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元德道人活过了百年, 头一次觉得自己运道有些背。

    他这辈子就遇见这么两株叫他心喜的好苗子,临时起意掐指算了三卦,次次都有新的惊奇发现, 这次更是叫他吓得不轻。

    他看向眼前一心向道又天资不凡的得意弟子, 眼里终究是带上了遗憾之色。

    他从未想过, 原来他竟是注定不可能得道的命数, 而且这命数后面,似乎还潜藏着许多更深的天命,是连他也不得探知的。

    他摇摇头, 将神色彻底收了回去, 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与慈蔼。

    “为师近日要闭关,乾陵山的诸般事由就交予你同你的几位师叔共理。”

    周云辜闻言有些微楞, 迟滞片刻后应了声好, 便先行告退了。

    出了大殿,他径直下山,去寻杳杳。

    半山腰处的建筑多半是用作弟子的居所, 他住在离山顶较近的高处, 旁边还有处闲置的小院子,无人居住,却也一直打扫着,并不算荒废, 因而他就安排杳杳在那里住下了。

    这一带只零散居住了几名位份较高的弟子, 再加上一个以不好相处而闻名的他, 往常甚少有同门弟子前来拜会, 自是安静宁和惯了。

    然而此时, 周云辜方迈下石阶,绕过那棵在崎岖岩石间扎根挺立的劲松, 就听见不远处竟是欢笑声阵阵。

    他眉头微不可见地挑了挑,循着喧闹声的源头找去,不一会儿便停在了杳杳今日安顿下的院子外。

    此处院子名为朗然居,整处建筑风格简约自然,匾上三个苍劲大字是他亲手所书,同花梨木制成的大门一样,未经泼漆,只在风吹日晒下显露出几分古朴意蕴。

    隔得近了,里头少年少女们的笑谈声就更加清晰可闻。周云辜不过顿了一瞬,就抬起手,屈指叩响了院门。

    随着近处的闲话声一顿,不过片刻,门就被打开来,一位弟子探出半个身子,瞧见外头的来人后,几乎呆立当场。

    这位弟子瞧着面目端正,一副丢进人群就找不到的普通模样,整张脸上最引入注意的却是他一双不大的眼睛,里头的黑眼珠子灵活得很,整个人就显得多了几分机灵劲。

    不是方才在山下有过一面之缘的薛五又是谁。

    薛五呆楞了片刻,立马反应过来,嘭地合上了大门。

    门外的周云辜:“……”

    “谁来了啊,薛五,你作甚把门甩上。怎么不给人家开……”

    院内传来另一位弟子的大声询问,话还未说完,就好似被人捂上了嘴巴,紧接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压低了似是耳语。

    周云辜被拒之门外,倒也不急,只负手悠然候着。

    又过了几息,门再次被打开,换了个面生的弟子,正尴尬笑着,朝周云辜问好,并请他进来。

    薛五早已寻了处角落,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装模作样地同周遭两名师兄弟闲聊着,连声音都不敢扬得高了。

    虽然没在这位冷面周师兄手底下吃过什么亏,但晚些进山门的弟子们,可没有一个不怕他的——初见时大伙儿瞧着那张俊逸过人的脸庞,都以为这是位温润的公子哥,也有不少师姐师妹起了心思想同他套些近乎,却尽数碰了壁灰扑扑地回来,自那之后,就再难有新人不知好歹地凑上这位周师兄眼前去了。

    然而薛五此时面上小心翼翼地做人,脑子里思绪却活泛得很。

    他今日在山脚值守,瞧见周云辜竟然带着位年轻的小姑娘回了山门,心里立时起了种种心思。待他二人上了山,薛五就再也坐不住了,正巧逢上有位相熟的同乡师兄正陪着几位师姐师妹结了伴儿下山,他好求歹求,终于央着那位师兄替了自己的班,他这才好跑上来打探虚实。

    为了增加说服力,他当时不得不抖露了这个消息。事实证明,这件事儿不仅惊到了他,讯息方一传开,就聚了好些师兄弟姐妹要一同来瞧瞧这位被周云辜带着临时造访山门的妙龄姑娘。

    一行人风风火火,声势浩大,起先还有人忧心他们此番行为是否过于冒然失礼,万一吓着人家姑娘,实属不美;可院门一打开来,那位瞧着就机灵漂亮讨人喜欢的小姑娘眼里虽然写满了好奇,却很是开朗大方地一一同他们见了礼,热络地与他们往来交谈,这才多大点儿功夫,就已经同几位师姐妹熟识了,聊得正开心。

    此时外院里几位同样好奇前来的师兄弟正闲闲聊着,说起这位名唤杳杳的姑娘,语气里竟有几分向往倾慕之意;往里去些,葡萄藤花架下的小几前,往日里很是清高孤傲的大师姐此时都笑得柔和,同那位杳杳姑娘搭着话,听话里意思,竟是正在邀她改日一同下山逛镇上的市集,小姑娘笑着应了,手里也没闲着,正将些瞧着精美可爱的小盒子一一分给众人。

    薛五就有些恍惚了。

    他瞧着自己周围这些收敛了傲气有些赧然的少年们,又看看里头此时恨不得同小姑娘以姐妹相称的一众少女,突然发觉,存着撮合周云辜和这位小姑娘谈恋爱心思的人,至始至终只有他自己。

    算了,急不得。当务之急是打探清楚这位漂亮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同周师兄又有什么渊源——这些自有满是好奇的同门们打听。

    薛五就拎着袍子,蹑手蹑脚地准备退到院外去。

    “薛五。”

    他才起了念头,还未引人注目,就被人给叫住了。叫他名字的那人一把嗓音如同昆山玉碎,压低了声音却带着远超他年龄的冷肃沉然。

    “为何不在值守上,却跑来此处闲逛?”

    那人发问,听着语气倒还算和缓,薛五却连头也不敢回,就直接往外跑去,但又不敢不应,只好一边往外跑一边嘴里高喊着:“我错了师兄,我知错了,我这就回山下去老老实实看门——”

    周云辜见状,只是摇了摇头,就径直进去找杳杳说话。

    “师尊闭关了,你就暂且在此处住下,可行?若是需要给家里寄信,可以用乾陵山的渠道,平日里有什么事情,去隔壁找我就好。”

    他旁若无人,就仿佛周遭聚集的拿八卦好奇目光打量他的同门似乎不存在。

    同门的师兄弟们见他来了,这才想起来,眼前的漂亮小姑娘是这位周师兄带回来的,还不知道他二人是什么关系,几人对视一眼,心思倒是收敛了大半;而凑在杳杳身边的几位女弟子,其中不乏有人曾对周云辜起过那些少女心思,只不过多少碰了钉子,如今瞧着周云辜对杳杳和声细语地叮嘱关心,神情难免意外又恍然。

    杳杳仔细听着,待他说完,先是神情歉然地朝方才正同她聊得开心而被打断了的姑娘微笑着点头示意,这才转而答周云辜的话。

    “好呀。我没什么要紧的,倒是应当给家里寄封信了,那我是写好了就直接拿给你吗?”

    周云辜颔首,见她同旁人相处并无拘谨神色,怡然自得的很,性子又是开朗大气,很讨人喜欢,他就彻底放下心来,也不多停留,同周遭大气都不敢喘的同门点头示意了一番,就告辞了。

    待他走后,院内又寂静了片刻,这才逐渐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真想不到,周师兄还有如此好相处的一面啊……”一位比杳杳大上两岁的师姐喃喃感叹道。

    杳杳闻言,眨了眨眼睛,问她:“他平日里,很难相处吗?”

    众人都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

    年纪瞧着很要小上一些的小师妹却想了想,开口道:“其实也没有多难相处吧,就是他这个人瞧着很不爱搭理你,一副对什么事情都冷冷淡淡的样子,我们也就不怎么上去凑趣儿了。”

    众人都恍然点头,确是如此。

    最先发出感叹的师姐此时也回过神来了。

    想她当初也曾对这位俊逸又优秀的周师兄起过念想,羞赧又暗自心喜地同他套过近乎,却是被冷面无私地挡了回来。她当初也曾经心里难过过,后来见这位师兄待谁都是一副不想多言的模样,就也渐渐想通了。

    今日听同门们说他带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回来,她先是惊讶,随后就想要瞧瞧这位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就随着大伙儿凑热闹来了。如今见了这位姑娘,她反倒释怀了许多。

    眼前的姑娘杏眼桃腮,模样端正又俏丽,偏生还有灵气得很,听人说话时态度认真,总是未语人先笑,笑出两湾浅浅的梨涡;她也不是总笑的,时而有些小小的表情,皱皱鼻子挑挑眉头,偏偏都生动得不得了,真真是让人忍不住想与之亲近的一个小姑娘。

    她实在喜欢这位杳杳姑娘,就忍不住拿她逗起了趣儿:“杳杳,我怎么瞧着周师兄待你倒是不一般呀?”语罢,还眨了眨眼。

    杳杳面上就流露出一点红来,却仍是笑着答她:“林师姐,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我同周…师兄是同乡人,父母祖辈间有些往来,他近来也曾教导过我一二。”

    瞧,小姑娘这会儿同六七位师姐妹们闲聊搭着话,转眼来还能准确记得自己的姓,又跟着乖乖叫上一声师姐,倒真像是位惹人喜爱的小师妹,答起话来也是有条理又知进退,怎能不叫人欢喜?

    第25章 第 25 章

    外院几名男弟子本就是陪着师姐师妹们来凑热闹, 此时一一告了退,女弟子们则是围着杳杳又聊了好些时候的天。

    先前说话的那位年纪小些的弟子没有姓,是自小被抱入山门养大的孤儿, 名唤“明兮”, 性子倒是养得天真又活泼。

    此时她征求了杳杳的同意后, 早已耐不住好奇, 打开了方才杳杳送给她们的精巧小盒。

    小盒子里正是小狐妖红花花告别时送给杳杳的那些鲜花研制的胭脂。

    胭脂用白瓷的小碗盛着,甫一打开盖来,就有清幽好闻的香气飘散出来, 里头的膏体色泽莹润均匀, 沾上一点在手背上推开来,顺滑得很, 颜色也调得将将好, 就像是少女面颊上自然的羞红。

    一众少女都适逢爱美的年纪,瞧见了个个爱不释手得很,性子活泼直爽些的已经开口夸奖了起来, 顺带问杳杳是哪里淘到如此的好货色。

    杳杳自幼富养在繁华富庶的江南之地, 也算是见过不少上品的胭脂水粉,见了手上胭脂的品质,仍是要感叹小狐狸手艺不凡。

    方才的几番闲谈中她也算是了解到了许多与乾陵山有关的消息。乾陵山虽是除恶扬善的正道宗派,却并不以众生万象的族类论正邪, 是难得会同妖兽精怪友善相处的修仙宗门。

    而这一切也是有缘由的。

    传闻已经仙去的上一代掌门, 也就是如今的元德真人的师父, 初初在此山开宗立派时, 这座山还不叫乾陵山, 而是被唤作乾山的,这也正应了山下乾山镇的名字。

    当时乾山上有妖物为害, 且那妖物通了人性,竟是勾结了心怀不轨的修士,残害了不少乾山镇上的百姓。后来妖物被那位开宗立派的先掌门斩杀于山巅,尸身落入后山的山缝中,先掌门用大阵将其彻底封印,这才在山上开了山门,收授弟子,乾山也被人们改称为乾陵山。

    而那位勾结妖物的人类修士手上握着乾山镇数百名百姓的害命之仇,却在仓皇之中趁乱逃跑了,这也成了先掌门的心头大忌。自此,乾陵山教授弟子从不以族类论是非善恶,只辨行事作风,即便是妖修,只要行事作风端正,有惩恶扬善之心,他们也能与之友好往来,对于人类打着修炼之名犯下恶逆之事他们则绝不姑息,成就了乾陵山如今的清正名号。

    思绪转回来,杳杳就开了口:

    “这其实是我来时路上遇到的一只小狐妖送予我的,她如今就在乾山镇上,应当是做起了胭脂生意。”

    明兮立时来了兴趣,大咧咧地开口道:“真的吗?那太好啦,正好方才不是同姐姐约好了有空一道去山下的镇子逛逛吗?不如我们明日下了早课就去吧!”

    林师姐自是拿她没法,又问过杳杳的意见,见她并不反对,一行人就这样约定下来,随后几人又热切叮嘱了杳杳几句,诸如生活上的种种,以及有事情可以去寻她们之类。

    待送走了她们,晚间时分周云辜又过来了一趟。

    今夜是个晴夜,风静悄悄的,隐隐间有虫鸣声传来。

    山上有些寒凉,露气又重,杳杳吃饱了在外头闲闲散步,散了一会儿就感觉到了凉意,准备回屋添衣。回朗然居的路上要经过周云辜的院子,杳杳不由自主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儿,院门前头的牌匾上“入梦居”三个大字潇洒写意,颇有风骨,就是这名字倒叫她有些意外,总感觉自己住的那处院子才符合他周云辜的心境。

    院子里静悄悄的,也未点灯,杳杳看了一会儿,就用没有拎着灯笼的那只手搓了搓臂膀,摇摇头准备回自己的居所。

    才走了几步路,就瞧见自己院子门口,好似站了个人,身姿挺拔,面孔却隐在夜色中,不太看得清。

    她连忙走近了些,打着灯笼一探,看清了来人,这才有些惊讶。

    是周云辜。

    灯笼里的蜡烛透过灯罩,颤巍巍地摇曳出些许朦胧的暖黄色光晕,随着杳杳的动作就这样打在他的脸上,一张霜雪皓月似的冷清脸孔就被染上了点柔和色泽。

    察觉到有人来了,他倏然间抬眸,眼底似乎还有未曾收回的翻涌情绪,此时在月色与烛火的映衬下,更加显得浓郁。

    杳杳本来张了口想要说话,此时却定定站在了原地,好似这些日子因为忙乱而被压抑的情绪此刻尽数复苏,往外直冒,并着她也捉摸不透的、好似刻入灵魂与骨髓的莫名心绪,钻得心口直痒。

    周云辜却率先开了口,打破了沉默。

    “给你送样东西。”

    他手里似乎攥了枚什么物件,扬扬眉,示意她伸手。

    杳杳懵懂地伸出手,接过他递来的物什。

    是一枚令牌,此时上头还有着他手心的余温。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问他:“这是什么?”

    “藏书阁的通行令牌。若是闲来无事,可以随意去翻阅些古籍看看。”

    她此时仍旧有些心绪不宁,见到心悦之人的欢喜中被莫名掺杂了些沉重而浓厚的情感,这让她有些不明白。

    因而她只闷闷地“哦”了一声,将木牌攥紧在手心,棱角钝钝的,却仍旧有些硌人。

    见她半晌不再说话,对面的人似乎是吐了一口气,随后身形动了动,是朝着离开的方向。

    “那……我先走了。”

    杳杳未作反应,只烛火被风撩过,微微晃动了一二。

    周云辜便转身离开了。

    杳杳回过神来时,他的衣角已然消失在连烛火都照不到的夜色中。

    她缓缓吐了一口气。

    她没有弄明白方才那阵莫名的情绪是从何而来,却感受到了突然横隔在两人之间的距离感。

    她只好将那枚令牌细细收着,推开了院门准备进屋去。

    身后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些许窸窣声响,杳杳近日来警觉得很,此时又不在出神中,立时回过了头。

    夜色里空无一人,山石草木仍旧是那副孤零零的模样,带着不染凡尘的孤高气,只手里摇晃的烛火还有些许人烟味儿。

    杳杳慢慢转回身子,进了院子,仔细关紧院门。在木质厚重的吱嘎声中,她却莫名觉得身上有股寒凉气息,如附骨之疽,就好似有人在暗中用阴冷的目光不怀好意地打探,却找不到源头。

    这一夜她将迷梦镜握在胸前,无梦也无其他异样,她却天不亮就转醒了。

    山间的清晨很有几分寒凉,她洗漱完毕后多批了件衣裳,就到屋外转悠起来。

    离日出还有些时候,天色虽然见了些亮,仍旧是暗沉的。杳杳拎起昨日随意挂在门口的灯笼,拈了个引火诀,小心地将里头还未燃尽的蜡烛点了,就要往外头走,想着兴许能去问一问周云辜,她能否瞧瞧弟子们的早课。

    方一走出院门,她就眼尖地发现了些许异常。对面松石下的草堆分外凌乱,像是被人踩踏碾压过似的,正好是她昨日里听到响动的方向。

    她屏息凝神,走近了些,小心地拨开那些半人高的、如今被外力挤压得歪歪扭扭的杂草,一路沿着痕迹查看。

    脑海里是昨日瞧见过的乾陵山的地图,她顺着痕迹艰难地前行了半盏茶的时间,就意识到这个方向竟是朝着后山去的。后山这样的地方,在这种神秘的宗门中,不是隐藏着秘密就是藏匿着宝物,而乾陵山的情况倒是很明显,大家从不遮掩——后山于百年前封印了为祸一方的大妖。

    杳杳想通了关窍,心顿时提了起来,头脑中立时绷起了一根紧张的弦儿,想着是否要退回去告知周云辜再说,下一秒她却看见拨开了草的泥地上明晃晃印着几个脚印。

    那脚印明显不是人类的,是四指的蹄印,浅浅消失在陡峭的崖壁边缘,倒像是什么山间的小动物误闯出来的,此时顺着崖壁亦或是什么其他的路径回去了。

    杳杳松了一口气,又仔细观察了下四周,见实在没有什么其他异常的痕迹,就彻底放了心。

    她抬头一看,天光已经大亮,有细碎的日光透过头顶层层的荫蔽影影绰绰地洒落下来。她旋即想起今日还与乾陵山的漂亮师姐妹们有约,低头瞥见自己沾上了污泥与晨露的裙摆,立时垮下脸拎起裙摆,就往来时的路退去。

    进了屋换了套衣衫,又仔细挑了点儿红花花送的胭脂在颊上晕开来,杳杳看了眼漏刻,时辰差不多正好,就拎起裙摆快快活活地出了门。

    正逢弟子们下了早课,杳杳一路收获了许多打量的目光,但都还算友好,杳杳也就迎着他们的好奇,逢人就友好地微笑点头打招呼,倒是不怎么见外。

    很快她就同昨日约好一起下山的林师姐和小师妹明兮碰上了面,三人很是友好地寒暄了一番,还是明兮性子急,直接一把扯过两位漂亮姐姐的衣袖,一边一个,挽着她们就要朝下山的方向去。

    杳杳顿时失笑。往日里都是她在做这般事情,如今来了个性子比她还直接的可爱小姑娘,对着自己做出这强拉硬拽的催促撒娇举动,倒是别有一番新奇滋味。

    一行三人欢声笑语地就离开了,背影被才从早课处出来的周云辜瞧见了,他静静望了片刻,转而也低低抿出了一些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哎,从源头切断雌竞…哪怕人物片面单薄,我也只要可爱的女孩子55

    第26章 第 26 章

    下山的途中, 杳杳又感受到了那股窥探般的阴冷视线。

    她数次回头,却只看到葱郁繁杂的山石树木在阳光下影影绰绰,其间没有任何响动, 连一声鸟鸣都未曾听见。

    眼下可是在山里, 最多蛇鼠虫蚁, 鸟兽飞禽也应当不少, 怎么会如此寂静?

    杳杳只好开口向同行的伙伴问道:

    “乾陵山往日里都是这般安静的吗?”

    她不提还好,一提,林师姐和明兮立马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这……还真是欸, 往日里这一带多是鸟兽, 鸟语花香的,好不热闹。”

    三人立时警醒了些, 明兮感知力过人, 更是操纵灵力四下清扫了一遍。

    片刻后,她收回灵力,摇了摇头道:

    “我没有感受到任何异常。”

    杳杳心想, 兴许是自己近日来紧张惯了。

    林师姐劝慰她们道:“无妨, 兴许是有什么别的缘由。乾陵山内最是安全了,有山下的大阵在,旁的邪祟是断然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进山来的。”

    她们便收回了忧虑,继续往山下去了。杳杳却觉得那道窥视般的目光又重新回到她的身后, 直到她们遥遥看见山脚那处充作山门的茶棚后, 身后的异样感才彻底消失了。

    今日值守的弟子换了一人, 不是薛五, 正笔挺地坐在茶棚后, 尽职尽责地守着,见她们要下山, 细致做了记录,才与三人告别。

    再往前走了不远,就彻底踏入了镇子。

    此时正逢午时,她们三人便决定先用午膳,再细细逛来。

    其实修仙问道之人多要辟谷,只是明兮年纪还小,免不了凡人的吃食,而林师姐辟谷也不过数年,时而会馋些人间烟火气。

    她们寻了一家生意看起来不错的酒楼,挑了角落靠窗的位置落座,明兮就已经兴奋地拿着单子点起了菜。

    杳杳突然想起,早先在余扬城的时候,周云辜几乎顿顿都陪着自己用膳,但往乾陵山来的马车上,好像又不怎么见他吃东西。

    她就开口向林师姐打听。

    “林师姐,周云辜他辟谷了吗?”

    林师姐听到这个问题,秀美的脸上有些愕然,旋即笑着回答她:“自然是辟谷了。听说他还是整个乾陵山有史以来最早辟谷的弟子,七岁就几乎辟谷了。”

    她似乎想起自己也偶然会嘴馋些凡间吃食,又瞅见魂儿都几乎要飘到后厨去的明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补充道:“周师兄能做到这些,其实是很难得的。凡人辟谷并不好受,很是有些煎熬。”

    杳杳听了,就若有所思起来。

    她想起周云辜正是不过六岁就决意要上山门一心修道,如此看来,他对修道一事确实是顶顶认真的。

    而他又是如此出类拔萃。这样的人,还真不应该被凡尘俗世所牵绊。

    正胡思乱想着,明兮和林师姐同她说了些什么闲聊的话也没听见去,菜就上上来了。

    乾山镇地处中部,临山又近江,山珍和水产样样丰富。

    眼前的桌子上摆了四个热菜并一份砂锅煨的汤,两样是鱼鲜,一样时蔬小菜并一样鲜笋炒肉,汤里则是用莲藕清炖的排骨。

    她们三位姑娘,也不喜铺张,因而要的菜式简单,分量不大,吃得倒也算满足。

    而这一带的饮食口味偏浓重,又喜用辣椒,菜式口味比杳杳吃惯的江南清淡微甜风味要浓烈得多,却很是让人欲罢不能。

    杳杳一边吃得停不下来筷,一边要了茶水一杯杯地灌,却看见明兮竟是直接拈了红彤彤的尖辣椒往嘴里送也面不改色,倒是真的吃了些惊。

    林师姐不过尝尝味道就饱足了,早搁了筷子,正用手撑着下巴笑盈盈地看她们吃。

    外头突然传来阵阵喧哗,夹杂着路人“乾陵山的弟子怎么打人啊”之类的呼喊,林师姐和明兮对视一眼,立马起身往外去,丢给杳杳一句:“你先在这儿等着,我们出去看看。”

    杳杳被辣得满面通红,正囫囵灌着茶水,闻言闷闷呛了一口,咳了半天,缓过来时人已经没影了。

    想了想此时再跟出去也没什么意义,她只好搁了筷子,百无聊赖地拈了瓜子准备磕上一磕,却突然感觉有人在看她。

    杳杳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慢慢磕起瓜子,余光却是在打量着周围。

    很快她发现,原本一直空着的邻桌此时多了个人,打量她的视线貌似就是从那处递出来的。虽然这视线并不像是下山途中她所感受到的那般阴冷,但杳杳还是觉得心中一激灵。

    她佯装无事,叫来了小二,买了单,不动声色地往外头走去,想要去同林师姐和明兮会合。

    出了门,她就立刻加快了速度,几乎要跑起来。路过一处转角时,她猛然回过头,发现身后果然跟了个人。

    她正要开口呵斥,手上也作势要拈诀,眼前一花,却被那人拉进了转角处的小巷之间。

    杳杳睁大了眼睛,一边惊呼一边往来人身上丢出一个引火诀。

    自从那日周云辜用一个引火诀烧光了蛇窟里的阴气后,杳杳就有些迷上这个术法,私下很是练习了一番,威力见长得很。

    可是此时,她蓄了力扔出的引火诀丢到那人身上,却如同泥牛入了海,一丝一毫的波澜都没有激起,就尽数被吞噬了。

    “……”

    杳杳心里惊讶,但见来人并未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好像并无什么恶意,一颗心就放下了一些。

    她这才打量起来人。

    那人身量高挑挺拔,瞧着二十来岁的模样,五官竟也俊朗得不似凡间人,肤色有些深,因而整张脸孔带上了些炙热张扬的气息。而最打眼的,还是要数那一头暗红色的头发,发多而硬,并不柔顺服帖,写满了轻狂的少年气。

    杳杳这些日子也见识了些精怪,第一反应就是眼前的莫不是又是个妖怪。

    见她只是静静打量自己,不再惊慌张扬,那人就松开了抓住杳杳手腕的手,明明该是神气飞扬的五官长相,此时却摆出了一个有些懒洋洋的表情。

    杳杳见他半晌没有下一步行动,也不开口说话,就试探着问道:“哈哈……敢问这位道友找我何事?”

    “杳杳。”

    这可把杳杳吓了一大跳。这么个跟踪自己还半路上把自己拽进小巷子的怪异来者,竟然能叫出她的名字。

    如此精准,看来就是找上她来的。杳杳不由得怀疑起来人的动机,就皱了眉头,语气也变得凌厉了些。

    “你是何人?找我何事?”

    对面那人被她诘问,却仍旧是那副没甚么所谓的样子,只开口说了几个字,语气甚至有些无奈。

    “我是玄炽。”

    杳杳:“……?”

    怎么这语气听起来,对方一副跟她很熟的样子?她长这么大以来,除了遇见周云辜之后些许涨了些见识,往前一十六年可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人了,更别提与之熟识。

    她于是将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我不认识。有什么事你就快说吧,今日可是你冒犯在先。”

    她作势就要往巷子外头走。她向来好脾气,却也不是拖沓之人,也不知林师姐和明兮处理完事情了没有,若是找回去找不见她,平白惹她们担忧寻找可不好。

    刚动了动脚步,巷子的尽头竟是被一片数人高的烈焰封锁住了。

    杳杳睁大了眼睛,转头对玄炽怒目而视。

    “你疯了不成?这里可是人来人往的市集上,不论你是修士还是精怪,也不能如此随意地使出这种惹人注目的法……”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玄炽打断了去。

    “放心,他们瞧不见。”玄炽懒洋洋的脸上这才显露出一些高傲神色,还抬了抬下巴,随后继续同她道:“我确实找你有事。”

    瞧见对方一副今日不把事情说清楚就不会放她离去的阵仗,杳杳只好沉下心来,听听对方究竟要如何说道。

    玄炽见她如此反应,便也满意了些,锁住巷子尽头的炙热烈焰也不再那般张牙舞爪。他缓缓开了口。

    “乾陵山有变,司命央我下来找你,告诉你一声,你的命数也受了牵连,不日阳寿就要耗尽,不如提前回上界去。”

    “……?”

    为什么除了开头五个字,后头的内容她一句也听不懂?

    瞧见了她这一副对他话里内容觉得莫名其妙的面色,玄炽并不意外。

    “我知道你此时只有在凡间这一世的记忆,但旁的我也不好透露太多,”他面上似乎为难了一瞬,紧接着就道:“通俗点讲吧,就是你的命格被牵连了,今生尘缘就要断在近日了。只是被牵连后的命格里,你死得有些……离谱,所以如今你若是自行了断了去,倒也不会影响大的格局。”

    杳杳感受到了。他确实有在努力把事情讲清楚,可是为什么自己听着更迷糊了?

    听他话里意思,是劝她自行了断免得之后死太难看?真真是离谱至极!

    杳杳彻底没了耐心,只想离去。倒是他方才透露的“乾陵山有变”一事值得人上点心,结合起她昨晚和今日被窥视的错觉,这事值得去找周云辜商讨一二。

    她先前回身想要攻击这自称玄炽的男子,是以为早先在山上窥探她的就是这人。然而此番她反倒确定了一件事,那分阴冷视线的源头必定另有他人,绝不可能是眼前这位浑身散发着炙热气息的人或者妖。

    她自认为恶狠狠地回头瞪了玄炽一眼。

    “我听完了,你也说完了。现在,让我离开,小妖。”

    玄炽下意识地顺从她,撤掉了禁制,反应过来她话里的内容,终于不再懒洋洋,而是皱了一整张脸,对着她飞快离去的身影拔高音量辩解了一句。

    “喂,我可不是妖怪。”

    杳杳却头也不回,只当没听到,赶紧去找林师姐和明兮了。

    第27章 第 27 章

    杳杳一路问了周遭的小摊贩, 找到起争执的地点时,争端已经平息了,围观的人也都散了去。

    没找见明兮和林师姐, 她只好拎着一路买过来的小物件儿又回了用午膳的酒楼, 就看见明兮拿着根糖葫芦站在门口, 没心没肺地吃得正开心, 而林师姐则面上含了点焦急,正同小二细细打听着什么。

    明兮瞧见了杳杳,连忙回身去拉林师姐的袖子, 林师姐这才回过头来, 看见了杳杳后,脸上忧虑焦急的神色终于散开了些。

    “吓死我了, 我还以为头一回带你出来, 就把你给弄丢了去,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林师姐拍拍胸口,声音却依旧温柔。

    杳杳就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 抱着歉意道:“是我的不好。下次我一定不自作主张, 就在原地乖乖等你们。”

    她将手里的有趣小物件儿分了些给明兮玩耍,心里却记挂着方才的事儿,有些心不在焉。

    明兮兴冲冲地接过,道:“好啦, 饭也吃了, 我们是不是可以去看看卖胭脂的小狐狸妖怪了!”

    杳杳不忍扫了她的兴, 就将心中的事儿暂且压下, 笑着称“是”, 随后带着她们去了小狐狸红花花盘下的铺子。

    铺面小得可怜,是红花花用自己仅有的积蓄好容易才盘下来的, 此时才开业了一天,生意竟是还不错,来来往往不少姑娘都往那一处小铺子里头钻,出来的也都是面带满意之色。

    红花花在铺子里忙得乱转,不知不觉耳朵又颤悠悠地立了出来。杳杳连忙上前拍了拍她,指了指她的耳朵,红花花反应过来,立马努力将不小心露出来的耳朵压制了下去,这才来得及眼睛一亮,开心地同杳杳问好。

    “姐姐!这么快就来看奴了呀!”

    小狐狸几乎是飞扑到她的怀里,又蹭了蹭,狐狸眼被睁得滚圆。

    “啊,姐姐脸上是不是用了奴送给姐姐的胭脂。”她从杳杳怀里下来,就立马眼尖地发现了,整只狐更开心了,笑得也是甜甜。

    “是。”杳杳笑着答她,想起了什么,拉过身后的两人同红花花介绍道:“这二位都是乾陵山上修道的仙子。”

    她将二人的名字一一告知小狐狸,几人互相友好地问过好了,小狐狸这才有些羞赧道:“这二位姐姐也好漂亮呀,奴好喜欢你们。快来看看奴最近新制的胭脂,有两种颜色可称姐姐们的气质了!”

    三人便聊作一堆去了。

    不过两个时辰,明兮就已经同红花花混得有些熟络了,开始主动帮花花招揽顾客做起了帮手,而林师姐则是豪气地一拍腰包,买了好些胭脂水粉,准备拿回去送给山上的师妹们。

    直到日头渐渐西斜,眼见着要到了黄昏时分,林师姐记着晚上归山的门禁,提醒了当伙计当得忘形的明兮好几回,三人才依依不舍地同小狐狸告了别,启程准备回山上去。

    路上,杳杳同她们闲聊起来。

    “怎么样,小狐狸妖是不是十分惹人爱?”

    林师姐温柔地笑道:“难得见到性子如此活泼纯真的狐妖,确实是很惹人喜爱。”

    明兮则是有些兴奋地细数着她今天从红花花那儿听来的关于制作胭脂的一些常识,叽叽喳喳,像一只百灵鸟般欢快。

    一行人气氛很是欢愉。

    只是才行至半山腰,刚刚靠近了弟子们的居所,三人就发现乾陵山今日的氛围很有些不同寻常。

    时不时有弟子急匆匆地来往,面上表情也凝重,相互之间嘴里窃窃私语着什么,杳杳只能隐约听清“后山”“大阵”“妖异”等模糊的字样。

    明兮和林师姐对视一眼,正准备拉住一名弟子询问。

    倏然间,有浑厚的钟声从山顶传来,音波阵阵回荡在山间,方才还在乱跑的弟子们瞬间像是得了指引,都朝着山顶的方向去了。

    林师姐和明兮自然也要去。林师姐拉着明兮,不忘朝着杳杳叮嘱道:“别怕,你先回院子里待着,没有什么事情就不要出来,好吗?”

    杳杳自是点头应好。很显然乾陵山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要弟子们都去集合,她一个外人不好再多作打扰。

    只是想起方才在山下,那位叫玄炽的怪人口里的“乾陵山有变”,难道如今竟是真的应验了吗?

    此时再下山还不知要去哪里找那怪人,而且已经过了晚间的门禁时间,杳杳只好乖乖回了院子里,想着明日同周云辜讲了这些事情之后,自己再下山一趟,看能不能碰上玄炽。

    另一厢。

    山顶大殿前的广场上此时站满了乾陵山的弟子。掌门元德真人如今闭关,主事的是一位瞧着同样上了年纪的张姓长老,面上写满了岁月的痕迹,行事却雷厉风行。他沉声开口道:“如今后山的大阵被人破坏了,里头镇压的混沌兽尸身也不见踪迹。”

    底下的弟子虽然在来之前就对宗门里的变故有所耳闻,此时听到了长老口中确切的消息,仍旧是一派哗然。

    等弟子们消化了这个消息,他又压了压手,止住了下头的喧哗,继续安排道:“全宗即日起进入警戒状态,封锁乾山镇的入口,不许外来人再进入;若是山下有旅人或是镇民想要离开,差人护送他们离开乾陵山的范围。”

    “林沅。”

    林师姐出列,应道:“弟子在。”

    “带一批弟子下山,为乾山镇每一户人家布上防御法阵。”

    林师姐颔首应是,点了一批人立即动身离开。

    “其余弟子全心戒备,功课不可停。巡防的队伍规模扩大一倍,增加巡逻的密度,至少两人一组,不可落单。此事交由薛五负责。”

    吊儿郎当的薛五也整肃了神色,领了命就开始布置起来。

    安排完这些后,张长老遣散其余的弟子,这才转身对站在他身边的周云辜道:“云辜,你随我来后山瞧瞧大阵的情形。”

    周云辜颔首,同他一道去了后山。

    后山地处隐蔽,往日里也人际罕至。那一处大阵是先掌门留下的,百年前的阵法玄妙又精巧,后来的乾陵山弟子们只负责定期修补和修缮,真要说起来,应当没有几个人能完全勘破这一道阵法。

    如今,整座后山都被染上了漆黑的色泽,深浅不一,越是靠近阵眼的部分色泽越深,如同被浓厚的墨色晕染过一般,遮盖住了繁复的大阵花纹。周云辜同张长老查看了一圈,每一处阵脚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分明是有过什么大动静。

    然而令人胆寒的是,后山大阵遭到的破坏若是如眼前所现的这般大手笔,为何整个乾陵山却没有人听到任何动静?反而是巡逻的弟子今日下午发现了异样,等差人来探查时,整个藏陵的后山就已经是眼前的这副模样了。

    更要紧的是,躺在阵眼中心被死死镇压住的混沌兽尸身也不见了,很难不让人怀疑,破坏大阵之人就是冲着这头混沌兽而来。

    传言中混沌兽一身长毛,长了四足,通身似犬又似熊,却没有爪子;有耳有目,然口不能言,耳不能听,却极通人性,能识人心;其腹部内五脏六腑具缺,肠子笔直,吃下食物不用消化就径直通过;其能辨识善恶,厌恶善者,通常暴起而伤之,亲近恶者,任凭其差遣。[1]

    然而就连乾陵山的弟子,实际上也没有多少人见过这混沌兽的真面目,更遑论得知它的习性、手段。

    如今破坏大阵的这番阵仗,虽然奇诡,但目的鲜明直奔要害,还懂得避开山上诸多弟子的耳目行事,依周云辜瞧来,倒像是人力所为。

    他眉头紧锁,手指划过地上被染成深黑色泽的碎石与泥土,沉思了片刻,道:“着重查查近日来山门大阵的往来记录。”

    张长老闻言先是一愣,思索片刻后便也亮了眼睛,不住点头。二人达成了共识,就不再多作耽搁,离开后山后分头行动,张长老去查阅记录,周云辜则是径直下了山,去往山脚的那处茶棚。

    不停有弟子下山去镇上执行方才长老布置给他们的任务,茶棚里照常有值守的弟子,周云辜去了一看,却是昨日方值守过的弟子薛五。

    此时薛五才安排完值守、巡山的弟子事宜。他想起昨日自己曾擅离职守片刻,虽然当时叫了师兄替上,可如今事情来得突然,他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就遣走了今日值守的弟子,自己替了他,如今正蹲在阵法前苦思冥想。

    周云辜见薛五背对着自己,正抓着头发想事情想得入神,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了什么,就好似打通了那一处关窍,便不再耽搁,直接上前去拍了拍薛五。

    “昨日是你值守。”

    薛五听到这把冷冷的好听嗓音,立马一个激灵,回过头来,就瞅见周云辜正神色严整地望着他。

    “对…但是……”他还犹疑着未说完,就被周云辜打断了。

    “但是昨日未时,你曾经在朗然居出现。”

    薛五听到这里冷汗就下来了,他也隐约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是……但我离开时曾找了师兄替我。”他如是辩解道。

    周云辜的神色却仍旧不怎么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1]化用自《神异经》西荒经。

    第28章 第 28 章

    周云辜冷着脸瞧着一脸诚惶诚恐的薛五, 只示意他让开一些。

    薛五此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头上挂着汗,麻溜地让出位置来, 恨不能用滚的。

    然而周云辜不再搭理他, 只潜心研究眼前的阵法。

    只见他一番摆弄, 屏‌凝神将灵力探入阵法中去, 那处丹砂绘出的繁复图样上就升起‌柔‌的华光。

    不过片刻,周云辜就神色凝重地收回‌手,将视线转到薛五身上, 道:“你随我去见张长老。”

    “啊?那这里怎么办?”

    薛五有些慌乱, 并不知道周云辜看出‌什么,‌明显不会是什么好事。

    见周云辜早已起‌身, 并不搭理他, 薛五只好起身往外走去,随意抓‌‌路过的弟‌,叮嘱对方好好守在这里, 这才赶忙跟上‌周云辜离开的背影。

    张长老此时正在侧殿的书房中翻找着近日山门的往来记录。

    山脚茶棚内的大阵主‌用于察觉异常的访客, 对于邪祟或异样的‌息很是灵敏。而平时若是弟‌外出归来或是有客来访,山下值守的弟‌就会放出传信的符纸鹤,将往来之人的信息记录在册。

    方才他与周云辜仔细探查‌后山大阵被破坏的情形,手段阴邪, 必定是出自修习邪门歪道之人, 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混迹于众弟‌之中而不被察觉, 那么他就只能是外来之人;可眼下他将数十日的往来名册都翻‌‌遍, 却没有发现任‌异样的记录, 正捉摸不到头绪之时,周云辜就带着薛五来访‌。

    山门的阵法对于探查邪异之‌格外敏锐, 若是有值守的弟‌在,第一时间就能发现异常;此时周云辜领着薛五过来,将他在大阵中的发现说与张长老听,张长老这才恍然大悟。

    问题的关窍就是出在薛五擅离职守的那一时半刻,分明是有带着邪祟之‌的东西过‌山门,却因为无人盯守,没有人发现大阵的异常。

    薛五听完‌整‌对话,‌明白过来自己一时大意竟闯下‌大祸,此时满头是汗,登时就跪下‌,匍匐在地。

    “往日里瞧你还算是‌机灵的,没想到竟如此糊涂!”张长老怒声呵斥他,重重拍‌桌‌。

    薛五只觉得心中惶急,如今自己已经酿下‌大错,哪怕他追悔莫及‌于事无补——若是此番乾陵山出‌大乱‌,他如‌有颜面面对同门师兄弟以及自己的师长?

    ‌况眼下想必还有着严酷的惩罚在等着他。

    他面朝着冰凉的青石砖地板,瞧不见另外两人的表情神色,却‌知道此时屋内‌氛必定剑拔弩张,自是不敢吭声为自己再多作辩解。

    果然,他听见张长老重重哼‌一声,就有掌风朝着自己的背上袭来。

    薛五咬紧‌牙关,闭上眼睛,浑身颤抖着等待着惩戒的降临。

    谁知过‌半晌,‌没有任‌动静。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到周云辜出手拦住‌长老这一击,正开口道:“且慢。形势紧迫,不如让他将功补过,惩罚的事宜日后再论。”

    张长老余怒自然未消,闻言却顿‌片刻,还是压下‌怒‌,只有面色依然沉沉。

    三人重新分析‌如今的局势。

    潜进山里作乱的神秘人想必还在山上,而且‌于他一身的邪异功夫,应当是竭力避开弟‌‌行事的,这才得以隐匿至今。眼下只‌封锁住山下的入口,就可以将其网罗在乾陵山的范围内,再细致搜索‌是。

    只是不知道此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而后山丢失的虽然是混沌兽的尸首,却‌让人心中觉得不安。

    这厢他‌安排好‌后续的事宜,让薛五继续负责山上的巡防,着重搜索易于藏匿的各处地方,同时注意进出山门处的排查。

    一夜很快过去,去‌乾山镇上的弟‌‌陆续归来,随后山门就彻底被紧闭‌起来,一时之间风雨欲来。

    杳杳在屋‌里待‌一日,想‌想,还是决定去找一趟周云辜。

    他的院‌就在旁边不远处,‌没有几步路的距离,杳杳做‌决定就直接付诸行动。

    院内瞧着仍旧是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

    杳杳叩响‌门,等‌半晌,‌无人应声。

    想来乾陵山应当是‌的出‌什么大变故,可眼下自己‌说的这桩事‌‌在在与这场变故有着关系。

    正愁‌上哪儿去找他,一位负责巡查探视的弟‌就直直朝她走来。

    杳杳微楞,待那名弟‌走近‌些,她这才认出,来人是她刚到乾陵山时来她院‌里凑过热闹的弟‌之一。

    她松‌一口‌,‌‌头算作寒暄,正‌说话,对方却先一步开‌口。

    “杳杳姑娘?你是‌找周师兄吗?”

    杳杳忙不迭‌‌头。

    “周师兄此时应当是在藏书阁。”对方就友善地笑‌笑,又道:“你知道路吗?我这边‌走不开,‌不……”

    “没事的,你去忙吧,我知道路的。”她连忙如此说道,随后又同对方道‌谢,就在脑海里思索‌一下乾陵山的地图,动身往藏书阁的方向去‌。

    藏书阁地处弟‌居所与山顶大殿之间,倚靠陡峭的山壁而建,偶有长在山石缝隙间的植被伸长‌脖‌探出头来,层层叠叠压在屋檐上,整座建筑就多‌几分古朴苍劲之感。

    瞧着岩壁上的缝隙,杳杳突然觉得脑海中有灵光一闪而过。

    她想起前两日早上,自己因着头一晚的莫名响动,去探查‌院‌对面的异样痕迹,那些痕迹最后消失在山体尽头,而那一处山体上,就是有许多与此类似的被植物根茎撑开的岩石裂缝。

    她又想起下山途中如芒刺在背的阴冷目光,再加上那名叫玄炽的怪人口中所谓的“乾陵山生变”,杳杳仿佛觉得线索都被串联‌起来,顿时加快‌脚步。

    虽然不知道眼下让乾陵山如此戒备森严的变故是什么,‌是她有必‌赶紧将这些告知周云辜。

    她手里握着周云辜先前给她的令牌,很顺利就进到‌藏书阁内部。

    甫一进去,眼前就是两层高的中殿,正中供奉‌三座道像,像前的香炉里燃‌降‌香,还未烧到尽头,香雾正悠悠萦绕;两侧有红漆木的楼梯盘旋而上,通往二层,一排排藏书的书架好似看不到尽头,直直隐匿到黑暗深处。

    殿内极静,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却再无他人的响动。

    杳杳深吸‌一口‌,倒‌不好扰‌这般清净,只挑‌一侧楼梯,拾阶而上,老旧的木头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响。

    她对于周云辜在这里做什么全无头绪,只能一排排地找进去。

    方找到第三排,她的注意力却被一卷书册吸引‌。

    那册书的装帧与她手里那卷秘藏十分相似,只是秘藏封面上无字,而这一册上面写‌四‌大字。

    《梦意通识》。

    书卷放得有些高,杳杳犹疑‌片刻,就踮脚伸手去够,却只能勉强够到书册的脊。她再用力‌些,刚用指尖勾住‌那‌书,一侧书架上的书却随着她的晃动,哗哗啦啦地尽数倾泻‌下来,将她一头一脸砸‌‌结‌。

    书页翻飞的声响中,她只觉得意识被渐渐抽离,好似飘过‌很远的距离,又越过‌很长的时光。

    她陷入‌梦境。

    杳杳不是第一次陷入各种各样的怪梦,‌大多数时候,她都如同一‌清醒的旁观者,从梦境中来,往梦境中去,如同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睥睨者,将众生万象的梦中百态尽数阅览,却于她无关。

    而此时这一‌梦,她被切切‌‌地卷入‌迷梦之间,就好似她就是梦中之人。

    这些念头不过一瞬,她都来不及感到奇怪,更别提深思,紧接着意识就彻底远远沉进‌梦中。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章

    第29章 第 29 章

    彼岸的红莲如同冷冷的火焰, 灼遍了整条忘川河。

    河上一座孤零零的桥,瞧不出是什么质地,是被无数生灵魂魄踏出的黝黑色泽, 横跨了整个水面。

    桥的一端排着长长的队, 皆是已经划入轮回中的魂魄, 无论是什么样的情态, 都只能静静跟着队伍一步步往前挪动,等待着桥上的孟婆将忘川水打到碗里,再递过他们手中。

    前尘纵是千般万般难忘, 一碗忘川水孟婆汤下了肚, 就如过往云烟飘散而去,不余分豪。

    这本就是轮回之道。

    只是今日的地府似乎有些不太平, 隐约听着像是有什么神仙闹了进来, 小鬼们拦不住,慌里慌张地去禀了鬼帝。

    孟婆一头银白色的头发,松松挽在脑后, 一张面皮瞧着并无老态, 眼神却沧桑。

    她如往常一样,从沸腾地鼓着细小气泡的河面中舀起一碗忘川水,手指轻轻一点,那碗水就渐渐冷凝下去, 不再泛起任何波澜。

    她将碗递到眼前的魂魄面前。

    这一缕凡人魂魄一副俊俏的公子模样, 周身带了点儿不寻常的气息, 只是既然走到这奈何桥前, 那就轮不到她过问, 只饮了汤赴轮回就是。

    有赶时间的小鬼跌跌撞撞从他们头顶飞过,好巧不巧地, 一个趔趄下飞得有些不稳当,撞到了公子的肩膀,正接过的那碗汤就洒了点儿在石桥上。

    原本百无聊赖的孟婆今日里难得起了些好奇心思,将那小鬼拽下来,随意问了一嘴:“今儿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一个个都这样慌慌张张的。”

    那小鬼就哭丧着脸道:“不知道啊,上头一位神女好端端的不知为何就闹到地府来了,说是来要人。”

    冗长的队伍里都是即将投入轮回转世的魂魄,一个个死气沉沉,也不在意这片刻的耽搁,只接汤的那位公子闻言后,手顿上了一顿。

    孟婆嗤笑:“哪位神仙也不敢有这么大的胆儿,跑来咱们这儿撒野。”

    小鬼面色更苦,摇摇头道:“是那位司梦的小神女,杳杳。”

    孟婆一听,面上就变了神色。

    这位神女与她还算有些交情,准确来说,天上地下领了一官半职的这些有点子能耐的鬼神,都脱不开她的关系。

    这位杳杳神女也算得上是仙界的一朵奇葩。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何况是包罗了飞升而来的万物万象的仙界;杳杳却依旧能在一众仙子仙君中显得与众不同,不为别的,只因她的元身是梦。

    梦是最为虚无缥缈之物,由万物的灵思化象,却由心思最为纯净的神女所司掌。没人知道她见证了多么冗长的岁月,也许她就是最初的那一个梦。

    杳杳司掌三千世界的梦境,不论人神亦或是妖魔。

    而这些梦境,无外乎反映他们的内心,涉及他们的根本。这位神女心思纯净,懵懂如同未曾开窍,众生的光怪陆离,映照在她的眼中,不曾留下过半分印记,反倒是点拨开化了不少神仙困顿的梦境。

    只是如今不知道为何,这位神女也有了执念,还将动静闹得这般大。

    孟婆想到此处,就丢了舀汤的长勺。

    “我得看看去,这可是位小祖宗。”

    她抓着那名小鬼,要他领路,临行前,随手凭空捏出一个纸人,替了她的位置,继续着枯燥的工作。

    没有人发现,一碗孟婆汤被倒进了忘川河中,不过须臾之间,就被滚沸的河水吞噬,不曾留下半点痕迹。

    替了孟婆位置的纸人生硬地执行着指令,驱赶刚刚喝过汤的魂魄过了奈何桥,又一碗接一碗地将汤递给即将步入轮回的魂灵们,一切似乎都未被方才的小插曲打断,只是如常地进行着。

    另一厢,孟婆赶到小神女闹事的现场时,五方鬼帝也到了三位。

    地府里的鬼神们皆是苍白脸色,此时围着一位粉面桃腮的神女,正好说歹说地劝阻着。

    “凡人命数自有定论,神女何必执意干涉?”

    这位司梦的杳杳神女向来是个机灵讨人喜欢的,虽然在人情世故上懵懂了那么几分,但万千年来,天上地下的大伙儿都把她看作小孩,只宠着让着,从不曾与她计较。

    谁知这位小神女一时兴起跑去凡人界看了一遭,回来就彻底犯了执拗的性子,竟要为了个凡人硬闯鬼门关,惹得他们此时头疼得很。

    对着这位讨了他们无数喜欢的小神女,重话又说不出口,但这地府也不能随她如此闹腾,正为难,掌管鬼门关的东方鬼帝向来严肃板正,此时终于铁青着脸开了口。

    “够了,休要再胡闹,若是神女再要硬闯,就也休怪我们不客气。”

    小神女那张精巧漂亮的脸蛋儿上就有了些犹疑神色。

    孟婆热闹看到此处,连忙上前去,揽过紧紧抿着嘴唇的小神女,细细劝慰道:“我的好杳杳,你可是自天地鸿蒙初开时就化了形的神仙,如今为了一个凡人怎么闹成这样?”

    小神女张了张口想要辩驳,却也知道如今是自己理亏,没再出声。

    孟婆就再接再厉道:“何况闹了这大半天,指不定那凡人早就接过老婆子我一碗孟婆汤,将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去往来世了。”

    如此一来红脸白脸都有了,小神女也不好再闹。

    “来世……”她这样念叨着,眼睛突然就是一亮。

    紧接着她大大方方对着诸位行了一礼,以示歉意,就头也不回地又跑了,留下几位鬼帝和孟婆大眼瞪小眼儿,一旁的小鬼们更是什么也不敢说。

    这就……闹完了?

    孟婆摇了摇头,依她看,这位小神女如今情窦初开,执拗起来估摸着是很难回头的,如今怕是有了新的主意,还不知道今后会生出什么样的因由。

    眼下的一场闹剧就这样收了场。

    另一端,小神女杳杳匆匆往天上赶。

    她心里突然有了主意,她要央司命也给她造一个下界历劫的身份,求一段与那位公子的来世姻缘,至于在那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心里正想着,她被人出声叫住了。

    她顿下匆匆的脚步,就瞧见一人腰间别了把剑,手里正端着个稀奇古怪的罗盘,皱着眉望着她。

    “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也是少女模样,长了一双英挺的眉,眼睛透亮而目光锐利,面部轮廓也带着十足英气。

    是熟人。杳杳就露出了点笑意,道:“余辞呀。我有点事儿,你呢,你又怎么会在这儿?”

    被唤作余辞的姑娘就叹了口气。

    “别提了。喏,我不是有个倒霉师父么,丢了千儿八百年了。”她扬了扬手里的罗盘,接着道:“有人就给我找了个罗盘,说可以循着气息找找他的踪迹。可巧今儿这罗盘就有了迹象,我才顺着方向找过来,谁知道才一会儿,就又没动静了。”

    余辞是天界数一数二的女剑君,传言她拜在某位上古的神君名下,学得了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剑术。而她那位神秘的师父,万年前就已经避世不出,而杳杳也算是上古的神仙,也只是听说过这位上古剑君的名号,却从未与之有过交集。

    杳杳听完她的抱怨,哄了她两句,又想起自己身上还有要紧事儿,这才一拍脑门,道:“不同你闲聊了,我得去找一趟司命,有点急事儿要央他。”

    余辞一听她要去找司命,眼睛就亮了些,挑了挑英挺的眉。

    “那我陪你一起去。”

    杳杳自然没有异议,二人就一同去了司命仙君的地界。

    见了司命,将事情同他这般那般一说,司命的脸上就挂上了痛苦又为难的神色。

    上万年来,他前头还有过几位领了司命这项差事的前辈,独独只有他倒霉,同这位司梦的小神女混得熟络了些,如今竟是数不清的麻烦找到了他的头上。

    似乎看出了他有拒绝之意,杳杳眼珠子转了一下,突然拔出了余辞腰间的剑,状似无意实则威胁地朝司命那儿随意比划着,神色有些幽怨,就开始碎碎念。

    “上次你还骗我说他的命格与旁人不同,动不得。可我千般确认过了,明明就是个普通凡人——”

    “——或者你跟我讲讲,为何动不得?”

    余辞没听她话里内容,只冒着冷汗要把剑抢回来。她这把剑来历可不浅,她可真怕杳杳没个轻重真伤了司命。

    司命闻言却是一个激灵。

    乖乖,这可讲不得。

    他咬咬牙,避开杳杳这一问,只满口答应道:“行,我帮你安排还不行吗。”

    他心里却想,安排就安排,他再推拒下去反而更引人生疑。如今答应了杳杳,到头来她也不一定能发现其中的关窍,这秘密自然也就保守下来了。

    至于旁的,比如她与那位又会生出些什么纠葛来,那可就轮不到他管了。

    就这样,小神女杳杳将魂魄投下了界,而司命不过顺手在命格谱子上带过一笔,就给她与心心念念的俊俏公子造了一世和和美美的姻缘。

    这一整段如同回放般的梦境最后,司命的簿子上载着,小神女的魂魄投到了一户顾姓人家,一生顺遂,寿终正寝。

    作者有话要说:

    泪目…大意了

    上一章只更了两千五百字

    当天的小花花没有了(大哭tat

    第30章 第 30 章

    杳杳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场大梦, 再睁开眼时,书卷哗啦啦地砸了她一头一脸。

    她有些茫然。

    方才的梦境还清清楚楚记在她的脑子里,而其中的内容更是令她骇然, 因而一时间倒是没有想起来, 自己睡过去之前是个什么情形。

    这一番动静实在过大, 惊醒了一旁正打着盹儿的人。

    “什、什么情况?!”

    那人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 左右张望着,望到她所在的方向时,就惊愕地睁大了眼。

    “我的天, 你、你终于醒了!”

    杳杳认得这人, 是当日山下值守的弟子,后来又在她的院子里有过一面之缘, 名字应该是叫做薛五的。

    她试着开口, 想要问问他为何在这儿,却发现许是睡得久了,嗓子里头哑哑的, 一时发不出声音。

    好在薛五是个话多的, 不用她主动问,就将事情经过抖露了个差不多。

    原来当时她莫名坠入梦境之时,满架子的书正往下掉,起了不小的动静, 惊动了在里头翻找古籍的周云辜。

    周云辜赶出来时, 却看见她周身散发着光华, 那些掉落下来的书被看不见的力量托住, 仿佛时间凝滞一般, 只悬浮在她周遭。

    他尝试注入灵力探知她的情形,很快就被周身无形的力量弹了回来, 又瞧见她脸色如常,并不像是身处什么危险的境地,就只好静静守在一旁。

    可是乾陵山上如今事情颇多,他不能长时间守在这里,后来才叫了薛五过来替他守着。

    杳杳茫然地坐在书堆里,想起她当时是为了拿那本叫做《梦意通识》的书,这才莫名被卷入了梦境之中。

    她低头开始在散落的书堆里翻找,却再也不见那本书的踪影。

    薛五在一旁伸了个懒腰,不明所以道:“杳杳姑娘,找什么呢?都已经过去三日了,快些随我去找周师兄吧。”

    杳杳面上就分外讶然。

    已经过去了……三日?

    她此时清醒过来了一些,脑子重新开始活动起来,就想起她本来是要找周云辜说之前在山下遇到玄炽后,玄炽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话。

    此时结合了梦境的内容,杳杳彻底变了脸色。

    薛五还在碎碎叨叨,杳杳想着坠入梦境前的事情,打断了他,快速道:“我不知道乾陵山具体出了什么岔子,但是我猜多半是跟你们后山封印的妖物有关。你去告诉周云辜,多多留心崖壁之间的缝隙,我就不跟你去了。”

    薛五被她话里的信息量惊到了,呆呆地“啊”了一声。

    杳杳就继续道:“我们分头行动,我得下山一趟,要找个……人,有些很要紧的事情得问个清楚。”

    薛五这才反应过来。

    “不是,杳杳姑娘。你要一个人下山吗?”他为难地挠了挠头,“可是如今乾陵山形势紧张,若无要事不准随意进出,你要不还是先跟我一起去找周师兄吧。”

    杳杳摇了摇头。

    “不行,来不及了。”

    她记得玄炽当时透露她的阳寿只余五日,如今又囫囵了三日过去,只剩下两日不到了。虽然不知道玄炽所言是否可信,也不知道那个梦境是否真实,但二者结合起来,明显其中潜藏着什么更加关键的信息。

    她认真地望向薛五,道:“你有办法安排我下山,对吗?”

    薛五张了张嘴,本想拒绝。虽然他如今早就不安着什么希望这位小姑娘将周云辜拉入俗世凡尘从而赶超对方的心思,可他也是领了周云辜的命在这里守着她。

    只是小姑娘的眼神坚定,竟是让人生出了不容拒绝之感。

    两人对峙了半晌,薛五终究还是服了软。

    他把一块用灵力刻印过的令牌给了杳杳,叮嘱一二,随她一道出了藏书阁的大门。

    路上杳杳略过了梦境的部分,将这几日的其他怪事都与薛五简单讲明,让他一同捎话给周云辜。

    随后二人就分别开来,薛五往山顶去寻周云辜,杳杳则径直往山下去了。

    杳杳拿着薛五给的令牌,很是顺利就出了山门。

    去往镇子的路上,她回想着那个梦境。

    她想起近月来的事情,诸如她被妖盯上,想要以她的神魂为食,诸如她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对于术法与灵力的敏锐感知,再诸如迷梦镜的古怪以及她莫名获得的感知梦境的能力,还有梦境中那位与周云辜长得一般无二的公子;此时她陡然发现,这些竟是桩桩件件都对得上梦中那位也被人唤作“杳杳”的神女。

    她仍旧无法判断这段莫名梦境的来源,也不敢去深思她与那位神女的关联;可她也不会忽略周云辜对她的不同,以及往日诸般梦境中零零碎碎拾得的片段。

    此时她的脑子忙乱,似乎只要找到那位莫名其妙出现的玄炽问上一问,这些事情就能一一得到印证。

    玄炽当时找上她,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但若是如他话中的意思,他是应了司命所求才来找她,那么多半不会就此了之,兴许会在山下等她再找过去。

    然而此时她有些茫然,竟是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那个怪人。

    她不由放慢了脚步。

    身后却传来了他人的响动。

    杳杳闻声回头,首先吸引了她注意力的就是那一抹暗沉的红。

    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玄炽从一棵数人高的柏树上跳下来,落地轻盈,风猎猎略过他的耳畔,扬起那一头红发,如同正在灼灼燃烧的烈焰。

    杳杳早先心道此人怪异,可那些神神叨叨的梦做多了后,她已然觉得世上说不定真有神仙,如今面色便很平常。

    只是想起上回她很是不信这人话里的内容,觉得对方在胡言乱语,自己离去时的态度很是不好,如常的面色中反倒带了一丝尴尬。

    她正想着要如何开口,又苦恼于从何说起,对方就先她一步打了招呼。

    “这么多天了,终于来找我了。”

    听着语气里似乎有些不忿和埋怨。

    想着如今乾陵山上的变故,杳杳正了神色。

    “先前对你不善,是我的不是。”她心里急,就直切要害,问他道:“只是如今,乾陵山确实生了不小的变故,由不得我不信。”

    她顿了顿,直视对方的眼睛。

    “所以,能否告知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玄炽懒洋洋的神色终于收敛了些,站直了身子,瞧了她半晌,笑了一声。

    “很难猜吗?”他神色有些倨傲,“我自然是……天上的神仙。”

    杳杳“哦”了一声。

    “神仙啊。那为何你如此惧怕乾陵山上的修士,只敢在镇子上徘徊,轻易不肯现身?”

    她回去后仔细想过遇上玄炽这件事的经过,虽然如今确定了在山上跟踪她的应当不是他,但他当日也是在一旁跟了许久,直到林师姐和明兮被支开后,他才现身;而如今,他又在山下候着自己找上门来,却硬生生等了三日也不曾尝试上山,只能说明他是在避开乾陵山一众人行事。

    玄炽被她问得噤了声。

    他摸了摸鼻子,眼神往别处飘去,随后闷闷道:“那是你不知道,那些个修士长了狗鼻子似的,对仙灵气息敏锐得很。我可不想卷进凡人的官司里。”

    他长得张扬,实则最是个懒散的性子,只是对着杳杳,他闲话抱怨又不由自主地多了些。

    “你又不是不知道,凡人最是难缠,尤其是这些对神仙天道一知半解的修士。你瞧瞧你,不就是为了个凡人,两世都耗在这凡人界,再不回去,你种在迷梦泽的花没人照看,就要枯死了。”

    杳杳:“……”

    “听着你倒像是我的旧时。”杳杳若有所思,旋即抓住他话里的意思,反问他:“你是说我并非凡人?还有你上次所说,我命数将尽,又是怎么一回事?”

    玄炽被问得一噎,有些欲言又止。

    “这些我不能告诉你,时候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杳杳:“……”

    他这不就相当于变相肯定了自己话里的意思吗?

    她正想多问两句,玄炽就摆了摆手,道:“算了,我懒得管了。我也见不得你真在我面前死上这么一死,先走了。”

    只见他打了个响指,周身燃起烈焰,不过片刻,身影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杳杳在原地呆立半晌,只能安慰自己这一趟也不算白跑,虽然自己身世的秘密让她有些茫然。

    只是乾陵山的变故,如今依旧是没有找到头绪。

    她叹了口气,转身折返了方向,朝乾陵山的方向走去。

    她下山的时候就已是日暮黄昏之时,如今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只余一点点月色透过树丛,影影绰绰地指引夜行的人。

    这样的环境下,她不免提高了警惕。

    她将手伸向怀中,掏出迷梦镜,握在手中。镜子里隐隐传来柔和的灵力,她的心里就安定了些。

    林子里除了自己踩上碎叶发出的簌簌声响,就再无其他动静,心跳声就显得格外明显,直直顺着手臂传递到镜中,似乎响彻脑海,规律中带着一丝惶急。

    杳杳加快了脚步。

    就快要走出林子了,抬头可以望见天边隐于薄云后的月,她几乎要松了口气,却突然感到心中重重一跳。

    有阴冷的风掠过,不过一息之间,杳杳还未来得及惊诧地睁大眼,就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掐住了脖子,死死地朝树林方向拖拽着她。

    耳边传来桀桀的阴森笑声,伴随着天边的一轮圆月彻底被血色遮掩,消失在天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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