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茗烟显然也是意外。
意外的惊喜!
她脸上因为秦绪终将因为身份原因迎娶他人而起的哀怨表情还不及褪去……
这一刻,握着手里沉甸甸又冰凉凉的玉如意,眼神像是被猝然点亮一般,漫上无边的惊喜。
“表哥……”她声音娇娇柔柔的低叫了一声。
幸福与娇羞并重,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
就是这一声。
如同冰水滴入滚油,再度拉回众人的思绪,将整个宴席上的气氛引爆。
只是没人道恭喜,反而是满殿的朝臣与命妇,一两百双眼睛,大家不约而同纷纷扭头去看闻时鸣和沈阅。
沈阅那里的反应果然很大。
她神情剧震。
不是演戏。
是那一瞬间,她的的确确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反应。
拧眉,表情诧异之余又透着明显不可置信的盯着高处、秦绪和柳茗烟同时托着那柄玉如意的双手。
她甚至是整个的思维错乱,不知所措。
诚然,她这样错愕过激的反应,落在众人眼里,就自然而然被解读成了另一层意思。
毕竟——
她这个太子妃的人选实则等于早就内定了的。
下一刻,沈阅就后知后觉的发现了大家正在看她的笑话……
她于是连忙收摄心神,飞快的自上方别开视线,垂下了眼睫。
侧目去看。
身旁的闻太师看似沉稳冷静,处变不惊,但沈阅太了解他,清楚看到他腮边肌肉紧绷到快要抽搐,手里端着个酒盅,因为指节太过用力,酒水表面都在微微荡起一层涟漪。
沈阅心中突然迟来的一阵心疼。
这样的局面,与她而言可能算逃过一劫的解脱,但秦绪如此这般行事,却真真是伤了老人家的脸面,甚至是教导他多年,将他视为自家子侄一般的心思了。
“外公……”沈阅低低的叫了声。
一根根掰开老人家的手指,将那酒盅拿走放回了桌上。
闻太师紧抿着唇,看着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却是一语不发。
而这满殿一两百号人的默契依旧还在,看完了闻家这边,又齐刷刷去看另一位本是内定的太子侧妃人选,镇国将军府的嫡次女肖荣芳。
那姑娘的父兄都镇守在东南海域,生母早早病故,今日是由家中老祖母带过来的。
她明显也是始料未及会有这样的神转折,看着娇滴滴的正在与秦绪含情脉脉对视的柳茗烟,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肖老夫人还算冷静。
见状,在桌下暗扯了孙女儿的袖子一把。
“芳芳……”
大家都是名门贵女,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着家里的口碑和其他姐妹的名声,肖荣芳会意,暗暗攥着拳头也连忙佯装无事的垂下了眼睛。
与此同时,脸色却更显阴沉,甚至气恼又彷徨的直接气红了眼。
他们都知道,这事儿到这里还没完。
选定了正妃之后,秦绪还要接着选侧妃的。
本来闻太师在朝中地位尊崇,沈阅本身又名声口碑极好,算是京中闺秀的典范人物,并且又是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事先知情的,叫她屈居沈阅之下为侧妃,她姑且还能服气。
可是现在……
这算怎么个事儿?
若是叫柳茗烟这种货色都骑到她的头上来,每日伏低做小的去见礼请安……
这是把谁的脸面往地上踩呢?
肖荣芳气得就差当场哭出来,可是这样的场合却是既不能走也不能闹,她就只能死死咬唇忍着,也等着。
等着即将加诸于身的毕生的耻辱!
肖老夫人该是感知到了她的情绪,无奈之余就暗暗将孙女儿的手握在了掌中。
聊做安抚。
然则——
也只有无声处的一声无力长叹。
沈阅这边,她以最快的速度稳定住情绪,还是越想越觉得这情况不对。
明明她梦里跌宕起伏梦到了那么多的人和事,每一桩每一件都按照预定的逻辑精准的发生了。
为了破今天这个注定了的死局,她甚至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想拼着名声扫地的当众为自己赌一把。
可偏偏……
都到了这临门一脚的时候了……
秦绪没选她?!
她跟这位太子殿下之间压根就不存在那段所谓的孽缘?
难道梦里的一切就只是镜花水月一场虚惊?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已经自她身上移开,她再次稍稍抬眸又看向了帝后那边。
那里皇帝倒是始终面容含笑,一副岿然不动的上位者仪态,柳皇后却侧目盯着站在她身畔的倒霉儿子和惹事精外甥女,沉着脸,表情都直接失控了。
沈阅其实是懂她的——
她的家世不显,这么多年皇帝却一直信任倚重她,无非是因为她拎得清,知道亲疏内外,并不过分亲近娘家或者给娘家人捞好处,而只是坚定不移的教导太子,辅佐皇帝。
可是现在,秦绪神来之笔,为了一个柳茗烟公然违背了皇帝。
如若皇帝小心眼点,或者迁怒……
他们母子就要失宠失信了。
沈阅甚至突发奇想——
今日这也多亏柳茗烟是服侍在她身侧的,秦绪方才该是从女官手里取走如意,直接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递给了她。
若柳茗烟是坐在下面的,他拿着如意慢慢走下来,帝后二人看见他越过自己这桌朝柳家那边去……
怕不是立刻就要找借口阻拦,哪怕立刻中断选妃也定要将这局面再硬掰回来的。
如此再一琢磨……
沈阅忽而觉得自己这当真是运气不错,歪打正着,免去一场灾殃。
和秦绪的这门亲事,多年来一直是压在她心底最深处的一块心病,如今药到病除,她突然释怀。
然则,刚松了口气,就不期然想起个人。
于是——
目光微微一转,去看了坐在柳皇后下首的秦照一眼。
她本以为秦照一定是个看热闹的姿态,没准还要奚落她两眼,却赫然发现那人居然表情严肃的紧皱着眉,毫不避讳的视线死死盯着秦绪手里那柄如意。
他这样的人,一向情绪内敛又克制的。
沈阅诧异之余就彻底分了心,也忘了再去想秦绪选妃的事。
鉴于这殿内众人都噤若寒蝉般的不敢做声,最后还是皇帝笑呵呵的出面打破僵局。
“绪儿啊……”他的笑声朗朗,语气依旧是威严中又带着慈祥的,“以往你克己复礼,专心于习文练武,学习治国之道,终身大事上都没急着张罗,但是开枝散叶延绵子嗣也是大事,今日将左右侧妃的位置也一并填了吧。”
此言一出,又是晴天霹雳。
沈阅心里一个咯噔,再次意识到了不好!
然则——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她就将面上情绪维持的很好,没再失态半分。
反而在场反应最大的还是柳茗烟。
她手里捧着那柄沉甸甸的如意,眼底眉梢本已经都洋溢着幸福满意的笑容了,惊闻此言,又是飞快的变脸,笑容先是一僵。
再下一刻,看向秦绪的眼神又开始透着泫然欲泣的哀怨。
秦绪对她向来都是宠溺又包容的,见状,反而好脾气的拍拍她手背,当众不好公然说什么就先以眼神安抚了。
然后,他松开柳茗烟的手,含笑转身。
捧着两支金步摇的女官上前,秦绪从容不迫的取过其中一支,拿在手随意掂了掂。
此时——
沈阅和肖荣芳却是不约而同的如临大敌。
秦绪垂眸看了眼手里那支做工精巧华丽的步摇,唇角依旧带着笑意,温文尔雅的模样。
然后,他抬眸,视线朝下面坐席间一扫,精准无误的与沈阅清亮的眸光对上。
沈阅心中顿感危机四伏,刹那间就微微的白了脸。
她在来赴宴之前是一直以为秦绪会选她做正妃的,所以她准备的应对之策便是精准拿捏着这个身份对症下药,想要以一些极隐秘之事做筹码,或是换皇帝一道旨意保证日后叫秦绪动不得她的身份地位,也或者逼着他们直接放弃她,另选他人。
可是侧妃与正妃的身份分量和娶回去的主要作用都大不相同……
现在秦绪这明显是想纳她做侧妃的,那么她的那条对策就完全失去了效力,连争一争的可能都没有了。
此时,她已然完全成了待宰的羔羊。
事关自己的后半辈子,沈阅着是再冷静也终究是个只有十几年阅历的小姑娘。
与秦绪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眼底明显闪过一丝抗拒的慌乱。
秦绪和她之间不算有什么交集,显然是因她这反应困惑了。
他捏着手中步摇微微一个晃神……
万众瞩目之下,秦照突然自案后起身。
他一边放下手中酒樽,一边已经大步自桌案后头绕了出来,语声爽朗干脆中又带几分仿佛是渲染了醉意的戏谑。
“既然太子殿下的姻缘已定,今日趁着皇嫂寿辰的好彩头,不如好事成双,臣弟也请皇兄皇嫂做主,在场的诸位做个见证,也选一门亲吧。”
他身体刚好挡住将要往下走的秦绪,面向帝后的方向躬身一揖。
此言一出,这回却是满殿哗然。
柳皇后显然还没从亲儿子和亲侄女给她的下马威里抽离情绪,暂且顾不上。
皇帝眼底却有很浓的笑意漫上来,饶有兴味的冲他抬了抬下巴:“哦?这倒是奇了,早知道给你侄子定了婚事你会眼馋,朕怎么也要早几年就给他把媳妇娶了。怎的……”
他兴味更浓的扫视殿内一圈:“这在场的贵女里头有你中意的?”
秦照但笑不语,算是默认。
秦绪猛然意识到什么,刚要出言制止,秦照却先他一步转身。
他步履看似从容,实则却是人高腿长,走得极快。
满殿宾客的目光追随,就看他毫不犹豫的大步走下台阶,隔着一张几案,站在了沈阅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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