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半,说明抹香鲸与虎鲸的这场战斗已经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在虎鲸群凶猛地袭击下,抹香鲸群逐渐出现颓势,其中一头雄鲸被撕咬得遍体鳞伤,血液染红了大片海水,行动变得迟缓,已然到了强弩之末的境地。
可就在此等猛烈的攻势下,虎鲸却怎么也靠近不了那头刚出生的仔鲸,仔鲸被内圈的雌鲸和外圈的雄鲸层层保护,毫发无伤。
机智的虎鲸群因此更换了战术,不再攻击仔鲸,而是阻止它被托上水面换气,达到让其窒息而亡的目的。
于是在虎鲸的重重阻挠下,雌鲸直到现在也没能成功帮助仔鲸换气,仔鲸死亡的几率无限增大。
专家们沉声交谈。
“希望渺茫啊。”
“可惜了,估计那头仔鲸和受伤的雄鲸最后都得进虎鲸的肚子。”
“不止,刚生产完的雌鲸情况也很危险,它一直在保护它的幼崽,承受的攻击也很密集。”
“在劫难逃,虎鲸数量太多,它们作为食物链顶层的海洋霸主,这群抹香鲸逃不掉的。”
所有人都在惋惜,然而自然界弱肉强食,这群抹香鲸即便再不甘,也无法改变被捕杀的事实。
沈末从耿启华说完那段话到现在,始终有些魂不守舍。
他望着不断尝试将仔鲸往海面上托的雌鲸,胸口仿佛梗住了一块石头,憋闷至极。
沈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是同情那头雌鲸,还是怜悯那只仔鲸?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这种情绪很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幻影迷雾,让他一时间捕捉不到,只有茫然。
当下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和耿启华一样,非常不想让那头雌鲸和仔鲸死去。物竞天择这种话仅仅是克制后的理智,人心终究偏颇的。
“只能这样了吗?”耿启华无奈道:“它们真要都死在这里吗,我可太难过了。”
沈末望着那片被血液染红的海面,声音轻到几不可闻:“也许。”
耿启华叹了口气,勾住了沈末的肩,惆怅道:“其实我挺喜欢虎鲸,聪明可爱,强大勇猛,对人类还很友好,但现在又偏向抹香鲸一点。啧,还是受那头雌鲸和仔鲸的影响,如果不是它俩,我一大老爷们同情心也不会这么泛滥。”
沈末喉结动了动:“实在不忍心就别看了,想象它们逃过了这一劫。”
“不用想象。”越衡川忽然含笑道。
耿启华疑惑:“什么意思?”
越衡川和沈末对视一眼:“西南方向有情况。”
沈末立刻举起望远镜望去,不久,他惊诧道:“是座头鲸!”
只见在虎鲸群和抹香鲸群争斗位置的西南方向,正游过来几十头长着巨大胸鳍的座头鲸,意图加入这场厮杀。
至于座头鲸会加入哪个队伍,毋庸置疑,绝对是抹香鲸群。
关于座头鲸的日常,圈内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吃饭、睡觉、打虎鲸。
座头鲸体型巨大,皮肤很厚,以撕咬为主要攻击方式的虎鲸一般无法对其造成伤害,它们也不会去主动去攻击成年座头鲸。
但座头鲸就不一样了,只要遇到虎鲸在捕食鲸类,就一定会上前搭救,用覆盖着藤壶的巨大双鳍驱赶虎鲸,阻止它们狩猎。
至于座头鲸为什么这么做,也许是为了保护同类,也许是单纯看不惯虎鲸的恶霸行为,并没有一个固定的说法,但眼前这群抹香鲸得救,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专家们惊呼。
“座头鲸加入了这场混战!”
“完了完了,虎鲸完了。”
“虎鲸要被暴打了。”
不止专家,沈末也坚定认为:“它们是来救抹香鲸的。”
耿启华流泪:“靠我太感动了,以后我的本命就是座头鲸小天使!”
小不小有待商榷,但对于抹香鲸来说,此时出现的座头鲸就是天使。
不出所料,这群座头鲸的确是来殴打虎鲸的。
它们加入战斗后,在里面横冲直撞,不断用巨大的鳍肢拍打海面,驱赶虎鲸,对于一些冥顽不灵执意进攻的虎鲸,则采用暴打措施,不出片刻,在抹香鲸和座头鲸的联手抗衡下,虎鲸群溜之大吉。
混战结束,海面终于平静下来。
“这也太刺激了,”耿启华还没能回过神:“第一次亲眼看这种大场面,震撼死了,这群抹香鲸也是幸运,碰到了座头鲸天使。”
沈末却没耿启华这么乐观,他依然举着望远镜,盯着还未离去的抹香鲸群,半晌语气沉沉说:“仔鲸没换气。”
“什,什么?”耿启华愣住了。
越衡川遗憾道:“在水下停留时间太长,错过了换气时间。”
只见那片染着血色的海面上,其余抹香鲸已经放弃了,不再浪费力气去托举那头没有反应的仔鲸,唯独它的母亲不肯停歇,一遍又一遍将它推上海面。
推上来,沉下去。
推上来,沉下去。
推上来,沉下去。
循环反复,无休无止。
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面对毫无生机的仔鲸,这头雌鲸最终发出了绝望的悲鸣。
看到这里,所有人都安静了。
万物有灵,丧子之痛无可比拟,在这灼目的阳光之下,血海之中,一头可怜的抹香鲸在默逊湾永远失去了它的孩子。
回程途中,沈末一动不动,定定站在船尾望着那片血红的海面,等到看不见了,他也站着没动,仿佛定在了那里。
耿启华比较感性,躲在一旁红了眼眶。
越衡川注视着沈末木然单薄的背影,眸色微沉,他轻脚走了过去,低声问:“在想什么。”
沈末凝望着平静的默逊湾,压制着内心汹涌磅礴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仔鲸。”
“它还活着。”
“活着?”
越衡川嗓音低沉,眺望着远方:“它只是在以不同的形式活在海洋里,活在它母亲的心里,活在你我的记忆里。大自然是残忍的,但海洋是温柔的,它终将会和海洋融为一体永远留存于世,不是吗。”
沈末顿住,望向越衡川棱角分明的侧脸。
蔚蓝的海洋倒映在他幽静深邃的眼睛里,这一刻,竟是比海还要温柔。
海风轻抚而过,沈末听到了自己掷地有声的心跳声。
咚——咚——
嗡——嗡——
在沈末的心跳声中,越衡川兜里的手机突然煞风景地震了起来。
轮船已经靠近海岸,有了信号,越衡川拿出来一看,是个陌生电话。他不想打扰沈末此刻的心境,就走到别处去接。
越衡川接电话的时候,沈末的视线依然停在他身上,未曾移开。
越衡川在一旁匆匆说了两句便挂了电话,又大步朝沈末走了过来。
沈末察觉出越衡川神色有异,不由问:“怎么了?”
越衡川注视着沈末薄薄镜片后黑沉秀冷的眼睛,少顷,他声线低沉道:“michell医生到南州了,可以随时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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