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含章听着县令大人每日嘹亮的“鸡鸣”声,挣扎着起床。
迷迷糊糊的小公子烦恼的想着,老县令的嗓子可真好,天天叫得人脑袋都嗡嗡直响。
含章坐起身,手伸进中衣里挠了挠后背,觉得今天不知为何屋子里有点冷,略微湿漉漉的,仿佛有雾气过境一般。
但往常都被压在身底的被子,今日竟好好地盖在自己身上。
含章打着哈欠问书架子上的人参,“你给我盖被子了吗。”
结果玉匣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
含章心中一跳,赶紧起身去看,深怕那最遭人惦记着吃掉的人参娃娃出什么意外。
只是一打开匣子,含章就一阵无语,小人参大头朝下的撅在匣子角落里,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不占地方,我最不占地方了,大人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含章也不知道这小东西又怎么了,神叨叨的。于是伸手去戳他的小屁股。
“起床啦,出去晒太阳,长长个子,你太矮了!”
人参娃娃一听是含章,本来还放心又高兴,但一听这“人”说自己是小矮子,那他可忍不了!
于是,一大清早,守在门口的驺吾就在屋里一阵拌嘴声中,迎来了新的一天。
大黄狗心中还想,怪不得大人说这屋子挤,岂止啊,真是又挤又吵。
含章收拾收拾,就去和苏老爹苏大哥吃早饭,只是菜上到一半,苏老爷就一脸严肃的拿出一张名帖来,沉吟着递给了含章。
含章边吃腌笋尖边看,“拜帖,小道云游至此,专治各种妖邪霍乱,夜中惊悸,小儿啼哭……”
小公子越读越看不下去,最后索性把名帖放桌上一拍。
“爹,你又找些江湖骗子来家里跳大神。”
苏父赶紧制止小儿子的胡言乱语,“诶,你怎可如此说人家道长啊,明明是咱们家广招法师,道长云游至此,前来解灾渡厄的。”
含章实在无语,他没什么灾和厄,只有一院子的妖怪,那道长要不要来解一解,渡一渡啊。
但最后含章也犟不过他爹,毕竟,自己确实总一睡不醒好几天,他爹都有心结了。
道士找就找,回来喷个火,吞个剑什么的,然后打发打发完事,也算给他爹一个心里安慰。
于是含章一大清早就带着小福出门,苏老爹还在嘱咐,“道长名帖上说已经快到琼林镇了,你表一表诚意,去镇边迎一迎,大概是身着华服道装,脚踏锦绣云履的厉害人物。”
“知道啦知道啦,得道高人呗。”
初春的早上还是有点寒气的,主仆二人一路聊赖的去接人,不过接着接着,两人就接到早餐的馄饨摊子里头了……
“少爷,这家的薄皮小混沌可出名呢,喏,我给你加一勺辣椒!”
“可以可以!好吃,再加点香菜呢,小福,你也吃啊。”
摊子老板看含章头一回来,又长的细嫩嫩的好看,还格外赠送了两个猪油脆皮馅饼。
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最暖凡人心。
吃完结账,小福一边“咔嚓咔嚓”的啃馅饼,一边给含章指路。
“到镇口得从大集上穿过去,咱们还能顺便逛一逛街市呢。”
含章满意的点头,这样走下来的话,那这一趟也不算白出门。
街上的吃食用品琳琅满目,因为是早晨的缘故,蔬菜瓜果都很新鲜,含章与小福又买了大苹果,汁水丰厚,一人啃一个。
走到大集的头里的巷子口,含章想起驺吾,便说,“小福,咱们去照顾照顾张屠户的生意呗,买几斤肉回去。”
小福也没说张屠每日都要给他们府上送肉,只是顺着含章往里走了。
早晨的肉摊子真是一阵热气腾腾,有的刚烧完猪毛的整猪还没来得及卸开,肉铺上一阵忙。
含章从没见过这景象,看着这些“嘁嗤咔嚓”劈肉砍骨的屠户们,心里也觉得,小妖们怕是更怕人一些呢,万一有个什么猪妖之类的误闯进这巷子里来,岂不眼前就是地狱景象了,还不四腿直颤。
只等两人走到里头,也没见到张屠户,反而在他的肉摊子上,站了一个近有九尺的健壮男人,他一身悍气,让人看着害怕。但旁边的摊主和买肉的顾客却都习以为常,还有个老头拿好了肉朝大汉说了一句,
“诶呦,小张又没来呀。”
大汉很寡言,只点了点头,然后低头在腰间的钱袋子里数了半天,才找出钱来,但依旧多找了五文。
老头笑着退回来了,“诶,你又找多了。”可见他常犯错,算数不怎么样。
含章没敢太走近,就与小福站在一边上看这人。
但大汉已经注意到含章了,于是他一瞧过来,两人不慎之间对视。
含章感慨,这人也太健壮高大了吧,身上的麻布衣裳都被撑的鼓鼓的,看着就很会打架的样子,小公子自觉惹不起,于是就伙同着小福灰溜溜的就要走。
只是刚迈步,含章就听那大汉瓮声瓮气的说,“公子,大清早的上哪去,近日镇外头妖怪不少,小心为上。”
“!!!”
含章听着熟悉的声音瞪圆了一双桃花眼,“啊”的一声,伸手颤颤巍巍指着那大汉。
“你你你,驺吾!”
大汉点头,擦了擦手,开始笨拙的收摊。
含章深怕他这妖怪的身份被别人发现,于是赶紧打发了小福去镇口望一望“得道高人”的身影,自己则紧忙走近了大汉,小声和他说话。
“你,你怎么变成人了!”
驺吾莫名,“我一直能变人,大人教的。”
含章哦的一声,反应过来,人家是个大妖怪来着,自己真是看着那条可怜的大黄狗,就忘驺吾的真身了。
驺吾见含章疑惑,就又回答,“在贵府上不方便化身成人。”
当然,他也没说为什么不方便。
不过含章松了一口气,心道也是,他院子里藏一堆妖怪也罢了,若是再藏一个九尺高的大男人,怕是他爹知道要炸。
两人说开之后,含章就见驺吾还在收摊,“诶?你这没卖完啊,收起来干什么,张屠呢。”这个时候正是生意好的当口。
大汉则一沉吟,“他不舒服,我今日替他,眼下这些卖不完的给张屠拿回去,我得跟着你护卫。”虽然给起不来床的张屠卖肉也很重要,但大人的托付不能忘。
含章听完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我不出镇子,就到镇口接个人,一会儿就回家了。”
他又看了看眼前这个驺吾化成的大汉,他笨拙的适应着人间卖肉小贩的身份,甚至还总数错钱。
叫人觉得他认真的很不易,妖怪想要入世,看来也很难。
“你接着卖,鲜肉放久了就不好了,回头张屠户再赔钱。”
驺吾一听赔钱,就不知道触动了他哪条神经,收摊的双手便顿住了,而后朝含章心有戚戚的点头。
“是,万万不能赔了钱的,那公子你不要出镇,有事高喊,我便到了。”
含章笑着点头,还说回头教这只大老虎算数,驺吾听完有点开心,颠了颠腰上的钱袋子,又回去接着卖猪肉了。
含章安抚了驺吾,转身溜溜达达的去镇口了,镇口没什么人,只有小福倚在两座大石狮子边上啃苹果。“还没来吗?”
小福摇头,“我可没看见什么贵气的得道高人啊。”
于是两人就又在这等了好一会儿。
转眼就快到正午了,含章索性不再等,心道这年头,就连骗子都不能准时准晌的来,一点也不敬业,还不如驺吾呢,人家肉摊子看的可上心了。
想罢,他带着小福就要往回走,这时候还能赶上家里吃午饭。
正在两人转身的功夫,就听镇外有人大喊救命。
含章疑惑的转头,小福则大惊的赶紧张开双臂护在他家公子身前。
只见镇门外的不远处,从一个小坡上连滚带爬的跑下来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样子颇为凄惨。
眼看着那人奔着含章来了,小福大喝,“哪里来的叫花子,莫要伤了我家公子!”
含章却轻轻拨开小福挡在身前的胳膊,定睛的往小坡上看了好几眼。
他是眼花么?怎么觉得小坡上刚才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不过没等小公子弄明白是不是自己眼花,那人就逃命一般,脚下生烟的进了镇子,而后趴在门口石狮子上大口喘气,形容狼狈。
“差,差点被抓住,幸好这镇子有护罩。”
小福见状,二话不说拉着含章就走。这是小福多年探索出来的求生之道,那就是在外少惹麻烦,多保命是也,这个人一看就很麻烦的样子。
含章刚想回头问这人是不是糟了强盗了,他好去报官。
却没想到,回头的一瞬间,含章双目中泛起青色,只见镇门处仿佛有一层金色的薄罩,此刻被一个忽然出现在门口的男人一掌按进来很深。
那男人虽然长得一表人才,看起来就很刚正冷酷的样子,但头上却有一副峥嵘的长角。
含章咂舌,这定然不是人了。
护罩被那人按得将破未破,先进来喊救命的那人却咬着牙回身,不知从破袖子里掏出了什么,念了个咒,利落的一把扔向长角的人,却没有丝毫作用。
“跨海跟了三千多里,我都说不是我干的,堂堂蛟宫大太子,你有完没完!”
男人冷哼,“我众多水族失踪,定是被你收在乾坤袋中,拿来一看!”
“没有!被偷了!爱信不信!”
那男人眼见是不信,但含章信了,那人一身褴褛,破落的确实像遭了劫道的……
但这是含章第一回见到琼林镇外的妖怪,想起驺吾的话,心中正谨慎。
如此紧急的时候,小福却还要拉着含章赶紧走,“少爷,这乞丐自言自语什么,怕不是疯子,咱们快跑。”
含章听完猛的看向小福,又看看镇里街市的其他人,他们明显都看不到那站在镇外的男人。
也可以说,是看不到妖怪。
两人话音刚落,那男人就大喝一声,手中泛起荧光,眼见要破罩而入。
衣衫破烂的青年严阵以待。
就在含章犹豫要不要喊驺吾的时候,他心口处却一热,散出一阵金芒。
正是龙珠子感受到那冷面男人的妖气,被激起了凶性。
金光直奔男人而去,“嘭”的一声将那人打出了老远,叫他半跪在地上嘴角带血。
而后,门里门外的两人,一个一身破落,一个头角峥嵘,他们都震惊的看着含章。
直到镇外那个朝含章拱了拱手,“不曾想是津水之君再此,多有打扰。”
说完一转身,消失不见了。
含章刚松了一口气,就见身边的小福炸了毛,原来是那“乞丐”回过神后,竟直直扑向含章。
“诶呀,大人救我!”
小福伸手就拦,“你谁呀你!”
“乞丐”叹气,“惹了点小误会,这不,前几日接了这镇子中除秽去邪的名帖,来躲一躲。”
含章闻言一愣,“你,你是道士?”
“乞丐”点头,“昂。”
含章轻吸了一口气,“那你,你接的谁家的帖子。”
乞丐望天想了一会儿,才哦的一声想了起来,“是镇中的首富吧,姓苏?好像是姓苏。”
话音一落,含章与小福都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他们上下打量着这个奇奇怪怪的青年,而后,含章掏出了兜里他爹给他的名帖。
“胥,胥见心胥道长?”
乞丐笑眯眯的赶紧还礼,“正是在下!”
主仆二人无语。
含章心道,身着华服道装,脚踏锦绣云履?怕是他爹想多了。
眼前这个,止小儿啼哭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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