杂的目光,只是大步朝着余绯而去,第一次不管不顾地握着她的小臂,有些紧张地问。

    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发现余绯不见的时候他有多慌乱。

    余绯看了眼手臂处滚烫的触觉,摇了摇头。

    闻砚瞧着发丝有些凌乱的少女安然无恙地站在眼前,良久,才将因为找不到她而高悬起的心放下,又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一圈,才把手中的两颗噬灵珠交给她。

    “收好,里面分别装有一条上品灵脉。”

    价值无法估量的噬灵珠就这么被他用来装灵脉的灵力和灵矿,余绯望着那两颗闪烁着光泽的珠子迟疑了一瞬,小小的圆珠躺在他的大掌里,他递出的态度就像是随意给了两颗不值钱的玻璃珠。

    见她犹豫,闻砚又将抬着的手往前送了送,余绯这才收下。

    冰冷的指尖碰到他温热的大掌,闻砚轻轻地动了动眉,又很快掩下,转而对她道:“此事与你无关,今日波及于你实属无奈,你先罢了,你先回去,回梧丹吧。”

    余绯虽然一头雾水,但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绪寒为何发此大怒,也没有提闻砚的真实身份。

    虽然她此行来的目的确实只是拿到灵脉,再送别闻砚,可她看了看脸色不善,又已经撑着站起来的绪寒,终究是不放心,问:“我这时候走,合适吗?”

    他真想杀了我的样子看起来并不想让我走。

    可奇怪的是,绪寒听到了余绯这话,却没有任何反应,反而仍旧是望着闻砚,沉默着。

    闻砚抬手将袖口的灰尘拂去,轻声安慰她道:“无碍。”

    余绯知道自己不好掺和两位神祇之间的事,她小声朝闻砚说了句“我走了”便转身。

    虽然绪寒始终目光沉沉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善茬,却也真的没有要阻拦她的意思。

    余绯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闻砚,那句“你们不会互相残杀吧?”分明就在嘴边,可怎么也说不出。

    她看着男人的紫袍浮动,从容的背影宛若神主降临,宽阔的脊背挺拔,连神海中灵气飘飘的景色也不如他纤尘不染的姿态。

    她想起她问闻砚,神海的人对他可好?

    他说甚好。

    余绯转过头,踩着湿滑的雪和草离开。

    等确定了余绯不再能感知到他们这边的动静,绪寒才别别扭扭地上前了一步,垂下的手轻轻颤着,想说什么却始终不开口。

    “你动她做什么。”闻砚无视他这幅落寞的样子,食指碰着掌心方才余绯触过的地方,看了看四周这遍野狼藉。

    ——这是绪寒方才和余绯动手时毁坏的。

    绪寒对余绯,真是动了好大的怒。

    绪寒无可置信地抬起头,他想不到万年不见,闻砚对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

    绪寒的眼里居然有几丝悲切与愤怒,他气息不稳道:“你如今哪里还有秋神的样子?又回来做什么?”

    总是这样不会好好说话,闻砚头疼地瞥了他一眼,缓缓道:“戕害神族,你又哪里有四季之主的样子。”

    绪寒被他的一句“四季之主”刺痛,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她已不是神族。”

    闻砚像是早就习惯了他这幅模样,却对他的这番话有些失望:“绪寒,我以为你当上了四季之主,最起码不会拿神海来开玩笑,但看来这万年里,你依旧没有长进。”

    “万年前我就将秋神所掌尽数归还天道,天道不重新遴选是他的事,与我无关,此后神海的一切,也与我无关。”

    “还有,你我之事别再牵连余绯,别再动她。”

    “呵。”绪寒被他的话激得紧握拳头,冷冷地笑着,道:“我看你是真昏了头,她身边两次出现过邪引,你若真那么信任她,便将她查个彻底。”

    闻砚没想到绪寒将余绯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顿了顿,语气里意有所指:“祝康和梦冥知道了么?”

    绪寒声色一厉,眼神闪烁,道:“你说什么。”

    闻砚缓缓抬起手,一团小小的绛紫神力燃烧在掌中,他望进绪寒的眼底,像是在和另一个人说话,笑得竟然也有些邪性:“你才是与邪引有关的那个啊。”

    你才是,那个被邪引纠缠了上万年的人。

    话落,绪寒陡然失色,升至最高处的惊恐与慌乱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智,漆黑的瞳孔在瞬息间黯淡了下去,又马上恢复,眼中的那些纠结与无措变成了嗜杀的寒意。

    先前神色局促又傲然的绪寒脸色在骤然间变成了嗜血的笑意,他扯着嘴角,声色与先前并无不同,却多了些空灵与琢磨不透。

    “闻砚,万年未见了,你如今的修为宛若螳臂当车,看来今日,是想被我再杀一次。”

    闻砚唇边勾着了然的笑,五指轻合虚握,那团熊熊燃烧的紫色火苗便窜高,停留在半空中。

    面对绪寒的突然变脸早有准备,手上的动作不停,脸上却像真是有些疑惑,道:“是么?”

    绪寒身上此刻已爆发出了截然不同的邪性,他双手张开,企图召唤灵力,可他刚动用灵力,身上竟也出现了那一团与闻砚同出一源的火苗。

    闻砚扯了扯嘴角,操控着半空的那团火苗与他身上的火苗相融,最后又落回他的掌心,没入肌肤。

    融合了最后修为的闻砚放下手,看着绪寒,不,应该说是看着邪引的的眼神沉静,像是对自不量力的对手悲哀地默哀。

    “阁下说本君修为低下,怎么又任由本君的这点修为将你压制了万年呢。”

    邪引惊骇不已。

    此刻狂风四起,大雪再次停止,呼啸的北风席卷着天上的积云滚滚而来。

    整个神海像是接收到了什么指令,落满雪的草地在眨眼间就抽出了嫩芽,不停抽长,最后又渐渐泛黄。

    树枝上的冰凌齐齐坠落,枝头突然冒出绿叶,又在眨眼间掉落,接着开出各色的花朵,最后又枯萎,接触累累的果实。

    结冰的湖面开始泛开涟漪,冰雪悄然融化,涓涓细流最后汇成汹涌的雪水,汇入与神海相连的海域。

    两息的时间,神海从冬季开始轮转了四季,最后停留在秋季。

    整整一万年,秋神终于回到了他的修为巅峰。

    天下也终于又出现了秋季。

    异象突起,神海的诸神纷纷踏出,环顾着四周的景象,想起那位消失已久的骄子,皆是面露尊敬。

    和天禄坐在屋中的祝康和梦冥倏地站起,瞬移到院中,亲眼看着四周草木冰雪的变化,面面相觑,惊讶不已。

    快要走出神海的余绯顿住脚步,察觉身侧的变化,却转身,快步往回奔去。

    一路秋风过耳,将她的小脸吹得冰冷,可她神色凝聚,离她离开的地方越近,感受到的神力对抗与波动也就越明显,她愈走愈快。

    她就是想回去看看,他说的是真是假。

    *

    风不止不休,闻砚出手的速度也隐在风中,穷追不舍的招数将邪引击得节节败退。

    顾虑着是绪寒的身体,闻砚没有下死手,却也没有收着太多。

    疾风而退,树木静止。

    闻砚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掐着绪寒的脖颈,将他重重地抵在树干上。

    邪引附在绪寒身上多年,已经能很好地适应他的躯体,但闻砚依旧看不惯他用绪寒的连摆出如此阴鸷狠毒的表情。

    握着绪寒咽喉的大掌警告似的紧了紧,面前的男人散出浑然天成的威压,就算是藏匿在绪寒身体里的邪引也不得已地收到了创伤。

    “下手如此重,看来你对绪寒仍有怨气。”邪引狞笑。

    男人依旧紧紧禁锢着他的脖颈,目光触及掌下猩红时有一瞬间的停顿,却没有松手。

    “与你何干?”闻砚的脸上有几分不解,对他真诚道:“你总归是要死在他前面的。”

    邪引一愣,随即以极大的力量挣脱出双手,手掌朝着神庭处狠狠一拍。

    闻砚眼神顿时凛冽,察觉到他想以和绪寒同归于尽的方式来挣脱束缚,松开桎梏着他脖子的手上,将他的动作打去。

    男人手上暴起的青筋昭示着他的怒气,他将绪寒一掌打倒在地,又以法术束缚着他的全身。

    闻砚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我给你机会,让你自行离开。”

    可邪引却依旧是那副不屑不甘的模样。

    闻砚不再犹豫,也不再与他多费口舌,再次抽取自己的神力幻化成压制邪引的锁链,慢慢涌入绪寒的神庭。

    “那便永远死在他的身体里。”

    第三十二章

    邪引因为疼痛在绪寒脸上留下了狰狞的表情, 却不挣扎,像是在默默等待着什么。

    闻砚将神力锁链没入一半,发觉了他的反常。

    可压制法术一旦出手便不能停止, 因此,在身后劲风而至时, 闻砚只是回头看了一眼, 瞳孔里倒映着从三面袭来的邪引, 可他却没有所动,加快了锁链没入的速度。

    不能停止。

    他先前已经撤回留在绪寒体内快要失效的压制法术,现在一旦停下来去抵挡身后的邪引, 绪寒的神魂极有可能被附身的邪引吞噬, 最后被夺舍。

    身后的杀意越来越近,锁链也即将注入完成,闻砚在身上凝了几道防御法术,仍旧岿然不动。

    想象中的攻击并没有到来。

    自闻砚身侧又涌现出一股神力波动,四周万物的灵力夹杂着他熟悉的神力向后对冲而去。

    闻砚将最后的一段锁链注入绪寒体内, 邪引被强行镇压,绪寒也因为极大的精神力消耗而昏迷。

    身后的风声呼啸, 闻砚而回头,看到少女红衣烈焰,与三个被邪引夺舍的神海精灵缠打在一起。

    场面有些混乱,可闻砚就是能精准地找到余绯的身形变换的位置。

    少女脸上专注的神情还有几分游刃有余, 对冲而起的起浪与她周身让人惊骇的气势融为一体。

    闻砚直觉有什么不对,却来不及多想, 飞身而起, 想将余绯拉到身后。

    然而电光火石间, 余绯从手上退下一只玉质手镯, 轻轻晃动,手镯变便换成一根长满倒刺的九节鞭。

    少女轻轻挥动,被注入神力的九节鞭便精准无误地抽打在三只邪引上,余绯趁势后退,落地站在闻砚身侧。

    闻砚心领神会,挥掌如剑,与余绯同时出手,两人一鞭一掌,击灭三只邪引。

    三只精灵胸□□开血色的花,鲜血溅开在两人的衣衫上,精灵倒地,化为黑雾的邪引逃窜,闻砚拿出噬灵珠,五指一招,将他们尽数关了进去。

    尘埃落定,原本狼藉的地面上更添混乱。

    余绯方才回来时看到闻砚被偷袭却不躲,情急之下修为大开,帮他拦住了偷袭。

    现在她身上冲天爆发的神力与从周围源源不断汲取的灵力还来不及收回,少女身上流光盈盈,锐利的气息与已经安静下来的样子显得极为割裂。

    余绯顶着闻砚探究的目光硬着头皮将与外界的灵力切断,再隐下身上磅礴的神力,眼神有些飘忽,不敢看她。

    这是她学会万物取灵后,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将此招数运用到如此极致。

    闻砚看着余绯渐渐敛下去的锋芒,短暂地陷入了沉思。

    原来她竟这么厉害吗?

    她方才抢在他前面,两鞭雷霆地杀了两只精灵.

    不过八千岁而已,居然连六界至今无人能学会的万物取灵都能随时随地施展。

    实在是

    与他以为得相差甚远。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他会以为余绯是一个可怜、任人欺凌、娇弱的姑娘?

    余绯敏锐地感觉到闻砚有些懊恼,以为是自己刚才斩杀了两只神海的精灵让他为难了,便急匆匆地开口:

    “那个,好多血呀,我有些怕。”

    少女怯怯的,说罢还抬了抬手,五指不自觉地动了动,让他看到她手上被溅到的鲜血。

    闻砚刚刚才发现原来她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心中正隐隐为她高兴,此时又看到她大大的眼眸中氤氲着浅浅的水光,与方才大打出手时截然相反的神态,像是真的在害怕点什么,一下子被气笑了。

    不过秋神大人总算明白过来了,他总是看到她一副大眼无辜的模样,不曾真正看到过她修为全看神佛不顾的样子,这才会以为她只是表面上强装镇定的娇弱小凤凰。

    对自己和余绯又气又笑的闻砚叹了口气,目光停留在她白嫩的十指上突兀的血迹,顿了顿,随即伸出手,虚覆在上侧,再移开时,十根手指已是干净无暇。

    他看向余绯有些躲闪的眸子,笑了,无奈地开口:“演什么呢,小凤凰。”

    “”余绯被戳穿,倒也不尴尬,只道:“那两只精灵”

    闻砚这才明白她不是因为修为被他看穿而担心,而是担忧他把精灵死去的账算在她头上。

    男人愈发无奈,捏了捏眉骨,和声道:“不怪你,怪他。”

    余绯的心脏不可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说罢指了指绪寒,余绯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发现绪寒已经醒了。

    余绯想起点什么来,问:“你不是说神海的人对你极好么,他为何还要杀了你。”

    “不是他。”闻砚走近绪寒,抬手拎着他的后领,将他以一个不太雅观的姿势拎起,解释道:“是邪引。”

    思及方才被邪引夺舍的三只精灵,余绯心中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点点头。

    闻砚却顿了顿,斜睨着绪寒,又添了一句:“不过他,倒是对我很不好。”

    绪寒方才醒过来,虚弱的神色一顿,看看话里有话的闻砚,又看看目光怀疑的余绯,闭了闭眼,乖戾道:“你不是说神海与你无关么,还来管我做什么。”

    最后几个字绪寒是咬着牙说出来的,闻砚装作没听见,只是让他自己站稳,然后松开了手走回余绯身边,问:“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被邪引缠上的?”

    绪寒别开眼,不情不愿的,也不回答。

    闻砚对他这幅模样再清楚不过,索性替他回答:“是在我出四季禁地之后吧。”

    余绯看看闻砚,觉得自己不该听到这些。

    可闻砚眼神安抚她,示意无碍,一点也不介意神海的辛密和他真实的一切暴露在她面前。

    “落刑找到我的时候,说过你曾问他,当初到底是不是你亲手杀了他。”

    绪寒低着头,不肯出声。

    不远处,祝康和梦冥御风而来。

    闻砚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转身带着余绯离去:“那时候,你就已经开始察觉了。”

    闻砚准备离去,绪寒才犹豫地问出口:“那你呢,你又是怎么知道我身上的邪引这回事?”

    闻砚停住脚步,回头望着绪寒,犹豫着是否要对他说这个对他来说是为打击的话。

    “想知道?”

    绪寒急躁:“你到底说不说。”

    闻砚皱了皱眉,如他所愿道:“你体内的邪引安分万年,是因为我的阵法镇压。”

    绪寒的脑中轰的一声炸开。

    闻砚转身离去,只留下绪寒一人怔愣在原地。

    他说,是他的阵法镇压了邪引万年。

    他万年前就知道了他的体内有了邪引!

    可是万年前,闻砚明明被他伤得修为大损,与他相见如仇,又怎么会费这么大的力气在他体内注入了法术,让他这一万年都没有感觉到邪引的存在。

    绪寒倒退了两步,扶着树干猛烈的喘息着,他抬头望向闻砚离开的方向,却不想对上了余绯清澈无害的眸子。

    他看见少女朝他眨了眨眼,悄悄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闻砚,轻轻地:“刚刚,也是他帮你镇压的哦。”

    绪寒目眦欲裂。

    闻砚轻声笑了笑,语气里满是纵容,对余绯喊了句“走了”。

    少女跟着闻砚离开后,梦冥和祝康也赶到了,也不管绪寒是死是活,二话不说就架着他追上了闻砚。

    四季殿,大门紧闭,四季之主的圣座空着。

    绪寒被祝康搀着站在大殿中央,梦冥满脸冷漠,站在最远处的窗边。

    闻砚坐在祝康的位置上,手里抬着盏刚沏好的香茶。

    天禄则紧跟着余绯站在梦冥身边。

    四位神祇之间的氛围紧绷,连祝康也不知该说什么来缓解,唯有天禄关切着自己的主子,凑在余绯身侧问着她的近况。

    整座大殿里只有天禄窃窃的声音,男人慢条斯理地品了品茶,眼神里无甚情绪地扫过天禄,余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眼神,连忙道:“我带着天禄先出去,几位慢聊。”

    “你留下。”闻砚清朗的声音传来。

    余绯脚下一顿,回头看了看天禄,只能站回梦冥身边。

    天禄走出四季殿,大门再次合上,殿内紧绷的弦像是一下被拨动。

    “闻砚你要报仇也不能不能在神海动手啊!”祝康满口“闻砚你糊涂啊!”

    “他死了活该,你搭上自己做什么?既然回来了,就别再想让我帮你多管那三个月的活。”梦冥冷着脸抱臂,语气算不上和蔼,却是向着闻砚的。

    余绯看了看垂头不说话却显然憋着气的绪寒,又默不做声地望梦冥身后站了站。

    “这些年,你们都是这么对他的?”闻砚有些莫名,看向绪寒,问:“他们知道当年的事了?”

    他没想到这几个人上来都在偏帮他而责怪绪寒,除了他们得知了当年的真相,闻砚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绪寒抬起头,漆黑的眼底闪过几丝别扭,祝康帮他开了口:“当年这么大动静,你们两个想怎么瞒?只不过事关邪引,神海又合力镇压,如今还记得这回事的,只怕只有清晔岛了。”

    “喔。”闻砚了然应声:“那你们对他像个仇人似的做什么?”

    祝康和梦冥都有些难以言喻地看着他,连绪寒都面露异色。

    “嚯,别和我说你在四季禁地待了一万年变成菩萨心肠已经原谅他要杀你这回事了。”梦冥冷声道。

    闻砚看着这几人态度,对着绪寒正色道:“不是说了事关邪引?他们不知道?”

    绪寒这会倒是摇了摇头。

    祝康察觉到事情不简单,道:“你想说什么?”

    闻砚瞧他们这反应,看来绪寒是真的没告诉他们他体内有邪引的事,男人后背轻靠在座椅上,道:“他体内有邪引。”

    “万年前就有了。”

    第三十三章

    绪寒别过头, 既不敢看闻砚,也不敢看梦冥与祝康。

    “什么!?”

    “绪寒你”

    梦冥和祝康惊诧出声,难以置信的表情如出一辙。

    闻砚待他们消化了这个消息, 才继续道:“万年前,要杀我和落刑的, 不是他, 而是操控了他的邪引。”

    绪寒猛地抬起头, 望着座椅上许久不见的男人,目光微动,喉咙干涩。

    祝康听完缓了一阵, 没有远离绪寒, 倒是拍了拍他的脸,问:“现在还在你体内?”

    绪寒点了点头。

    “所以你出手打伤常奚,也是因为被邪引操控了?”

    绪寒无力:“是。”

    “你怎么不早和我们说!?”祝康有些生气,气他独自扛着隐瞒了这么久。

    绪寒话里听不出情绪:“无解之事,徒增麻烦。”

    梦冥的脸色依旧没有好转, 走到绪寒身前,将冰冷的神力探入他的神庭, 绪寒没有躲避,任由她探查。

    梦冥的神力一路沿着绪寒温暖的脉络进入他的全身,在他识海的角落里,发现了那团被闻砚的神锁锁起来的黑雾。

    黑雾察觉到梦冥的陌生神力, 一下子暴动起来,绪寒感到体内的疼痛传来, 额头上细细密密出了不少冷汗, 仍旧一声不吭。

    女子看见了他痛苦的神色, 神色凝厉, 没说什么,却在闻砚的阵法上又施加了一层护愈的法术,确保绪寒不被邪引所伤,然后撤回神力,转身沉郁地看着闻砚,问:“即便如此,你怎么就确定当年他杀你的时候,一定被邪引操控着。”

    梦冥这句话就像是在表面平静的海面上掷下一块巨石,让绪寒的表情一下子龟裂,逐渐崩坏。

    闻砚目睹着他的表情变幻,慢慢道:“本来不知道。”

    本来他也以为绪寒是真的因为想杀他,才和邪引勾结在一起,这也是他失望透顶自囚与四季禁地的原因之一。

    可直到那日,他从落刑那儿得知,绪寒竟然在怀疑当年是否真的是自己杀了他。

    从那时候闻砚就开始想,绪寒或许自己也不知道他体内寄生着邪引。

    紧接着,他在落刑的厄难预知境中看到了对余绯大打出手的绪寒,他总觉得绪寒会对余绯出手的理由来得没道理。

    于是他猜想,自从他出了四季禁地、修为开始恢复后,留在绪寒身上的镇压法术会因为被渐渐他召回而失去作用。

    所以绪寒极有可能已经再次被邪引操控,于是他决定回来一探究竟。

    再到今日,四季禁地外,他亲眼看到浑身邪意的绪寒在见到他后眼神逐渐变得清明,他心中的猜想才确定了八成。

    他那时候才明白了落刑说的,这是属于绪寒的厄难预知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今日不出现在此,不重新对绪寒注入他镇压阵法,那么不过几日,待他的法术全然失效,绪寒就会因为被已经强大了不知几倍的邪引彻底夺舍而死去。

    这就是绪寒的厄难。

    于是他刻意激怒绪寒,让他失去理智,让邪引暴露出来,他才有机会再次进行镇压。

    而话说回来,只要绪寒自己发现了他体内的邪引,那么推敲出万年前的大概真相,也就不是难事。

    只是闻砚没想到他当真什么都没对梦冥和祝康说。

    “不重要了,现在知道就行了。”闻砚的语气里有些轻松。

    梦冥和祝康都沉默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不怪我?”绪寒闷声问。

    闻砚起身,朝着余绯招招手,见听故事听得入神的小姑娘向他走来,才对绪寒说:“想什么呢。”

    男人语气里没有半分责怪,也并不客气:“不怪你也不会把你打成这样了。”

    闻砚的这一句话不见多少仇恨,却也明明白白地告诉绪寒,他已并不像从前那般失望,绪寒心底好受了些,他呼出一口气,阴沉了多年的心云总算拨开了几片。

    闻砚却并不想遂他的愿,下一秒,又平静地开口:“若你当年对我没有半分杀心,邪引也操控不了你的心智。”

    此言一出,连余绯的脚步都停住了,除了闻砚,所有人都看着绪寒,像是要把他盯出一个洞来。

    绪寒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不为自己辩解,只道:“是你有错在先。”

    “嗯。”闻砚颔首,朝着余绯道:“看见了吗,他对我不是太好。”

    余绯愣了愣,转头看着闻砚,眨眨眼,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闻砚莞尔,言简意赅:“我不想留在这儿。”

    余绯这下倒是没忍住笑了,她怕绪寒听见,特意走到闻砚身边,轻声说:“凰栖宫可以收留你。”

    事实上不仅绪寒听见了,连站在最远处的梦冥也听见了。

    绪寒脸色不好,倒是没说什么。祝康心中觉得闻砚只要露面了就行,待在哪儿无所谓。

    只是梦冥,从刚开始到现在的脸色就没缓和过,她漂亮的凤眸勾着长长的眼线,冷艳极了。

    但她收敛着脾气,对待闻砚时不会像面对其他两人是这么呛。

    “帮你处理了一万年政务,今日秋季复现,你别又想丢下烂摊子跑了。”

    梦冥努力平和的声音还是没挡住她的切齿,这段时日被下面呈上来的政务弄得焦头烂额,如今闻砚回来了又想走,她自然第一个不同意。

    闻砚却不想留下:“这时节本该是冬季,过几日自会轮转至冬季,梦冥,有劳了。秋季幻境前些年生出块上好的寒玉,对你修炼大有裨益,就当作这些年来对你的答谢。”

    天然寒玉珍贵无比,万年难得一块,对属冰系修炼的梦冥再适合不过,比起寒玉,梦冥这些年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政务也根本算不得什么了。

    闻砚此言一出,连梦冥也不好说什么了。

    “还有。”闻言看了看余绯,对绪寒道:“邪引三次攻击余绯时我都在,她没有问题,你先前所言,并不成立。”

    他指的是先前在四季禁地外,绪寒说余绯身边出现邪引之事。

    说罢,又环视了梦冥和祝康两人,继而到:“你们两个也无需再怀疑她。”

    当着余绯的面说这些,祝康有些尴尬,点了点头便岔开话题,道:“那绪寒体内的邪引可有办法根除?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今日帮绪寒再次镇压邪引已是仁至义尽,若是邪引不作怪,闻砚也没有打算再管他,但若要说根除邪引的办法,闻砚还真不知道。

    至于今后的打算,闻砚也没什么想法,他选择留在余绯身边,只是因为不想留在神海。

    气氛又凝滞起来,安静了许久的余绯看了看心绪不高的众人,轻轻咬了咬舌尖,缓声道:“据凰族密书记载,邪引至恶至邪,若是想要根除,除了需要法术疗愈调息之外,还需要白泽兽加以辅助。”

    “白泽兽至纯至善,天生与邪引相克,能确保根除邪引有七成的把握。”

    少女右手轻轻一翻,一本边角打卷的古老书籍便出现在她掌上,余绯伸手将书页翻至她所说的部分,递给梦冥。

    梦冥扫了眼便传给绪寒。

    既是凰族密书,众人也没有多疑,只是祝康轻喃:“白泽兽怎么这么耳熟?”

    梦冥扶额,指了指绪寒,翻了个白眼头疼道:“凰族缴上来的上古灵兽,前不久被他亲手划入万族对战魁首头彩中了。”

    祝康愕然,看了看余绯,问绪寒:“那现在可还在神海?”

    “已经送去妖族了。”绪寒有些憋屈,他就是随手那么一划,谁知道就偏偏送走了这一只。

    确定要参加万族对战的各族天骄早半个月就去了妖族熟悉环境,而各族送去万族对战的礼物早已在对擂台后的万族圣塔上露过面,千万双眼睛、众目睽睽之下,各族中人早已见过,消息也早已传遍六界。

    加之绪寒被邪引附身的事情不可宣扬出去,神海诸人也不可能再将白泽兽就这么大喇嘛要回来。

    余绯望着绪寒,不甚明朗的眸中闪烁着不清晰的责怪,却被她掩饰地极好。

    闻砚察觉到余绯因为绪寒将白泽兽送出去而不太高兴,对着绪寒朗声道:“那就去赢回来。”

    余绯指尖轻轻颤了颤,她方才提起白泽兽正是为了引出万族对战,此次妖族没有给凰族下帖子,她无法参加万族对战,只能想法子让别人将白泽兽赢回来,

    而万族中天骄不少,连她都不能有十足的把握将他们全部打败,她思来想去,只有神海的这几位可以一试。

    闻砚方才所说,不知是看穿了她的图谋还是无心为之,都是正合了她的意。

    绪寒一愣,反问:“我去?”

    闻砚:“嗯。”

    梦冥:“难道还是我?”

    祝康:“被邪引缠上的又不是我。”

    绪寒:“”

    他又看看眼底噙着浅浅笑的余绯,道:“你——”

    余绯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道:“抱歉了绪寒大人,凰族没有收到妖族的帖子。我家白泽,就拜托您了。”

    梦冥难得看绪寒吃瘪一次,心底的不悦也散开了不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行了,神族也有多年没参过万族大会了,近些年有不少族界蠢蠢欲动,你这四季之主多少也得管管。”

    “说起来万族对战参加的都是些小辈,绪寒这般,算不算欺负人?”祝康问。

    梦冥转头:“管那么多?”

    绪寒没放在眼里:“谁敢说?”

    闻砚抱着臂,漫不经心:“他才四万五千岁而已。”

    余绯:

    刚刚还剑拔弩张要打起来的样子,现在就一致对外了,你们四季神还真是同仇敌忾啊。

    第三十四章

    因着秋季再现, 清晔岛外来了不少神海的神祇想一探究竟。

    闻砚将祝康撵去应付,梦冥则将绪寒带回去仔细探查他现在的状况。

    闻砚带着余绯出了门,又说不方便跟着人, 天禄便又被暂时留在梦冥身边。

    余绯亦步亦趋地跟着闻砚,周围秋叶金黄, 和风阵阵, 余绯解下了大氅抱在怀中, 却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儿。

    “这是去哪儿?”

    闻砚替她拨开头顶的树枝,道:“你不是想见你父亲吗。”

    余绯心中惊了惊,喜悦之余又很快反应过来这不合规矩。

    “我何时说”余绯说了一半便止住, 想起他们放孔明灯那日, 她在纸上写的愿望是希望父君平安健康。

    想来他是看见了。

    余绯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情绪,她偏头看着俊脸清隽神色柔和的神君,道了声谢谢。

    闻砚的身份被摆到明面上,两人之间虽然心照不宣地都未提及,可相处时却比之前更多了几份自在随意。

    “你怀疑凰主是被冤枉的?”闻砚淡声问。

    余绯点点头。

    闻砚反问:“理由?”

    余绯深吸了一口气, 却避而不答:“我父君做不出与邪引勾结的事情来。”

    闻砚看着小姑娘苦涩的神情,存心逗她:“六界万族可不会信。”

    余绯小脸上的情绪没有流露半点。

    见余绯没有反应, 他又道:“你怀疑邪引的目的不止是让凰族被六界孤立。”

    少女被猜中了心思,深深地看了一眼闻砚,却发现男人也正用同样的目光看着他,逆着光, 她看不太真切他的情绪,却能知道没有恶意。

    她忽然就松了口气, 老老实实道:“这种事情可轮不到我来管, 要管也是您出手。”

    闻砚笑得随意, 却又对她话里的那个“您”字不太满意, 道:“神海早已与我无关,天道若觉得我空占着神位,早晚会收回这个名头。”

    “天道若收回你的身份,那你不就是”余绯仔细斟酌了一二,选了个不那么刺耳的说法:“也被六界孤立了?”

    闻砚睨了她一眼,不知道她脑子都在想些什么,无奈道:“天道收回的是属于秋神的地位和权力,神骨是与生俱来的,修为阅历皆是我自己得来的,他凭何收回?”

    看着少女恍然的表情,他觉得好笑,又道:“你不也被除名神列了么,可神骨与神泽修为仍在,你就不曾想过这是为何?”

    余绯愣了瞬,倒是没想的这么远,道:“想过,我只以为是诸神对我留了情。”

    闻砚虽然对神海的人没什么好感,但此刻也没有昧着良心,他解释道:“他们对你的留情,远比你想的多。”

    远处的日头迟迟不落,闻砚下意识地抬手,指尖隔空触着火红的太阳,神力渐渐散出,顷刻间,太阳便开始缓慢坠落,没入西山。

    漫天的霞光染红的他瑰丽的眼底,男人脸上有刹那的愣神,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就被隐去,看着同样诧异的余绯,继续道:

    “神族中只有凰族与神龙族不居神海,看似两族与神海关系甚远,但神族从来不会因为关系的远近来判别一桩事。”

    他看着少女渐渐晕开绮丽霞云的眼底,不自觉也沉入她的圆眸,“神族禁令第一条,禁止戕害同族。”

    “神海诸神定是看出了凰主此事事出蹊跷,但又碍于毫无头绪,六界万族给的压力之下,才不得不暂时将凰主关入神狱,将火凰族除名神列。”

    “你其实也清楚,这样反而把凰族拉下了风口浪尖,只是你生怕拖累神鸾十二族,又在神坛前请求将所有惩处都归结到自己身上。”

    余绯把神鸾十二族摘了出去,将六界所有的流言蜚语都揽到自己身上,才会这般孑然一身的疲惫。

    余绯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抿了抿唇。

    “你相信吗。”闻砚看着她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面色温和。

    余绯呼吸一滞,眼里隐隐有些紧张的期待。

    闻砚转回头,笑了笑,刹那间宛若繁花盛开,余绯被他晃得移不开眼。

    男人悦耳又叫人安心的声音传来:“绪寒虽然浑,但他既然没有和邪引勾结,也知道你父君的事情蹊跷,那么他一定会在暗中追查凰主之事。”

    “在誓山,梦冥帮了你;至于祝康,他大概也没有把你当成罪人。”

    “所以,小姑娘,你并不是孤身一人,你的身后,还有神族。”

    不过好在,你自己也很厉害。

    闻砚心里想。

    余绯听得出神,不自觉落后了男人几步,抬头却发现男人正停在原地等她回神。

    她迷茫过后是无限的安心,原来在她自以为孤立无援的时候,她的同族并没有因为此事而不信任她,而是在他们所能做的最大范围里,早就为她争取过,余绯的眼眶有些热,却仍旧保持着脑中的清晰条理,控制不住反驳:“可我父君、我,乃至整个凰族,本不该受着冤屈。”

    闻砚温柔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赞许,他知道,这是一个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对错是非的姑娘。

    他点点头,道:“所以,全都讨回来,替凰族,替你父君,也替你自己。”

    “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别总一个人冲锋陷阵,你没有错,不必什么事都让自己受苦,如果神鸾十二族不中用,神海总有人愿意帮你。”

    余绯点点星目亮得不可思议,她望着男人和顺的面庞,他投下的影子将她笼罩在内,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想起梦冥对她若有若无的关心,绪寒和祝康也不排斥她旁听神海事宜,还有眼前这个男人,帮了他许多

    她鬼使神差地开口:“比如你?”

    少女的声音柔和如春风,又像属于他的秋季那般爽朗清脆,闻砚短促地哑了声,答她道:

    “嗯,比如我。”

    “砰、砰、砰、”余绯的心脏有力地跳着,她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慌乱地挪开视线,抢在前面走着,胡道:“堂堂秋神,白给我帮忙,像什么话。”

    闻砚失笑,道:“多带我和落刑去放几次孔明灯就好。”

    “落刑”余绯这才发现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没看见落刑,奇怪道:“落刑呢?”

    闻砚嘴角的笑意骤然间停顿,想起来方才余绯失踪,他情急之下让落刑留在禁地内寻找,他则出了禁地找,只是方才一直有事耽搁,他忘记将落刑召回了。

    几瞬后,他才道:“估计还在四季禁地找你。”

    余绯:

    *

    神狱不似寻常牢狱昏暗阴湿,也不会动用私刑审问关押者,神海有独立的刑狱,专门关押重犯。

    凰主被关在神狱三月,比起在外界遭受仇人的明枪暗箭,显然是如闻砚所说,在神狱里更加安全。

    可凰主却不这么想。

    “绯绯,你是怎么进来的?你在外边可好?可有受苦?是父君连累了你,让你小小年纪就要受这些苦。”

    余齐旌一双满是茧子的大掌颤抖着触碰着余绯的白皙的脸,男子中年模样,昔日的威严还能辨别出,却依旧仿佛在一夜之间苍老了不少 ,鬓角生出些许华发,虽在神狱里没受什么苦,也不曾被虐待,但整个人的精神却因为时刻担心着女儿和臣民而颓靡了不少。

    “好,女儿一切都好,四季神对女儿都极好,父君不必牵挂,只是千万珍重自身。”余绯的声线有些颤抖。

    望着女儿凄悲不忍的双眸,知她是报喜不报忧,余齐旌心中愈发苦涩,道:“绯绯,当日你为何要将罪责揽至自身,你少与外族打交道,如何能应付得了这些老狐狸?”

    余绯握着凰主的双手,发现他清瘦了不少,哽咽着,轻声安抚道:“待女儿替父君找到真相,父亲出来之时,就能看到绯绯独当一面的样子了。”

    凰族眼中泛起雾水:“绯绯,你相信父亲?”

    “我相信。”余绯郑重万分,道:“父君,到底怎么回事,凰族怎么会和邪引扯上关系?”

    凰主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六界有几处无主之地灵气充足,万族谁也不肯相让给了谁,便由各族派出人手共同驻守,开采灵脉。

    四月前适逢轮各族换戍守将士,而天魔贵三族的将士回去后突然化为邪引,大开杀戒,无人能抵,一日之内三族尸横遍野,灵力散尽。

    事关重大,神海诸神不得不集体出山,极力镇压下,才将邪引收服。

    恰巧分别与这三族戍守无主之地的便是凰族的人,偏巧凰族就没事,怎么看凰族都不像是无辜的,于是三族便将凰族以“勾结邪引”之罪告上了神坛,又召集万族为他们陈情,随后更是在凰主的书房中搜出了带有邪引印记的物件,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当初驻守无主之地的事,我全权交于妖族与青鸾族,本以为此事无关紧要,却不想,终究还是让人钻了空子。”

    凰主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带着无限的后悔。

    余绯一愣,难以置信道:“父君您是说,真正勾结邪引的是妖族和青鸾族?”

    凰主摇了摇头,道:“不能万分确定,三月前绪寒也曾来问过我此事,但他告诉我,这两族明面上查不出问题。”

    绪寒他真的在暗中探查,余绯想。

    门口的守卫拖着长长的矛朝她走来,示意她探视的时间已经到了。

    “有问题。”余绯瞥了一眼便收回,肯定地说,她语速飞快,对余齐旌道:“父君,我会查出来的,您要好好的,等我的好消息。”

    “绯绯,万事小心,万事以自己为重!”凰主看着余绯某种的坚定与强大的温柔,仿佛觉得自己的女儿已经蜕变了,感慨万分。

    “殿下,该出神狱了。”来人善意提醒。

    余绯朝他颔首,对凰主说:“父君,余绯走了。”

    凰主扯出一抹笑,满是不舍:“好孩子”

    余绯最后看了一眼苍老的父亲,转身,朝着光亮处走去。

    第三十五章

    守卫打开神狱的大门, 外头已经天色尽暗,只有月光就着神海的萤火虫,闪着微弱的光, 四散在空中。

    余绯心情不太好,闷头走至拐角处才看到闻砚站在枫叶下望着天上的明月。

    男人风姿绰约, 余绯不忍心打破这美好的一幕, 只轻轻走上前, 道:“秋神大人也喜欢赏月吗。”

    这是两人之间第一次这么直白地点出闻砚的身份。

    闻砚没有回头,等她站在身侧站定,在余绯看不见的暗影里笑了笑, 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男人清澈的声音宛若泉水丁零, 像羽毛似的扫在余绯的心窝上,余绯抬手,莫名地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帮落刑读话本的时候,有幸看到了大人的名讳, 余绯方知自己有眼不识泰山。”

    男人沉沉的笑声传来,眼底倒映着月辉, 望着余绯,道:“落刑虽心智顽劣,却很喜欢你。”

    余绯其实很难接受一条蛇与自己这么亲近,但她对落刑除了对蛇本能的恐惧之外, 也没有别的不喜,于是道:“嗯, 小二很可爱。”

    少女用他胡诌的名字揶揄他, 闻砚也不恼, 转过头继续问:“不怪我隐瞒?”

    “没什么的。”余绯摇摇头, 坦诚道:“你救了我很多次,我应该感谢你。”

    “啊。”不等闻砚说话,余绯轻轻惊呼了一声,像是想起点什么,眼睛瞪得大大的,还带着些怀疑,问:“方才在四季殿,你说我三次遭遇邪引——”

    闻砚心中漏了一拍。

    “可四季禁地一次,誓山一次。”

    余绯脑中闪过遇到闻砚后她去过的地方,于是想起在将誓山帛书交予鬼王后,她在鬼城外看到沙土中的异相,电光火石间抓住了大胆的猜想,她深吸了一口气,问:“你那日去鬼城,其实是去救我?你与邪引交手了?”

    谁料闻砚也不答她,听完就抬步往前走,轻咳了一声,“想什么呢。”

    余绯不听他这含蓄的否认,提步跟上,笃定地追问:“你怎知会有邪引的?怎能未卜先知?你可有受伤?”

    “我不知。”

    “我昨夜做的那个预知未来的梦,是不是也出自你手?”

    “不是。”

    “诶,你怎么”

    余绯追着闻砚吵吵闹闹而去,两人的声音也渐渐远去,唯有满地的星光与月辉洒落。

    天气凉爽,秋风飒飒,吹过枝头带下几片落叶,枫叶摇曳的虚影之后,走出两个人影。

    一人高大伟岸,墨袍与黑夜融为一体,面上的倨傲却不生恶相。

    另一人微微苍老,岁月在他的脸庞上雕刻下了印记,他一手扶着树干,眼神追着那个远去的少女而去。

    “这下凰主可放心了?”绪寒的语气轻飘,随意却不失恭敬。

    余齐旌直到看不见余绯了才收回眼神,对着绪寒长长一拜:“多谢诸位对小女的庇护。”

    绪寒趁凰主还未附身就托住了他的臂膀,道:“此次凰族所蒙无妄之灾,神海无所相助已是不安,此事清晔岛会查个水落石出,凰主安心。”

    绪寒这几个月来不仅对他礼遇有加,还一直在帮他暗中探查此事,凰主是很欣赏这个在外人眼里不讲道理的四季之主的。

    他默了默,道:“绪寒,你是个清明果断的,四季之主的位置,你当得起,你也理应受人爱戴。可老夫第一次见你,却见你就郁结的心结,乃至终日愁眉,不得所愿。”

    绪寒不做声,也没有否认。

    余齐旌继而道:“可今日,你眉眼间的愁郁消退不少。”

    “凰主何出此言。”绪寒眺望着远方,问。

    “一叶知秋。”凰主抬手拈起肩头的枫叶,通红的叶身如烈火,他道:“秋神回来了,你的心结能否解开,就看你与他之间了。”

    绪寒挑了挑眉,没想到旧居梧丹的凰主也能知道他与闻砚之间的仇怨,眼神晦暗,“只怕是无解。”

    凰主未曾多说,只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往神狱走去,留下绪寒一人在原地。

    清晖下的男人紧绷着下颚线,凝目想着凰主的话,林中栖息的群鸟被灵兽惊起,将他的思绪打断,男人抬起头,黑夜中的凉风浸透着他的大脑,他望着朝着月亮争先恐后飞去的鸟儿,紧皱着的眉头松开,朝四季殿走去。

    *

    “好了,小鹿,我真的没事,你都问了我四次了。”余绯无奈地将终于寻到机会来同她讲话的天禄推开,无奈道。

    怎么总觉得有日子不见,他更加跳脱了些。

    “公主,您下次可别把属下一人丢下了,属下心中不安啊!”天禄敛着眉,神情委屈。

    “不是在神海待得挺安心的?”祝康瞥了眼轻笑的梦冥,适时反问。

    天禄:

    “公主。”天禄凑在余绯耳边小声道:“我觉得祝康大人不太喜欢我。”

    闻言,余绯也后知后觉地发现祝康和天禄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她看了看梦冥,却见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想肩头的披肩花落,祝康站在一旁从善如流地替她扶正,余绯便明白了几分。

    “小鹿。”余绯措了措辞,“小孩别掺和大人的事。”

    边上传来闻砚的笑声,余绯偏头眼神询问。

    闻砚仍旧是坐在祝康的位置上,问:“他几岁?”

    “七千五百岁。”

    闻砚:“你八千岁?”

    余绯点头。

    闻砚也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哦——”

    两个小孩,但他没有说出口。

    祝康发现不见绪寒,便问梦冥:“绪寒人呢,你不是去探他体内的邪引了?”

    梦冥舔了舔红唇:“不知道,探完了就跑没影了。”

    想起他们方才回来时身后的两道气息,闻砚摇了摇头,道:“过会儿就回来了。”

    梦冥和祝康同时看着他,还未等闻砚解释,殿门就被推开,闻砚踏着寒风而入。

    不似他去时的那般愁眉,此时的绪寒脸上松快不少,甚至还朝闻砚颔首打了个招呼。

    梦冥撞了撞祝康的肩,道:“见鬼了。”

    祝康:

    绪寒见闻砚没坐四季之主的圣座,愣了愣,对他道:“你坐这儿,祝康坐哪儿?”

    闻砚掀起眼皮,望了望四周的一张圣座,下首是三张座椅依次排开,转头问祝康:“其他的位置你不能坐吗?”

    祝康望天:我站着也行。

    绪寒重新皱起眉,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闻砚望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圣座,该你坐。”

    闻砚轻轻地笑了,不掺杂任何嘲讽又或是不屑,他看着绪寒,目光认真:“如今你是四季之主。”

    “可”绪寒急促。

    “坐吧。”闻砚道。

    “别逼他了,这万年来他就没坐过这个位置。”梦冥笑道,“哦,上回他打了常奚,我来找他算账的时候倒是见他坐过一次。”

    祝康扶额:“那会儿他被邪引操控了。”

    闻砚听到梦冥说他从未坐过圣座,惊讶之余更多的是了然,他太明白绪寒了。

    他既不是觉得自己当初做错了,也不是后悔与他反目成仇,绪寒仍旧恨他,他只是难以收场,不敢相信自己当年将他伤得这么重。

    是的,他仍旧恨他。

    绪寒低头,望着男人深邃的眼底,盼望他起身回到那个圣座上去,可却见他唇边扯了扯,对他说:

    “你不坐,那便站着吧。”

    剩下的三位四季神:

    而在一旁不小心听到了辛密的天禄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凑近了余绯,道:“公主这绪寒大人——邪引——!啊?”

    余绯将他扯到身后,道:“闭嘴。”

    闻砚却还是听到了主仆二人的窃窃私语,没说什么,抬手幻出一张小木椅在身侧,对余绯道:“过来坐。”

    余绯对天禄打了个手势,便坐到了闻砚身边。

    梦冥与祝康也在下首落座,唯有绪寒一个人还站着,他看着三张椅子都被坐满,甚至连余绯都坐下来,只剩下天禄与他傻愣愣的站着望对眼,可不多时,天禄也别开了眼,绪寒来了气,走到圣座前,站定。

    下首的四人:行吧。

    “行了,万族对战十日后开始,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妖族。”祝康率先问起正事。

    “就这两日了,妖君那里先要去信告知。”绪寒正色。

    “你呢,你什么打算?”梦冥问闻砚。

    闻砚把弄着手中的茶盏,闻言看了看余绯:“接下来什么打算。”

    余绯没想到还有她的事,转念想到闻砚接下来一段日子都要跟着他,便也未多想,可刚要开口,便听见天禄那里传来一句中气十足的怒音。

    是青鸾族族长传给天禄的讯息:“天禄,少主在何处?妖族与凰族联姻的事情请少主务必再考虑考虑阿!事关凰族荣辱,请少主莫要”

    大殿里突兀地响起声音,天禄一惊,手忙脚乱好一阵地才让它停下来,话音戛然而止。

    众人神色各异地看着天禄,尤其是余绯和闻砚。

    天禄将留音玉捂在胸前,手掌还遮不住一闪一烁的光,少年脸上是不好意思的尴尬和羞意,结巴道:“少、少主让我处理积压的事物,误触误触大人们继续!”

    余绯有些尴尬地转回头,梦冥看热闹似的问:“妖族求娶你?谁?北辰故?”

    余绯硬着头皮点点头,道:“我已回绝了。”

    但她又顿了顿,接上先前闻砚问他的话,道:“但,我可能也得去一趟妖族。”

    闻砚听后没说什么,只是垂下眼,将茶盏往桌上一放,“砰”的一声,不大不小,刚好压着余绯的心跳而落。

    “嗯。”

    男人的声音不辨喜怒,却显而易见地不想说话。

    作者有话说:

    闻砚:你蹲着也行。

    绪寒:滚。

    祝康:差不多得了啊。

    梦冥:打起来!

    余绯:天禄我们先跑。

    天禄:公主说的对。

    第三十六章

    两日后, 妖族。

    妖族脱离后,万族对战是妖族新立后的第一要事,妖君自从上任就命人开始着手准备此事。

    临近盛会, 妖族已经汇聚了不少六界各族的天骄少爷小姐。

    大街巷弄中,各色的商贩难得迎来如此盛大的盛会, 都拿出了压箱底的好东西, 卖力吆喝着。

    世家贵族的小辈都带着下人出来一睹妖族新容, 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也有不少独自来参会的散修,热闹非凡。

    而人声鼎沸之处唯有一人身边清冷寂静,无人敢靠近。

    绪寒与祝康并肩走着, 后者的目光紧跟着在前面东瞧西望的梦冥身上, 脸上又挂起专属于他的温润笑意。

    绪寒则是板着一张冷脸,像是不喜极了这样热闹的场合,浑身散发着冷气。

    妖族民风开放,起先也有被绪寒优越容貌吸引的娇娘想大胆地贴上来投怀送抱,可绪寒一个冷眼扫过去, 那娇娘便像被冻住了似的不敢再靠近。

    边上有识得四季神的将她拉回去,小声提醒着这可是神海清晔岛的神祇。

    那娇娘怵了怵, 又不甘心地看了眼绪寒,一句“春神大人怎的如冬季冰雪般不近人情?”在嘴里嘀嘀咕咕,叫绪寒又是一阵黑脸。

    他厌厌地扫了圈周围的人群,锁定快要跑没影的梦冥, 问祝康:“她到底要逛到什么时候,你自己要陪着, 拉上我做什么?”

    祝康拍拍他的肩, 笑道:“阿砚走前叮嘱过, 你体内的或许不太稳定, 需要人盯着。”

    祝康顾虑着周围的人,没有将“邪引”二字说出口。

    绪寒啧出声,不太满意,觉得自己留在闻砚和余绯身边也是一样的,偏偏祝康还要拉他出来。

    祝康一看就知道绪寒在想点什么,一边提醒他快些走,一边道:“青鸾族给余绯找了些事,你要是往那儿一杵,耷拉个脸扫一圈,谁都别想把问题解决了。”

    “闻砚不也一样。”绪寒不屑。

    “现如今记得他脸的人不多。”祝康面不改色,“他也没你招人恨。”

    “”

    可周围实在是太闹了,绪寒的耳多被吵得阵阵轰鸣,他忍无可忍,道:“最多再半个时辰,要是”

    祝康刚要连声答应,耳边绪寒的声音就猛然间顿住。

    把目光从梦冥身上移开,转头却看到男人脸上满是震惊,他浑身上下的神力因为突然的状况外溢,瞬间在方圆十里荡漾开,街道上感知到这股神圣威压的人都停下了脚步,转头寻着神力的来源望去。

    祝康还不知绪寒发生了什么才导致如此,但是感觉到周围的人都发觉了神祇的出现,四周的打探的眼神让他头皮发麻。

    于是他放弃了原本打算扶上绪寒的手,后退了一步,和四周的人一样,略带惊讶地望向绪寒。

    打不过就加入吧。

    绪寒却无心理会祝康莫名其妙的动作,他的目光直愣愣地穿过密集的人群,停留在前方一个挂满面具的商摊前,骤缩的瞳孔里隔绝了周围的嘈杂与惊异,只倒映着一人。

    款款黑裙,摇曳生姿,一张黑狐面具罩在脸上,透玉似的长指绕过脑后翻飞系着绳结。

    整张脸只有那一双酷似蛇瞳却不生寒意的眸,和光洁小巧的下巴漏出。

    长发飘然及地,女子在腰间的位置用粉色丝绦将黑发系了个别致的结扣,如此一来,长发就不会落在地上,而是温顺地落在脑后,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

    而此刻,女子也察觉到了神力波动,微微差异地向绪寒望来。

    黑裙黑发黑面具,却生生地将这暗色与周身温柔的气质完美融合。

    祝康察觉绪寒眼中的波涛汹涌,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他看见,女子再次伸出手,在他和绪寒的注视下,将脑后的绳结轻轻扯开,左手慢慢地将面具揭下,露出她那温柔而美好的美丽容颜。

    绪寒呼吸一滞,几乎是那女子每揭下一点,他周围的空气就稀薄一瞬。

    脚下仿佛有千斤重,他无法控制自己,嘴里干涩又卑微地呢喃了一声。

    祝康愣住,他看见那女子朝绪寒灿烂一笑,宛若每日朝阳升起时的热烈,然后转身隐入人群,再无踪迹。

    但让祝康愣住的不是她的离去,而是绪寒呢喃的那两个字。

    阿荔。

    绪寒此生唯一爱过,却在万年前不幸陨落的那位姑娘。

    绪寒也怔愣在原地,知道看不见她的身影了才反应过来,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怀疑的情绪一瞬间挟持了他的理智,他感到体内的邪引又在躁动不安,这才缓过神来强行压下,可方要提步去追,便听得身后有人唤他。

    “见过春神大人、夏神大人。”来人顿了顿,又朝着向这边走来的梦冥道:“见过冬神大人。”

    绪寒停下脚步。

    一名妖族打扮的守卫朝他们见礼,恭恭敬敬的模样,却叫祝康皱了眉。

    他们的身份不是什么不可言说的事,可大喇嘛在大街上被揭出也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事,更何况他们正是为了避免这些,才选择只通知了妖君然后悄悄地进入妖族。

    虽说方才绪寒的神力乍现,周围的人或许有所察觉,可这位妖族的守卫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故作恭敬地唤了他们三人,坐实了他们的身份。

    妖族此番作为,倒是很耐人寻味。

    果不其然,周围的人在听到三位四季神亲临,纷纷跪地见大礼,各族天骄与世家的公子与小姐也不例外。

    梦冥走到两人身边,敏锐地捕捉到那名妖族人脸上露出了不明的笑意。

    而众人这一跪,方才那名转身离去的黑裙女子的身影便又被绪寒捕捉到。

    她没有跪。

    绪寒目光紧紧凝着那女子,余光绕了一圈四周跪着的人,沉冷而不敷衍地道了声:“起。”

    跪着的人得了令,纷纷感恩起身,看着绪寒三人,窃窃私语,却不敢有所大动作。

    “看吧看吧,我就说那是绪寒大人,我堂哥主家的表小姐嫁的是妖族旁支的少爷,曾远远见过绪寒大人一面的!”

    “祝康大人可真是如传闻中一样的如玉公子啊!”

    “呜——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梦冥大人的冷艳美得不可方物吗!”

    “支持,她刚刚就在我边上,美得我自惭形秽!”

    绪寒没心思管,只想去追那黑衣女子。

    却又被那妖族士兵拦下。

    “绪寒大人,少妖主有请。”

    闻言,绪寒不得不收回视线,眼中的不耐与不悦一览无余,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冷嗤道:“少妖主?他算什么东西?”

    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

    “咳”祝康出来打圆场,拿捏着该有的威仪,道:“神海的信件只传妖君亲启,妖族既要见四季之主,妖君何在?”

    祝康的话是站在清晔岛的立场上说的,在众人眼里他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可仔细一想,便能察觉其中关窍。

    神海的传信只传给妖君,先前也没有几位大人要亲临妖族的传言,便可知几位大人不想被外界知道他们的到来,可少妖主不仅知道了,还派人在大庭广之下揭穿了大人的身份。

    少妖主是如何得知几位大人的踪迹?又是为何要揭开几分大人的身份?

    周围有明事理的人已经渐渐变了脸色,看向那妖族士兵的目光面带猜疑。

    那士兵脑后留下几滴冷汗,没想到夏神四两拨千斤便把重头拨了回来,面对神祇的威仪他自然也不好受,却仍做恭敬状,道:“几位大人莫要动怒,待臣下前去回禀少妖主。”

    “不必了。”梦冥冰冷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不怀好意地意味,道:“今夜让你们妖君和二十族长老在妖宫候着,就说四季神亲临。”

    梦冥特意说了四季神,却没说几位。

    祝康不动神色地笑了笑,连绪寒也扯了扯嘴角。

    “这”那妖族士兵愈发犯难,可瞧了瞧绪寒和祝康,却发现他们并没有阻止梦冥的意思,便只能应下,心里悄悄在为自己岌岌可危的小命祈祷着。

    而他拜退前,又听见梦冥一笑媚骨的银铃笑声:“你家少妖主不是想见我们么,让他搬个马扎在边上蹲着看吧。”

    “噗嗤——”

    边上不知是哪族的公子笑了出来,梦冥一个眼风扫过去,便又把头低得低低的。

    待妖族士兵离去,四周原本还安静的人又瞬间围绕着四季神的话题嘈杂起来,三人此时共感不敌众口,祝康与梦冥齐齐掐诀,拉着绪寒一瞬间消失在大街中。

    “你又拉着我做什么!”绪寒怒意显然。

    祝康知道他还想去找那黑衣女子。

    “消停点,你此刻一站上大街就会被围个水泄不通,难不成你还想对他们动武吗?”

    教训完这个,祝康又转头语重心长地对梦冥道:“你也是,好好地呛北辰故做什么,还搬个马扎蹲着,你何时又与他结仇了?”

    绪寒和梦冥都冷着脸不说话,祝康望天,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他只觉得自己像个操心的老父亲。

    过了好一会儿,梦冥才开口,气愤道:“谁让他胆大包天,连余绯都敢招惹?还想求娶?我呸,也不撒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埋汰模样!”

    对此,祝康倒没有再说她什么,只是道:“他是心机阴暗配不上余绯,但余绯是个有主意的,你别操了别人的心累着自己。”

    梦冥气鼓鼓的:“我乐意。”

    祝康:行吧。

    作者有话说:

    绪寒:别拉我我要去找我老婆!

    祝康:你老婆不要你了。

    梦冥:你老婆丢下你跑了。

    第三十七章

    妖族城中, 凰族别院。

    管家垂首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强迫自己不去听少主与青鸾族的争吵。

    十日前, 青鸾族的族长戎烈就带着族中的几位公子小姐来了妖族住下,说是要参加万族对战。

    可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却未曾听说凰族此次要参加万族对战, 心中感觉有异, 便想联系余绯。

    谁知戎烈不仅百般阻挠, 还擅自邀请了他族万族对战还尚有名额空缺的族中人来宅中叙旧。

    事到此处,老管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分明就是戎烈私自来了妖族, 想将青鸾族的小辈塞入别的族中参加万族对战!

    老管家怒上心头, 可即便如此,他联系到余绯时,也已经是今早了。

    那会儿余绯与闻砚几人刚刚到妖族,正找地方落脚,就收到了老管家的传讯。

    少女当时闭了闭气, 对闻砚说了声,又对绪寒三人和声道:“族中出了些事, 几位不必管我,自便即可。”

    少女静影沉璧的眸实则晦暗如深潭,闻砚甚少在她眼中看到如此深沉的情绪,默了默, 替她补了句:“我随她去。”

    于是余绯便带着天禄和闻砚杀来了别院,才有了眼下的场景。

    已经吵过一架了。

    少女静静地端坐在上座, 慵懒地扶着扶手, 双眸盯着站在堂中吹胡子瞪眼的戎烈轻轻眨了眨。

    天禄站在她身侧, 闻砚则坐在下首第一位, 小口地啜着茶,可茶香甫一入鼻,便皱了皱眉,将茶盏重新放下。

    下人方才清扫完被戎烈砸在地上的茶盏碎片,刚要重新给戎烈奉茶,就被闻砚不痛不痒没有情绪地一个眼神扫回,随侍拖着托盘的手轻轻抖了抖。

    吓人。

    连老管家都轻轻地汗了汗。

    这个年轻人的气势远看如随和秋风,不让人心生惧意;可一旦发起狠来,却是如汪洋波涛,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任何小动作都在瞬间被吞噬。

    就如他刚刚轻轻的一眼,便让人生寒。

    余绯挥退了左右为难随侍,指尖轻扣扶手,待戎烈差不多把气喘匀了,才皮笑肉不笑道:

    “戎叔,您到底是何意。”

    “少主。”戎烈狠狠喘了口气,才压下对这个看似安静实则诛心不眨眼的少主的愤怒,“神鸾十二族因为凰主的一时糊涂而蒙受六界白眼,失去参加万族对战的资格,老臣只是为了凰族着想,才出此下策。”

    又来了。

    余绯头疼的揉了揉手腕,又是这套说辞。

    闻砚抬眼看见少女这幅苦恼的模样,又看了看振振有词的戎烈。

    他记得,这就是那个要余绯和妖族联姻的臣下。

    瞬息间,男人身上无穷的威压直逼戎烈而去,在场的所有人,只有戎烈感受到了这股巨大的压力。

    闻砚没有用全力,戎烈只是脊背一弯,余绯就看出了不对劲。

    她不解地看着戎烈,半晌,才朝闻砚看去,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哦,这就是有靠山的感觉啊!

    余绯清了清嗓,语气中的沉冷散去了些,她扫过下面站着的那一排公子小姐,问:“为了凰族着想?那怎么只见青鸾族的人,不见其他十一族?”

    青鸾族一共来了五位小辈,皆是戎烈重点培养的,却都不如姒羽。

    可余绯仔细看过,姒羽没来。

    这几位其实与余绯同辈,平时都见过,若是寻常见到也会打招呼。

    可此刻余绯一改往常温和良善的模样,他们却不敢抬头了。

    戎烈语塞之际,又听得余绯轻笑了声,“不会是他们知道此举不可为,而拒绝了吧?”

    少女轻飘飘的话语如丧钟敲在戎烈心头,他无可反驳。

    余绯顿了顿,叫了其中一位少女的名字,问:“姒羽为何没来?”

    “回、回少主,姒羽不愿来。”

    余绯心中松了一口气,还算有个懂事的。

    她复看向戎烈:“戎叔,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令人钦佩啊。”

    闻砚勾了勾嘴角,觉得余绯这幅模样就像是猫儿在山中称王,谁都不知道她面具之下其实是威风凛凛的巨狮。

    偏偏他知道。

    适时地,闻砚将压在戎烈身上的威压又重了重,听到他传来一闷哼才罢休。

    戎烈怒视着闻砚,却敢怒不敢言。

    他直觉这个年轻人只会比余绯更狠。

    “少主。”戎烈咬着牙开口,已经快要支撑不住闻砚的威压,而他身旁站着的小辈却无人上前求情。

    “即便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这些你将来的左膀右臂着想,凰族已在六界失势,若再无法参加万族对战,恐怕就要毁于一旦啊!”

    “休得胡言!凰族万年基业,怎么可能因为区区一个万族对战就落败!”天禄怒斥。

    余绯没有天禄那么气愤,眼神淡漠,“戎烈,你让青鸾族后人以他族名额参加万族对战,扶持的到底是我的左膀右臂,还是他族的左膀右臂?”

    余绯唤了他名讳,便已然是动怒。

    戎烈表情激愤,想要辩解,却被余绯抬手打断:“你可知,这足以治你叛族之罪!”

    下首站着的一排少年少女终于在余绯说出这句话时抬起头,一个个露出担忧的目光。

    余绯摇摇头,掩下满目失望,维持着情绪的波澜,从袖中拿出少主令牌,注入神力,道:“青鸾族族长戎烈擅作主张,违背主令,将凰族置于不忠不义之地,其罪难恕。念在戎烈多年衷心,判族绞舌断足之刑可免,自今日起,褫夺青鸾族族长一职,族长之位由应宽暂代,戎烈罚刑鞭四十,入沉碧阁思过,无召不得出。”

    “余绯!你怎可!”

    “不要啊少主!”

    在戎烈与那五位小辈的震惊失色中,少女不急不缓的声音再度传来,她一一报出站着五位少年少女的名字,“青鸾族后人,罔顾律法,无判别是非之思,无劝阻长辈过失之为,无同族同舟之心,罚刑鞭十五,思过一月,以儆效尤。”

    天禄一副少主威武的模样站在余绯身后,老管家也稍稍为余绯的果决而面露欣慰,他们从前那个面慈心软、对什么都狠不下心来的少主,终于长大了。

    唯有闻砚依旧坐在木椅上,目光炯炯地望着余绯,心中却想着,这姑娘还是心软了。

    不过无伤大雅,已经做得很好了。

    少主令亮起的光点渐渐散去,隐如风中,传向远处的梧丹。

    一个时辰后,少主令就会传遍梧丹。

    戎烈看着散去的少主令,终于颓败地后退了几步,身后的五位少年少女扶住了他,脸上皆是忿忿又委屈的表情。

    戎烈伸出手,颤抖地指着余绯,“余绯——凰族若是毁在你手里,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少主,你怎可如此对待戎族长!”终于有位少年开了口。

    余绯看着戎烈指着自己的手皱了皱眉,还没说什么,眼前凭空划过一只茶盏,狠狠地击在戎烈的腕骨上。

    余绯目瞪口呆地看着戎烈指着她的手在一瞬间无力地垂下,她偏头看着“罪魁祸首”——闻砚。

    大大的眼里是大大的不解。

    可谁想闻砚却慢条斯理地收回手,目光并没有看谁,男人轻缓而润玉般的声音传来:“以下犯上,此罚已是轻。”

    余绯好脾气,他却看不得这些人对她作威作福。

    男人眼风袭向戎烈,叫他一阵胆战心惊,可戎烈想了想自己不该被一年轻人吓住,便狠道:“你又是何人——”

    “够了。”余绯冷声呵断,“戎叔,你说的对,凰族该参加此次万族对战。”

    戎烈忘记收回脸上的怒意,颇有些惊讶道:“当真?”

    五位少男少女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以为余绯中途后悔了。

    余绯颔首,又道:“不过轮不到他们。”

    “我会亲拟凰族参加万族对战的人员名单,就不劳您费心了。”余绯不再看他们,对老管家道:“元叔,劳您找人看着他们,送回梧丹。”

    “是,少主。”

    元叔将人半拖半拉带下去后,余绯才松了口气,坐在位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想什么呢。”闻砚轻轻问。

    余绯的思绪这才渐渐回笼,眼神中退去方才舌战佞臣的锐利与深沉,此刻又换上了她一贯迷茫与无害的表情。

    若不是闻砚深知她这幅模样下的战斗力,恐怕又会被她蒙蔽了。

    可,他怎么就觉得自己被蒙蔽也没什么呢。

    “我在想。”少女咬了咬腮帮子的软肉,问他:“你还记得姒羽吗?”

    闻砚点点头,他恐怕忘不了这个当初把他挥晕的女子。

    更别提她利用了余绯。

    “你想让她参加万族对战。”闻砚虽说的是问句,却肯定得不得了。

    余绯不惊讶他能看穿她的想法,便点点头,道:“姒羽虽与我不怎么样,但这一辈里,放在青鸾族乃至整个凰族都是数一数二的。”

    顿了顿,又道:“她背叛了我,又与妖族北芸关系好,我实在不喜,可我知她应当、应当是个明理的”

    余绯自己也没发现,她在闻砚面前露出了从未外露过的小女儿愁绪。

    见小姑娘越说越苦恼,闻砚笑了,“你是觉得她有实力参加万族对战,却又担心她偏向妖族,不将凰族的荣辱放在眼里,甚至会危害凰族,对吗?”

    闻砚道破了她心中所想,余绯想起当初她去誓山就是姒羽透露给北芸的,便点点头。

    闻砚:“还有,你心中还记着她背叛你的事。”

    “没有!”余绯飞快否认,“个人情感怎能与全族荣辱相较?”

    闻砚别过眼,不让她看见他此刻眼底的笑意,没有继续和她纠结这个问题,而是道:“安心,你大胆地试,她若有二心,便让绪寒将她击败出局。”

    余绯:?

    你们四季神还能这样?

    闻砚无声回应她。

    “怎么突然又想参加万族对战了?”

    余绯:“我仔细想过了,戎烈说得对,凰族如今渐渐被排挤在外,若我想要找出父君一事的真相,孤立无援是没人肯相信我的,参加万族对战,让凰族重新融入六界,这是最直接的办法。”

    闻砚沉默良久,他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不安,他从不知道余绯想得这样远。

    小小的一个,肩上的胆子却沉得吓人。

    “那你打算如何取得参赛资格?”

    余绯拿出闻砚给她的两颗噬灵珠,道:“上品灵脉难遇,交予天魔二族,他们或许愿意去妖族那儿当我的说客。”

    闻砚眼中全是她这般委曲求全,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她面前,盯着少女有些愁绪的小脸,轻而坚定道:“不必,你若是想参加,我会帮你。”

    第三十八章

    月明星稀, 云皎月。

    宵禁后,余绯一行人出发去妖宫。

    午后余绯处理完戎烈的事,便让天禄传讯给梦冥在别院集合, 自己则去拟了一份凰族中能参加万族对战的名单。

    妖族的新修的王宫坐落在妖城中轴线上,街上已经空无一人, 祝康与梦冥走在前面, 余绯身边仍旧跟着闻砚和天禄, 只有绪寒一个人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梦冥转头看了眼绪寒,问:“他怎么了。”

    她先前并没有看到那黑衣女子,后来也只顾着和余绯说北辰故的劣迹, 所以没有发觉绪寒的异常。

    “不好说。”祝康手比划了下, 又道:“还是得他自己说。”

    这么说着,余绯和闻砚也回头,发现绪寒始终敛着眉,一副欲言又止陷入困境的模样。

    闻砚瞥了眼便转回头,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余绯摸了摸鼻子,也没说什么。

    只有从闻砚左耳探出头来的落刑小声啐了口, 煽风点火:“他整天就这一副出殡的模样,好像天下人都欠他的。”

    “落刑。”闻砚带着些警告。

    落刑缩了缩脑袋,不敢和闻砚说话,只能不情不愿地游到他的右肩去烦余绯。

    他那日被闻砚丢在四季禁地一整天, 还紧张兮兮地找了余绯许久,后来才知道自己才是被遗忘了的那一个。

    可纵使他有气也不会对着闻砚撒, 于是余绯这几日就被他烦了个彻底。

    落刑这时突然出现在右肩, 还对着余绯吐信, 没有防备的余绯又被他吓了一跳, 撤开了两步,无声地抗拒着。

    “小鸟!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你干嘛还这么怕我!”落刑生气。

    余绯眨眨眼:“本能反应。”

    梦冥在前面笑出了声,闻砚抬起手,又将落刑捏起来放在袖子里。

    落刑:“大人”

    闻砚:“听不见。”

    余绯和梦冥在边上快笑出眼泪。

    闹了这么一出,绪寒倒是也松弛了些,他快步走上前与闻砚并肩,不太确定地问:“落刑为何会复生?”

    闻砚脚步一顿,捏紧了在袖中抽了风想出来大骂绪寒的小蛇。

    涉及到神海内部的问题,余绯很识趣地放慢了脚步,带着天禄落后了两人几步,不去打扰他们。

    “梦冥。”

    闻砚注意到余绯的动作,没有制止,而是唤了声梦冥。

    梦冥正注意着两人的谈话,闻言回头望去。

    闻砚眼神微微向余绯那儿侧了侧,梦冥便领会了他的意思,转身往回走到余绯身侧,陪着她走着。

    “做什么?”余绯不解。

    “女孩子家家,一个人落在后面,也不担心拍花子的!”梦冥吓她。

    余绯莫名其妙,指了指天禄:“天禄不是在吗?”

    天禄疯狂点头。

    梦冥摸着刚染红的指甲,随口:“他太弱了。”

    余绯:“可我能打。”

    “你闭嘴。”

    “哦。”

    在身后两个姑娘斗嘴的时候,前面三个男人的气氛却不是那么好。

    闻砚颇有深意地看着绪寒,“你想问什么。”

    绪寒也不拐弯抹角,在两人的注视中,他沉声道:“我今日好像看到阿荔了。”

    “错觉。”闻砚回答得不假思索,转过头就走。

    祝康追上:“不能吧,我也看见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绪寒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颤抖,惹的身后的两个姑娘抬头看来。

    闻砚顿住了脚步,转身,目光里的冷漠仿佛在一瞬间浮现,直白又锐利地告诉他:“落刑复生是因为元丹完整,阿荔的元丹给了你,她拿什么复生?”

    绪寒脸色“唰”地泛白,喉咙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在他的体内,有一颗浑圆的元丹,上面的圣灵之力早在万年前就已经因为填补他的重伤而消磨殆尽,如今只剩下一颗元丹的空壳。

    可他仍旧放在他的识海中。

    “好了好了,且当是看错了。”这两人提起当年的事就要不欢而散,祝康将闻砚推着往前走,又回头对绪寒小声道:“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真是。”

    可终还是不忍心,又道:“也别太伤神了,我们会在妖族待一阵子,你可以慢慢查。”

    绪寒被闻砚戳中了痛点,不好再多说什么,点点头,沉默地跟在闻砚身后。

    他和闻砚的关系,终究是因为阿荔的死,再也无法修复。

    前面对话的声音不小,余绯多多少少也听了些,她心中忽然有些古怪的感觉,想起在梧丹时给落刑读的话本——春秋二神因为一个女子撕破脸的故事。

    她扯了扯梦冥的披肩,道:“梦冥,他们的关系变成这样,当真是因为一个女子?”

    梦冥没当回事儿,应了声,感叹:“那也是个苦命的姑娘。”

    余绯:

    还真是这样,兄弟喜欢上同一个女子的苦情戏码。

    余绯没回梦冥,盯着路上一颗又一颗的碎石发着呆,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她先前以为话本中的事都是写话本的人胡乱瞎诌的,真正对得上号的东西也就春秋二□□讳罢了,所以当时除了闻砚的真实身份外她根本没当回事儿。

    可今日却发现,似乎整个故事都是真的。

    这算什么?

    不小心得知了神海两兄弟的情爱秘闻?

    余绯分不清心底的异样是什么,却知道自己的心底不太高兴,她看着前面丰神俊逸的男人,陷入了疑惑。

    他与绪寒的对话中冷漠疏离的态度做不了假,就像是如话本中责怪绪寒横刀夺爱那样。

    可如果他早就有了心爱的女子

    余绯摇了摇头,将脑中的甩走,不允许自己想这些奇怪的东西。

    他喜欢谁,关她什么事?

    *

    六人来到宫门口,已经有妖君手下的人在此等候。

    该说不说,妖君手下的人倒是比北辰故的人懂规矩,见到一共来了六人也只是稍稍惊讶了一下,稍鞠一躬后便引着六人进入妖宫。

    此次去见妖君和二十族长老,是为了说明神海和凰族也要参加万族对战之事,而无人敢抗衡神海,所以绪寒参赛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余绯知道他们几人走这一趟,主要还是为了帮她撑场子。

    虽然她其实早有应对之策,但心里也存着感激。

    甬道很长,虫鸣声声,一路上都没人开口。

    余绯给天禄使了个眼色,天禄便上前,递给了那引路的侍从一袋灵石,将他往前拉了几步,待他推三阻四地收下后便开始攀谈,笑得那叫一个烂漫。

    祝康几人都没见过天禄这般老道的模样,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余绯。

    余绯心中不太好意思,但是面不改色地望了回去,眼底一片清澈。

    没想到吧哥哥姐姐们,你们这些喝露水的高傲神仙是不会懂我们这些摸爬滚打什么都要学的可怜人的。

    闻砚看懂了她澄澈眼中的机灵,勾着浅浅的笑意转过头。

    天禄仍旧和那侍从侃着大山,不一会儿,左手负在身后,对着身后的余绯快速地打了几个手势,面上不显山露水。

    祝康不懂天禄的手势,又看过来,却发现余绯的表情有些凝重。

    余绯眼中划过一丝暗淡,靠近了几人,低声道:“天魔二族长老没来,情况不利。”

    自古以来,六界就赋予实力除神族以外的、排在前二十的族群一些实权,共商事宜,而天魔二族正在其中。

    白日里余绯找上了天魔二族的族长,将上品灵脉给了他们,还清了凰族所欠的灵脉债。

    一条上品灵脉足够支撑一族数万年不倒,远远超出了他们原本所需的数量。

    但余绯不计较这些,唯一的要求就是需要二族长老能在今夜为凰族说上几句话,确保凰族能够参加万族对战。

    而现在,二族长老却没来。

    少女早也不太指望他们,可现下情形确实给今夜一行添了些麻烦。

    绪寒皱眉,不懂余绯所思,单纯不满天魔二族的作为,直言道:“要他们做什么,还有人敢忤逆神海的意思?”

    神海要凰族参加,他们还敢说不?

    不得不说,绪寒不和自己人吵架的时候说出的话还是很让人熨帖的,梦冥笑出了声,没压着他这股狂意,祝康和闻砚也由着他去。

    连余绯也弯了弯眼。

    唯有天禄听了险些脚下一滑,生怕他在说什么惊人的话,连忙拉着那侍从又往前面去了些。

    “大人,不是的。”余绯笑完,对着绪寒解释道:“妖族与凰族不睦已久,且神海不能代表凰族,今日您若是以四季之主的身份施令,为凰族取得了参赛资格,看似名正言顺,实则却难以令人信服。”

    “不用多想就可以预见,妖族不知会拿此事对凰族做多少文章。”

    闻砚不动声色地走到余绯身边,心底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妖族不敢对神海做什么,但凰族不一样,不用两日,六界就会传出凰族讨好、收买、利用神海的流言蜚语,三人成虎,流言只会愈演愈烈,而凰族也会再次陷入泥沼。”

    “这对凰族,不利。”余绯看着绪寒,“甚至还会牵连清晔岛。”

    余绯压低了声音,却严肃无比,绪寒不知想到了什么,赞同了余绯的说法,道:“那你可有对策?”

    “有吧。”

    少女纯净的眸子迎着甬道内的灯光向前,扬起的笑容明艳无比,轻轻一句带着不肯定性的话,却让四位神祇都听出了势在必得。

    作者有话说:

    余绯:ok艺术源于生活,原来话本里都是真的。

    闻砚扶额:梦冥你和她瞎说什么。

    梦冥:我是无辜的!

    第三十九章

    妖宫的建造颇有凰族王宫的风格, 一路上假山流水不少,巍峨肃穆的殿宇也目不暇接,只是不知道妖君是否太过憎恨凰族, 想要处处赶超,反倒过之不及。

    凰族王宫威严大气, 让人一眼望去就肃然起敬, 心中不敢有半分不敬;可妖宫的建造却处处彰显着财大气粗的华丽, 琳琅满目的色彩让余绯眼睛疼,每座殿宇的牌匾中都镶嵌着各色宝石,连宫门的门槛都是嵌金的。

    让人深觉身陷俗气, 反倒不伦不类了起来。

    余绯在心里腹诽着, 一路被引进了妖君的大殿。

    这一任妖族族长在位已有五千年,心思深沉又难以掌控,凰主未出事前还压得住他,可一出事,他就迫不及待地自立了妖族, 自称为王。

    男人与她父亲差不多的年纪,却因为称王后的滋润生活显得比余齐旌更加意气风发。

    余绯佩服他有着几分胆魄, 却仍旧不喜他。

    白发深瞳的妖君坐在主位,早就得知露余绯要来的消息,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敷衍的笑意,但顾念着她身旁的几位四季神, 按兵不动着。

    今日长子携着身边的人来报,他才知道他这个成事不足的儿子竟然招惹了这几尊大神, 愤怒之余还有胆战心惊, 却不敢对这几位神祇做什么。

    十八族长老在殿中或坐或站着, 各个都长须长发仙风道骨的模样。

    可余绯看了想笑。

    他们这副站坐不一的样子, 一看就是没把妖君放在眼里,有的连表面的功夫都懒得做。

    余绯还算给面子,朝他微微颔首,道了声:“妖君,许久不见。”

    余绯未曾见礼,四位四季神连个眼神也不给他。

    闻砚等人站在余绯身后,各有所思,唯一相同的,就是那如入自家门庭的得闲姿态,将连着妖君在内的十九人的气势都压了下去。

    北恕的脸色沉了沉,最终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和平,道:“殿下,是许久未见了,你受苦了。”

    又朝她身后的四人拱手问安,可到闻砚时,他只觉得眼熟,于是便卡了卡。

    余绯弯唇一笑,语气轻快地替他道:“这位是秋神大人。”

    北恕打愣在原地。

    “什么——”

    “秋神竟重新出世了!”

    “听闻神海今日秋季复现,原来是因为秋神!”

    “哦?竟有此事?”

    “吵什么?”绪寒不悦地皱眉,轻飘飘一句话,传遍了众人。

    大殿中安静下来,余绯一双圆眼看着北恕,没有退意。

    北恕脑中那些已经快被遗忘的属于秋神的光辉事迹又栩栩如生地开始重现,他抬头,却见男人坦然自若的脸上是让人臣服的威仪,不露锋芒,却能让人知道,他就是秋神。

    北恕“扑通”一声回了下去,颤颤地长拜,道:“恭迎秋神大人——”

    其他十八位长老也纷纷上前,跪地长拜,“恭迎秋神大人——”

    这场面让余绯看的抽了抽嘴角,这么多长辈朝她跪拜,虽然跪的不是她,但她怕折寿,往边上走了几步,避开了。

    梦冥嘀咕:“凭什么到他就是大礼。”

    祝康无奈:“你少说两句。”

    废话,秋神从前的事迹,哪一件拿出来都是能让六界臣服的,别说行大礼了,就算是长跪不起也是当得起的。

    绪寒冷冷:“一群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如今倒装得挺像。”

    当年闻砚成为六界众矢之的,在他还未帮闻砚澄清之前,这些老匹夫哪一个不是盼着他退位让贤,赶紧去死?

    祝康忍无可忍,抬手赏了他一个暴栗,低声狠道:“闭嘴,你也给我少说两句!”

    余绯忍俊不禁,看到闻砚也是一副无奈的样子,觉得这几个人越发有趣。

    闻砚任由他们闹完了,才将手心向上,虚虚一抬,道了声:“起。”

    众人起身,北恕没想到闻砚出世了,这下连准备好搪塞余绯的言辞都乱了套。

    所有人的重心都放在闻砚身上,可今日却并不是他的主场,他侧身看了眼绪寒,走到了余绯边上。

    北恕见着闻砚的站位,眼角一跳,心道不妙。

    绪寒收到了闻砚的示意,袖袍一挥,一手负于身后,大阔步朝北恕走去,走至他面前时停了下来,北恕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满脸冷色的绪寒,不大确定地给他让了条道,绪寒没管他,径直走了过去。

    一直走到主座前,转身,掀袍,坐下。

    众人一惊,神海这模样……来者不善啊。

    余绯感觉空气凝固了一瞬,觉得自己对绪寒的狂妄程度还不够了解。

    闻砚早习惯了他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看见此情此景也无甚反应。

    梦冥和祝康愣了愣。

    一个说了句“这下倒是知道坐主位了”便默默走到闻砚身后,装作不认识他。

    一个拼了命才忍住冲上去把他揪下来到冲动,脚尖动了又动,最后认命地也站到了闻砚身后。

    于是原本他们所站的地方,就只剩下了天禄一人。

    天禄左顾右盼了会儿,挠了挠头,也跑了过去。

    余绯:我说你们干嘛啊!

    绪寒坐在主位,眼神扫过下面诸人,将清晔岛要参加万族对战的消息宣布了出来。

    妖君和所有长老早就接到了神海的传信,知晓了他们此次来的用意,故而绪寒的话一出,众人也没有多少惊讶,北恕脸上挂着官方的笑,朝绪寒微微一礼,谄道:“不知是神海哪位大人参赛?”

    绪寒看他一眼:“本君。”

    北恕:你一个四季之主神海之主天下有几个打得过你的你是不是来欺负人的??

    北恕愣神间,长老席中有位看起来十分年轻的男子,白衣长发,面容清逸,笑着开口,语调中三分随性:“原来是绪寒大人亲自参赛,万族对战有大人的加入,必将更加精彩纷呈。”

    余绯朝他望去,发现自己认识他,还挺熟。

    言庭。

    幻族最年轻的长老,幻族贵族出身,两万岁时修为就已在万人之上,唯在幻主之下,年少就坐上了幻族长老之位,如今几千年过去,余绯也不知他的修为又在几何了。

    余绯和他相熟是因为幻清。

    幻清的母亲是凰主的亲妹妹,身份尊贵,却嫁给了幻主做了继后。

    幻清上头还有一个幻主和原配所生的哥哥,幻主宠爱老大是世人皆知的,而继后和幻清却总是被冷落的那个,头些年幻清和母亲的日子不太好过,连幻族中的下人也不太将他们放在眼里。

    那会儿余绯还小,不知道幻清遭遇了什么,只知道哪怕是凰主,对这母子二人也是鞭长莫及。

    直到幻清结识了言庭。

    言庭当时在族中已有一席之地,凰主见言庭屡屡护着幻清,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修为不低的儿子,开始渐渐重视幻清,他的日子才好过了起来,却也仍然比不上他的哥哥。

    幻清在幻族的地位与日俱增,来找余绯的次数变多了起来,有时还会带着言庭一起来找她玩,故而两人是认识,甚至可以称得上相熟的。

    余绯一开始倒是没注意到人堆里的言庭,他方才一开口余绯才见着,眼里闪过一瞬光。

    她记得言庭并不喜欢多管闲事。

    似乎是察觉到余绯的目光,言庭偏头,准确无误地一眼望到余绯,朝她友好地笑了笑。

    余绯唇角边也露出浅浅的笑意,朝他致意。

    闻砚将这两人无声的互动看在眼里,他记下幻清领口属于幻族的标志,收回了眼神,继续垂着眸,不管其他。

    只是袖中的手,捏着落刑的七寸上方,一下又一下。

    落刑:大人你管一下我的死活我求你了我快死了。

    众人都知道言庭不爱在长□□商时开口,可也没人敢小看他,今日这一开口,众人也要给三分薄面,纷纷附和。

    妖君见十八位长老都没表示对绪寒参赛的反对,虽然脸面上过不去,却也不敢多言,只好打着哈哈应下。

    心中却想着魁首礼中的那只白泽兽。

    绪寒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不情不重地“嗯”了一声,坐在主位上没有动,只是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

    神海的事情说完了,该轮到余绯了。

    余绯摸了摸左手的狱戒,上前两步,对着妖君道:“妖君,凰族今日来不曾收到万族对战的请帖,不知是否有疏漏?”

    梦冥在誓山是知道余绯经历了什么的,看到她手上的小动作,心中便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她轻声笑骂:“这丫头,可真能忍。”

    边上祝康和闻砚投来不解的目光,她摸了摸鼻子,道:“看着吧,她鬼灵精着呢,吃不了亏。”

    两人便又看向余绯。

    余绯谦和有礼地问着,可明眼人都听得出来她话里的意味。

    讽刺又威胁。

    妖君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笑意也减了几分,道:“殿下,您也清楚凰族近来遭遇了什么,妖族是为万族着想。”

    他看了看边上的几位四季神,没有看到他们要帮余绯的意思,心中便有了几分底气。

    “若是凰族在参赛时,又引出了邪引,这可如何是好?”

    这话说得难听极了,连长老席中的不少人也变了变脸色。

    可余绯依旧沉静着一张小脸,笑脸盈盈地看着北恕,道:“四月前凰族已将所有该受的惩罚一一受尽,神律也并没有对凰族有额外的惩处,北叔,天道当日可有降下禁止凰族参加六界盛会的旨意?”

    “这”北恕犹豫。

    自然是没有。

    “并没有。”言庭再次开口。

    闻砚抬头,看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祝康:一个两个不省心的!

    第四十章

    余绯这回没有看他, 而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嘴角边的笑意扩了一瞬,却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委屈,道:“天道也没有降下允许六界用不耻、肮脏的手段, 滥杀凰族后人的旨意。”

    少女轻柔的声音飘荡在大殿里,有些温柔幽怨的意味, 叫众人忍不住去听听, 到底是何事叫她如此委屈。

    “余绯, 你有话直说,何必拐弯抹角!”妖君直言,心下却有几分不安。

    余绯轻轻叹了口气, 心底唉叹了声何必, 刚要开口,却被梦冥的冷笑打断。

    “没记错的话,本君还传了少妖主来,怎的不见他人?”

    祝康差点没忍住骂她。

    做什么做什么!哪儿跟哪儿啊!

    余绯办正事儿呢你提那小子干嘛,你还真想让北辰故搬个马扎来看这出闹剧啊!别仗着自己是神海的神明就胡作非为!!

    梦冥装作没听到身边人急促了一息的呼吸, 看着妖君,眼神玩味。

    余绯倒是明白梦冥的用意——她在帮她引出接下来的事。

    就算北辰故犯了再大的错也是北恕的儿子, 北恕自然要保他,一早就让北辰故称病闭门不出了。

    “犬子日前染了风寒,如今正在养病,不知冬神大人寻他有什么事?”北恕脸上的笑拿捏得当。

    梦冥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余绯适时接话, 颇为惋惜道:“那真是不巧了,少妖主今日见不到自己衷心的部下了。”

    众人看着她。

    余绯朝长老席笑了笑, 在北恕不安的神色下一指灵力点进了左手的狱戒, 金光绽放, 众人眼前一片刺眼。

    唯有闻砚没眨眼, 清楚地看到,余绯从狱戒中放出了一人。

    待金光散去,所有人才看见,地上匍匐着一位满是污血又蓬头垢面的男子。

    男子身着黑铁甲,肩胛处的铁甲却已破损,像是被什么利刃划开,他双手撑地,身上已无灵力波动,唯有最后一口气吊着。

    闻砚知道余绯有准备,却不想是如此的场面,他看着地上污秽不堪的男子与无暇的小姑娘形成鲜明对比,越发觉得这姑娘是深藏不露的。

    只见余绯勾着讽刺的笑,走到他身边蹲下,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少女歪着头想了想,像是觉得他实在有些脏,便收回手,唤了道灵力掀起他遮住眉眼的垢发,露出他那张原本的脸。

    余绯在誓山初见他时,他是被北辰故派来监视她的,可他帮她捡起了梧桐果,脸上腼腆又讨好的笑意让她放下了戒备。

    后来娇韵把人捉了,告诉她,灵脉会坍塌,皆是拜他所赐。

    那时,他的脸上已是凶狠的不屑与蛮狠的凶光。

    于是余绯把人带走了,在很多个深夜里,她费劲了力气才撬开了他的嘴,得知是北辰故命他去摧毁的灵脉的。

    但余绯没有第一时间找上妖族,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以此威胁妖族,获得她想要的。

    现在,这一日终于来了。

    北恕瞳孔中倒映着一张平凡普通的脸,可他却识得,这是北辰故秘密养的暗卫,专帮他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他没有把心中的震惊表露出来,反而瞪眼道:“余绯,你为何对我族黑甲卫动此酷刑?”

    余绯知道妖族反咬一口向来是可以的,“我什么都没做。”

    玉指抬起,指着地上的人,道:“是他得了少妖主的命令,想在誓山至我于死地。被我关进狱戒后,他便想尽法子寻死。妖君,他身上的伤,可都是他自己做的,我不仅没杀他,还救了他。”

    少女脸上还有些不明显的骄傲,让梦冥几人看得差点笑出来。

    此言一出,长老席中的人都面面相觑,誓山灵脉坍塌的动静不小,他们自然也得知了此事,只是不知道其中还另有隐情,看向妖君和地上的黑甲卫的眼神便渐渐变了味。

    戕害一族少主,是为不耻。

    “余绯。”北恕训斥,“没有证据的事,你空口白牙,怎可胡乱猜测?”

    余绯:“妖君不信,搜魂便是。”

    北恕:“他本就奄奄一息,搜魂之下,可还有命!?”

    “绪寒。”闻砚掀起眼皮,打断了北恕,说了他进来后的第二句话。

    “以四季之主的神力,搜魂可留他一命。”祝康帮腔。

    梦冥看戏:“搜呗。”

    言庭抱着剑:“我看行。”

    余绯:“那就有劳绪寒大人了。”

    绪寒:“嗯。”

    北恕:合着你们几个一台戏早就商量好了是吧!

    绪寒从主位上站起,双手合印,不曾吟唱,一道月白神力便没入黑甲卫的神庭。

    他双手打开,朝半空轻轻一弹,虚空中便出现了渐渐由朦胧变得清晰的画面。

    除了余绯外,所有人都抬头看着。

    余绯摸了摸鼻子,想起自己早就对他用过搜魂看过一遍了便有些心虚,抬起头,装作第一次看的模样。

    画面的开始,是在妖宫,少妖主住处。

    北辰故被树下阴影笼罩着,只能让人感觉到周身阴郁,他面前跪着一人,正是那名黑甲卫。

    北辰故手中拈着一朵飘落的雪花,语调阴毒:“明日你随黑甲卫去誓山,余绯的一举一动悉数传信于我,必要的时候——”

    他没有说下去,可那黑甲卫却已领命退下,留他在阴影中阴笑着。

    北恕压抑着剧烈起伏的胸膛,无话可说。

    长老席中都是些看戏的,此刻也大多明白了灵脉坍塌的起因。

    绪寒挺了挺眉,觉得无趣,见这一幕差不多了,抬手翻起下一幕。

    神海的人好像都见不得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祝康和梦冥看完这一幕就直接扭开了头,懒得再看;闻砚也是收回了目光。

    两息后,他走到了余绯的身边站着。

    余绯问:“怎么了?”

    闻砚:“这里视角好。”

    “哦。”

    搜魂还在继续,这一幕是在誓山。

    少女的梧桐果滚落在他面前,他弯腰拾起,少女沉默着拿回后走远,只剩下他一人,被其他的几名黑甲卫嘲笑着。

    余绯没有在意他们的言语,只是这一次她发现了一些原本被她忽视了的。

    ——他碰过梧桐果的那只手,在流血。

    哪怕他隐藏得很好,余绯还是看见了。

    余绯皱了皱眉,小声问身边的人:“梧桐果刺伤的?”

    闻砚不动神色:“嗯,它有感知凶事的能力。”

    他低头看着恍然的少女,提醒道:“梧桐果滚落至他跟前,已是对你的提示。”

    余绯努努嘴,无奈道:“抱歉哈,下次注意。”

    还想有下次?

    闻砚摇了摇头。

    没人注意到他们的交谈,所有人依旧看着画面。

    待余绯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那名黑甲卫低眉顺眼的模样陡然一换,利剑出鞘,身旁的人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剑光取了性命。

    他沉默的脸上此刻挂着狠意,面无表情地踏过他们的尸/体,转身朝余绯离去的方向而去。

    在场的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不过见到这般同类相残毫不留情的手法,终究还是有所波动。

    “如此心狠手辣!”

    “少妖主养出来的人,果真是好手段啊——”

    “你瞧瞧他抹脖那两招,啧啧,快准狠的,是一点没留手。”

    “如今的小辈,是愈发没规矩了。”

    半趴在地的黑甲卫忍受不了如此屈辱,可他现在已经是个废人,无法再动用法术,只能强撑着站起来朝他们扑去。

    余绯扔了个束身咒给他,刚想让绪寒到此为止,身后却有破空而来的炸响传来。

    三支黑羽剑穿过殿门,直冲殿中。

    一支射向绪寒的搜魂投映,一支射向倒在地上的黑甲卫。

    而最后一支,对准的是余绯的后心。

    余绯闻声而动,高高跃起,衣袂翩跹,箭羽还未至跟前,燃烧的黑焰就燎焦了一片衣角。

    余绯惊险落地,梦冥和天禄飞身而上将她护在身后。

    余绯沉着脸,打算抬手将其余两支箭羽阻拦,回头却发现闻砚手中握着那支方才向他袭来的黑羽箭。

    而此刻,那箭羽之上的黑焰却在他大掌触及之时被无声抹去,此刻那不过是支普通的铁箭。

    闻砚轻轻一用力,便断成两截。

    断了一半地箭羽被他捏在手中。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余绯的反应已经极快,可闻砚比她还快一步。

    男人右手回身射出断箭地同时,落刑被他从手中放出,灵活的蛇身闪烁着耀眼的金纹,快速地缠绕上那只即将碰到黑甲卫的箭羽。

    在小蛇的紧绞下,那只箭羽渐渐化为齑粉,散落在地。

    落刑落地,仰首挺胸地朝众人进了进,面露凶意。

    被闻砚掷出的利刃刺破肌肤埋入血肉的声音传来的同时,祝康帮绪寒挥去了最后一支箭羽。

    绪寒满脸厌色,不悦地朝门口望去,“找死?”

    余绯紧抿着唇,动怒的前兆。

    可闻砚的眼神却比她更加冷冽刺骨,他看了眼安然无恙的余绯,最终回头望去。

    ——那支被他掷出的断箭,穿透了北辰故的肩膀,将他死死地钉在了柱子上。

    殷红的血从他的肩膀留下,他的左臂无力支撑,手中的弓箭滑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响声唤回了被一时变故吓住的众人,妖君无暇顾及为何自己的爱子贸然闯进,竟然还不惜对四季神和余绯动武,就先上前妄图为他开脱。

    却不想,一直沉默不语、气若秋风的闻砚,满眼清冷,宛若深潭中幽不见底的池水,孤冷却又盛气凌人。

    作者有话说:

    谁是团宠?

    梦冥:小凤凰。

    天禄:公主!

    闻砚:余绯。

    余绯:我也觉得是我。

    祝康:应该是梦冥吧!

    绪寒:我觉得应该是我。

    余绯&闻砚&祝康&梦冥&天禄:那你真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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