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末本来不想松手,一箱冰块而已,他肯定拿得动,刚只是没留意手滑了一下才没接稳。
然而,越衡川帮他扶冰块的动作着实太靠近了些,他被圈在一双手臂中间,整体姿势像越衡川从后面抱着他一样。
如果换作别人,沈末不会觉得有什么,但对方是越衡川,他实在不想离得太近,于是仅仅迟疑了一秒,就放开了那箱冰块,弯腰从越衡川臂弯中间钻了出去,面色自然去接卸货小哥新递出来的一箱面包。
越衡川举着一箱冰块,看似好心情道:“这么巧,沈教授也在。”
沈末抿唇:“嗯,很巧。”
耿启华正好经过,视线在他们之间匆匆扫了一眼,好奇问:“你俩认识?”
越衡川不动声色打量起耿启华:“嗯,认识。您是?”
“我也是沈末的朋友。”耿启华一边捆绑物资,一边笑着应了声。
不自觉的,沈末感到一阵心虚。他和耿启华八年友情,从未刻意隐瞒过对方什么事,越衡川是唯一一个。
“介绍一下啊沈末。”耿启华提醒道。
沈末介绍得很官方:“他是我课题组的成员,在研究所工作。”
“原来是你合作对象啊。”耿启华说完,放下物资,冲越衡川友善伸出手:“你好你好,我是耿启华,沈末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以后大家都是朋友了。”
越衡川微顿,微笑着和耿启华握了握:“你好,越衡川。”
旁边的沈末刚忙完手里的活,再抬头,就看见耿启华和越衡川已经哥俩好似的握上手了。
沈末眼皮一跳,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
耿启华心细,如果有天和越衡川成为好兄弟,相处久了,极有可能察觉出什么,甚至会发现他和越衡川之间并不是纯粹的合作关系。
所以这两个人能不认识就不认识,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沈末扶了扶眼镜,敛下眼底的情绪,瞧见耿启华开过来的那辆沙滩车已经绑满了物资,就戳了戳对方的肩膀:“好了,可以回去了。”
“哎好嘞,那我先走了啊,以后有时间坐下好好聊。”
耿启华最后向越衡川招了招手,就开着沙滩车离开了,返回救援现场。
终于支走了耿启华,沈末刚松一口气,就见越衡川忽然凑到他跟前。
“做什么。”沈末僵硬问。
他问完就看到越衡川微微倾身,和他目光平视,唇角挂着一丝浅淡的笑意,拖着调调低声说:“沈教授似乎不喜欢我接近你的朋友。”
沈末一尬,心道越衡川身上一定安装了上千个雷达,不然怎么那么容易看穿他的心思。
沈末眨了眨眼,没有正面回答他:“现在时间紧迫,以后交朋友也来得及。”
因为人手多,装载物资只用了十来分钟,志愿者们开着沙滩车相继回去,沈末收尾,手脚利索绑好了最后几箱物资。
正要离开的时候,沈末余光瞥见一个刚帮忙卸货的富态男人走了过来,对越衡川说:“越先生怎么样,这些东西都还满意嘛。”
沈末听见越衡川客气笑了声:“满意,这次多亏了赵老板从仓库紧急提的货,账单呢?”
“在这儿。”
“行,付好了,多谢。”
“哪里,以后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听到这里,沈末神思一顿。
原来这批物资不是渔政派下来的,而是越衡川自己掏腰包买的。
不,也不一定,也许越衡川只是拿钱办事。
沈末回过头,这会儿赵老板已经带着其余几个卸货小哥走了,只留下一辆平板拖车和越衡川在原地。
拖车不能开进沙滩,周围除了他这辆沙滩车再没其他代步工具了,越衡川要想去海边的救援现场,要么是徒步走过去,要么就是搭乘他这辆沙滩车。
沈末抿了抿唇,不管怎么说,他现在都理应载越衡川一程,不仅是为了情面,也是为了……他要确认这批物资到底是哪方提供的。
“一个人站这儿干嘛呢?”越衡川走过来问。
沈末回神,深深看了越衡川一眼,转身往沙滩车方向走去,留下一句:“走吧,一起。”
越衡川有些惊讶:“你愿意载我一起过去?”
不怪越衡川这么意外,因为从始至终,沈末对他的态度一直很疏离,能离多远是多远,还从没像现在这样主动靠近过。
沈末不咸不淡道:“不然呢。”
沈末说完坐到驾驶位,等待越衡川上车。
越衡川哪敢犹豫,直接用手撑着跳进了车里,他身形高大,沙滩车又小,这一落座,自然而然就挤到了沈末,两个人不得不肩膀挨着肩膀。
越衡川笑眯眯道:“那就有劳沈教授了。”
沈末虽然不想和越衡川挨着,但眼下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压了压唇角:“没事。”
大多数救援物资已经被前面几个志愿者带过去了,沈末这辆车后面绑的东西暂时用不上,再者现场目前有救助中心和研究所的人在,不是很需要沈末,因此他车速并不快,载着越衡川在洒满阳光的金黄沙滩上不疾不徐行驶着。
“刚那些救援物资是你准备的?”沈末淡淡问,他目视前方盯着路况,乌黑柔软的刘海被海风掀起,显露出精致冷淡的侧脸。
越衡川侧着头,一眨不眨注视着沈末,慢悠悠道:“是啊,怎么了?”
“渔政会提供救援物资。”
“我知道,谁的物资先到就先用谁的,救援要紧,生命最重要。”
——生命最重要。
这句话穿过沈末的耳廓,带着越衡川温热的吐息,一路撞进了他的心里。
沈末在工作的这几年里,始终没有放弃过组建自己科研团队的想法。
但哪怕人才再稀缺,也不至于如今连一个合适的学者都没找到,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和沈末的科研理念不同。
沈末想要的,是可以为海洋保护事业无私奉献的同伴和知己,而非每年发表多少论文做多少研究。他的侧重点在“保护”上。
可惜没人能和他对上信号。
耿启华倒是热爱海洋,有一颗为海洋无私奉献不求回报的心。
遗憾的是耿启华已经有了稳定的生活轨迹,有工作,有家庭,而且科研能力不够,本科毕业后直接去当了生物老师,没办法跟上沈末的节奏和步伐。
至于越衡川,撇开一夜情和怀孕的事,他算得上是沈末当下最看好的人选。
在这之前,沈末只确定越衡川的科研水平达到了他的期望值,但研究理念合不合并不清楚。
眼下,越衡川为了早几分钟救助抹香鲸就愿意花大价钱购置全套的救援物资,以小见大,这个行为是能表达出一些理念价值观的。
沈末觉得他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越衡川。
这一次,他会暂时抛开过往,站在客观的角度去了解这个人,来判断越衡川是否百分百符合他对未来科研同伴的全部期望。
“沈教授,你和你那个朋友认识几年了?看你们关系挺好,应该经常来往吧。”
沈末思绪被打断,他随口道:“七八年了,他已经结婚了。”
“结婚了?哦,那就好。”
沈末不解:“好什么?”
“没什么。”
沈末心里有事,没多想越衡川话里的意思,他正想再问问越衡川救援物资的事,电话铃突然响了,是耿启华。
沈末以为耿启华打电话是为了催他回去,不料对方却激动道:“沈末快来!你刚不是说2号那头成年雌鲸状态不对嘛,然后刚拿仪器检查了一下,它肚子里居然有宝宝!专家推测已经16个月了,快生了!”
晚上八点。
天色已暗,海岸边架起了照明设备,这会儿水位有所回升,但还远远不够。
预计今日的第二高潮将在半夜23点30分来临,这将是救援的最佳时间,距离第一次救援行动仅剩三个多小时,所有人都在密切准备着。
目前海边停着两辆大型起重机,浅水区停着渔政调来的十艘轮船,要想将重达三四十吨的抹香鲸拖进海里,必须先用起重机将抹香鲸稍微抬离地面,再用几艘轮船将其同时往海里拉,这才能达到移动的效果。
最靠近海的是一头四十多吨的成年雄鲸,按照就近原则,理论上应该先将它拖进海里,但由于现场检查出来一头怀孕16个月并且可能即将生产的成年雌鲸,所以大家一致决定,优先救援这头雌鲸。
当所有环节准备就绪后,已经是夜里十点半。
这时水位已经差不多达标了,渔政决定半小时后正式开始救援,中间多出的这半个小时,留给大家补充体力,为后面的救助行动蓄力。
沈末连轴转了五六个小时,说不累是假的,他安静靠在临时搭建的帐篷旁边休息,望着不远处的2号抹香鲸出神。
早在他下午刚来现场检查的时候,就发现2号不太正常,鳍肢颤抖挣扎,异常的躁动不安,他当时没有妄下定论,交给救助中心用专业仪器检查。
沈末心里也有个预测,觉得可能是寄生在抹香鲸头部能够影响到神经系统的寄生虫造成的,没想到最终结果居然是因为怀孕。
不难推断,2号之所以焦躁不安,大概率就是感知到自己生产期即将来临,想尽快回到海里,诞下幼崽。
“沈末,吃不吃这个?”
耿启华拿着两袋密封鸡腿给沈末,沈末看了直接拒绝:“不吃。”
“不饿吗,劳动一晚上了。”耿启华说完坐到沈末身旁,拆开其中的一袋,自己先咬了一大口。
沈末偏过头,避开鸡腿的味道。
耿启华见状,半开玩笑道:“真不吃啊,你不会在减肥吧?”
沈末没搭腔,然后就看到越衡川从不远处走了过来,递给他一盒水果,屈膝坐到他另一边微笑说:“今晚先委屈你吃这个了。”
沈末看向水果盒,里面是一些洗干净的葡萄和切好的奇异果、橙子之类的水果。
忙活了大半天,沈末口干舌燥,眼前这些水果看着清爽可口,令人食欲大增,他只犹豫了两秒就接过,道谢后叉起一块放进了嘴里。
沈末如今喜欢吃偏酸一点的东西,不容易反胃。
沈末不紧不慢吃着,越衡川在旁边满脸笑意看着他,两人间的气氛格外和睦。
但另一边的耿启华就不和睦了。
不吃鸡腿没问题,吃水果也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耿启华生平第一次感觉自己有点多余。
“你,你们……”耿启华磕磕巴巴不知道怎么说,最后问越衡川:“你怎么知道他想吃水果?”
越衡川似笑非笑:“猜的。”
“这么牛?”
耿启华还想再说什么,这时跑过来一个志愿者,说记者要做一个采访,问他们谁愿意去。
耿启华兴奋道:“我我我!”
同一时间,沈末和越衡川异口同声:“不去。”
耿启华:“……”
尽管耿启华很想留下来刷存在感,但他太想上电视了,还是决定接受采访,并叮嘱志愿者把他发言的那段直播录屏录下来。
耿启华放下吃到一半的鸡腿,正要走,沈末叫住了他。
“怎么了?”耿启华问。
沈末贴心递给他一张纸巾:“你嘴角有肉渣,擦了再去。”
耿启华闻言,操了一声,一边对着手机前置摄像头擦嘴,一边感动地想,沈末的心还是在他这边的,一直关注着他,真不愧是他认识多年的好兄弟。
采访问题很简单,无非是问耿启华对接下来的救援都做了哪些准备、有没有信心之类的,耿启华一一回答。
采访结束后,耿启华立马跑了回来,一坐下就急不可耐拿着志愿者录的直播看,边看边发出几声赞叹。
“哈,真不错!”
“哈哈,哥真帅气!”
“哈哈哈,这不得迷死我媳妇!”
耿启华翻来覆去把只有两三分钟的录屏看了好几遍,表情一开始还算正常,只有满意和欣赏。
可到后面,他眼睛睁得越来越大,眉毛拧得越来越紧,表情充满了疑惑和不可思议。
等确认自己绝对没眼花后,耿启华僵硬扭头,看向身旁已经吃完水果在闭目养神的沈末,又看了看正在收拾水果盒的越衡川,终究还是决定提醒一下:“沈末?”
沈末懒洋洋睁开眼。
耿启华眼神复杂道:“刚采访时机位对着这边。”
沈末漫不经心微抬眉梢:“所以呢。”
耿启华索性将手机递过去,同时捂着脸麻木道:“你刚喂越衡川吃葡萄的画面也被摄像头录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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