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圆润光滑,那棋子之上的手更是葱白如玉,众人恍然若梦,待到一切结束,一副玲珑棋局就此显现。


    狄飞惊向棋局看去,越看越觉得精妙无双,棋局双方皆呈无边杀伐之向,越到最后越是如此,双方极尽计算,步步险象环生。


    直到看到最后,狄飞惊的目光随着棋局越来越深入,冥冥之中仿佛感应到自己的命运也如同这盘棋局,困兽犹斗。


    而最后一子,正是打破所有牢笼,挣脱一切的存在。


    狄飞惊如释重负,他抬头看向青衣道人,道人眉心的剑痕还在熠熠生辉,神色无动无衷,更衬得整个人绝世临尘,宛若人间谪仙。


    他忍不住想,对方最后究竟是在和谁弈棋呢?难不成真的是这茫茫天地,还是那宇宙规则,天理之道?


    道人不语,自从落下最后一子后,他的目光已经在眼前棋局上停留了很久,像是陷入了什么遐思之中。


    小院中,雷损等人惊疑不定,半是震撼,半是敬佩,只是此时谁也不敢上前打扰道人的思绪。


    雷损从头到尾都观看了两人的对弈,知道狄飞惊已经尽了最大的力,此时也不指望能借此机会收拢金风细雨楼的势力。


    甚至说,至此之后,苏梦枕的金风细雨楼是彻底在京城扎根立足,无人能与之相对,除非他想与九天之上的仙人对上。


    不过也不是没有人不敢试一试,雷损脑海里闪过一道道身影。


    对于他们这样纯粹的武者来说,能见到武道的极致也算是死而无憾了吧。


    摇摇头甩掉脑海中的身影,雷损看着苏梦枕,忍不住再次感慨他的好运气。


    于弱势之时得仙人眷顾,从此命途平坦,顺遂由心。


    想到这里,他主动上前和苏梦枕攀谈起来,言语交锋之间更是试探出了地方欲向西北而去的决心,心情一阵复杂,暗喜、钦佩各种滋味涌上心头。


    或许年纪越大越会执着于权势,如果换了他,他还真做不到抛弃眼前一切去危险重重的千里之外从头开始。


    他又看了狄飞惊和身边的雷纯,突然想到,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仙人才会选择苏梦枕。


    过了很久,简笙终于从庞大纷乱的记忆中挣脱出来,过目不忘也有这点不好,从时空中看到的一切犹如亲身经历般,点点滴滴细致可见,几乎要将她的大脑撑爆。


    她不顾众人的讶异,一念之间便只身来到金风细雨楼的最高处,遥望天上的星子。


    星空浩瀚,无限无垠,一颗星子悄然的变动了位置。


    那是代表狄飞惊的命星。


    而它旁边,又有更为光亮的几颗星子也随之变换位置,而代表顾惜朝、苏梦枕的那颗命星正在向西北移去。


    在整个变化的过程中,无数暗淡的星辰转为光亮,无数原本光亮的星辰渐渐黯淡下去,还有的,直接化为天边流星,为过往的行人送上祝福。


    这片天空的星辰的布局,早已不是她刚到来之时的模样了。


    假如狄飞惊他们在场,恐怕会越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此时天上星辰的格局....正和棋盘的走势一一对应。


    只是没有了虚幻的棋盘限制,星辰之间相距甚远,又或者说,整个星空都是没有边界的棋盘。


    世界如同棋局,角色就是这个世界的棋子,原本各棋子在各个世界照着原本的命途走向最终的命运,如今众多世界合而为一,万千角色的命运就如同一团缠缠绕绕的毛线,梳不清,理还乱,但同时那也代表着脱离原本既定的轨迹,充满无限可能性的未来。


    而这充满无数可能性的未来,正是深渊最为缺乏的东西。


    深渊终究只是各世界的废物遗弃之地,荒芜、绝望、死亡常,生了灵智的怪物又如何能够忍受没有未来、永无止境的宿命。


    简笙想,她一直都猜错了,深渊如此鲁莽的直夺京师,不仅是因为盲目自大,更重要的是绝望了太久的它们,迫不及待地要将这团“未来”像面条一样一口一口的吃掉。


    那么,下一根毛线,会是什么呢?


    简笙执起袖中那棋局中最后一手棋子。


    棋子表面温润光滑,在夜晚中突然闪烁出星星点点的光辉。


    简笙心有所感,向着光辉散去的方向望去,群星闪烁的地方,中间一颗星子明明灭灭,飘忽不定。


    而那个位置对应的,正是江南。


    江南,江南....


    那么现在,谁在江南呢?


    ——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三月份的扬州城正是繁华绿柳的好时节,春和景明,天朗气清,白色的玉兰花与小桥流水、亭台楼榭交相辉映,暖风处处,游人如织。


    瘦西湖边,扬州最知名的茶楼之上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喝彩之声。


    说书人把手中折扇一收,醒木一拍,旁边一对爷孙配合着拿出二胡开始配合。


    “话说那京城之中,皇城之上,正是万分危急时刻,青衣仙人正在云游霞山,见到人间竟然生出此等妖魔,为祸人间,无作不恶,勃然大怒,携着九天之上雷霆化作的剑芒直斩向那妖魔老巢的核心...”


    说书每到高潮之处,那爷孙二人便以快板、二胡应合,将气氛逐渐推向高潮,爷爷旁边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孙女更是灵动万分,在说书生、乐声之间见缝插针的表演起了口技。


    花满楼听着耳边传来的喝彩之声,感受着众人对仙人传说的热情,不由得会心一笑。


    到说书结束之时,还不忘唤来小二,给台上表演的爷孙二人留下打赏。


    身边,某个麻烦精又开始了他的喋喋不休。


    “哎,花满楼,你别不当回事呀。”


    “我没有不当回事,陆小凤。”花满楼无奈:“只是同样的话,任谁听了几百遍都会厌烦的。”


    陆小凤嘿嘿一声,眼珠子转动两下,他摸着两撇小胡子:“我这不是关心你吗?”


    说着,他拿起酒壶,给花满楼倒上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无情大捕头的腿,苏梦枕的身体可都大好了,你去见一见,说不定也会有此机缘。”


    “要是你眼睛好了,伯父伯母他们怕是高兴的笑不过来。”


    “我倒是想去。”花满楼笑道。“只是如今天下皆知你口中的先生在与狄飞惊对弈之后便消失无踪,到现在也没有人找到她的位置。”


    “我又到从哪里去找?”


    “更何况..”花满楼从身前两个一模一样的杯子里准确的拿起装有茶水的杯子。


    “我听那位的所行所为,仁慈也好,同情也罢,无不带着目的,我什么东西都没有,恐怕那仙人也不在意我这个瞎子到底瞎不瞎。”


    虽然口中说着自己是瞎子,但是花满楼脸上却没有半点难过和遗憾,而是带着暖融融的温润笑意,总让人不由得想起暖日阳光下的盛放的花朵。


    “哎,这你可就说错了。”陆小凤摇摇头:“那顾惜朝不就什么都没有,先生还是出手了吗?”


    普通人看不出来,在江湖里云来雨去的陆小凤怎么会发现不了,顾惜朝那本来板上钉钉的死罪突然就变成了流放,怎么想能轻易改变皇帝意志的也就只有先生了。


    想到这里,陆小凤就突然惆怅起来:“早知道金风细雨楼还有这么热闹的事儿,我就不那么早回扬州了,说什么也得去凑一回热闹。”


    陆小凤扒在桌子上,大红色的披风将他裹成一团活像一直霜打的红茄子。


    他想到自己差一点就能赶上热闹就后悔,心里像好几只猫一直在挠啊挠。


    “都怪司空摘星这个臭猴子,非要说江南有大动静。结果呢,大动静没见着,尽看见几个小毛贼了。”


    知道陆小凤也不是真的抱怨,而是太担心他,花满楼笑着摇摇头,将身旁另一个装有美酒的杯子又递回陆小凤那里,安抚一下他受伤的小心灵。


    好在陆小凤这个人后悔归后悔,但后悔一阵后就瞬间不放在心上了,甚至还开开心心的把花满楼拉到西湖边,看湖边的画舫游船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


    瘦西湖边,几只木船飘悠悠的荡在水上,两岸金柳抽出新芽,直直倒映在水里。


    “啊!”


    一阵凄厉的惨叫从一座画舫上传来,不一会儿整个湖面犹如烧开了的水,惊叫声伴着混乱在一只只画舫间传出。


    “发生了什么?”


    坐在小木船上的陆小凤和花满楼见状很快警惕起来。


    突然,花满楼耳朵一动:“在水下。”


    说着,还没等陆小凤反映过来,一手流云飞袖卷着陆小凤在湖面轻点几下来到岸边。


    到岸上之后,花满楼的脸色突然难看起来,刚才,他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想到脚尖上传来的那种黏腻、温热的感觉,他面色苍白:“陆小凤,湖面上现在是什么情况?”


    湖面上的情况不好说,但是也绝不算好。


    陆小凤看着湖面上,不过眨眼时间,画舫上的男人女人,龟客老鸨,皆化作一具具枯骨沉没在湖底,唯有空荡荡的船只还悠悠在清水之上晃荡,让人在大白天凭生生出一股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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