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阁主今天又打脸了 > 74、归处不是家(12)
    雪域迷阵的尽头,阳光有些刺眼。应是在雪地待的有些久了,阿九微眯了一下眼,方才看清了周遭的风景。


    江湖多有传闻,而传闻的里一旦有妙龄女子的身影,那话题多半会变了味儿,难免染上些艳色。事实如何并不打紧,能抓住看客听客的贪与欲便可广为流传。关于霓裳楼的传闻同样如此,世人皆说楼中出美人,擅勾人魂,多行狐媚之事,而霓裳楼,定然也是个整日莺歌燕舞的靡靡之地。


    但阿九睁开眼时,看到的并不是一方繁花缭绕的世外桃源。


    这是一个连楼成排,肃杀而巍峨的庄园。没有舞榭歌台,没有花红柳绿,也没有高低错落的回廊,有的只是黑砖所砌的围栏与高墙,以及穿堂而过的凌冽寒风。


    碧青与唐少棠交代了两句,便先行一步去了大殿禀告。


    阿九在唐少棠的带领下在缓步而行,观整个霓裳楼,布局整齐,隔断清晰,所有的建筑都沿着中轴线左右分布,黑白交错,泾渭分明,但他越走越觉得这真是个无滋无味的地方。


    许是他脸上的无趣挂的太露骨,唐少棠主动开口道:“过了大殿有一座红尘苑,你可能会喜欢那里。”


    那里汇聚了霓裳楼倾尽财力收集的世间繁华,五色琉璃瓦为天,雕廊画栋为伴,姹紫嫣红作毯,一派人间盛景。


    也只有见识过了软红香土的辉煌耀景与花开四季的无边风月,才不会轻易被外界的荣华诱惑迷了眼。


    阿九在高墙的阴影中抬头,意味深长道:“我喜欢?”


    唐少棠微微顿了顿,方才神色如常地答道:“……嗯,你是客人。”


    这里是他的家,阿九是“邀请”来的客人。


    所以他希望阿九会喜欢这里。


    仅此而已吗?


    唐少棠:“……”


    他眼角扫过二人并行交叠的影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从他领着阿九踏进霓裳楼的一刻起。


    他就在重温这里每一处风景的同时揣摩着阿九的喜好,试图从记忆里挖掘出最美的景致,只为让阿九看上一眼,希望他会喜欢。


    喜欢什么呢?


    是这里的景?


    还是见过这些景的人?


    唐少棠踏出一步,蓦地一脚落空,几乎是踉跄着扶上身侧的高墙,一瞬恍惚过后,他周围的景致慢慢模糊起来。


    唐少棠:“?”


    他心口发闷,却觉似曾相识。


    这种感觉,在他与无寿阁三长老交手的时一样。


    突然被夺去全身的力气,神志朦胧。


    唐少棠茫然地想:我中了毒?无寿阁的蛊毒?什么……时候?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眼底的愕然逐渐被其他更深更浓郁的悲伤所取代。


    他看到自己被阿九拍过的掌心,赫然显露出一滴微红的印记。


    耳畔传来熟悉声音,语调却已经极其陌生。


    “你知道我还喜欢什么吗?”


    唐少棠浑身僵硬地停在原地,只觉一股凉意从脚底蔓上心头,他不由自主地朝阿九转身,想看清对方的表情,却因为四肢麻木反而向另一侧倒去。


    阿九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向前倾了倾,给人一种试图搀扶的错觉。


    然而错觉终究是错觉,阮阁主最终向后撤开一步,无动于衷地看着唐少棠跌跪向冰冷的石路,膝盖在石板上磕碰出沉重的钝响。


    阮阁主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惶然无措的唐少棠,将对方无法掩饰的情绪尽收眼底。


    “我还喜欢……霓裳楼从这世上彻彻底底的消失。”


    阮阁主轻笑一声,解下滑稽的金袄子,抛入风雪。


    “省得你们隔三差五来讨东西,讨不到,就没完没了地遣人来杀我。”


    唐少棠:“……”


    杀……你?


    阮阁主蹲下身,看着唐少棠脸上血色褪尽,唇齿翕张,似乎在唤他名字。


    阮阁主:“……”


    他凑近对方耳边,轻声低语:


    “看在你告诉我名姓的份儿上,我也告诉你我真正的名字吧。”


    他食指微曲,一阵劲如刀,一段刚被切下的冬草已落入他的手掌心。


    他以之为笔,在覆着冰霜的石板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阮棂久。


    他说:“阮棂久,这是我的名字。”


    “也是你要杀的无寿阁阁主的名字。”


    ……


    雪域迷阵外。


    十文轻轻一挥手,向空中抛洒出一片黑雾。黑雾落地成虫,寻着阿九曾踏足过的地面聚集不散,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拼凑出了新的足迹,曲曲折折蜿蜒而上。


    他身后还跟着数十个人,身披蓑衣,手持兵刃。


    一名领头的蓑衣老者赞叹道:“无寿阁独有的追踪术,真是令老朽大开眼界啊。”


    十文本能地想反驳,想纠正说“只有我可以,无寿阁的其他人不行”但话到嘴边又捂嘴憋了回去。因为阿九交代过他,不得与他们多言。


    蓑衣翁弓着腰一拱手,道:“烦请十文小兄弟带路。咱们可不能让阁主久等了。”


    一行人紧跟十文的步伐,踏上雪域迷阵的通路。


    蓑衣翁原先还蹒跚的脚步,逐渐变得平稳有力。他佝偻的脊背在风雪中一寸寸绷直,挺拔而孤傲。


    他昂首眺望这片几乎曾将他置于死地的苍白天地,右手紧紧抓握早已经脉尽断的左臂,浑浊的双眼迸出狠辣之色。


    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杀妻灭子之仇。


    吾必报之。


    ……


    霓裳楼的大殿之上,鲜少现身人前的楼主正端坐高位,等候她的客人。


    殿上一侧临时设了宴,摆的是山珍海味,另一侧则悬挂着一排巴掌大的木牌,正面用黑字写着楼主要问的问题,背面则是漆红大字涂出的刑与罚。


    来客若是答好了问题,美味珍馐伺候。


    若是答错或答不上来,自有数百种拷问与折磨任君挑选。


    楼主偏头支着下颚,嘴角微扬。


    尤记得二十多年前,她也是这般等着她的客人。


    那位客人不请自来,擅闯了雪域迷阵。


    最后半死不活地拖着残躯爬上大殿,脏兮兮的血污了一地。


    她毫不留情地挑断他的手经,废了他善用剑的左手,践踏着他江湖第一人之虚名下的骄傲与尊严。


    告诉他,他要救的人早就死了。


    她们母子二人,正在黄泉路上等他一并上路呢。


    她亲眼看着他眼里的光化为灰烬,苟延残喘着想夺回自己骨肉的尸体。


    她忍着笑,目睹他无能为力仍垂死挣扎,心里多想让姐姐再见一见这个无情又多情的废物。


    见了,或许就会真的后悔。


    后悔当初抛下一切,抛下与她相依为命的自己,去跟一个不值得的外人远走高飞。


    那天,她没有杀他,而是放了他。


    因为她想看看,能让自己那个从来波澜不惊,完美无缺的姐姐做出反常之举的人,究竟有何过人之处?是否在一无所有之后,还能翻出什么不一样的浪来?


    可惜了,那之后便再没了池峰岚的消息。


    想必是死了吧。


    大门砰然开启,风萧萧裹挟着寒气逼人的飞雪灌入大殿,吹动一侧抒写命运的木牌。楼主抬手正了正脸上的黄金面具,望向光影中的来客。


    只见那来客含笑一拂袖,一道黑雾如长鞭扫过,将侍立两侧婢女甩向两壁,坠地呕血后再不能起,生死不明。


    阮棂久:“楼主大人为何戴着面具啊?是在模仿我无寿阁吗?”


    楼主端坐的姿态倏忽向前微倾,覆在扶手上的手动了动,似是将要起身,临了却又坐了回去。


    面具后传来沙哑的声音:“少棠呢?”


    阮棂久:“这么会关心人?你真是霓裳楼的楼主?”


    楼主目光冷冷扫过晕厥在地的侍女,嘲讽道:“无寿阁的做客之道,当真是别开生面啊。”


    阮棂久漫步走向串挂着木牌的架子,随手揭下一块牌子,反转着睨了一眼。


    “过奖过奖,不及楼主您的待客之道别致。”


    楼主猛地按下椅侧的扶手,一把通体玉白的琵琶从暗格中弹出,两个翻转后稳稳落入她怀中。


    只见她缓缓起身,步履盈盈而来。


    四弦十二柱,一步一拨弦。


    弦音嘈嘈切切,曲调悠远绵长。


    声过处,满桌琳琅尽碎,冰心玉酒壶,黑釉兔毫盏,齐声爆裂。碎片散落在暗香浮动的空气中,由她推弦的五指牵动,如天女散花般刺向阮棂久。


    阮棂久反手出剑,在身前挽了个剑花,寒光从剑刃凝上剑尖,无声点破飞溅而至的水珠,将迎面而来碎玉瓷片斩成齑粉。


    他挑衅般地向前抓了一把粉末,摊手轻轻吹散。


    他在原地嗅了嗅,蹙眉道:“我听说霓裳楼的楼主历来花容月貌,风华绝代,并未有过覆面的传统,想来你也不至于突然因为长得太美太丑太寻常而不敢见人,整日在家中也戴着个面具过活。那便只可能是为了掩藏身份了。就这么怕被身边人认出来吗?婵姨?”


    楼主:“……”


    阮棂久:“你身上落花意的味道这么重,我还能认错?”


    楼主取下黄金面具,随手弃了,嫣然笑道:“我倒是小看了你这无寿阁的鬼煞,鼻子竟比狗还灵。”


    阮棂久转眸想了想,问:“你才是楼主,那当时请我比酒的人是谁?”


    婵姨轻笑:“怎么,阿九公子非但对我的徒儿颇有兴趣,对我幕僚也是如此念念不忘么?”


    阮棂久耸耸肩:“幕僚?哦,看来还是你的幕僚比较了解我。只是……她为何没对你说实话?”


    婵姨不以为意:“她不会欺瞒我,你休要在此挑拨离间。”


    话音未落,她已变换了怀抱琵琶的姿势,由竖弹转为倾身倒弹,乐声铮铮,激荡心神,殿堂楼宇也为之震颤。


    阮棂久踏墙而上,避过饱含杀气的攻势。


    婵姨抓住他绕过殿柱的一刹那,并指插入弦槽勾出一弦。长弦破风而出,柔韧的丝弦绷得笔直,锋利无双地击穿石柱,直取阮棂久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阮棂久拧足旋身堪堪避过,一缕长发扫过冷光森寒的琴弦时被生生割断,悄无声息地落向地面。


    阮棂久绕过殿柱,探出头来。


    “动怒了?她以前骗过你?”


    他一个翻身跃上牢牢钉在殿柱上的琴弦,说:“也是,会用落花意这种邪门的玩意儿让人俯首称臣……”他话锋一转,“就这么怕别人离你而去?”


    婵姨眸底涌起逼人的杀意,猛然撤肘抽回钉在柱子上的丝弦,蓄力一甩,本就柔韧的丝弦绕向下坠阮棂久,眼看就要缠上他白皙的脖颈将之生生绞断。


    哪料阮棂久以手撑地,后仰的同时顺势伸手,朝着丝弦曲指一弹。


    嗡。


    威压极盛的霸道内力顺着丝弦传递而至,婵姨执弦的手指顷刻向外折断,五脏六腑遭受重创,鲜血染红了衣襟。


    阮棂久漫不经心地踱着步子,弯腰拾起被丢弃在旁的黄金面具,在手上把玩了片刻,问:“你看起来不会剑术,怎么会是唐少棠的师父?”


    未待他直起身,凌厉一击已从侧方袭来。阮棂久手持面具侧身格挡,丝弦如刀瞬间刮去一层薄如蝉翼的金箔。


    金箔落下的一瞬,同时蒙了两人的眼。


    阮棂久睫羽微动,瞬息松开持着面具的手,冰凉的指尖如蜻蜓点水一般,落在婵姨的脖颈。


    金箔着地,婵姨面色青黑地对上阮棂久含笑的双目。


    她认得,这是无寿阁的点墨。


    胜负已分。


    阮棂久目视着面无血色婵姨,道:“放心,本阁主不会要了你的命。”


    “你的命,有人买了。”


    门外,脚步声匆匆而至。


    有人右手持剑,向门内人深深作了一个长揖。


    “老朽多谢阁主践行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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