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慢性腰痛,长久用力不当引起的,这种病发病缓慢,平时只觉着酸胀无力,稍微劳累就要加重,疼痛难忍,平日得多注重休息,不要久站久坐,那边有在做养身操,你跟着学上一学,早中晚各练上一次。”
“老天,你这是锁骨骨折了!疼这么久竟没有发觉不对劲儿吗?之前有没有跌倒过肩膀着地?是吧,你看看,肩膀都下垂成什么样子了!不是胳膊出问题,胳膊出问题你怎么连手都抬不起来?忍着,我给你重新复位固定好,不要乱动它,等一个月后再把固定带拆下来。”
“你这是多次生育带来的问题,这种骨伤基本上是不可复原的了,只能尽量卧床修养,还有,要是再生孩子,轻则瘫痪,重就是肌无力导致孩子卡在产道里生不出来,直接一尸两命,还是和你丈夫分床睡吧,少做弯腰的事情,要是家里条件允许,那就用稻草填个软点的靠垫,在床上半躺着做些缝补衣裳,纺线的活计吧。”
“你这是长期用力不当损伤腰肌,去那边教养生操的学一学。”
“这是长久挑担带来的劳损,没办法休息的话,就请木工做这个型号的松筋板,再跟着那个半白胡子的学下如何拉伸,每日适度锻炼,再刮一刮这处的筋肉,还是能再多干几年活的。”
“你也是直接去找半白胡子学拉伸。”
“下一个……”
面对接连不断的骨科病人,乌杰终于明白了顾义话什么意思。
以女医们被教导的多想来说,这件事其实是有因果联系的,毕竟她先开头治的骨科病人,展现出来的效果,在外人的认知中是基本上治好的状态,那它肯定会被大量传播,而听到消息后相对应的病人,也会极为积极的过来,如此一来,便形成了滚雪球,从感觉上来说,好像来的全都是肌肉骨骼受损的病人似的。
实际上嘛,其实中间是来过患有其它病症的病人的,不幸的是,这些病症大多需要用药,而过于高昂的药价,病患和她/他们的家人根本承受不起,只能选择放弃。
与之相对的骨科伤病,基本上不怎么用药(实际上也需要用药,但是病人肯定用不起,就没有说),可以用简单休息,改变劳作习惯,以及几块木板刮一刮就能舒缓改善,不仅用钱少,还方便有效果,知晓这些的人在传播消息的时候,很大可能将两者都提过了,那后面来的可不都是骨科病人了嘛。
实话说,其实乌杰提供的治疗也很有限,有些可能就是起到一个心理安稳的作用,但对于过往没有多少缓解身体伤病办法的居民来说,有一个安慰总比没有好,再者,请医师这么看过之后,好歹知道自己哪里受了伤,知道怎么改善保养,自己身上没效果,教给孩子,也能让她/他们少受点苦楚啊。
所以,来这么多的骨病患者,是有现实情况支撑的。
不过要是问乌杰日后还说不说与闲相关的话嘛,那她肯定是再也不会说了!
好在过来的病人都是一类,诊断起来也极为方便,尤其是市里居民能接受的就几种,不只是乌杰会,别的女医也是会的,毕竟,即便是未来的京医院有分科治病的打算,但并不代表女医们能力也就分了科,她们刚起步的时候,哪有这么宽松的人手?都是病人患了什么病,她们就得想办法去治,所以每个人其实都是全科的好手。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所处县城病患的多寡和自身喜好的问题,使得她们在不同病症的诊职上有了差距,骨科上也是如此,不过再差,也就是正骨可能不敢像乌杰那么随意,而简单的给这些病患确定到底伤在哪儿上,同样跟玩似的。
出来能够看诊的女医有十位,此刻只有三名在看诊,剩下的都在歇着,就是等着替换,乌杰觉着疲倦后,便和一个女医换了班,到车旁边休息去了。
互相轮换着来,即便是人多,女医们也没感受到累,就是如此一来,想过来看诊的病人肯定有轮不上的,这点,乌杰其实早早的就给了应对方式,适合他们自己缓解的办法都给出去,而且还选了人教导,就算是女医走了,他们也可以按照自身的情况找相同的人,然后跟着他学就是。
三日的诊期一晃而过,即便前日病人再恳求,第四日的女医们还是没来。
现实总是残酷的,自己定下的规矩,如若不能遵守,那旁人便会发觉她们的底线并不坚定,而长安城不仅汇集全天下的权力,也是争斗最为明显的地方,暴露自身的弱点,必将迎来无休止的撕咬。
经历过太多风霜,被现实教育过的女医们很清楚这样的必要性,而长久处于苦难环境中的她们,也逐渐习惯了很多人就是就不了,只能慢慢走向死亡的结局,为其叹息几句之后,便能很快打起来精神去做别的事情,还年轻的学徒们却没那么快走出来,各个都是沉默寡言,打不起精神的样子。
见她们如此,女医们碰头商量了一下,很快得出了结论。
肯定是作业还不够多!
有空闲才能感伤春秋,搁她们当年每天忙的团团转,回到宿舍只想躺下睡觉,哪还有这么多的心思。
于是,为了解决学徒们精力分散的问题,女医们不仅增加了作业量,还开始了对这次义诊的复盘。
这两天带着蔡汶,出去实地选址的韩盈一回来,就听到乌杰不大不小的声音:
“什么啊,态度差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若真是打算偷懒,我何必讲的那么详细?这其实是和宋石匠这种人交流的手段,在用他理解的方式来表达看病由我主导,而他只需要负责听话服从就好。”
一个声音稚嫩,听起来也就十二三岁的小学徒极为不解的问道:“那为什么不能好好的说呢?感觉一点都不尊重人啊。”
“我们认知中的尊重,放他们那边叫软弱可欺,阿英你就是见的少了,你要是想给他们好好说话讲道理,那他们能固执的把你逼疯,甚至哪里稍微出了点毛病,就敢找回头找我们的麻烦。”
“啊?这,怎么会这样呢?”
“环境的原因吧?生存压力导致他们只能看到眼前的蝇头小利,不会动脑子,更像是兽一样,只会动拳头,谁强听谁的。”
“听的我头好疼,怎么感觉比学医还要难!”
“这个不急你们,人与人如何相处,做医生面对病人如何拿捏分寸,只靠说是说不明白的,我们的应对方法,你先记住即可,未来有你实践,琢磨出自己应对策略的时候,我再说下…咦,韩尚院,您回来了?”
说话间,韩盈已经走了过来。
国家出资供官吏暂时歇息、外国使者驻留的房屋,住起来舒适度肯定不会太差,但建筑设计上就比较普通了,就是极为规矩的四方屋,女医们分过来的这处院落,院子和道路是共同的,没有任何阻拦,她想返回自己的房间,肯定会被女医们看到。
韩盈不太喜欢这种情况,做为最高的直系领导,这些女医在面对她时,总会表现出小心奉承的姿态,就像是此刻,顾义一喊她回来了,之前热闹的谈论直接突然冷场,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们仿佛处于两个世界当中。
而现实也的确如此。
面上挂着笑,韩盈像是没有察觉到异样似的,笑着开口:“今日我返回时途经威里,听到有人谈论你们,可见这三日义诊,你们做的真是不错。”
威里,距离女医们义诊的市坊直线距离大概有三里地左右,若是在乡下,那算不上多大的传播,毕竟两个村再近都得有个五六里地,而集市上能有好周围好几个村子,在集市一说,都能传播过去。
长安城内义诊传播的情况其实和乡下村子差不多,也是辐射集市周围的几个闾里,只不过在距离上缩短了不少,这是因为闾里建设的并不规范,还经常遇上改建,韩盈说的威里就是,能快速往过来的巷道早就被权第之家堵住,想过去得绕很远的路,若非有亲眷在威里,亲眷这方面的需求,那女医义诊这处的居民绝不会闲得无聊跑过去的,毕竟他们还有工作要做呢。
在这样差的流通下,女医义诊的事情还能传这么远,足可见此事的热度。
上司夸奖,女医们自然觉着面上有光,胆大的小学徒还忍不住问道:
“韩尚院,我们下次义诊去哪儿,什么时候去啊?”
“这个不急,你们先休息着,等过几日再说。”
物以稀为贵,给的少了才会珍惜渴求,不然那些官吏怎么会把此事放在心上呢?
想着这两日找京医院地址遇到的扯皮,韩盈嘴角的笑意就更深了些:
“你们几个女医也别只教学生,记得将这几日义诊时遇到的问题,病患情况都写一写,送到于秋那边去。”
为了积累经验而进行的义诊,怎么能只有义诊,没有经验呢。
女医们几天不出去可不是休息玩乐,而是在辛苦的总结经验啊!
越来越会睁眼说瞎话的韩盈,忽视掉女医和学徒摆放的桑葚、五香豆和鸡蛋饼等零食,悠哉悠哉的往后院走。
韩盈心情尚且不错,女医们也都能稳得住,可错过义诊的居民们,就真的是觉着心是哇凉哇凉的,好在集市上不乏有好事者,愿意将这三日的盛况再讲上一遍,要是给他买点吃的和酒肉,那还将跟着女医学过的几个人住在哪里给指出来。
于是,在女医没有出去义诊的几天,这几个病人连带着木匠,不说收钱收到手软,也算的上平白多不少进项,切实缓解了家中的困顿。
就是对有些人来说吧,看别人赚钱,比自己亏欠还难受,此刻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错过什么的他们那叫一个后悔,只恨自己没早点扒在女医身边把她们说的话一字一句的记下来。
可惜,现在后悔也没什么用了。
每日出门巡走长安各处,韩盈对消息的感知无疑是快了不少,见选定的闾里已经有了对女医们的讨论,她便将在客舍中闷了数日的女医们再次放了出去,只是这一次不仅调整了人,让韩羽加入了其中,就连携带的骨老师也多加了两位。
这两位就是曾经被何梅询问过母子骸骨。
就像韩羽曾经说的那样,只有宛安才会有那样的‘晚婚’,能让女孩儿们晚点嫁人,一旦离开宛安县,早嫁的风气还是那么牢不可破,即便各县的医曹、县令再想办法移风易俗,收效还是低的可怜。
出现这样的情况,并非只是女子过了十五岁之后要五倍收税的缘故,而是在现有的嫁娶模式下,女儿养的越久,父家越亏损,这是男方聘礼也无法填补的损失,毕竟女孩数量还没有太稀缺,这家聘礼要的太过昂贵,那男方家里就会换一个聘娶。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设,宛安县的女孩儿,普通的能靠织布收益能平衡这部分的成本,好的还能做绣娘去县里赚钱,厉害的还可以拼一拼女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鲤鱼跃龙门,在这种情况下加上大量早婚育如杀女的观念,这才让父亲愿意将女儿留在家里,拖到十八、九,乃至二十岁左右才嫁人。
而没有经济基础的县,就算是说破嗓子也没用,养不起就是养不起,最多来了月经后再拖上一两年,等十五岁嫁人,之后半只脚踏上死路也不管了,毕竟,谁不是半只脚在死路上踩着?
面对这样的情况,韩盈也是无能为力,现阶段她改善不了这些贫女的处境,但富家女孩们的父亲,却不会面临家庭支出的难题,以他们的家产,别说将女儿养到二十岁,就算是养到死都没问题,这完全是可以变一变的。
只不过,富家女婚龄的变动,带来的可不只是生育上的问题。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和二十岁的成人,她们想要的东西,那区别可就大了,更不要说时间拉长后的不可控……
看着面前废除女子五倍罚税的奏书草稿,韩盈的目光越发幽暗起来。
来长安这么久了,是得做点事情,让接下来共事的同僚们,都来认识一下她了。
韩盈的谋划,女医们并不知晓,她们按照上司的吩咐,再一次架着牛车,驶入了离上次义诊不远,但闾里中小第人家更多,甚至都能在闾边建住舍让孕妇住的居住区。
这边的人家中,有在官署中打杂的小吏,也有属吏的门客,他们的能力不好说,不过消息都更加灵通一些,虽然也觉着那骷髅有些吓人,但看得多了,也不觉着它们恐怖,反倒是觉着女医拿它们讲的内容,是真的是浅显易懂。
他们这样的其实还是有些愚钝,有些精明人很清楚,这是自家极少能接触到如此正规,水平极高,药价还在承受范围的诊治,听到消息后,即便是自己没病,还是以自己有病或者给父母看病的理由请了假,而后分批次的由自己和妻子各个带着一部分家人看诊,属实是蹭满了好处。
对此,女医们并没有多言,因为这些聪明人蹭免费诊病的时候,也发现了女医们空间不足,缺少一个更加私密的空间来接待女病人,于是给她们在市里找了间空铺,有了它,韩羽也能给那些身患妇科疾病的女病人看诊,甚至还极巧的给一个孕妇接了生。
获得了这些女病人信任后的韩羽,自然而然的,便提起来那对母子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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