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启华前脚刚走，越衡川就问沈末今天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沈末现在和常人不一样，他还怀着孕，而且正处于容易犯困的孕早期，像今天这样不停不歇地劳累数小时，对身体是极大的负荷。
沈末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闻言咀嚼的速度放慢了。
实话说，他今天的确不怎么舒服，可能是太累的缘故，小腹时不时会传来钻心的坠痛，仿佛是那个还未成型的胎儿在抗议。
这是沈末第一次体会到血脉相连的奇妙感觉。尽管他不会留下这个孩子，但每当腹痛的时候，还是会选择暂时停下手里的活，等感觉好点了再继续帮忙。
“还好。”沈末平淡道，他不习惯被人关心，所以没说实话。
沈末说完，以为越衡川不会再问，没想到这人盯着他看了几秒，竟直接给晏承拨了通电话，请晏承明天过来帮他看看身体情况。
因为在和长辈通着电话，沈末不好打断，等越衡川刚挂电话，他立刻道：“不用麻烦你舅舅跑这一趟，我真没事。”
“他主要是来看抹香鲸的。我想吃这个。”温柔包裹着强势，越衡川转移了话题，他用眼神指了指沈末捏在手里的葡萄，意思不言而喻。
沈末下意识递了过去，他原本想着越衡川会拿手接，不料对方居然直接凑近脑袋用嘴含住了。
“谢谢，我没洗手，不方便拿。”越衡川神情自若解释。
“……没事。”沈末眼睫颤了两下。
幸好越衡川尺度把握得很好，嘴唇并没有碰到他的指尖。
可即便这样，沈末依然像被烫到了一样，短暂的愣神后迅速收回了手，然后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吃起了水果，来掩饰自己一闪而过的惊慌。
这时候的沈末，并不知道刚才那一幕已经被官媒记者的摄像机录下，直播给了全国的观众。
耿启华看着沈末空白的表情，想了想昧着良心道：“其实也没什么，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个屁嘞！
高清摄像头下这俩人喂葡萄的画面比他的大脸还抢镜，只要是正在看直播的人，一定都会注意到。
这一刻，耿启华的脑子像被蒙在一个塑料袋里，闷得发慌。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根弦没搭对，沈末明明只是随手喂个葡萄，没什么特别的。可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怪怪的，却又理不清是哪里怪，特别迷惑。
沈末看着耿启华复杂的表情，呆了几秒，扭头和越衡川四目相对。
只见越衡川神情坦荡，冲他眨了眨那双无辜纯净的蓝眼睛。
沈末轻呼一口气，给自己洗脑，耿启华说得没错，喂个葡萄而已，不奇怪，更不会有人注意到。
救援在即，沈末很快就将这事抛之脑后。半小时一到，所有人力、轮船、大型机器出动，开始解救2号那只怀着身孕的成年雌鲸。
凌晨三点。
2号抹香鲸最终在所有人的努力下重归大海，救援队一直将它送到远海方才回来。
将一头三十多吨的抹香鲸拖回深海，所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超出想象，众人目前拼了命，在涨潮期间也只能送一头抹香鲸回到海里。
沈末心想，按照这种速度，在不出任何意外的情况下，想要将幸存的七头抹香鲸全部送回远海，起码得三四天，而这已经算是最理想的结果了。
早在没有起重机等这类大型机器的年代，遇到鲸鱼搁浅后，吨位较轻的还能通过人力叠加将其推进海里。但如果是大型鲸类，比如像成年的长须鲸、座头鲸、蓝鲸等，再多的人力都无法撼动其分毫，等待它们的只有死亡。
或者鲸爆。
想到这里，沈末不由望向滩涂上死去的五头抹香鲸。
其实，在岸上死亡的鲸类有着很大的安全隐患。
鲸鱼死后，生前吞下的大量食物没办法消化，就会在胃里腐烂。
这个过程会产生大量瓦斯般的气体，伴随着体内组织与器官的快速腐败，细菌扩散的速度也会加快，蛋白质分解后又会产生更多的气体，给鲸鱼的腹部与肠道增压，如果处置不当，就会发生爆炸。
一旦发生鲸爆，瞬间爆炸的时速能达到七十千米，简直可以用腥风血雨来形容，届时整片海滩都将被鲸鱼的内脏和腐肉气味淹没，腥臭无比的气体能够蔓延至数公里外，几个月都无法散去。
眼下死亡的这五头抹香鲸，无论大小，只要有一头发生鲸爆，就会影响到蒲平区乃至整个南州的空气质量，也会给接下来的救援任务造成极大的困扰。
因此，鲸爆这种事是绝对不允许发生。
就像现在，即便那五头抹香鲸已经死亡，依然有很多专业人员守在旁边，时刻观察它们的情况，一旦发现腹部鼓起，就会立即采取措施阻止鲸爆。
根据蒲平区明日的潮汐预报，第一高潮将在上午10点39分出现，而现在是凌晨三点，距离第二次救援行动还有七个多小时。
这期间除了为解救下一头抹香鲸做准备，主要的任务还是保证所有幸存抹香鲸皮肤表层湿润以及降温。
从昨天到现在，大家可谓精疲力竭，开始轮流休息。
渔政最后提供的物资中有大量可供临时休息的帐篷，再加上越衡川带过来的，足够每人单独一顶小帐篷。
凌晨四点，沈末睡不着，独自走到海边坐下，在冷白月光和璀璨星群的映照下，望着看不到尽头的海面出神。
没多久，越衡川也走了过来，坐到沈末身旁。
越衡川没问沈末为什么不休息，也没问他在想什么，就只是安静陪着沈末，陪他看凌晨四点钟的默逊湾，没有白日的纷扰喧嚣，耳边只有层层叠叠的浪潮声。
沈末知道越衡川在他旁边，不是看到的，而是闻到的。
说来神奇，纵使海洋扑面而来的腥咸气味再浓郁，也没能遮掩住越衡川身上那股独一无二好闻的味道。
“有没有想过它们为什么搁浅。”
沈末主动打破沉默，显然，他刚刚出神就是在思索这个问题。
过了会儿，他听见越衡川很认真地回答他：“鲸鱼搁浅的原因很多，目前有不少理论和假说，比如气候论、污染论、疾病论、返祖论、彗星论、地磁论、自杀论、向导论等等，这次的大规模群体搁浅我觉得不止一个原因。”
沈末嗯了声，示意越衡川继续说下去。
越衡川思索道：“我个人比较倾向于疾病论和向导论。这十二头抹香鲸是个群体，群体的向导因为疾病，导致回声定位系统受损游向内陆，这种情况下所有抹香鲸就会跟随它一起游到岸边，最终导致集体搁浅。”
沈末沉声道：“向导一般由群体内的成年雄鲸担任，如果这次真是由向导论引起的群体搁浅，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越衡川神情变得严肃：“刚才送回深海的2号成年雌鲸会重新游回来寻找向导，从而造成二次搁浅，今晚所有的人力物力都将付之东流，前功尽弃。”
此话一出，万籁俱寂，四周只剩下海浪拍打岸边所发出的沉闷声响。
这时，越衡川忽然轻笑一声，伸手将沈末额前被晚风吹乱的一缕柔软的发丝摆正，低声道：“不过放心，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总有解决的办法，相信我吗？”
因为刚被越衡川温热的指腹碰过，沈末的额角此刻隐隐发麻，他眸光闪烁，下一瞬，周遭的空气仿佛蓦地变得黏稠起来，令他气息乱了几分。
沈末别过脸，重新望向落入月光的粼粼海面，没有回答越衡川相信与否，仅是语气淡淡道：“以后别摸我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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