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药把出血的手指头含进嘴里。
菱月关切地看过来一眼:“扎着手了?”
红药道:“没事儿。”
正说着话,就听院门口又传来打门声。
咚咚、咚咚。
菱月出去开门。
来人是荣怡堂里的小丫头,小丫头道:“姐姐,蔡妈妈让我来传句话,明日董家来送聘礼,蔡妈妈说要过来,大约辰时就到。”
红药的婚事,蔡妈妈还是要跟着张罗的,自从红药搬过来,蔡妈妈便经常使了小丫头在中间往来传话。
上次董太太登门,双方定下了纳征的日子,就在明日。
这件事甄家这头早就使了人告诉蔡妈妈了。
纳征是个大日子,日子一经说定,梁氏便早早地通知了左邻右舍和亲戚们,说好了到时候大家都来给红药撑场面的。
只是哪个到场也比不上蔡妈妈亲自来,蔡妈妈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了,这种场合,她能亲自过来给红药撑场面,代表着老太太对红药的重视,到时候男方看在眼里,也是红药的体面。
菱月很为红药高兴。
这时候梁氏和红药二人也过来了,梁氏领了小丫头进屋吃糕点,这是喜事,没有让人白跑的。
菱月关上大门,要招呼红药一起进屋去,却见红药一副出神儿的样子,眼神愣愣地站在原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菱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红药这才醒过神来。
菱月笑她:“好端端的就发起呆来,想什么呢。”
红药略一低头,避开菱月的视线,轻声道:“我只是在想,好久没见到蔡妈妈了……”
说着,她自己先一步往屋子里去了。
***
送走小丫头,梁氏对菱月和红药两人道:“我得出去买些鸡鸭鱼肉去,明日里家里要来好些人呢,可得好好招待。今个儿可有的忙。中午你们自己在家看着弄点吃的,不用等我。”
菱月一听忙道:“我和你一起去。”
这么多人要招待,菱月料定梁氏要买的东西不会少。
红药反应比平日慢了一拍,自从知道明日蔡妈妈要来,她就有些魂不守舍的,不过,她马上要出阁的人,这种抛头露脸的事儿也不好劳烦她。
梁氏一把把菱月按住了,很是嫌弃地道:“我才不跟你一起去。你是能砍价还是能拎鸡?全身力气加起来也没二两重。我才不用你。我去叫上甄四嫂子一起去。”
甄四嫂子是甄家本家一个未出五服的亲戚,就住隔壁,两家既是亲戚,又是邻居,平日里时常互相帮衬。
菱月问道:“四婶子今个儿在家吗?”
和菱月一家一样,甄四嫂子一家也是顾府的家仆,甄四嫂子在内院做粗使。
梁氏道:“甄四嫂子多好的一个人,知道今个儿咱家里忙,特意空出来这一天要来咱家帮忙。行了,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去了。”
说着,梁氏跨上菜篮子就出门了。
不过,梁氏并没有像她口中宣称的那样去隔壁叫上甄四嫂子,她越过甄四嫂子的家门口,一个人挎着菜篮子,一路就出了街口。
梁氏知道路线,按着许茂礼上午报出的地址,径直找过去了。
一路来到清河坊,说来也巧,梁氏有一个主顾,就住这个坊里,梁氏经常要过来这边给这户人家送糕点的。
梁氏过去敲主顾家的大门。
来开门的是这家的一个老妈妈,老妈妈一看是梁氏,“哟”了一声,道:“怎地这时候来了?”
梁氏每两日往这家送一回糕点,昨个儿刚来过。
梁氏笑道:“婶子,这附近的事儿您老人家就没有不知道的。我想向您打听一户人家。”
老妈妈是这家的老仆人,现在年纪大了,算是半养老的状态,平日里没事就爱唠个嗑,当下笑道:“进来说话吧。”
老妈妈关上大门,带着梁氏进了一间倒座房,是老妈妈自己的屋子。
两人坐下来,老妈妈慢悠悠地问道:“你想打听哪户人家啊?”
梁氏忙报上来:“这家子姓许,也住清河坊,他家里是开医馆的,在长雀市北街,叫……叫和祥医馆。”
老妈妈一听就笑了:“他家呀。他家的大儿子长得可俊。多少大姑娘都爱偷着看他。想和他家做亲的人家可多着。你也是为这个来的?”
梁氏笑道:“这也是别人托我的事儿。小姑娘家家的,我哪里好透漏的。您老人家别问这个,把您知道的跟我说上一说,我心里就有数了。”
***
梁氏是和甄四嫂子一起回家来的,每人胳膊上挎着一个菜篮子,每个菜篮子都是满满当当的,里头都是肉。
甄四嫂子手里还倒提着一只活鸡,这只鸡两只爪子用绳子给扎得结结实实的,给人倒提着,两只翅膀直犯扑棱。
菱月过来开门,看见这情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这种活她确实干不了。
这个家甄四嫂子是来惯的,此时拎上活鸡就进了厨房,撸起袖子,三两下就在灶下点上火烧上了水,杀鸡褪毛得就干起来了。
甄四嫂子干惯粗活的人,这些都是小菜一碟。
鸡血甄四嫂子都尽量接在碗里,这东西很补。
等把鸡收拾利索了,梁氏拿了家伙什把撒在地上的鸡血和一地的鸡毛都打扫了,菱月和红药两个这才敢进来帮忙。
甄四嫂子又在砧板上切起肉来,一边切一边抬起头来对着红药笑道:“大姑娘,我都听你干娘说了,你婆家可是大户人家,家里开着大油坊,店里好几个伙计。又住着三进的大宅子,家里好几个听使唤的下人,你嫁进去就做少奶奶,好大的福气哩。”
甄四嫂子话里满满的都是羡慕。
甄四嫂子论年龄比梁氏小上一点,看上去却老相得多。
她家里负担很重,她家男人早年就没了,留下一大堆孩子,这些年家里全靠甄四嫂子一个人撑着。
对甄四嫂子来说,董家这样条件的,真就是大户人家了。
由不得人不羡慕。
红药觉得甄四嫂子没见过世面,闻言只是付之一笑。
梁氏快手快脚地把刚收拾好的鸡肉和鸡杂焯了一遍,一边用笊篱捞起来控水,一边心中暗道,凭他董家条件再好,和许家也不能比。
董家有五个儿子呢,再大的家业一分家也薄了。
再说董家只是个开油坊的,怎么比得上许家这样治病救人的大夫体面。
这世上除了读书人,再往下就得属大夫受人尊重。
许大夫又生得那样一副好相貌,梁氏虽说没见过红药的丈夫,但是想也知道是不能跟许大夫比的。
梁氏倒不是盼着红药有什么不好,红药能过好,梁氏只有为她高兴的。
她只是觉得自家姑娘值得更好的罢了。
梁氏从清河坊回来,该打听的都打听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对许家,梁氏没什么好挑拣的。
见菱月和红药要进来帮忙,梁氏只留下菱月一个,让红药回房绣嫁妆去了,没让她沾手。
菱月留下来也就是学着给梁氏和甄四嫂子打打下手,厨房里的活计她是做不惯的,顾府内院分工明确,厨房的事自有厨房负责,莫说是她这种近身伺候主子的大丫鬟,便是院子里的小丫头,也不沾手厨房的事儿。
好在有梁氏和甄四嫂子这两个主力在,该剁肉的剁肉,该腌制的腌制,该焯水的焯水,该过油的过油,一通忙活下来,该收拾的都收拾妥当了,明日就是下锅炒炒的事儿。
梁氏收拾了一盘子过了油的肉菜,让甄四嫂子拿回家给孩子们添个菜,甄四嫂子死活不肯,到底空着手走了。
忙活了这半日,天色都暗下来了。
梁氏关上门回来对菱月交代道:“明日剩下来的菜,多收拾一些给你四婶子送过去,她家的日子过得不容易。”
甄四嫂子是个寡妇,纳征这样的喜日子,她是不能过来的。
菱月道:“我省得。”
事情都忙活完了,梁氏这才有功夫看了女儿一眼,眼里有内容。
菱月不由得低下头去,许茂礼走了之后,家里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梁氏必然是有话要问她的,只是一忙活就到了现在,没能腾出工夫来。
偏巧这时候大门又给人拍响了,是甄二下值回家来了,正在外头喊人开门。
梁氏瞥一眼女儿,道:“去叫你红药姐姐出来吃饭,我给你爹开门去。”
菱月去了。
晚上一张桌子上吃了饭,小门小户的没有那么多讲究,何况红药如今又认了干亲。
吃过饭,梁氏站起来抻了抻腰背,有些不舒服地道:“今天活干多了,我这背上哪根筋好像给抻着了。月娘,你跟我进屋去,给我按两下子。”
梁氏这借口找的很完美,演得也逼真,只是菱月却不敢很信。
菱月跟着梁氏一道去了东厢房。
甄二不疑有他。
红药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跟过去,一脸的若有所思。
这厢,梁氏母女二人出来堂屋,进了东厢房。
厚实的棉帘子隔开了里外,方便说话。
梁氏在床头上坐下,拍拍旁边的位置:“坐吧。”
菱月依言过去坐下。
梁氏打量着女儿,摇曳的烛光映照着菱月姣好的面容,同样是坐在床头上,梁氏发现自己得抬起眼睛去看女儿,不知不觉间,女儿比她长得还要高了,真真是个大姑娘了。
梁氏心中感慨万端。
梁氏道:“今个儿我去了一趟清河坊,向许家的街坊打听了他家里的情况。”
这对菱月来说是个新消息,菱月低着头只管听着。
梁氏道:“许家住的是出三进的院子,家里使着三个仆人,家里养了一匹马,没有车。”
丈母娘挑女婿,第一样看的永远是家境。
许家这样的条件,对甄家来说自然是极好的。
梁氏接着道:“许家最大的就是许父和许母,他们生养了三个儿女,最大的是个姑娘,早就出嫁了。许大夫是老二,下头还有一个小弟,过了年才五岁。”
这是说许家人口简单,不像许多别的人家,家里一大堆的人口,新媳妇嫁进去就有两重婆婆在上头压着,另外还有许多伯母婶子的,人际关系复杂。
梁氏又道:“听街坊说,许大夫家里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人。”
这是说许家没有妾室之流,家风清正。
梁氏接着道:“许大夫的父母听说都是和气人,和街坊们处得都不错。”
这一点对做儿媳妇的来说至关重要。尤其是婆婆,若不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儿媳妇可有的受。
梁氏把许家的情况一样一样都摆了出来。
菱月低着头没有做声,不过梁氏的话,她都听懂了。
梁氏不得不说,便是她打着灯笼一家一家的去挑女婿,只怕也难找出这样好条件的来。
这还没算上许大夫的好相貌,两个孩子站在一处那么般配。
梁氏现在真觉得人是得做点好事儿,要不是自家姑娘想方设法地为宁家丫头奔走,也不能结识许大夫了。
这话现在说还早了点,梁氏也就是想一想罢了,梁氏盯着菱月的脸,说道:“我把这些情况都说给你,你心里好有个数。现在你给娘一句准话,你喜不喜欢人家?”
菱月脑袋一直是低着的,闻言一对蝴蝶般的眼睫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屋子里很安静,一时无人说话,梁氏也不去催她。
时光在这一刻拉得很漫长。
菱月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自从跟着梁氏进来,菱月一双眼睛只管往地面上看,终于,这双漂亮的眉眼慢慢抬了起来,和梁氏的目光甫一接触,菱月有些羞涩,一双眼睛却有着晶亮的神采。
菱月声音轻轻的,以问代答:“娘,那……那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啊?”
***
同一时间,顾府内院荣怡堂。
给老太太请过安,从暖阁出来,顾七没有就走,而是在忙忙碌碌的堂屋里略站了站。
明日便是小年了,府里到处都是一片忙碌景象。丫鬟婆子们都按照上头的指派,忙着年前各种打扫整理和摆放器皿的活计。
荣怡堂里也不例外。
顾七在周遭扫视了一圈,没有找到想找的人。
从荣贻堂出来,晴叶提着灯笼在前头照亮,外头天寒地冻的,晴叶缩了缩脖子,一心只想赶回梨白院。
顾七却站住了脚。
晴叶虽然不解,也只能跟着停下来,轻声询问道:“七爷?”
顾七吩咐道:“老太太这里有个叫菱月的丫鬟,就是上次赏她银子的那个。这几次过来荣怡堂都没见着她。回头你去打探打探,看看她是不是生病了。”
顾七态度自然,好像只是在随口吩咐一件小事。
晴叶整个人却都呆住了。
此时此刻,晴叶整个人受到的冲击,简直不能用语言来形容。
她伺候七爷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七爷关注过一个丫鬟,不,应该说,七爷作为一个男人,何曾这般关注过一个女人?
见晴叶反应迟钝,顾七微微皱眉。
晴叶一个激灵,猛然回过神来。
这一刻,夜阑人静的青砖甬道上,晴叶清清楚楚地体认到,空荡了多年的梨白院,这一回是真的要添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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