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世界二也并非那么好。


    虽说世界三高压统治,但至少蛋里出生的虫崽和雌虫生出来的虫崽,地位没有区别。可世界二里,蛋里出生的虫自诩血脉纯正,是虫神的宠儿,对十月怀胎孕育而出的虫崽万分看不上眼。


    这类歧视最严重的时候,蛋生虫们认为胎生虫体内流淌着对虫神不敬的肮脏血液,是该被绑上绞刑架,活活烧死的异端。


    即使是胎生雄虫,也不例外。


    星盗受的祖先就是胎生虫倍受歧视的年代里,好不容易从刑场逃出来的胎生雄虫。


    据说这位死里逃生的雄虫走投无路之下,干起打劫商船的活计,一代传一代,传到星盗受手上,已然是一个庞大的家族企业了,势力几乎遍布世界二的全部星域。


    而且还有极其霸道的抢劫商船罪豁免权。


    连王族虫都要卖星盗团几分面子。


    平民虫议论星盗团上层都得掂量掂量,日后会不会被星盗残忍报复。


    不过就算星盗势力再如何庞大,在一些自诩高贵的蛋生虫眼中,胎生虫始终是肮脏下流的产物,地位再高又如何?上不得台面的。


    *


    从星际飞船的透明舷窗向外看去,灰蓝色的宇宙空间中央,好似倒悬着一个硕大无比的水母,下边的伞叶呈现暗淡的灰白,上面的触须默然静止。


    周围的星球也都暗淡无光,好像这片宇宙都在为这个死去的虫巢哀惋。


    无需靠太近,只是远远看着这一幕,飞船上的虫族们心底蓦然低沉,这是一种很难明言的血脉联系。


    就连燕安都有点被感染到,他坐在飞船经济舱最后一排的双人座里侧,背部贴住椅背,灰色兜帽遮住他大半张脸,一言不发,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一枚最小面额的星币。


    凌尘坐在他旁边。


    “耙耙,勒个……要勒个”


    燕安正对面,一个眨巴着眼睛的小雌虫年纪太小不知愁,从座位上爬起,嫩嫩的小手伸向燕安指尖那枚上下抛飞的星币。


    雌虫幼崽太小,还没有“钱”这个概念,他大概只是觉得眼前忽上忽下闪着光亮的东西,有趣,好玩。


    燕安倏地停住动作,星币落进他的掌心。


    “你给我坐好!”


    幼崽旁边,一个眼角爬满细纹的雌虫按住快要爬到座位外的虫崽,三两下就将雌虫幼崽摆成了一个端正坐姿。


    虫族的家长们一贯不怎么心疼雌虫幼崽,有些家长甚至认为雌虫幼崽生下来就该多摔打,这样以后成长起来才会成为一名合格的雌虫战士。


    而对待雄虫幼崽,那态度是截然不同的,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


    虫崽的雌父先小心翼翼地瞅了眼正对面冷冰冰的银发高阶雌虫,然后微侧过头,略显腼腆地对燕安道:"不……不好意思,我家虫崽好奇心重,见到什么都想要。"


    燕安略微抬起下巴,隐在兜帽下的眼睛瞥向对面座位上的这对雌虫父子。


    成年雌虫一身起皱的劣质防辐衣,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脚蹬一双手工麻布厚底鞋,后背不大自在地岣嵝着,按住虫崽的手指厚厚一层茧。


    虽说看着就是个穷酸虫,但他衣领鞋面全都整洁干净,应当是个持家好手。


    雌虫幼崽穿着小款却样式卡通的普通防辐衣,脚上穿着他雌父同款麻布厚底鞋,只是小了许多。他被按住不让动弹也不吵闹,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来回眨巴。


    家教倒是不错。


    只不过虫崽头顶上两只未退化的小触角,昭示着这是个胎生虫。


    胎生虫和蛋生虫光是外表上就有着明显的区别,胎生虫有部分属于远古虫的部位并不能退化完全,在外表上总比正常的“人”形多出点什么,比如触角、尾巴或是复眼。


    燕安将星币重新抛起,那小虫崽眼珠立刻跟着那星币上下翻动,没一会儿,一溜口水从那虫崽嘴巴里淌了出来。


    “哎呦!”虫崽的雌父小声惊呼,从身侧的布袋里掏出一张手帕,塞到虫崽脖子底下,又拿出一张手帕给虫崽擦干净口水。


    虫崽重新变得干干净净后,他雌父将手帕叠好,放在并坐一起的大腿上,然而这次头却低着一直不抬起来,双手拘谨地交握在一起。


    凌尘眼睫轻颤,右手伸向挂在胸前的空间纽。


    他手抬到一半,忽然听到旁边的燕安说:“你这双鞋不错,是自己做的吗?”


    “对,我我我自家做的。”雌虫头半抬起来,脸上堆笑。


    “我家少爷最近可爱这种手工的东西了,你要是还会做点别的玩意儿就更好了。”燕安抬手摘了兜帽,露出一张和平民虫一般无二的脸庞。


    那雌虫交握的双手一松,浑浊的眼睛里不由自主透出点亮光。


    他张口刚想说些什么,目光不小心落到正对面那银发高阶雌虫身上,那一身银色战斗衣一看就造价不菲,不是他这个阶层能接触到的。


    雌虫的态度再次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只腼腆地露出一个笑。


    既然他不接话,燕安也不自讨没趣,他扔高了星币,又抬手抓住,对面的小虫崽简直被他这一手‘抛硬币’的帅气动作征服了,大眼睛忽闪忽闪。


    这小家伙根本不懂得大虫世界的复杂,嘴巴咧开来大笑。


    燕安盯着对面的小虫崽,终究没忍心丢开这对木讷父子不管,他心道:等下我张开手掌,要是图案面朝上,我就再试探着帮一次,要是数字面朝上,那只能怪缘分不够。


    一张开手,水母图案静静朝上,躺在手心里。


    燕安挑眉。


    向着外虫的星币是留不住的,燕安轻轻一挥手,那星币便落在了虫崽怀中。


    “耙耙,亮亮!耙耙,闪亮亮!”


    这下,虫崽按不住了。


    虫崽的雌父手忙脚乱了好一会,才将虫崽安抚好。


    经济舱里座位密集,虫族多,好几个虫都投来不耐的视线。


    隔壁座位上的虫厌恶地小声说:“不敬神的脏虫果然没教养。”


    凌尘豁然站起身,抬脚向过道的洗手间走去,高阶雌虫不怒自威的气场瞬间蔓延开。


    他的视线在舱室内冷冷逡巡一圈,视线所过之处,鸦雀无声。


    整个经济舱内,落针可闻,只有他鞋底踏过地板发出的轻响。


    燕安见凌尘坐不下去往外走,还偷摸摸散发高阶雌虫的雌虫素压制周围虫,他心里笑到打跌。


    龙傲天嘛,总有一些英雄病的。


    “喏,”燕安指着身形快要消失不见的凌尘,对虫崽的雌父道:“我家少爷面冷心热,虽然看着是不好惹了点,但他可从来都不歧视虫的。”


    那雌虫略略瞧一眼燕安的长相,深有同感地点头。


    虫族是个非常看脸的种族,无论雄雌,都追捧长相好看的虫,而燕安长这么普通,还能和他家少爷平起平坐,想必他家少爷是少有的只看能力不在乎出身外貌的好虫。


    燕安见这雌虫实在木讷,不爱多讲话,也不再主动提起话头,而是变魔术般从手心里变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你家里要是有什么值得一卖的手工好货,加名片上的光脑id,会有虫给你安排的。”


    燕安说完站起身,也朝洗手间走去。


    雌虫忐忑不安地接过名片,见燕安要离开,连忙站起身,将虫崽手中攥着的星币拿起,递到燕安面前。


    “这我们不能要。”


    燕安戴好兜帽,唇角弯弯。“就当是定金,你别忘了就成,我家少爷可是非常喜欢忆苦思甜。”


    “唉唉好。”那雌虫见燕安大步离去,他手里抱着自家虫崽实在不好追,只得喃喃应下:“我做最好的送去。”


    凌尘从洗手间里出来时,一眼便瞧见屈起一条腿倚靠在墙边的燕安,他脚步微停,顿了顿,让开半步,方便燕安进入洗手间,接着继续往回走。


    谁料,他没有走两步,身前边拦了一条细长的手臂。


    “兄弟,你可不能回去。


    你刚才那表情那动作,整个舱室里的虫吓都吓死了,你要是再回去,真得闹出虫命。”


    燕安仰着头,明明是好心劝诫的话,偏偏被他说出一种不正经来。


    凌尘没再动作,碧绿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燕安,似在询问他要去哪,又好像只是定定地凝视燕安,似乎燕安去哪,他就去哪。


    燕安不由自主回避了下凌尘的视线,他也弄不清自己哪里不自在的,目光看壁灯看墙壁看地板,就是不看凌尘。


    “咳,我们去出口等着吧,反正快到了。”


    说完,燕安就在前面带路。


    他没走到三步,身后便响起凌尘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燕安恍惚间意识到,他数不清凌尘从小到大有多少次像这样跟在他身后过。


    这步调一如从前,从未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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