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正得成,鱼化飞鸟,翱翔天际。
五百年天荆地棘,风霜雨雪的艰难修行,得了善果。
巨鹰化形的狂风刮得桌上的面粉乱飞,含章被险些被迷了眼睛,而他眼中隐隐的青色也渐渐褪去,恢复了以往的眸色。
含章被风刮得连连后退,他不知道为什么有这样大的阵仗,但是眼看着天上雄阔的苍鹰,只觉得很壮观,人世真奇妙。
可除了这个迷糊的小公子以外,此方的妖怪有一个算一个,眼下都僵住了,且有些缓不过神来。
池边的鱼妖们惊得张大嘴巴,叼着的面团掉了一水池,就连正在啃猪的驺吾也在不慎之下,囫囵吞了整个肘子下去,噎的直吐。
“封,封正啦!”
“成了!成了!”
一众小妖简直不可置信,径自在池子里蹦来跃去的,扬起了阵阵水花,还仰头看着盘旋在苏府上边的苍鹰,都是一脸羡慕。
最后,旋风之下,苍鹰收起翅膀下落,降在含章眼前的地面上,俯首诚恳的拜见。
“小妖原本是一尾水中鱼,在最后关头,能得公子为我封正,进而化身成飞鹰,实乃大幸。此大恩难报,今后但凭刀山火海,鹰鱼义不容辞。”
含章还在抱着廊柱子躲风呢,眼下这妖怪来拜,他心中莫名的,仿佛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小公子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幸好如此,池水中的王八曾与他说过黄鼠狼精的故事,妖怪封正不成,是要被打回原形重新修炼的,很不容易,含章感慨自己这一回可真是及时。
巨鹰降落,风便停了,含章终于不必抱着廊柱子,也能站直了。
鹰鱼只见这为他封正的小公子并没有提什么要求,反而又从兜里拿出一把莲子来,递到他眼前。
“喏,刚才给你的都掉没了吧,我这会儿再给你补上,你可拿好了,我花池中的莲子已尾季,再掉可没有了。”
大妖怪默默抬起鹰头,利嘴就着小公子的细嫩手掌,小心翼翼的将莲子都衔进了喙中。
鱼鹰双目看着含章鬓丝轻扬之下的融融面孔,此刻这妖怪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渐渐体味到了,“人”这一种柔弱东西,却为何是万物之灵首的缘由。
他还记得在集市上小公子来自己摊前讨食的样子,可见津水之君所言不错,缘与因果,玄妙难言。
含章本以为这事也就到此了结,毕竟,这巨鹰也没如那只黄鼠狼精一样,因为偷吃了他全家的鸡,所以要留下还账。只不过是吹散了一盆子面粉而已,他琼林镇首富之家还是出得起的。
但大妖却忽然说道,“我从来无名,只有取自本相名称,如今得以化鸟,想请公子赐我一新名,只做新生。”
含章“啊?”了一声,不过看着妖怪这么郑重的样子,他便略作沉吟,而后眼睛一亮。
“你原本是鱼,叫做鹰鱼,眼下化作了鹰,就叫鱼鹰吧!这是望你不失本心,多做善事。今后可自在的翱翔于天宇。”
大妖颔首,心有所得。
因与果,果与因,仿若是鹰与鱼,鱼与鹰。
相互依存,互为根本。
最终,巨鹰盘旋而去,渐渐隐没在天际。
含章默默的眺望着,很欣慰,希望鱼鹰他能自在的好好活着。
只是刚消停了一会儿,刚刚封正的大妖怪走了之后,小公子的院子里就炸锅了,一群花池中的小妖怪眼冒绿光的朝含章扑过去。若不是他平日熟识这些妖怪,此刻非要吓出个好歹来。
“诶,诶诶!别扯我衣裳啊,我的香囊!”
而被小妖怪们包围的含章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觉得身上寒毛一立。
他自己,难道就是传说中那个倒霉的、要被妖怪们排着队请封的、被“饥渴”妖怪们薅羊毛的,“大德之人”呐……
小妖们一改往日温温吞吞,连说话都磕磕巴巴的样子。一个个简直如狼似虎的围着含章,但也算他们有良心,在这时候还不忘说道,“保护好公子!莫要让他被妖怪抓走啦!”
含章一脸无语,而后被妖怪们簇拥着进了屋,安置在床上,小妖们还细心的给他盖上被子,拉上了帘子,可是公子他还糊了一脸的面粉没洗呢……
即便这样,也仍旧有小妖怪不死心。含章床榻下被围的严严实实的帐子,突然被一只小爪子扒开了。
一只大草鱼,也就是那个叫做崩葫芦霸的,他将脑袋从帐子的缝隙中挤进来,睁着一双死鱼眼,含羞带怯的小声问含章。
“公,公子,你,你看我像人嘛!”
“……”
含章看着人话都说不好的小鱼妖,一阵叹气。
只不过还没等含章想好该怎么措辞来维护这只草鱼的尊严,草鱼就被从书架子上跳下来的人参娃娃,一脚踹在脸上,痛快的踢了出去,且还遭了小人参一顿臭骂。
“就你?你才修了几年,鱼腥味都没褪,还想成人?做梦吃屎去吧!”
含章看着狂怒的小人参,只觉这一脚,还是有些旧日的恩怨在的,毕竟小妖们打群架围攻人参娃娃那日,这崩葫芦霸伸爪子拽人参的冲天辫拽得最起劲儿。
“诶,行啦,打人,不是,打鱼不打脸,人家就是问一问而已嘛。”
含章一劝,人参便抱着肩膀气哼哼的回来了,他蹦上含章的床,坐在小公子眼前,一本正经的“教训”起来。
“人,不可以随便给妖怪封正的啦!而且我看你命里也没什么福气,反而颇为波折,你小心折寿哦!”
含章听完第一反应不是害怕折寿,而是一脸好奇的问,“你,你还能给人看命啊!”
人参骄傲,稚嫩的小脸故作老气横秋的说,“你小小人族,莫要轻看我,好歹我也是个千年的大妖怪呢。”
含章闻言没忍住,“噗嗤”一笑。
“哦,被人家抓了二十多个来回,送回来给我当礼物的大妖怪。”
人参脸一红,当即噎住,“那,那是我懒得学打架的本事。”
含章想起王八的话,反问道,“那我不是大德之人吗。”
人参也纳闷,“大德之人都是有大成就的,百年难出一个,昔日尧王禹帝都不能说随意给封,你可不要不知天高地厚哦,这东西沾大因果的,你命格压不住。”
“可我怎么可以给鱼鹰封正呢?”
人参皱眉头,走到枕边,小手抱着含章的脸来回瞅了半天,依旧只能摇摇头。
“不知道,我看不明白。”
于是含章也不再去想,左右算是办了一件好事,且自己身上也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当然,除了脸上没洗的面粉有点糊得慌以外。
他向来洒脱惯了,久病之人,如今安安乐乐的多活一刻,含章都开心满足。
驺吾蹲在含章的门口,听着里边一人一小妖嘁嘁喳喳的说话,没一会儿,便平静了,只余小公子睡着后缓缓沉沉的呼吸声。
于是驺吾这才化作大虎,想要进白玉京去面见龙君,禀告今日这了不得的大事。
只是还没等他请见龙君,这春夜里便起了风,而后漫天乌云密布,严严实实的遮挡住了刚刚还明亮澄澈的夜空。
随着风云聚汇,驺吾与池水中的一众小妖都跪伏在地上。
“拜见大人。”
“拜,拜见,大人。”
那郁郁葱葱的花池之上,有灿光闪过,云雾氤氲之下,一只穿着金铠宝靴的脚踏出霞光之中,赤红王袍翻飞,他在人世间的这处小院落里半隐半显。
驺吾见状,有些激动,他们大人眼下看来恢复了不少,好歹能出白玉京了。
“大人,今日小公子为鹰鱼封正……”
还没等驺吾说完,龙君白一摆手,从缥缈的云雾中踏向地面。
“我已经知道了。”
说罢,龙君越过一众小妖,径直往含章的卧房走去。
脚步停在门前,龙君便一挥手,缭绕的雾气就渗进了含章的卧房,而后丝丝缕缕的缭绕在睡着的小公子鼻间,使他睡得更沉了。
玉匣中的人参察觉有异,掀开玉盖就想保护含章,奈何感受到门外的是津水之君后,他登时身上一僵,继而没有丝毫犹豫的瞬间躺了回去,还“啪”的一声把盖子合的严严实实。
人参缩在匣子里,一声也不敢出,心道,小公子你自求多福吧,咱俩有缘再见。
“吱嘎”一声,两扇房门自动打开,一团云雾先行,吹开含章层层叠叠的床帐,透出床榻上骑着被子面朝榻里沉睡的小公子。
他睡得凌乱,中衣被蹭的上上下下,露出一截白皙的腰身,被浓雾包围后,凉的激起了寒颤。
龙君左右打量这间小室,只觉得人的居所过于拥挤狭小了,待他的目光瞥向书架上的白玉匣子,就觉得更拥挤了,不仅住着人,还得再挤住着一颗法力微弱的人参。
哪里有他白玉京里的玲珑塔宽敞呢。
走到榻前,除了睡在榻上的人,还有规规整整摆放在枕边的,那枚迦楼罗甲羽,与其他公子在梦中所得的宝物。
龙君轻笑,看来这小公子爱宝具,喜奇物。
他本想伸手去查看小公子魂魄中自己的龙珠子,因为不知道这回封正是不是与龙珠子有关。
只是刚将含章侧朝床榻里身子扶过来,龙君就一愣。
床榻上,往日所见都干干净净的小公子,今日脸上竟沾了一层白面粉。
花里胡哨的,像只刚偷完粮食,吃饱就大意的睡在粮桶里的猫。
于是龙君就在研究,这又是人的什么新癖好不成?
犹豫再三,最后,他还是没忍住,抬起袖子在含章的脸上使劲擦了擦,擦得含章在睡梦中直皱眉,而后龙君就着云雾一甩袖子,小公子就干净了,露出他本来的粉嫩面庞来。
龙君满意点头。
再伸手探向含章的心口处,龙君第一次触碰到人躯,与魂魄不同,他感受到了这幅柔弱身躯之下,缓缓搏动的心跳。
“嘭咚,嘭咚。”脆弱又有力,生生不息。
他指尖微动,收回了手。
又端详了半晌,才再次按向床榻上柔软的身躯,只是这回没碰到含章的肌肤,而是隔空运力,引得含章心口处一阵光亮,龙珠子的轮廓渐渐浮现出来,但依旧还是碎的,没有圆满。
龙君放手,怕惊到人魂,没敢取出来细看。
但也可知龙珠子破损,不能在人躯中给妖怪封正。
于是修了三千年,见过了高山化河海,星移又斗转的津水之君,也没看出来这小公子有哪里不一样,竟能给妖怪封正。
不过,对于这神魂脆弱的“人”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好事。
龙君暗自思索,不管是为了自己的龙珠,还是为了这个小公子,他都得想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所以在这之前……
“驺吾。”
“在。”斑斓大虎蹲在门外俯首待命。
“非津水之妖,不得踏足此镇,尤其是他。”龙君指了指露着半截腰,睡得正香的含章。
“凡是来与他求封者,先带来我过目。”
“驺吾领命。”
龙君说罢转身欲走,但余光见床上的含章又翻了个身,挣动间露出了一整个柔软白皙的腰腹。
让他想起了刚刚手掌之下,温热身躯的搏动。
津水之君轻叹。
人间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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