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折腾下来,院子里大小妖怪进进出出,含章间接被附近的妖怪拜了个全,好歹都混了个脸熟。
直到天色渐暗,卧在含章脚下的驺吾不知道听见了谁的声音,他的狗脑袋微侧,听完后立即点了点头,而后含章只见眼前白光一闪,大花狗登时伸张躯干,变作一头斑斓大虎,真是威风凛凛。
大虎直接跃到小院的房顶,赫赫的立住,之后无声的咆哮了一会儿。
于是,院中就再也没有妖怪进来了。
含章等了半天,看没有妖怪再来拜自己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随即,他拎着已经在地上躺平的人参娃娃,把他又送回了玉匣子里歇着,自己则再次抄起床边的痒痒挠,咬着牙杀到了院子里的荷花池边。
小公子深吸一口气,而后将痒痒挠伸到水中胡乱搅动,边搅浑水还边恼道,“都给我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池中小妖们一见公子生气,当即脚下抹油,以那只大王八为首,跑得溜干净。
但最后,他们还是顾念小公子那些糕点的情谊,心有不忍。
于是,含章只见池中的家伙们做一阵鸟兽散之后,水面的荷花叶子一动,忽然“扑啾”一下,从下边水底处扔上来一只一脸蒙圈的娃娃鱼。
娃娃鱼一朝被扔上来,手足无措,最后只得谄媚的朝含章摆了摆粉嫩的六角耳朵。
含章看着被众妖甩出来背锅的小倪,当即冷哼,心说,就你了!
于是这条小鲵鱼便被含章带进了屋中,放在了还有半盆水的洗脸盆里。
小公子则拿着痒痒挠,对小倪“严刑逼供”。
“说,怎么回事。”
娃娃鱼的小爪子捂着嘴直摇头,死活不说话。含章便拿起痒痒挠,伸到水盆里去搔小鱼的痒痒。
小倪六角上面的边边角角都被小公子挠的很舒服,娃娃鱼正抖着手享受,含章就骤然停下了痒痒挠威胁他。
“说,不说不给挠了。”
小倪这可真是犯了难,只得捂着嘴眼泪汪汪的。
含章也松了口,“你也不用说话,我先讲,对错你给个反应便是了,这也不算你背叛你的同党。”
只是含章自己也是一头雾水,但他却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今天,今天这些妖怪,都是来拜见你们大人的吧。”
娃娃鱼捂着嘴,犹豫了一会儿,但看着含章手中的痒痒挠,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含章焦虑的在卧房中走了两圈,又说,“那你们大人到底在哪,叫他们换个地方拜见不行么。”
再这样下去,迟早露馅,别说他院子里的丫鬟小厮,就连他爹和他大哥,也早晚得知道,自己的院子里养了一堆的妖精!
含章问完,娃娃鱼反应了一会儿,但是只回答了公子问的第一个问题。只见小倪颤伸手,朝含章颤巍巍的指了指。
含章一愣,心道,我问你话你不答也就罢了,怎么还指起我来了。
于是含章没好气的又问了一遍,“你们那个大人在哪呢!”
娃娃鱼还是指了指含章,而后一副垂涎欲哭的样子,背过身趴在洗脸盆里,再也不肯动弹了。
一人一妖默默无语半晌,含章好像才忽然明白过来,他大吃一惊,连连后退。
“不会吧,我当了二十来年的人,怎么可能是妖怪!”
真没想到,大人竟是我自己!
屋顶上蹲着的大老虎耳聪目明,听见房中含章异想天开的话后,直翻白眼,而后抬起后抬腿,无聊的搔了搔耳朵。
最终也没问出个什么,含章只得将娃娃鱼倒回了水池里。看没事了,这才叫丫鬟小厮们回院中来,只是左想右想,还是独留了小福和盏儿两个在身边,剩下的叫他们去苏父和大哥院子里,只说是怕他们刚回家人手不够。
含章料理完了这些,终于得闲,于是一个人心力交瘁的坐在卧室的桌边静静喝茶,他要捋一捋近来发生的这一些事情。
只是从哪说起呢?那势必,就是二月初二的那一场大雨了吧……
含章正愣愣的专心想事情,手中的茶杯已然喝空了,他因为自幼体弱,早就被人伺候惯了,于是不自觉的伸手将茶杯往桌边一伸。
“倒茶”
茶具一响之后,手中的茶杯半满。
含章刚举手将杯子凑近唇边要饮,却忽然想起,小福和盏儿外头忙着,屋里,屋里没人啊。
谁给他倒的茶?
于是小公子猛的一转头,就见,桌面上那一整套的汝窑天青釉边上,正站着一个拳头大的小娃娃,他穿着红肚兜,扎着冲天辫,扛着比他大好几倍的茶壶,颇为谄媚的朝瞪着眼睛看自己的含章说。
“嘿嘿嘿,公子,喝茶喝茶。”
说罢,又踮着脚,扛着茶壶给含章续了一杯。
含章捂脸,心道,对了,这还有一个“麻烦”呢,怎么把他给忘了。
小公子放下茶杯,伸手将人参娃娃扛在肩上的热茶壶拿了下来。
“你不烫啊,瞧这细皮嫩肉的小肩膀,还扛着热茶壶。”含章心想,这算雇佣童工了吧,也太造孽了。
只是人参娃娃一听“细皮嫩肉”四个字,当即就应激了。
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桌上,撅着嘴大哭。
“呜哇哇哇,我肉老皮也厚,公子不要吃我,呜呜,我给公子端茶倒水、当牛做马!”
含章哭笑不得,心说这小人参精词汇量还挺大,不像池子里的小家伙们,有的还口吃呢。
“我什么时候要吃你了,不是把你放了么,也再没去抓你。”
人参娃娃哭声一顿,又想起了今日白天那种来来去去的折磨,这人间一个小镇的大妖怪怎么比山上还多!他遁地跑了这么些回,就没有一回能出的了这苏府十里之外的。
往往被各种路过的妖怪“拔出萝卜带出泥”的给一锅端了。
于是人参娃娃也不说话了,满脸控诉的看着含章,四目相对,无声胜有声……
含章最后一叹气,“这样吧,不管如何,你先在我这呆着吧,我一届凡人,吃你还怕折寿呢。”
而且就今天这家伙被抓的频率来看,他独自在外好像也不是很安全的样子。
人参娃娃左右一想,低头搓了搓肚兜的衣角,寻思了一会儿,说,“我其实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做,只是,看来我真没用,什么也干不成,只能给别人吃。”
含章一听,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于是伸手去戳了戳人参娃娃的小嫩脸。
“我终年卧病在床,还要父兄倾尽家财的照看才能活命,若论一事无成,岂不比你甚之,只不过,人世间大多都是平凡的人,嗯,和平凡的妖吧,轰轰烈烈的也没几个。”
小人参心有戚戚的点头,而后仰脸注视着含章,仔细的听这个柔弱的小公子讲些人间的道理。
“保持初心呗,我爹说过,饭要慢慢吃,事情要慢慢做,好好努力,然后尽人事,听天命。”
小人参望着含章,像是透过他又看着什么,但依旧乖乖的应了。
“果然,大家都想修成人,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含章听人参娃娃这样说,就问,“怎么,你们妖怪都想变成人吗?”
小人参点点头,后又摇摇头,“除开圣兽血脉,人就是万物之灵了,成为人,就具备了能够被天地认可修炼的资格,不会总被天道罚除劈死。”
含章恍悟点头,心道看来生而为人还是很需要珍惜的。
小人参又话音一转,“不过外表能变成人的大妖怪有很多。”他今天就被这样的妖怪抓住了多回。
“但能修出人心的却难上加难了。”
含章不明白,“为什么啊?”
小人参一本正经的摇头,“妖多兽性,没有人类的感情的,甚至连流泪都不会。”
含章大奇,“那你想必是修成了!”毕竟之前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
小人参叹气,“并不是,那只是一种伪装啊,你们人不是最会因为这样心软么。”
含章眼一眯,抱着手臂倚到了靠背上,看着桌上的小娃娃一脸深思,“哦,这样啊。”
小人参一看不对,心想果然言多必失!于是赶紧找补。
“不过我可是真心的,要感激小公子收留,还有,嗯,不吃之恩……”
含章觉得这小东西也不容易,于是也不再为难他,只是忽然想起来,今天的事,自己可以问问这个小人参啊。
于是他躬身往前一探,说道,“那,你知不知道,今天那些妖怪拜见的大人到底在哪!”
小人参看了看含章的胸口处,也不敢多说,于是只答,“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而后他再也不愿多嘴,就蹦着回到了床头的白玉匣子里,自己板板正正的躺在里头,还顺手“啪”的一声合上了盖子。
“……”
含章咬牙。
夜已经深了,小福在门口催促含章上床入睡,自己则依旧回到偏室去值夜。
含章无法,只得起身,将装有人参娃娃的玉匣子放到古董架子上,和旁边一丛幽香的梅花作伴。
自己则脱了外袍,躺回床榻睡觉。
他透过窗纱看着外边隐隐约约的月华,渐渐迷蒙了双眼。
此情此夜,小公子陷入深眠,一如沉入水面。
现实与梦中的世界颠倒,互为表里,含章闭目在人间幽静的黑夜,而后睁眼在白玉京潋滟的水底。
依旧穿着自己绣竹罩纱外袍的男人,就倚在池潭边,身后是万丈光华的宝物。
雾气氤氲中,男人笑了一声,朝含章伸出了那闪烁着金色脉络的坚实手臂。
“含章,过来。”
“你不是,在找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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