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什么?”冬禧仔细听着。
沈阅道:“太子殿下马上要行及冠礼了,宫里一定会隆重的提前准备,这消息应该不难打听,帮我问问具体是哪一天。”
她得最大限度的再验证一遍梦里那些事的准确性。
而闻成简——
他虽然年纪最小,却是她所有表兄弟里最机敏狡黠的一个,沈阅确信自己在城门处的失态早已引起了对方猜疑。
而她不想在这样稀里糊涂的情况下就把对方拉下水。
冬禧是个稳重的,应诺就去办事。
当朝太子的及冠礼,确实不难打听,她在大门口借着卸车的工夫随口一问也就得出了准信儿。
冬禧记着沈阅的嘱咐,暂且不动声色,继续切换话题与众人聊别的。
片刻,闻成简自门内出来,单独将她叫到旁边。
他问的也很直白:“我瞧着表姐形容疲惫,精神也不是很好,是你们在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吗?”
他想的,却是与沈阅同行一路进京的秦照。
沈阅以往也不是没见过太子秦绪,这回见到对方断不该是那种反应的。
于是……
他便怀疑问题出在那位安王殿下身上。
冬禧大概知道他想问什么,可沈阅和秦照之间确实没什么,也就一五一十将偶遇秦照一行人的经过说了。
闻成简仔细听着,最后两道浓眉却皱成一团。
冬禧察言观色,料想他是不满意,就又说道:“我们临行前几天小姐就染了风寒,大夫看过说不打紧,只是可能赶路颠簸劳累,这病就一直拖拖拉拉的没好利索。再至于别的……也可能是人在病中精神不好的缘故吧,小姐近来总是容易做噩梦,有几回甚至是夜里哭醒的,瞧着也是揪心。”
姑娘家胆子小,又从小娇养,难免矫情些,做了噩梦哭鼻子也算正常。
闻成简听了这番解释,暂时被说服了,可心里却还是难免存有疑虑。
他总觉得沈阅这次回来是有哪里不太对劲的。
“行,我知道了。”沉默片刻,他也嘱咐了冬禧一番,“我找过你的事就不要同表姐提了,她那人心思细腻,不愿意给家里人添麻烦,省得她再多想劳神。这几天你盯着厨房,多给她做点好吃的养一养,若还是不见起色就去同我母亲说,让府里请大夫。”
“是!奴婢晓得了。”
冬禧应承下来,而闻成简找她的事,她确实也没里外传话的特意去跟沈阅说。
沈阅以前年纪还小,是跟随闻老夫人一起住的,现在闻老夫人过世,她年岁也长起来,就总不好还将她放在闻时鸣院里。
所以,她这趟回来,闻大夫人就叫人重新修葺并且整理了一个单独的小院给她。
冬禧先叫人把给各房带的礼物送过去,然后剩下的几个箱笼行李就搬回了沈阅这边。
“行了,先放着吧,改天再整理。你们跟着赶了这些天的路,也都辛苦,今儿个就先歇了吧。”沈阅打发了魏妈妈等人下去。
冬禧明白她的意思,随手关上房门,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禀了。
“本月十六……”
沈阅听到这个日期,心里却说不上是种什么感觉,只觉得一瞬间思绪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当中。
秦照,秦绪,他们都是出现在她梦里的样子,这已经足够诡异惊悚。
而现在,甚至包括皇帝给太子秦绪挑的行及冠礼的日子都与她梦里的毫无偏差……
此时,沈阅已经笃定的意识到——
她的那个梦,那真的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梦。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得嫁给秦绪,再被他废弃,最后惨烈无比又不明不白的死去!
而现在,迫在眉睫……
她甚至都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想办法扭转局势了。
一整个下午,沈阅都关在屋子里。
闻大夫人等人都以为她在休息,便未曾过来打扰。
傍晚时分,沈阅估摸着她大舅舅下衙门的时间,早早换了衣裳去到闻大夫人处。
陪着闻大夫人说了会儿体己话,待闻大老爷回来,她拜见了舅舅,又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晚饭。
饭桌上说的都是些家中琐事,气氛倒是其乐融融。
沈阅强撑着精神,一直表现的乖巧又从容,并没有将自己的心事露出来。
等晚间回房,她叫丫鬟烧水,痛痛快快的泡了个热水澡。
一路颠簸了将近半个月,虽然揣着心事,这一晚她也很快入睡。
只——
不可避免的,后半夜又一次被噩梦惊醒。
守夜的春祺睡在外间的榻上,并未察觉。
沈阅躲在床帐里,枯坐许久,等身上的冷汗散尽,这才慢慢的重新躺下。
次日一早,天没亮闻大老爷就去了宫里上朝,而在京的两位公子闻成礼和闻成简也早早去了书院。
沈阅起身时,就只剩一家子女眷在家。
她心里依旧不安定,斟酌之下就去寻了闻大夫人,说自己想要出门烧香拜拜佛。
往年闻老夫人在时,就经常带着她礼佛,为她早逝的生母超度。
闻大夫人面露难色:“要不改天吧,今儿个你开口晚了,你那两个兄弟都去书院了,换一天,到时我叫简哥儿陪你一起?”
沈阅道:“表哥和表弟他们都忙着为明年春闱做准备,就别耽误他们了,就是出一趟城,我又不走远,带上护卫,低调些出行即可。”
闻大夫人想着她素来行事稳妥,斟酌再三,这才点了头。
只是保险起见,特意拨了四名护卫跟着,又再三嘱咐两个丫鬟一定要照顾好她。
沈阅坐马车出城,没去京城勋贵人家常去的相国寺,而是凭着她梦里的记忆找去了善清庵。
她不是虔心来拜佛的,所以也懒得做表面功夫下车步行,马车直接驶到山门外,她方才下车往里面去。
依例添了些香油钱,她便说想四下逛逛。
这里,她其实从未来过,但是凭着直觉从一条隐蔽的小路找到后山,看着入眼的景物越来越熟悉,一颗心更是如坠寒潭,拼命的往下落。
最后,她手脚冰凉的站在了后山那座破旧的小院前面。
隔着斑驳的破木门,她仿佛看到了里面烧得满目疮痍的一片废墟。
梦里的那场火……
所以,这里终将是她最终的埋骨之处么?
沈阅鬼使神差的伸手要去推门,忽听得身后一道冷肃的声音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阅一个恍惚。
还没等反应过来……
下一刻,背后之人身上携裹着松木的微香已经一个箭步抢了上来,握住她手腕一把将她甩开。
她仓促抬头,就对上秦照幽深漆黑的一双眼。
沈阅脚下踉跄,堪堪站稳。
一时不明所以。
紧跟着,又见另一道人影自后方抢上前。
长赢动作迅捷又精准,徒手将一条倒垂在门檐上方的褐黄色花蛇捏住。
百忙之中,他看了沈阅一眼。
然后一声不吭,捏着那蛇便走开了。
沈阅一时还没太反应过来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但瞧见他手里那蛇,本能恶寒着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原就苍白的脸色,一瞬间血色更是褪得干干净净。
她仓惶回过神来。
见秦照还抓着自己手腕就连忙退开,同时有些局促,声音低弱的道了句:“谢谢。”
秦照被她甩开,却也没恼。
他只是打量的盯着她,又问了一遍:“你一个人在此处作甚?”
沈阅目光微不可察的闪烁了一下。
她其实也不是不擅长说谎,只是这会儿情绪低靡又心烦意乱,懒于应付,就捂住手腕垂下眉眼,没有理会。
秦照没有私下与她这种扭扭捏捏的大家闺秀单独打交道的经验,见她如此,一时竟也站着没动。
可他到底不是拖泥带水之人,过了一会儿又道:“这里人迹罕至,开春以后蛇虫鼠蚁都多,不要乱走了。”
沈阅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又低低的应了声:“嗯!”
他二人之间,其实也仅限于认识而已,压根就不熟,更说不上话。
秦照言罢,抬脚便走。
走了几步,发现沈阅依旧站着不动,就又蹙眉顿住了脚步:“你还不走?”
他这人,天生便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就这么不含任何情绪的一句话,落在沈阅耳中,就有了鲜明威吓那意思。
沈阅打从心底里有几分惧他。
而这个地方,又的确让她呆的不舒服……
她也唯恐秦照会胡乱猜疑来翻她的秘密,闻言,抬眸与他对视一眼,瞧见了对方眼里的不耐烦,就硬着头皮跟上了。
秦照不再多说,抬脚继续往前走。
等在不远处的长赢,已经趁这工夫利落的剖出蛇胆塞进了随身携带的酒囊里。
他明显常做这事儿,极有经验的模样,手上愣是滴血未沾,没事人似的将死蛇扔进旁边的草丛里,然后落后二人几步从后面跟着。
善清庵这后山其实是整个废弃的,平时无人打理,草木丛生,一条小路都被杂草枯枝遮了大半。
但秦照明显对这里的环境很是熟悉,精准循着半明不明的蜿蜒小路往前山方向去。
他这人高腿长的,走路又快,沈阅只能尽量跟上。
半路回头,又看了眼重新被遗弃在深山里的那座简陋的小院。
此时后知后觉——
秦照,他方才应该是从后山的小路直接上来的?
一个分神,本就有些过长繁琐的裙摆挂到路上横倒的一截小树枯枝。
她脚下一个踉跄,直直的往前扑去。
“小心……”长赢自后面喊了一声,碍于身份,却没敢抢上来扶。
走在前方的秦照及时回身。
仓促之间,沈阅一把按在了他胸前。
男人的胸膛伟岸,隔着衣物,触手一片坚硬,心脏的跃动却藏着强劲而隐晦的力量。
沈阅惊慌之下,又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秦照皱着眉头,略一垂眸,看到的却是她滑落的衣袖底下,白皙手腕上面那两排已经不甚明显的结了痂的齿印。
他突然想起那个风雨交加的夜里,驿站简陋的墙壁后面女子压抑的啜泣声。
秦照怔愣之时,沈阅已经慌忙站直了身子。
连续在外人面前失态,她懊恼的脸色微微涨红,也不敢抬头去看秦照的脸,只又连连道歉:“抱歉,我刚绊了一下,不是故意的。”
秦照估计也是烦她了,直接没应声,再次转身向前走去。
沈阅收拾起凌乱的心情,赶忙跟上。
却发现——
走在前面的男人,步子明显放缓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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