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里落了雪的流水假山,衬着周遭亭台楼阁,在银装素裹之下,显得既庄肃又唯美,景致宜人。
桥下湖面结了冰,女子披着一件不怎么厚的雪白斗篷立于桥头高处。
双眸剪水,神情哀怨的望着这边。
衣衫偶尔被风卷起一角……
亭亭袅袅的现在凛冽风雪里。
这画面,也是极致唯美!
沈阅瞧见她的面容,也一眼认出——
那便是太子秦绪放在心尖子上的柳家姑娘,柳茗烟。
柳茗烟自然是生得极美的,是弱柳扶风惹人爱怜的那种,天生一副美人骨。
沈阅一个与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都觉得,若是自己不小心碰她一下,可能就要碰碎了。
但也好像——
就是她这样的姑娘,才越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沈阅神色平平。
看了她一眼,就有些兴味的移开了目光去看秦绪。
可惜秦绪是背对着她的。
她没瞧见对方神色。
但秦绪也仅是停顿一时,脚下就十分自然本能的换了个方向。
绕过面前的一片花圃,径直朝着桥上走去。
其间——
头也没回,甚至都不曾对沈阅交代解释一句。
冬禧不明所以。
但她虽然不认识柳茗烟,也不晓得太子秦绪私下的风流韵事,这时也很清楚的意识到这情况不太对。
有些迷茫又费解的匆忙去看沈阅。
却又碍于是在宫里,哪怕周遭没人也不敢乱说话,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沈阅泰然处之,面上拘谨端庄的神色都退去了几分,反而挂上了几分鲜明的笑意,冲她微微点头。
然后——
也是看都懒得多看那对儿男女一眼,目不斜视的继续抬脚向前走去。
冬禧连忙小跑两步跟上。
忍不住回头再看……
这时候,桥头上的柳茗烟已经落了泪。
秦绪依旧是背对着这边,瞧不见具体的神态表情,但他却是伸手亲自在替那姑娘抹泪。
极是亲昵的一个距离;
极其暧昧不明的动作。
冬禧虽然知道的不多,却也清楚帝后是因为相中了自家姑娘想说给太子为妃,今日才会下旨传召的。
再是如何,这位太子殿下当面去与别的姑娘不清不楚的纠缠……
心里顿时气愤。
忍着脾气,一直又跟着沈阅走出去一段,对那对儿狗男女眼不见为净了,她也终于忍不住追了两步上去,沉声道:“小姐,刚刚那桥上的……”
这会儿雪还在下。
沈阅徒步而行,其实是冷得慌的。
没了秦绪在跟前,她就取过冬禧那里的伞,慢条斯理的撑开。
同时,好心情的同贴身丫鬟解释:“那是太子殿下的表妹,尚书府柳家的姑娘,据说二人青梅竹马……想来定是要亲上加亲的。”
冬禧知道自己不该谈论太子哪怕只是自家姑娘的婚事,但是终究气不过,脸通红:“就算……就算如此,他们也该收敛的,就方才这样的场合,又是当着您的面……”
这也太欺负人了!
完全是拿自家姑娘的脸面往地上踩!
顾忌着秦绪的身份和沈阅的心情,到底也是没敢完全发泄。
沈阅只是很寡淡的笑笑,抬手替她拢了拢身上半身斗篷的领口:“当着我的面怎么了?我与他又没什么关系。这大冷天的,走吧,先回家去。”
她是真巴不得不要和秦绪扯上关系,更恨不能将那对儿情投意合的男女直接锁死,绑一块儿算了,省得再出来祸害人。
但冬禧却明显会错了意,当她这是被皇家威势逼迫的委曲求全。
一时间,心里更是气愤又酸涩。
但终究皇权大过天,也没敢再多说,闷声跟着沈阅继续走。
又走了几步,穿过一道角门。
冬禧后知后觉,突然一惊,左右观望道:“小姐,这宫里这么大……奴婢不记得来时的路,咱们这样乱走能出去吗?万一走岔了路,再冲撞了什么贵人……”
沈阅道:“没关系,我记得。”
这整个后宫的格局,没有人比她这个曾经做过皇后的人更清楚了。
只——
她确确实实刻意绕了点路。
防着万一秦绪安抚完他的小表妹又突发奇想再追上来。
虽然——
那样的几率也不大。
反正她对那个人是能避则避,能少看一眼都觉得是造化。
冬禧深知自家姑娘的聪慧,记性也好,也就放下心来,全心信服的跟着。
沈阅也不担心会碰到什么所谓的“贵人”,这样冷的大雪天,那些后妃公主们娇滴滴的,谁吃饱了撑的会冒雪出来受冻?
其实她自己以前也是惧冷的,尤其不喜凛冬里的森森寒意。
可是因为梦里困死她的那场火,如今却觉得站在这猎猎风雪之中,格外的舒适。
整个人神清气爽,脚步轻快。
然则——
也就是有那么失策的时候!
再走过一条长长的宫道,并且穿过角门时,前方不远处的小花园空旷处却孤零零的站着一个人。
一片金瓦红墙、银装素裹的世界里,那人身姿挺拔,披着银灰狐裘的身影依旧是完美的与周遭景物融合了。
说来也是奇怪,无论是淡泊荒山还是锦绣朝堂,就是有人出现在哪里就与哪里的环境完美契合,毫不突兀。
“小姐……”冬禧低低的叫了一声,不知何去何从。
沈阅肯定是不会走回头路的。
虽然她也不是很想遇见秦照……
可是相比回去重遇秦绪和柳茗烟,她倒是会义无反顾的选择与这位安王殿下打交道。
暗暗深吸一口气,她立刻便重新调整好心态,淡淡的道:“无妨。”
然后,便从容不迫的继续朝前走去。
本来只想见礼打个招呼就直接走人,可是走近了才发现那男人似乎是已经在这风雪里站了许久。
头上,肩上都落了一层雪,脚下积雪也堆了厚厚一层,将他靴面都掩埋了起来。
男人微微仰着头。
下巴的线条流畅优美,眉眼深处却是一片冷沉。
沈阅隐隐从他身上觉出了几分隐含的怒意与杀机。
而她循着对方的视线看去——
那个方向,隔着高矮不齐的宫殿群,恰是能够瞧见长宁宫正殿的半边屋檐。
沈阅在脑海中飞快的搜罗了一下讯息,突然明了……
长宁宫是太后寝宫。
贺太后出身大越的顶级门阀定国公府,是当今皇帝和安王秦照的生母,如今算来便是大越朝最尊贵的女人。
外界传言都说是贺太后身体不好,所以一直深居简出,从不插手宫务也不出来见人,甚至在沈阅梦中有限的那段记忆里,她即便入了宫,做了皇后,也从没见过这位传说中的贺太后的。
而现在——
秦照站在这里。
她再是迟钝天真也意识到这里头该是有什么事情的。
而秦照,以他的警觉,自然是也早该发现她过来,他却依旧一动不动的站着。
沈阅在直接装瞎和打招呼之间犹豫了一圈,最后还是走到他旁边两步开外停了下来。
“殿下安好。”她屈膝见礼。
按理来说,为了少惹麻烦,她该避嫌,可昨日在善清庵秦照才刚帮过她,甚至还出言提醒她要考虑和东宫的婚事……
秦照明显是心情不好,没做声也没看她。
沈阅以为他是不会搭理自己的,正要礼貌走开,却听男人嗓音寂寥的开口:“本王已经有十年未曾回朝了,若这一趟也不去见她……是不是很过分?”
沈阅表情一僵,一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皇家之事,谁敢随便议论?
秦照应该是没听到她的回音,终于转过头来看她。
男人的眸色依旧一片冷沉,深不见底,但这一刻,那些杀气与怒气却仿佛就只是沈阅前一刻的错觉,他神态之间一片沉静漠然。
但他依旧目不转睛看着她,依旧在等一个回答。
沈阅飞快的调整好情绪,勉力扯了下嘴角。
“我不知道。”她说,“我还不记事的时候父母就没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应该是相互的吧,至少……我其实就从未晓得怀念他们。”
她说的是她自己和自家的事。
看似是拒绝了回答秦照的问题,但……
又分明是说了什么的。
秦照原只是因为心情不好,一时情绪上来故意为难她取乐的。
他其实没指望她敢回他的话,此刻却是语塞,静默望着她,再度无言。
“天寒地冻,也请殿下保重身体。”沈阅以一个姑娘的细腻心思,自然清楚感知到他今天情绪不好。
她这个人,恩怨分明,总还记着昨日他拉她的那一把。
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她面色平静的将手里的伞递过去:“这把伞……给殿下御御寒吧。”
秦照其实不需要。
但是鬼使神差的,他就是伸手接了。
沈阅又冲他屈膝福了一礼:“臣女告退。”
然后略一颔首,就绕开他,带着冬禧继续离开了。
秦照心情不好,反应就格外迟缓些。
他手里举着那把对他而言其实有点小的油纸伞怔愣片刻,转头去看,这才注意到自己肩上已经落了一层雪。
心里似是有一根隐秘藏着的弦被谁的手无声的拨弄了一下,激起心头一点微微的悸动。
等他再回过神来去看……
皑皑的白雪天里,少女那一抹鲜丽热烈的红色背影已经走出去好远。
地面上,留下一串小巧整齐的脚印。
沈阅走得很是规矩,是典型的淑女做派,哪怕四下无人,她甚至都目不斜视的没有同自己那丫鬟嬉闹交谈。
有那么一瞬,秦照突然会觉得惋惜——
觉得是不该将她锁进这片鬼气森森又争端不断的宫墙之内的。
等等!
她方才过来的方向和走的这条路……
她该是从正阳宫出来的,可她是初次进宫,柳皇后那么行事周到的一个人,怎么会不叫人引路送她的?
秦照眸光一闪,唇角隐晦的扬了扬。
转身,朝沈阅过来的方向寻了回去。
找回御花园里,就看见了站在桥头显眼处的那对儿男女。
柳茗烟这会儿已经被秦绪哄好了,破涕为笑,两人正说了什么,她又娇嗔着垂了眸。
秦照站在之前沈阅站过的那个地方,不声不响,饶有兴味的看着他俩你侬我侬。
秦绪的警惕性其实不差,那会儿他疾走奔向柳茗烟时眼角的余光就看见沈阅走了。
当时没多想也不愿意管,只当她是故意为之闹的小女子脾气。
这会儿秦照的视线如有实质盯着他,他也很快察觉,便领着柳茗烟赶紧过来。
桥上台阶也都落了积雪,怕柳茗烟滑倒,他甚至光明正大牵着对方的手,一面小心翼翼的护着。
秦照冷眼旁观,眼神却不由的冷了冷。
“皇叔。”秦绪牵着心上人绕过花圃又回到这条路上。
在他看来三妻四妾这事儿无需隐藏,也就大大方方将柳茗烟一起带到了秦照面前,笑道,“早朝过后就听父皇说起他今日请了皇叔进宫一起用午膳,您这是要去承乾宫吧,本宫同您一起。”
“好!”秦照淡淡颔首。
他手上撑着伞,自然无法作揖行礼。
秦绪本也没打算见怪,后一刻视线上移,不经意的一瞥,却突然认出——
他这皇叔手中,撑的就是沈阅之前带着的那把伞!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