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父子回琼林镇的阵仗不小,他们带着大批才买办妥当的货物,从水路船运回来。
津水的港口上一时间竟都停满了,就连镇中的里正都去迎接,苏家很有面子。
只是父子两人下船之后,也没心思应酬,他们都着急回家见小幺子,不知他病情如何了,上一封信还是三月前的,只说含章身子还是不太妙,这不禁叫两人忧心。
索性,苏大哥这回用六船的贵重货物,换回一颗据说是千年的野山参,打算回来留着给含章续命用。
还没等两人走近镇子,隔着老远,就见到了主路上来迎他们的苏府马车。
苏大哥虽身高八尺,颇为伟岸,但苏父年纪不小了,又因常年应酬,喝了个大腹便便,且这几日船上呆久了,落到地上也双脚发飘,大肚子颤巍巍的。
两人正要去坐马车,却见苏府的马车门帘一掀,从里头蹦跶出来一个人来,那人脚一落地,就乐颠颠的朝他们边招手边跑。
“爹!大哥!”
苏父脚下一顿,挺着胖肚子,抬手就揉眼睛。
“经武啊,爹没看错吧,那是咱们家章儿?”
往年连出府门都不能,眼下却连跑带颠的来接人!
苏大哥诶呦一声,也不搀着他爹了,撒手之后,迈着大步就去迎含章,朝小跑的公子中气十足的喊道。
“小崽子,你慢点跑,别摔着。”
一家人团聚,还没等说话,苏大哥便上前一步,扛起含章就往马车上走,生生把含章又稳稳当当的塞进了车厢中,这才教训起来。
“不要命啦小祖宗!”
苏父也喘着大气小跑过来,却拦着苏大哥,不叫他训人,“章儿好不容易能出来走走,莫要责怪,咱们赶紧回去就是了。”
含章看着风尘仆仆的父兄,高兴的不行,“大哥,我早就好啦,不信你等回家去问蒋爷。”
两人看含章一脸红扑扑的样子,也不像说假,苏父当即老泪纵横,实在感慨,他们家小幺儿重病这么多年,全靠药吊着命,何时像今天这般灵巧自由过!
父子三人都鼻酸,刚见了面又有说不完的话,回到府中,蒋爷置办了好一大桌子的酒席,一家人吃了半天的酒才罢休,苏父最后一摆袖子,当即决定要大摆宴席,庆贺庆贺,但却被苏大哥拦住了。
“爹,你可不要大肆铺张,莫要折了章儿的寿。”
“对对对!那,开库放粮,积福,咱家有钱!”
三口人一叙就是小半天,天都黑了才罢休,含章叫一脸疲色的父亲赶紧去休息。
因为一直兴奋,又跑了挺远,他自己也累了,就要回院子就寝。
临走时,但被苏大哥拦住了,苏父已然靠在暖榻上打起了呼噜,苏大哥却弯腰去打开一个一直放在他身边的小箱子,而后小心翼翼的从中拿出一只羊脂玉匣子。
那匣子是一块整玉雕成,玉色剔透玲珑,做工极其精良,眼见是价值不菲。
苏府是积富之家,苏含章又是一家中的宝贝疙瘩,因此他是见过世面的,自己书房中就摆了很多贵重的古玩字画,一般的宝贝他也不觉得稀奇。
但这个有他大哥手臂长的白玉匣子,却让他“嚯”的一声,惊道。
“大哥,你和爹,这趟不会是去抢国库了吧!”
苏大哥“啧”一声,伸过来粗大的手拧了一下含章瞎说八道的腮帮子,大哥边拧还便感慨,他弟这小脸儿也长肉了,越发水灵。
“莫要胡诌,这是我和爹花了大半个身家,又托了旧友的关系,才换来的,本想给你慢慢煮着吃。”
含章听完“啊?”了一声,吃?什么金贵东西值苏府半个身家!
只见苏大哥神情严肃的,缓缓打开玉匣。
屋内明亮的烛光映着温润的羊脂玉,随着玉盖上的机关“啪啪”的撤去,映入眼帘的,是一颗与人手臂一般长的参。
含章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只觉瘆得慌。
盖因为,这只参,通体人形,甚至已经长出了不分明的五官,参的躯干用金铃铛和红线缠着,乍一看上去,就像一个睡在红线中的小娃娃。
作为这段时间接触到了各种奇异事情的含章,他“啪”的一把合上了玉盖。
“这,这能吃?哥你不怕我被天打雷劈啊!”
苏大哥颇为黝黑的面上也是一言难尽,他们爷俩哪里想得了那么多,含章今年刚满二十二岁,已经到了道士说的“上限之期”,他和父亲多年在外奔走,也是希望给含章寻个续命的方。更何况上回他离家之时,含章已然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临行前,爹哭着把章儿的寿材都备下了……
“眼下,你既好了,自然也不必吃它。”
含章纳闷,“这样不出世的东西,哪里买来的?”
苏大哥道,“托了人来的,具体人家不说,咱们也少问。”多年行商经营,苏家父子很懂生存之道。
最后,这玉匣子还是被含章带回院子去了,苏老大的原话是,“就算不吃,那也搁在枕头边闻闻味儿,要不咱们家的钱不是白花了。”
在苏府,他大哥说话比他爹说话好使。含章拗不过,只好听从的将东西拿回去,等着好把自己给“腌入味”。
但他心情颇好,刚刚他问他大哥还走不走了,大哥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笑着说,不走了。
一家人长长久久的在一块,比什么灵丹妙药都强。
含章回到自己院子,站在主屋的门口,看着一池在月光下默默摇摆的绿荷,他抱着白玉盒子,心想,这一池子的非人之物,还是不要叫父兄知道的好,免得他们担心.
小福端来水盆等洗具时,就见他家公子正在自己的床榻前,来回不停琢磨,将一个匣子摆到床下也不放心,摆到床脚也不放心的样子。
“少爷,驱邪呐!”
含章正犯愁把这长着人脸的“半个身家”放在哪里稳妥,小福这一出声,倒把他给吓到了。
“驱什么邪,我看你就挺邪。”
小福给含章拧了一条热脸巾,含章这才放下了玉匣子,接过巾帕子擦脸。
小福伸着脑袋瞧,有伸手去摸玉匣,“少爷,这个凉哇哇的,好滑呀。”他可不认得这东西的名贵之处,若是叫他选,用这怕磕怕碰的玉匣子,还不如去街西头老孟家买个榆木的结实呢。
含章顺手也把小福的脸给擦了,“这个贵着呢,我得找个好地方放着。”
小福看着圆润晶莹的玉匣,只觉什么东西都没有他家公子精贵,于是寻常的说,“正好当枕头呗,我看这高度正好。”
含章愣了一下,而后瞧了瞧自己用惯的那只旧瓷枕,两个东西确实形状差不多,只是一个灰突突,一个润晶晶。
“也,也不是不可以!”
含章又笑,那他这脑袋还挺贵,要枕着半个身家呢,不会落枕吧。
月色朦胧,深夜幽静,小公子的院子中只有荷叶的簌簌声,还有池中一些轻微的吐泡响动。
含章累了一天,睡得正沉,他鬓发睡得微乱,丝丝缕缕的从枕头上落下来,而颈下的羊脂玉“枕”透着月光,也将小公子的脸颊映得更加净透,像是泛着月光的玉人一般。
只是小公子却皱着眉,含章朦朦胧胧之间,渐渐听到一些响动,再仔细听,就觉不知是哪里,传来一阵委屈的哭泣声,像是个小孩子,小孩儿哭得伤心,叫人听着怪难受的。
“谁在哭呀。”含章轻声问。
“呜呜呜,我。”那小孩儿回答。
“那你怎么啦。”
“呜呜,我难受。”抽噎了一会儿,他又说,“我被捆得难受,公子,公子在吃我之前,能给松松绑么?”
含章一听,只觉奇怪,心道我吃什么?
“呃,我不吃小孩儿的。”
那声音惊喜,“真的吗?”而后想了想又丧气了,“你骗人,大家都要吃我。”
含章一听这声音有要放声大哭的趋势,于是赶紧安慰。
“我不吃我不吃!你别哭啦。”
但小孩儿还是不停的哭,哭声叫含章头疼,只觉得仿佛自己的魂都跟着哭声一颤一颤的。
这时候,含章却觉得眼前金光一闪,突然亮了起来。
他渐渐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吐息之气,这气息一出,那小孩儿就仿佛被瞬间掐住了嗓子,一点声也没有了。
含章耳边唯余这种悠长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却忽然有个男人在自己耳边笑了一声,而后轻轻说道。
“过来。”
含章的脚仿佛不听自己的使唤,下意识的往前去了,直到眼前忽而明亮起来,他又来到了这处熟悉的地方。
是雾气缭绕的热泉之中。
有个人影背对着自己,精悍的手臂随意搭在石台上,半个身子浸在波光潋滟的水中,整个肩背露在水面之上。
肆意的姿态间流露一种轩昂的风流。
含章却赶紧红着耳朵背过身,磕磕巴巴的说,“你,你是谁?怎么总不穿衣裳!”
男人听到含章说话,有些诧异。
“难得能凝魂开口了,果然神交见效。”随即他一动身躯,水波流动,含章自己的衣服也跟着飘起来。
男人朝含章走过来,含章却赶紧又说,“你穿上衣裳说话!”
“失礼,我被雷劫所伤,皮囊受损,暂时,无衣可穿。”龙君的龙鳞还没长全。
含章一听这人连衣服都没有,顿觉他可怜。
“那,我先借你一件吧。”
说完,含章就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身后这人递过去。小公子绣着青竹的锦纱外袍顺着水流,嫋嫋娜娜的流到男人魁伟的胸膛处,最后横拦在他的劲腰上。
男人轻笑,“多谢公子。”
而后,他看着含章因被水浸湿白色中衣,而半透不透的身躯,又回答。
“在下姓李,名孟津,承蒙公子搭救之恩。”
含章纳闷,我救什么了?但他依旧很有礼貌的说,“原来是李兄,我,那个我叫苏含章,什么搭救之恩?”
津水之中这位李姓的龙君并没有多说,只是披上了含章给他的外袍,但因为他的体量要比含章大出太多,原本宽松的折襟衣裳,龙君竟合不上。
于是等含章转过身时,映入眼帘的就是男人被纱袍半遮半掩、欲说还休的胸膛……
含章一受这刺激,魂体又开始迷糊,鼻子都开始痒痒了,他模糊的想着,鼻血万万不要流到人家池子里!于是忙仰起头。
但仰头之间,却只见李孟津高出自己许多的宽阔身躯,还有脖颈处微微滚动的喉结。
还有金色的纹路在男人的肩背身躯上交替明暗又缓缓流动。
含章此刻只剩下一个想法。
“真夺目,真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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