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月把宁姨娘的事情跟梁氏说了。
宁姨娘自小也是在梁氏跟前看着长大的,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梁氏听得是感慨万千。
“……当时这孩子给人做小,旁人都羡慕得了不得,她那个爹高兴得跟个什么似的,我是怎么说的来着?我就说这小妇做不得!先不说那高门大户里头的,就说外头的平常人家,但凡哪家有两个钱娶了小的,那一家子能清净了?哪天不是朝打暮骂的?镇日里跟那乌鸡眼似的!人脑袋能打出狗脑袋来!做丈夫的新鲜上两日,过段时间就嫌烦了,撒手不理会,由着这大妇去折腾这个小的,这小妇的日子能是人过的?”
“……像咱们顾府这样的高门大户,外头看着高贵,殊不知那里头的大妇折腾起小的来,还更厉害呢!咱们府上的那些太太奶奶们,哪个不是达官显贵人家里出来的贵人,一点委屈也受不得的?那些小妇又是个什么出身。人家贵人能把这些人当个人看?人家手底下大把的奴才,想折腾你,那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就是把你折腾死也没地儿伸冤去!”
梁氏说着说着,拿巾子抹了抹眼睛,伤心道:
“怎地这样命苦!从小就没了娘。亲爹娶了后娘之后也跟个后爹一样!她给人娶进去做小,也不是她自己愿意的。这个命,也太苦了些……”
菱月抱住梁氏一条胳膊,乌鸦鸦的脑袋枕在梁氏的肩窝里,默默地安慰着她。
梁氏等情绪平复得差不多了,瞅瞅匣子里黄的金子白的银子,又忍不住咂舌。
“我的乖乖,好购置一份齐整整的家业出来了!普通人怕是赚一辈子也赚不了这许多银子!这当大夫的也太赚了些!倒好一出手就赚出别人一辈子来!我的老天爷哟……”
宁姨娘家里那些事儿,梁氏没有不知道的。
顾二爷纳小给的那些财礼,全被那夫妻二人克扣了去。
宁姨娘自个儿是一个铜板也没捞到,全然是光着身子进的顾府。
现如今摆在眼跟前的那些个金子银子,必然是入府之后才攒下的了。
金子银子在烛光中晃着人的眼睛,梁氏忍不住道:
“怪道宁丫头进去做小,旁人羡慕得眼珠子都红了。这可是一辈子都赚不来的家业啊……”
菱月一听,笑道:“娘,这好话歹话全让你一个人说尽了。”
梁氏一听这话,也笑了。
***
第二日一早。
吃过早饭,菱月头带幕篱,手上拎着一个小包裹,由梁氏陪着出了家门,一路来到了长雀市。
这是一个很热闹的大商业区。
吃喝玩乐,应有尽有。
从早到晚,都是热热闹闹的。
菱月母女二人按照梨子所言,寻到了北街。
北街上尽是些医馆药铺。
她们一张招牌一张招牌地认过去,终于看到一张黑底金字的长方匾额,上书“和祥医馆”四个大字。
这家铺子外头挂着厚实的棉帘子挡风,看不到里头的情形。
梁氏站住脚:“真不用我陪你进去?”
菱月笑道:“娘快回去做点心吧,我又不是个小孩子,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因为一些缘故,梁氏在顾府没有正经差事,好在她有一门做点心的手艺,平时便做些点心拿去卖。这些年下来,也颇积攒了一些主顾。
梁氏每日里做了点心,须得按时给人家送去的。
这就跟开门做生意是一样的,你一日不开张,扫了人家的兴,人家以后可能就不来关照你的生意了。
故此,梁氏这些年来从来都是雷打不动的。
菱月不想耽误了梁氏的生意。
她拎着包裹走上和祥医馆门前的几级台阶,梁氏亲眼见她进去了,这才回去了。
这厢,菱月一踏进来,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气。
地方还算宽敞,陈设简单而整洁。
最显眼的两面贴墙而设的满满当当的百子柜,每一个格子上都写着药材名,正是常见的医馆药铺的模样。
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迎上来。
“姑娘是来自己看诊呢?还是需要请大夫出诊呢?”
菱月一笑,道:“我是来找小许大夫看病的。不知道小许大夫这会子在不在?”
对方让菱月稍等片刻,进里头找人去了。
不多时,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出来了。
菱月上前一礼:“想必您就是许大夫。”
年轻男子道:“正是许某。”
又疑惑道:“姑娘是……”
面前的姑娘头上戴着幕篱,遮挡住了面容,但是光听声音,也是很陌生的。
菱月道:“许大夫并不认得我,我也是听旁人说起,知道许大夫医术高明,所以这趟专程过来找许大夫看病的。只是女子身上的病症,说起来难免有不方便之处。不晓得有没有一个好说话的僻静地方?”
“姑娘请。”
菱月跟随小许大夫进了旁边一间看诊用的小屋子。
屋子里陈设简单,一目了然,一张桌子,一里一外两张椅子,桌子上放着笔墨,供看诊和写方子使用。
空间不大,但很安静,两个人说话足够了。
菱月摘下了头上所戴的幕篱。
为了避免可能遇到的麻烦,菱月但凡出门,都是要戴幕篱的。
时下有不少女子出门都是头戴幕篱的,菱月这样打扮,也不算标新立异。
只是眼下求人办事,若是不以真面目示人,怕是不能取信于人。
幕篱摘下,小许大夫一时间看得呆住了。
眼前的人漂亮得好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好看的女子。
菱月对着小许大夫就行了大礼。
“许大夫,实不相瞒。我乃是顾尚书府的丫鬟,这趟过来,其实并非为了看病,而是有事相求。这实在是个不情之请,只是性命攸关,不得不为。如有冒犯之处,还请许大夫海涵。”
小许大夫还没能从眼前人的美貌中回过神来,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礼给惊住了。
忙侧身躲过,一边道:“姑娘有事尽管说就是了,许某但凡做得到,必不会推辞。实在无需行此大礼,真是折煞许某了。姑娘快快请起。”
说着,双手虚虚一扶。
菱月这才起了身。
小许大夫伸手一比,道:“姑娘请坐下说话。”
两人隔着桌子方才坐定了。
菱月一番娓娓道来,把宁姨娘的遭遇说给了小许大夫听,又把她们想出的主意说了出来,这也就是菱月这趟过来的目的所在了。
说罢,菱月赧然道:“许大夫,我们心里清楚,无缘无故的,把您这样不相干的人拖进这趟浑水里,实在是让人为难。只是我们实在没有其他法子可想了。我在府里常听其他人说起您,都说您是位心肠极好的大夫,这才来冒险一试。”
对小许大夫来说,今天实在是令人难忘的一天。
他先是见到了一位极美貌的姑娘。
接着又出乎意料地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
小许大夫定了定神,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见对面的姑娘伸手解开了包裹,露出里头一大一小两个匣子。
菱月把两个匣子一一打开。
白晃晃的银锭子和黄橙橙的金首饰赫然出现在小许大夫跟前。
菱月道:“许大夫,这样的事情,万万没有白让人帮忙的道理。这些都是宁姨娘的东西。宁姨娘托我转交给您,只要您愿意出手相帮,这些东西就都是您的了。”
说着,把两个匣子推到小许大夫跟前。
小许大夫定了定神,伸手把两个匣子一一合上,摞在一起送回菱月跟前。
这是拒绝的意思?
菱月心中一紧。
小许大夫说道:“姑娘,你所说的那位姑娘的遭遇,实在令人同情。承蒙姑娘看得起许某,认为许某有两分仁义之心,愿意让许某帮忙,许某自是义不容辞,又怎么敢索要姑娘的财物?这件事于许某而言,不过小事一桩。姑娘具体有什么安排,只管吩咐许某就是了。”
这番话实在让菱月大吃一惊。
他竟然一分银子不要,肯白帮她们的忙。
不夸张的说,这些财物,于一个普通人而言,是可以躺着吃一辈子的。诚然,许大夫有医术傍身,赚起银子来应该会比普通的平头百姓要容易些,家里条件可能也要更富裕一些。但是这样的一笔财富,许大夫真能一点不动心?
菱月到底还是摇了头。
“许大夫,这些东西请您一定要收下。您看这些东西是财物,可是对如今的宁姨娘来说,这些东西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罢了。再说,您是大夫,这件事毕竟于您的声名有损。我们也只能拿些财物稍加弥补。您若是不收,我们实在不能安心。”
说着,又把两个匣子给小许大夫推了回去。
不料,小许大夫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收的。
匣子刚推过去,又被人送回来。
“姑娘,许某行事一向是问心无愧即可。姑娘口中的声名有损,于许某而言实在不值一提。再说了,姑娘一个小女子,尚且愿意冒着风险为一个苦命的女子奔走。我一个男子,帮一点小忙还得索要姑娘的财物,那许某可成了什么人了?”
“姑娘尽管放心就是,这事许某既然应下了,就一定会帮忙到底。”
见菱月沉默不语,小许大夫有些着急了,他原本也不擅长应付这样你推我让的场合。
就听小许大夫说道:“姑娘若是信不过在下,我现在就说个誓。”
说着便要举手发誓。
“许大夫,万万不可。”菱月慌忙阻止了他。
小许大夫这才发觉有些过了,忙讪讪地住了手,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
菱月心中颇受震动。
站起身来,深深一福。
“许大夫高义,小女子如今才算是真的见识到了。刚刚是小女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实在是看低了许大夫。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这个小女子一般见识才是。”
小许大夫慌忙起身。
“姑娘言重了。快快请起。在下实在不敢当、不敢当。”
双手虚虚一托。
小许大夫这般赤诚,菱月是如何谢他也不为过的。
全了自己的礼数,菱月才站起身来。
抬起眼睛,霎时间,两人的目光触在一起。
许是完了一桩心事。
菱月到了这会子才有了一点闲情。
她忽然发现,梨子说小许大夫长得可俊,这话一点不错。
顾府那些个丫鬟婆子们,之所以对小许大夫津津乐道,除了小许大夫人确实好,八成还和小许大夫这张俊脸脱不开关系。
小许大夫,姓许,字茂礼。
许茂礼一张白皙俊秀的俊脸,在菱月清凌凌的目光里,肉眼可见地慢慢变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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