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莹玉没急着追出去, 她在原地站了站,刚刚反应过来,扭过身子小心翼翼地问:“娘子, 不止喻九娘, 五娘子也和落水的事情有关系?”

    她一直觉得喻五娘是真心对自家娘子好,曾经为了娘子和喻九娘对峙,对喻五娘观感不错,突然听十二娘提起五娘子, 心内警惕异常, 顿时觉得喻府人心险恶, 除了十二娘,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良久, 莹玉还握着拳, 一脸被喻五娘欺骗真心的委屈样子。

    喻沅被莹玉要去找喻五娘讨个说法的模样逗笑了, 眼睫上裹着一层金灿灿的光辉,像蝴蝶的光翅般轻轻扇动。

    光翅闪了闪, 一股淡淡的香风萦绕在莹玉周身。

    她拍拍莹玉的头,被渐渐吹过来的风吹得起身进屋,身姿单薄却坚韧:“刚才这话是我随便猜的, 五姐姐向来消息敏锐的,又和喻九娘不对付, 说不定知道些什么内幕。我让孟西平顺便去查查,万一误打误撞能查出个什么线索来, 也要好好感谢五姐姐的。”

    莹玉轻声嘀咕:“怪不得九娘子身边那几个丫鬟最近不来找麻烦了,婢子以为她们是怕了世子爷的威风。”

    喻沅笑了笑, 表情不很轻松, 从孟西平来江陵, 喻九娘这一番都是故意为之,她和她身边的人怎么会突然怕起来孟西平。

    莹玉一拍大腿,猛地道:“不行,我得去和世子爷说说,三年前的事喻九娘肯定逃不脱,她最近低调,一定是做贼心虚,还有她身边那个珍儿,婢子想起来以前就见过她。她是九娘子的心腹,拦我和莹心拦的最凶,肯定知道些什么。”

    喻沅一只手虚虚扶着门栏,回头看莹玉,眸子清清灵灵:“你只需稍微和孟西平说一说,麻烦事让他们去做,你不要沾手。”

    万一喻九娘狗急跳墙,有什么不敢做的,孟西平皮糙肉厚,身边又有无数护卫,不怕出事,喻沅担心莹玉折进去。

    莹玉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又想起来:“昨晚五娘子还叫丫头来问娘子何时有空,一起去如意茶楼赏新出的戏,婢子这下该如何回复?”

    喻沅已经听说了喻五娘对喻九娘在祖母和孟西平面前的一番对峙,大约也弄清楚了喻五娘的心思。

    她心里和明镜似的:“你就说我最近要收拾行李不得闲,和她们的态度该如何便如何,平常应对。”

    莹玉跑出去找孟西平,却也有个丫头一直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看到莹玉和孟西平说完话,自己极为隐蔽地躲在后头,然后悄悄转回了喻九娘院子。

    喻九娘正在午睡,不许任何人打扰,那丫头在外面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等到喻九娘起来叫她进去问话。

    “十二娘身体这么快就好了。”

    喻九娘听说十二娘院里的丫鬟紧张兮兮去将胡大夫请过来,还以为喻十二娘出了事,不料竟从大夫口里得知的是十二娘几乎痊愈的消息。

    她面色阴沉,还以为喻沅要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话语恶毒:“这次没磕破脑袋,算她走运。”

    小莲替喻九娘梳着乌黑浓密的头发,弱弱说话:“娘子,世子爷还会继续查下去吗?”

    喻九娘亲自描眉,她专注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慢慢修饰细眉:“凶手都已经送到他跟前,这事自然就算了结。”

    小莲想起那关在柴房里面的几个人,和他们从小一起在府中长大,她心生怜悯:“娘子,她们真的要被送去官府吗?”

    喻九娘眼里光华流转,施舍般的瞥了一眼小莲:“她们谋害十二娘,你以为孟西平能饶得了她们,十二娘也不是软和性子。”

    小莲欲言又止,呼吸声重得很。

    珍儿冷冷淡淡提醒:“小莲,可不要心软做傻事。送到府衙去,他们最多不过受些杖刑,再流放个几千里,罪不至死。”

    喻九娘将描眉的烟墨轻轻放下,垂眸思索片刻:“小莲,我知道你的娘和姐姐还在外头等你回去,这次你干得不错,我给你和家里人都放个假,好好休息两天,后天再来伺候。”

    等小莲出去,喻九娘立刻冷淡下来,对珍儿冷漠说:“你亲自再去走一趟,看着点他们的爹娘,好好捂住他们的嘴。”

    珍儿点头:“那几个人处理的干干净净,小莲婢子也会继续盯着。”

    喻九娘想了一遍,确定没什么疏漏之处:“没让我娘知道吧。”

    珍儿:“大夫人一点不知情,您放心吧。”

    喻九娘抿了抿唇,心情好得很:“也好,暂时放过十二娘一马,她在喻府得众人照拂,到了帝京焉能如此自在。等她吃尽苦头,我再风风光光的去帝京。”

    珍儿知道喻九娘为何如此高兴,喻大夫人有个手帕交,嫁到了帝京侯府,两人之间的交往一直没断开。喻大夫人先前委托手帕交,替九娘子在帝京寻觅佳婿,前几日刚刚来了信,三皇子要选妃,手帕交便在三皇子的生母,贤妃娘娘面前提了一嘴喻九娘,据说贤妃娘娘有些中意。

    手帕交同大夫人约定,等喻家人进京,借机带着喻九娘进宫露露脸。

    喻大夫人和喻九娘得知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喜不自胜。

    珍儿笑着行礼:“提前恭贺娘子顺心如意。”

    喻九娘得意地笑了笑,随手将一只金钗赏给珍儿,满是皇子妃位唾手可得的志得意满,轻飘飘地说:“你最近办事得力,赏你的。”

    小莲心事重重出了院子,准备去找姐妹说两句话,刚走了两步,便看到一个灰衣男子拿着剑走向她,吓得她呼吸停滞,猛地摔坐在地上。

    她最近本就心惊胆战,这下更是受了惊吓,慌张爬起来要跑:“你是谁。”

    灰衣男子态度坚硬如铁,拦住她:“跟我走。”

    *

    实际上,孟西平再次来见,比喻十二娘预估的时间要快很多。

    第二天晚上,当时已经是满天星子,万籁俱寂,一盏素白的灯笼匆匆飘过后院,将逐渐沸腾起来的前院甩在身后。

    “不管谁想来找十二娘,一一拦下。”

    棺材脸的灰衣男子和孟一面面相对。

    火龙烧得正旺,扑得人一身热气。

    喻十二娘身着单衣,躺在美人榻上面,雪白的脚掌踩着汤婆子,两个丫头围在她身边,捏肩捶腿,喻沅像只得到餍足的猫,时不时娇哼一声。

    孟西平推门进来,他穿着灰扑扑的披风,眉头紧锁,看到喻十二娘望过来的眼神,立刻肯定得说:“你早知道了。”

    丫头们得了喻沅的眼神,鱼贯而出。

    喻十二娘没有动作,她依旧躺着:“这里是我家,事情又出在我身上,我心里多少有些猜想。”

    而今晚孟西平的行为,肯定了她的猜想。

    孟西平顿了顿:“你以前怎么不说?”

    喻十二娘翻身而起,凶巴巴地反问他:“有用吗,这事该我问世子爷,是杀还是剐,世子爷这次准备怎么替我做主?”

    仿佛孟西平说的不好,不合她心意,她就要再咬孟西平一口。

    得了喻沅的提示,孟西平重点关注了喻九娘身边那几个丫头,果然有了新发现。

    他先带走了小莲,叫人暗中盯着珍儿。

    喻九娘本是不放心叫珍儿,叫她再去看看,不想天不助她,正好被孟西平抓到尾巴。

    孟西平顺藤摸瓜,找到了小莲珍儿和柴房里面那几个替死鬼的勾连证据。

    孟西平语气深寒:“自然是一起送到江陵府衙,等候徐知府发落。”

    喻沅抱着膝,对他的答案不十分满意:“那喻九娘呢?”

    她心知真正的谋害者始终只有喻九娘一个,不管是谁,都只是听从喻九娘命令的傀儡。

    喻大夫人三年前曾经替女儿出手,死无对证。

    喻九娘办事没有她娘利落,不够心狠手辣,留下小莲才被孟西平查到。

    孟西平刚刚从喻九娘那里过来:“一报还一报,我来时已经让人将喻九娘一并送往江陵府衙。”

    他说完,目光忽然不受控制地在她泛红的脚背上一掠而过,伶仃的脚踝,脚指甲上涂着粉色蔻丹,像木芙蓉的花瓣,他不动声色地吐了一口气。

    怪不得刚才前院突然沸腾了一阵,纵使祖母和大伯母看重孟西平的身份,也不会容忍他将喻九娘送到江陵府衙。

    喻十二娘浑然不觉孟西平已经走神,心里想位长辈怎么还没来找她算账:“世子爷可知这件事情有多麻烦,与整个喻家为敌,不怕走不出江陵府。”

    孟西平目光飘飘落落,忍无可忍,扯过绒毯盖在喻沅身上,幽幽说道:“喻家有和宁王府作对的勇气,也不至于到如今的地步。”

    喻沅亲眼见过宁王府的权势,足以让喻三爷为了一个世子妃位癫狂。倘若孟西平单单将人带到喻老夫人面前,祖母她们或许会像当初放弃她一样,轻易放弃喻九娘。

    家丑不可外扬,孟西平将这件事闹得太大了,即使为了喻家,喻老夫人也不可能让一个嫡亲的孙女流落到府衙去,她们一定会出手保住喻九娘和喻家的名声,不过是多了小莲和珍儿两个替死鬼。

    孟西平当然知道,以喻沅的性子,对上帝京贵女毫不逊色,迟迟没对喻九娘报复回去,怕不是为了那一点微末的姐妹之情,整个喻家沉甸甸压在她身上,她无人可以依仗。

    他拨亮了蜡烛,眼珠子黑漆漆的,没有丝毫温度:“我和徐大人打了招呼,今夜让喻九娘在牢里吃吃苦。”

    “若是徐知府不判,我也有办法,让喻九娘从此记住这个教训。”

    喻沅蹙眉不解,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些不详的意味。

    她警惕地问:“你想干些什么?”

    无人替喻十二娘主持公道,他来便是。

    作者有话说:

    一更√

    ◉ 第 32 章

    喻沅是被外头的鼎沸人声吵醒的, 梦里有一千只乌鸦在她耳边叫丧,终于将她叫起来。

    她蒙着起来,想问问周妈妈, 是不是全江陵府的乌鸦都在外头那棵枯树上蹲着, 催泪断肠。

    喻沅毫无防备地推开门,先被挡住门口的孟西平吓了一跳,一声尖叫憋在胸中,无处发泄。

    等她看清楚来人正要说话, 已经被孟西平伸手按进屋内, 他自己也跟在她身后进来。

    看到他进去, 外面的声音似乎更大了一些,被门板挡在外面, 听不清乌鸦们都在说些什么……

    喻沅眼睛瞪得圆圆的, 呆呆看他, 仿佛被他的手封印住了,一动不动, 像极了某种毛茸茸小动物被吓到呆住。

    难得一见睡蒙了的喻沅。

    孟西平念念不舍地收了按在她额头上的手,握住掌心。

    喻沅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咚咚后退两步, 神情防备:“你进来干什么?”

    昨天要不是孟西平来找她说了好一会的话,害她辗转反侧睡不着, 她现在头脑怎么会晕乎乎的。

    “琢磨着你该醒了,提前和你说说。”孟西平袖底护着杯浓茶, 递给她,敛去笑意, “一大早, 喻九娘被喻大夫人接回来了。”

    喻沅长长哦了一声:“怪不得这么热闹, 你惹的麻烦,却让我收拾,世子爷昨天的威风哪去了。”

    孟西平:“我觉得你想和她们说清楚,喻三夫人也在外头。”

    今天一早,喻大夫人气冲冲出了府,去江陵府衙寻徐知府。

    她成功将喻九娘接回府上,声称喻九娘是受两个不懂事的丫鬟蒙骗,小莲和珍儿合谋谋害喻十二娘的事情,喻九娘并不知情。

    小莲和珍儿谋杀主人,杖刑一百,流放三千里,她们受不住刑罚,凌晨时分,趁守卫松懈打盹,在狱中双双自杀。

    孟西平接到徐知府消息,赶在喻大夫人回来前,守住了喻沅的院子。

    这结果果真没有出乎十二娘的意料。

    喻家人清清白白,维持着暂且且表面的平和。

    喻沅面无表情地听完,探头往外面看了一眼。她这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喻家人,个个气势汹汹的前来讨伐,祖母和大伯母被孟一和孟西平的侍卫拦下,连看守喻家宗祠的叔祖都来了。

    她不由得心生感慨:“来找我算账的比那日来看世子爷的人还要多。”

    在他们心底,喻家的面子还是比见宁王世子重要得多。

    这会喻家人都在气头上,轻易打发不走。

    莹玉谨慎询问:“娘子。”

    喻沅轻松笑着:“让祖母先领着人回去,等上一个时辰,容我洗漱后再去见诸位长辈。”

    他们不走,就在院子外头等上两个时辰,反正她正好想试试孟一的水平如何。

    等喻沅洗漱完再出来,便看到厢房里坐着一个裸着上半身的美男子,灰衣男子正在给孟西平上药。

    孟西平在看信,见喻沅出来,慢条斯理地收了信。

    喻沅压根没注意他手里的那封信,眼神忍不住往孟西平伤口上飘,发觉他的肩膀上又新添了几道伤。

    她心里记挂着事情,眼前又是孟西平的伤口,只吃了五六分饱,指着孟西平蛮横地说:“你不许跟着我去。”

    又指着灰衣男子:“你,好好看着他,给他上药。”

    灰衣男子诺诺。

    约定好的一个时辰快要到了。

    喻沅带着莹玉雄赳赳气昂昂,兴冲冲奔赴战场去了。

    走出房门时,她心想幸好腿上伤已经不影响行走,不然一瘸一拐地去见祖母,气势肯定大打折扣。

    喻沅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仍是出了一身薄汗,等她迈进正堂,里面的嗡嗡声倏地消失了。

    以喻老夫人为首的喻家人面容严肃,盯着喻沅。

    独独喻沅站着,她扫了一圈,在温婉的喻三夫人身上点过去,唇间含笑:“好生热闹,我没来迟吧。”

    喻老夫人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

    喻三夫人仿佛接收到了什么指令,最先柔柔弱弱地说:“十二娘,这事你怎么不和我们商量商量,自作主张价将喻九娘送到江陵府衙。”

    喻沅定定看着她:“你和爹爹将我留在喻家,定下与宁王府的婚事的时候,可曾和我商量过?”

    喻三夫人拿着帕子擦起泪:“我和你爹爹都是为了你好,渠县穷山僻壤的,担心照顾不到你,才将你留在喻家。你可是在家里受了委屈,怎么不和爹娘说,反倒怪到你九姐姐身上去。”

    喻沅实在厌烦她哭哭啼啼的样子:“世子爷查到喻九娘和她的身边人,要将她送到府衙惩治。我自然是为了喻家,让徐知府断个清白,好让世子爷知道,我们喻家家风严谨,为人清正。”

    喻大夫人怒火喷薄而出,急得差点过来打人:“你这小贱蹄子,心肠狠毒,害你姐姐在牢里过夜。”

    喻大夫人忧心如焚,担心这事传到帝京去,被手帕交知道,毁了喻九娘的前程。

    早知喻大夫人不会善罢甘休,竟然恶人先告状,喻十二娘冷冷道:“大伯母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九姐姐意图谋害亲妹妹,我心肠软弱不计较,才给了她第二次害我的机会。大伯母骂我之前,还是好好想想这事该如何收场,你身为帮凶,也想学你的女儿去江陵府衙走一遭不成。”

    喻大夫人厉声喝问:“你莫唬我,江陵府衙亲自送喻九娘出来的,一切都是珍儿和小莲所为,和九娘毫无干系,十二娘休得污蔑我们母女。”

    此时喻沅被喻家人团团围住,正是群狼环伺,然她神色坚定,分外清醒,吐出的字一个比一个重。

    “我是不是污蔑,大夫人心知肚明,有没有证据,大夫人也心知肚明,毕竟是您亲自给了九姐姐第二次肆无忌惮的机会。可惜她不够心狠,没有继承您的手段。”喻沅盯着喻大夫人,说到这里终于轻轻一笑,“听闻我那可怜的十四妹妹,吹了风就没了,您可是比九姐姐只会推人下水高明许多。”

    喻大夫人听她提起旧事,脸色变形:“你这……”

    喻老夫人咳了咳,支持公道:“十二娘,你做的太过分了,将我们喻家的名声置于何处。”

    喻沅扬起声音,近乎尖锐:“我竟不知喻家的名声如此重要,是我十二娘的,是喻九娘的,还是祖母您的,亦或是……”

    她咬着舌尖的字,每个字带着冰凌子刺向面前人:“在座所有喻家人的,才值得诸位劳师动众。”

    他们都想错了,喻沅今天来不是来领训的,是来问罪的!

    喻九娘第一次对我下手的时候,正逢大伯父和二伯父升迁要紧之时,家里不能出这种丑事,是祖母您示意压下来这件事。喻大夫人领会其意,将喻九娘身边所有知情人杀了干净,一场大火,尸骨不留。

    事后,大伯父举荐我爹去做了渠县县令,我爹觉得少了一个宁王世子妃,幸好还能换得一个县令之位,欣然上任,于是长辈们心照不宣地揭过了此事。

    兄弟阋墙,姐妹不睦,喻家多少腌臜故事,都由您和几位叔伯亲手成就。

    到如今,喻家这棵参天大树已经烂到根底,子孙不肖,弟子不贤,都是拜你们所赐。

    喻沅毫不留情,口齿伶俐,字字恶毒,落在正堂里清晰无比,说得几位族叔拍桌欲起。

    自喻老夫人掌家,自认喻家和和睦睦,突然被喻沅指着鼻子骂,气得脸色铁青:“我们喻家好好供你吃喝,你就该知恩图报,以喻家利益至上。”

    喻沅目光扫过喻老夫人、喻大夫人、喻三夫人,还有面容模糊的喻家叔伯,甚至站在后头的几位郎君娘子。

    他们曾经蜂拥直至,又轻易抛弃。

    她彻底失望,接过莹玉手里的盒子:“祖母说的对,这一万两银子买我封口,才知我竟然值这么多钱,是该以身报喻家恩情。”

    喻沅身后只跟着莹玉,一主一仆,势单力薄。

    她另一只手扯出那块鸳鸯荷花的玉佩来,昂起头,露出明艳无双的脸:“我不是一块人形玉佩,不是随用随扔的小玩意,是活生生的人。你们满口仁义道德,只有眼前利益,不惜卖儿卖女。养育之恩,我两次落水还了。你们心心念念的宁王府世子妃位置,我也占着,喻家依旧是宁王世子妃的母家。”

    喻沅从盒子里面拿出一万两银票,逐句逐字:“从此银货两讫,恩怨分明。”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终于写到这里了,感觉被榨干,大家周五愉快鸭。

    最近疫情很严重,诸位保重~

    ◉ 第 33 章

    喻沅拿着银票, 眼神横扫过曾经的血亲们,她最后不经意间划过被惊呆的喻三夫人一眼,唇角紧紧抿起, 目光漠然。

    随即她等也不等, 大步离开。

    徒留喻家人目瞪口呆,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喻沅离开的背影,堂中轰然炸开,如水入热油锅, 纷纷向喻老夫人告状。

    喻十二娘何等跋扈嚣张, 痛斥喻家掌家, 将他们的脸皮放在脚底下踩!

    被喻十二娘顶撞一遭,又被七嘴八舌发表意见的喻家人说得耳边嗡嗡作响, 喻老夫人手里佛珠捏得飞快。

    刚才众人气势汹汹, 居高临下的训斥十二娘, 已经将喻沅得罪了个彻底。

    可等喻老夫人将这事在心里转了一圈,气也消散。孟西平住进来也有几日, 喻老夫人看着,心里渐渐明白,偌大一个喻府, 宁王世子眼底只喻沅一人,缺了喻沅这座桥梁, 和王府的亲事以后还有什么可盼望的,结亲如结仇。

    喻老夫人忍耐不住, 捏住一颗佛珠,头痛地拍了拍桌子, 低声怒喝:“事到如今, 你们如此气愤有何用, 总得拿出个解决办法,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十二娘和喻府分道扬镳?”

    有人干巴巴笑着安慰:“十二娘到底是姓喻的,骨子里流的都是咱们喻家的血,小娘子在气头上,说得一时气话,老夫人切莫当真。”

    没有人应声,其他人看得分明,十二娘将亲娘喻三夫人的面子都不给,宛若血海深仇,可不像是只当气话。

    想到宁王府,这才觉得还想将喻沅哄回来,挽回一二。

    “一切还是要从喻九娘说起,要不是她丧心病狂,我们喻家风风光光进帝京,也没有这么多麻烦。”

    “三哥说得极是,本是大夫人管教无方,你和九娘子去和十二娘好好道个歉,这事也许就过去了。”

    喻大夫人被这些倚老卖老颐指气使的叔伯们气得胸脯起伏,呼吸急促,没有好脸色。

    她指着说话的男人:“好话赖话都让三叔公说尽了,您刚刚在十二娘面前说这些,说不定她还能给你个好脸色,当真以为她会在世子爷面前好好记上你们的恩情。”

    “你们现在试图将脏水泼到我们母女二人身上,欺负我们母女,不过是因为大爷无暇顾及我和九娘。他在帝京苦心支撑喻家,等诸位长辈去了帝京,该如何面对他!”

    一屋子的人忽然吵吵囔囔,互相指责起来。

    只是喻三夫人见状不妙,让小厮追出去。

    小厮跑了没两步,发现了喻十二娘,正要上前和她说话,瞥到远处身影。宁王世子就站在十二娘身侧,正向这边看过来。小厮如遭雷击,停住脚步,立刻缩身跑了回去。

    喻沅挺着僵硬的背,缓缓从正堂走了出来。

    后面的莹玉昂首挺胸,抱着木盒子,宛如刚刚打了胜仗的女将军,见到孟西平,她收了面上喜色,落后几步。

    孟西平就在外头不远处含着笑等喻沅,手里捻着一朵鲜艳欲滴的木芙蓉,显得格外闲散风流。

    喻沅无心想别的,横眉竖眼:“我不是不让世子爷来吗?”

    孟西平将手里那团粉色的花簪在喻沅鬓边,他眼睛自然地弯了弯:“本想来给你撑腰。”

    结果发现并不需要他出场。

    方才十二娘在里头舌战喻家人,有几分对上帝京贵女的样子,孟西平怕进去打断她发挥,留在堂外等她。

    喻十二娘笑着说:“你看,就是这样的结局。”

    这就是生她养她,拿她去博泼天富贵的喻家。

    她要披上孟西平赐予的宁王府外皮,才能有恃无恐。

    喻沅眼神茫无焦点,似在看整座喻府,又似落在孟西平身上。

    不管是喻府还是宁王府,她都曾经对这些地方抱有期待,一次次失望,前世今生交叠,如坠梦中。

    孟西平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惶恐,他想也不想地按住喻沅的肩膀:“十二娘。”

    喻沅猛然惊醒,挥开他的手,贝齿咬了一下唇,收起不值当的惆怅,从梦中落到脚踏实地的人间。

    她不要忍气吞声,步步退让,要击缶而歌,快意当前。

    喻沅突然笑了笑,眼神放松,就像已经将某些曾经期待过的东西彻底抛在身后。

    孟西平仍在看着她,眼神奇异,充满探究。

    喻沅和他默默对视一眼,从厚厚一叠银票里抽出一张递给孟西平:“祖母和大伯母现在一定在心里咒骂我,不该给我送那么多礼物。”

    孟西平自动握住,他刚才还以为喻沅要将银票还回去,结果她全数收下,喻家人赔了夫人又折兵,应该急得吐血。

    喻沅想了想:“你的功劳很大,再多给你几张。”

    喻沅一脸痛心地给了孟西平十张银票。

    孟西平尤其稀奇,嘴上说:“原来在十二娘眼里,我值一千两银子。”

    他说着还是将银票收入袖中,堂堂宁王世子,被一千两银子就打发了。

    喻沅如今已经很平和,温声细语同孟西平商量:“都给你,你能换个人当世子妃吗?”

    孟西平抬眼看她,轻道一声:“十二娘方才说要牢牢占着世子妃的位置,我替你记着。”

    喻沅:……

    原来他全听见了,男人没有钱实在,还是先拿银票吧。

    喻沅迈步就走,头上那朵木芙蓉飘然落下,坠落在孟西平掌心,花瓣被喻沅身上的香气浸润透,他默默收了起来。

    这回去的路却不是往喻沅院子去的。

    孟西平跟着她走了一会,明白过来:“你要去找喻九娘?”

    喻沅步子不停,直奔喻九娘住处:“我的好姐姐刚才不在堂中,只好我主动去找她叙叙旧。”

    她同喻家旧事已平,和喻九娘却还有旧账要算。

    喻九娘甚至将手伸到周妈妈和莹玉等人身上,喻沅怎么会轻易放过她。

    喻九娘院子里面的丫鬟被喻大夫人全数替换下去,她们都是今早才调过来的,根本不敢拦下喻沅和孟西平。

    喻九娘站在水桶前面,止不住地想起大牢里在她身上跑过去,啮噬她皮肤的老鼠:“来人,给我换水!”

    给喻九娘换水的丫鬟看到喻沅和孟西平,慌张行礼,不小心碰倒水桶,漫了一地水。

    喻九娘疯狂挠着手臂,她一遍一遍洗着脸和手,手掌被水泡得发白肿胀,手臂上满是指甲划出来的红痕,她却毫无痛觉,仍不肯停。

    被水桶翻倒的动静惊醒,喻九娘来不及向丫鬟发作,先眼神恶毒,锁定了喻沅这个罪魁祸首:“喻沅,你还敢来见我!”

    然而她看到了后面的孟西平,喻九娘顿时慌张起来,仓惶大喊:“来人呐来人呐,去找我娘,去找祖母来!”

    喻沅笑眯眯地朝她走了两步,仔细打量喻九娘,惊讶地说:“听说九姐姐早上回来,我便想着来探望姐姐,看起来姐姐昨夜在江陵大牢里睡得不是很好。”

    喻九娘发了疯,抓起手边烛台扔向喻沅:“我就应该溺死你,早该让你死!”

    她胡乱丢着东西,被喻十二娘轻易一一避过。

    眼看着离喻九娘越来越近,喻沅突然暴起踢向气喘吁吁的喻九娘。

    喻九娘防备不及,被一脚踢倒在地。

    不过瞬息之间,喻沅双手抓住喻九娘的头发与后脑壳,将她的脑袋狠狠按在水中,吐出一口寒气,将喻九娘浑身冻结:“九姐姐,我可是狠狠喝了一肚子池塘里的脏水,这水是你洗手用过的,便宜你了。”

    喻九娘在桶里疯狂挣扎,双手胡乱抓着架子,试图起来,被喻沅踩住腿,制住全身,反复按下去。

    喻九娘的呼救声掩藏在水的气泡中,喻沅没有松手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喻九娘突然失去抗衡的力气,不再挣扎,软趴趴倒在桶边,手指在木头上留下长长的划痕。

    她昏过去了。

    孟西平出声提醒:“十二娘。”

    喻沅狠狠道:“她两次害我,你要我放过她?”

    孟西平一直看着外面,轻轻说:“我想和你说,喻大夫人来了,需要替你拦住她吗?”

    喻沅松开喻九娘的头发,声音冷厉:“让她进来。”

    喻大夫人被看到的情景吓得胆裂魂飞,她扶起昏死过去的喻九娘,去摸女儿的鼻息,霍然起身叱问:“十二娘,你想在府中行凶?”

    喻沅反问她:“大夫人怎么如此生气,我不过是干了你们母女对我干过的事情。”

    孟西平给喻十二娘递了张干净的手帕,喻沅愣了一下,接过来一根一根擦干净湿哒哒的手指。

    昔日恩仇旧怨,喻沅无处诉说,如今如数奉还。

    喻大夫人在她平静的擦手动作里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害怕:“你说过,同喻家银货两讫,恩怨分明。”

    喻沅将手帕丢给孟西平,笑了笑:“我没将喻九娘扔进池子里尝尝滋味,已经仁至义尽。喻九娘这辈子就留在江陵吧,这才是真正的两不相干。”

    她柔声说:“如果喻九娘不愿意,大夫人尽可留在江陵陪她。”

    喻沅走得嚣张。

    喻九娘悠悠转醒,吐出两口水,瘫坐在地,全身湿淋淋,张口便道:“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喻大夫人坐在阴影里,表情木然:“我会在江陵再给你寻一门亲事,你以后在院子里好好呆着,准备嫁人。”

    喻九娘扶着木桶试图站起来,走向喻大夫人:“娘,怎么可以留在江陵,我要嫁给三皇子,嫁给三皇子!”

    喻大夫人嫌恶地皱了皱眉,推开门出去:“你们好好服侍娘子,不要让她出去见人。”

    喻九娘拍着门,又哭又笑,她突然阴森森地盯着自己的手:“喻沅,今日之恨,我喻九娘来日必报!”

    作者有话说:

    喻沅:姐是富婆

    孟西平:哇,老婆第一次给我零花钱!老婆对我真好!

    有虫明天抓,周日愉快~

    ◉ 第 34 章

    却说喻沅从喻九娘院子里出来以后, 隔得大老远就在小院门口看见了几道熟悉的身影。

    孟一抱着剑,模样冷冰冰的,很不近人情。

    喻沅心里眼角余光瞥向身边的孟西平, 明面里盯着她的人只有孟一一个, 暗地里的眼睛却不知还有多少双。喻沅心里有数,孟西平身边常年跟随的侍卫超过双十之数,藏在暗处的不知凡凡,起码那个神出鬼没的灰衣男子应该还在府里。她心里不知道想到写什么, 闷着头走路, 一脚踢飞路上碍事的小石子。

    孟西平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喻沅突然轻缓了的呼吸声, 他垂下眼眸,喻沅走动之间露出衣袖里粉白的拳头, 手背上尺骨凸起, 关节泛白。

    他回想起喻沅刚才目光扫过去的地方站着的人, 了然地想,喻沅给孟一起这个名字, 怕是在时刻提醒自己,也是在提醒他。

    喻沅对喻家曾经有过期待,虽然这期待很快就被喻家人摔得稀稀烂烂, 但她从始至终,不想同宁王府有丝毫瓜葛。

    想到这里, 孟西平唇角慢慢抿成一条直线,桃花眼里殊无笑意。

    秋风瑟瑟, 渐渐升起寒意。

    前后不过几个呼吸时间,喻沅吸入一股凉气, 舌尖用力抵住上腭, 勉强让自己从突如其来的心烦意燥里脱身, 因此她没注意到孟西平的变化,让自己从容自若走近小院。

    喻五娘和丫鬟被孟一挡在院外。

    她披着一件翠青色的披风,人如青竹,姿态挺直优美,既不焦躁,也不恓惶,如往日般端庄沉着等待着主人归来。

    跟随在喻五娘身侧的丫鬟双手捧着一个三尺长的物件,正环顾四周,看到喻沅回来,丫鬟嘴唇微动,极轻极快地在喻五娘耳边说了两句话。

    喻沅见是她,脚步未变,脑子里面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喻五娘在江陵的名声。

    常有人拿喻五娘和喻九娘比,喻九娘在江陵一向以骄纵闻名,人人却称赞喻五娘好脾气,堪为江陵世家女娘典范。前几年寻上门的媒人络绎不绝,大夫人对她也不错,并未为难,替喻五娘挑了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较真起来,算得上喻五娘高攀。

    脚步声越来越近,喻五娘饱含欣喜与期待的目光唰的看向她。

    喻沅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在喻五娘跟前停下,眼神蜻蜓点水点过喻五娘脸颊两侧未遮掩干净的泪痕:“五姐姐随我进来。”

    喻五娘笑似菡萏微发,看一眼孟西平,刚要向他行礼,不料他竟也未停,直接越过了她。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两扇眼睫慌张眨了眨,等快看不见喻沅和孟西平的身影,她整个人才反应过来,跟在孟西平后面。

    喻沅没发话,孟一自然是不敢拦孟西平的。

    于是孟西平便极其自在地跟在喻沅后头,在她身侧入座,对里面布置十分熟稔。

    喻沅渴得很,吩咐莹玉去端来茶水,等一切平复过后,她才想起有喻五娘这么一个人,悠悠说:“五姐姐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来找我有何事。”

    哑着声音问完,喻沅清了清嗓子,伸手拿茶杯,孟西平将茶杯悄悄往她手边推了一推,喻沅正好摸到。

    这两人垂头喝茶的样子,看起来有种莫名其妙的同步感,像是在一起生活了许多年,对彼此很是熟悉。

    喻五娘等了一会,发现孟西平坐在旁边,端起茶细品,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喻沅更是闷头喝茶,云遮雾绕的眸子看不清表情。

    她只好斟酌再三:“十二娘,你要去帝京,我准备了些礼物,想送与你。”

    喻沅诧异地挑了挑眉,端着茶,颇感意外,心里隐约有了猜测,没急着问她。

    喻五娘指着丫鬟手里捧着的东西,细声细气地说:“这是我亲手绣的被面,十二娘不嫌弃的话,就当做是我这个姐姐送你的陪嫁。”

    她的丫鬟随即将被面展开给喻沅看,动作犹带不舍。

    红彤彤金灿灿的喜庆颜色撞入眼帘,一床绣花缎子被面要费不少心神,喻沅不得不承认,喻五娘刺绣的功夫极好。上面的莲子图花纹繁复精美,里面蕴含了女娘的无数期待,不是一两月就能绣出来的。

    这被面大概原本是喻五娘为自己准备的陪嫁。

    喻沅收回目光,语气温和了些:“好漂亮的锦绣,五姐姐绣这床被面花了多久时间?”

    喻五娘脱口而出:“三年。”

    那便是从议亲开始,喻五娘就开始准备了。

    倘若送的人不是喻五娘,喻沅或许会收下这样一份情真意切的礼物。

    喻沅惊叹过后,示意丫鬟收起来:“五姐姐,这件东西是你为自己亲手准备的陪嫁,还是拿回去吧,我无功不受禄,从不夺人所爱。”

    见她不要,喻五娘面上闪过一丝惶恐。

    喻沅注意到五娘子飞快地瞄了一眼孟西平,极细微的眼神变化,恰好被喻沅捕捉到。

    她心里笑了笑,请喻五娘喝茶,又看向孟西平,转回去时笑容转瞬消失:“世子爷,我和五姐姐有些话要讲。”

    孟西平眼眸幽深如墨,在姐妹两人身上打了个圈,点头:“也好,我出去转转。”

    喻五娘从茶盏之间看着喻沅和孟西平,她惯于拿捏人心,因此总觉得两人之间的相处有些不对劲。

    喻沅和孟西平看似亲密熟悉,十二娘的随意里藏着戒备,孟西平的态度更是谨慎过头。

    他在担心些什么?

    喻五娘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

    孟西平走时,在旁伺候的丫鬟跟着离开,将门轻轻带上。

    喻五娘的丫鬟将被面留了下来,摆在旁边。

    厢房内的光黯淡了几分,顿时安静下来。

    喻沅吹着茶沫,极有耐心地等着喻五娘开口说话。

    喻五娘默默松了一口气,想起此行来的目的,紧张地说:“我实是为了向十二娘道歉而来。”

    喻沅垂头喝茶,并不因为她的话诧异,不言不语,保持沉默。

    天青色的裙摆微微荡漾开来,如同主人摇摆的心。

    喻五娘紧紧攥着手帕,哀婉里带着一丝痛快:“十二娘,你被喻九娘欺负时,我不敢替你说话,身为姐姐,实在是对不起你。”

    她说着,擦了擦脸上默默流下的泪水,动情得很,期期艾艾地看着喻沅。

    “今天你在正堂对祖母她们说的话,亦是我心中所想,我也要借此正经谢一谢十二娘。”

    喻沅笑了一笑,喻五娘必定是知道她已经去过喻九娘院子,将喻九娘教训了一番。

    喻九娘真真小看了喻五娘,舍近求远,要论这府里谁消息最灵通,小厮丫鬟们最喜欢谁,当要数喻五娘。

    喻沅喝了一肚子茶水,并无太多耐心同喻五娘周旋,嘴上道:“我今日说的话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五姐姐谢错人了。”

    喻五娘:“我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像你这般痛快,实在是羡慕你。”

    少女面容清丽,抚摸着被面上的图样,珍重地说着祝福的话:“这被面虽不值钱,但也是我一番心意,盼望着妹妹同世子爷琴瑟和鸣,多子多福。”

    喻沅没接:“五姐姐新婚,我就不去送了,这些礼物请姐姐拿回去吧。”

    喻五娘不明白喻沅怎么突然拉下脸,探询道:“十二娘还在怪我?”

    喻沅的不耐烦表现到了脸上,直接道:“我不是圣人。”

    她的目光平平移到喻五娘脸上,眼神清亮无比,安静地看了喻五娘很久:“五姐姐在世子爷和喻老夫人面前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喻五娘不知道十二娘要说什么,疑惑地轻声嗯了一声。

    “五姐姐说赶到的时候只见我躺在水里。可我分明看见,喻九娘推我下水时……”喻沅笑着,已经轻飘飘地给出答案,“五姐姐就在现场,亲眼见着我掉落水中,隐瞒至今。”

    喻五娘瞳孔缩成一点,由于太过震惊一瞬间失去了言语能力:“我……”

    喻沅笑了笑:“我还是要多谢五姐姐在老太太面前,指认喻九娘。”

    门缝里露出一线亮光,喻沅看着光里尘埃飞舞,这是前世她寂寞无聊时养成的习惯。

    她不顾喻五娘煞白煞白的脸色,话一转折,面无表情继续说:“不过,五姐姐惯于衡量权益,我却是不敢再平白无故地收你的礼物。”

    “还有孟西平,你放心吧,世子爷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他不会对你怎样。”

    喻五娘交朋友,向来是为利益所求,和府里人折节下交如此,同徐苓交好亦如此。

    喻沅知她习惯了。

    人人皆有私心,但她不喜欢喻五娘屡次算计到自己身上。

    喻五娘被她撞破心里隐秘的想法,长久以来的面具被撕破。

    但喻五娘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她很快就恢复过来,声音紧绷:“十二娘,我并没有利用你的意思,当时我很慌乱,其实并没有看清楚究竟是谁推的你。即使我那时就在祖母面前指认九娘子,没有人会信我,所以我才会一直忍耐,等到世子爷来。”

    喻沅想起三年前,她掉落水中那一瞬间,在纷飞的衣袖间,看见的沉静冷漠的那一双眼。

    现在那一双眼里含着将落未落的泪水,泫然欲泣地看着她。

    她没有反驳喻五娘的话,留了些情面:“念在你曾经维护过我的份上,不再探究。你既已解脱喻府束缚,如你心愿。从此以后,和我喻沅再无关联,就不必姐妹相称了。”

    喻沅实在不想和喻家任何人再有联系,爱恨大多散去,精疲力竭。

    喻五娘从喻沅的院子里出去时,面沉如水,不复往日的平静稳重。

    只是回到自己的院子,她又变回了那个人人夸赞的喻五娘。

    等喻五娘离开后,孟西平重新进来,他变戏法似的,捧着一叠糕点:“十二娘,喻家事已解决,今天二十日,我们该准备去帝京了。”

    喻沅嗅到了孟西平袖口之间的清苦味道,还有糕点的甜味,她没回答,也没碰那碟枣泥山药糕。

    ◉ 第 35 章

    日子过得飞快, 马上就到了喻五娘出嫁那日,晴日方好,艳阳高照。

    徐苓带着几盆兰花当做礼物, 如约而至。

    喻五娘的丫鬟早在门口等她, 殷勤地领着徐苓进府:“苓娘子,请随婢子到后院。”

    她微笑着踏进喻府时,俊朗秀丽的新郎官正骑着高头大马,满脸喜色地来接娇俏艳丽的新娘子。

    新郎身材高挑, 五官端正, 看文质彬彬的模样是个良人,

    徐苓停下看了看,觉得才子正配佳人, 与喻五娘很是登对。

    “快带我去见新娘子, 沾沾喜气。”

    喻府满堂红彩, 鞭炮齐鸣,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喻大夫人亲自来迎接姑爷,她威严深重,和新姑爷寒暄了几句, 便朝旁边的喻七郎等人使了个眼色。几个同五娘关系要好的兄弟立刻会意,上前和新郎官说话, 嘱托他好好对待喻五娘,打断了姑爷将将问出口的疑惑。

    下人们急着抢喜钱, 倒也未曾太过在意喻大夫人的严肃脸色。

    前些日子来喻府多走动了几次,徐苓见过掌家的喻大夫人, 注意到喻家人的反常, 疑惑地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之下人更不对劲, 她算了算,喻府里只有部分娘子郎君在,最该主持大局的喻老妇人不知所踪。她心里觉得蹊跷,喻大夫人对姑爷从头到尾未曾流露出一丝笑意,面色发黑,即使大夫人看不上喻五娘,也不该如此不给新姑爷面子,哪像是参加喜宴的,像是来吊唁故人的。

    喻府里的情景如此怪异,莫非是喻家哪位叔伯出了事,爹爹好像也没听到风声……

    她心里惦记这事,脚步愈发沉重,随着丫鬟转到喻五娘的院子,故作轻松,笑着问:“十二娘在五娘子院中吧,我还想和她说些话。”

    恰好又有秋风徐徐,吹进院子里面,吹得门柱上贴的喜字轻轻颤动。

    喻五娘坐在厢房里面,涂了鲜艳蔻丹的双手搭在腹上,身着大红色嫁衣,美人如蜜,等着老妈妈替她绞面,耳朵里听到一阵阵喜字随风发出来的呜呜声,心里五味杂陈。

    喻沅果真说到做到,没有来送她五娘出嫁,甚至还选了这么个特殊的日子,有意无意吸引走了不少喻家人的目光。

    细线在脸上慢慢捻动,老妈妈下起手来是有些痛的,一边说些嫁娶的吉祥话,一边赞着喻五娘的娇颜。

    喻五娘轻轻笑了笑,垂下眸子,眼睫在脸上打下两扇浅浅的阴影,照的喻五娘神情晦暗不明,唯独不像一位忐忑待嫁的新娘子。

    风轻扬起,门帘推开,一前一后两人进来,惊醒了沉寂的厢房。

    喻五娘对着镜子,脸颊微红,扬起一贯温柔和煦的笑脸:“苓妹妹,你可算来了。”

    徐苓递上自己准备的礼物,诧异地在屋内扫视一圈,只有喻五娘和帮她打扮的老妈妈,喻十二娘竟然不在这里。

    明明喻沅已经答应过,十二娘可不像是会食言的人。

    她一边赞叹着喻五娘的妆容打扮,忍不住分出一缕心神去想其他的事情。兄长徐静敏在帝京接了个很棘手的大案子,一不小心就会丢掉官职,徐苓最近一直在关心兄长的事情,疏忽了世子爷和十二娘,对喻府最近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在喻五娘的院子里待了好一阵,徐苓才知道孟西平和喻十二娘约好今天出发前去帝京。他们的车架早已出发,现在恐怕快到渡口了。

    徐苓诧异,面上浮现出焦急之色,她一直忍着将喻五娘送上花轿,立刻出府,催着马夫赶车去追宁王世子和喻十二娘。

    就在徐苓身影闪出门外的那一刻,她没注意到,背后有人试图伸手去抓她的背影。

    只是那人跌跌撞撞朝门口跑了两步,被身后人抓小鸡仔般轻松拎了回去。

    一个此时此刻不该出现在喻府的人就站在喻府后园之中。

    面容平凡的灰衣男子不妨喻九娘咬住他的手要跑,幸好他眼疾手快地用手帕捂住喻九娘的嘴,挟着她的身子,重新将她扣住。

    他觉得刚才差点失手丢了面子,语气羞愧道:“世子爷,喻九娘买凶的人都处理好了。”

    孟西平穿着黑色劲装,头发用一根白玉簪束起,越发显得他面容瘦削,肩宽腰窄,气质无端端深沉起来,似山岳岿巍,似云水莫测。

    他刚刚经历过一场小战斗,手里十分罕见地也握了一柄剑,淡淡看了一眼喻九娘:“带她走。”

    说罢,他便率先向后园深处而去。

    灰衣男子制住瑟瑟发抖的喻九娘,锋利的刀刃抵在喻九娘脖间,推着她往前走,另一只手提着个用白布裹着的柱形物品,下面的血色蔓延了整个布包,一滴血骤然落在石砖上。

    他手里提着的,竟然是个血淋淋的人头!

    此时喻府人都在前院送喻五娘出嫁,后院寂静无比,自从喻沅接连在此处出事,下人们都觉得这地方邪门,越发没有人愿意从这里走。

    因此偌大一个水池边,只有孟西平、灰衣男子以及喻九娘在。

    灰衣男子松了手,取出手帕,喻九娘立刻腿软地跪在地上。

    她的衣角上斑斑血迹,全无仪态,慌张惶恐地爬向孟西平:“世子爷,我再也不敢,再也不敢了。”

    孟西平冷厉地避开了喻九娘。

    灰衣男子将那个布包丢入她怀中,白布倏然散开,露出里面死不瞑目的人头,眼睛犹不甘地瞪着人。

    被鲜血糊了一身,喻九娘被迫和人头对视上,满手鲜血,立刻抱着头尖叫起来:“世子爷,九娘鬼迷心窍□□,已经知错了,求你饶过我。”

    知道喻沅要在喻五娘成亲这天离开。

    喻九娘狠心将手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请了江陵道上最狠辣的杀手。

    她等着好消息的到来,没想到竟然等来了孟西平和他的侍卫,还有收她钱的杀手人头。

    喻九娘想不通,事情怎么到了如今的地步。

    喻沅她凭什么!凭什么!

    喻九娘咬着牙,满张脸被泪水淋湿,心惊肉跳地踢走人头,跪在地上拼命磕头,额上很快嗑出了血:“求世子爷放过我,我从此不敢对十二娘有任何不敬。”

    旁边就是喻沅掉过两次的水塘。

    孟西平不曾看趴在地上的喻九娘,面色冰封玉雕般,望着泛起涟漪的池水淡淡道:“十二娘心软,你却不知珍惜,变本加厉要害她。”

    “既然如此,她因为你受过的所有罪,如今该轮到你一一体验。”

    灰衣男子从腰中摸出一个药瓶,倒出来一粒黑色小丸子。

    十二娘痴傻三年,喻九娘自然也要三年起步,至于以后能不能恢复,那就说不准了,万一喻九娘也能梦到神仙赐药。

    喻九娘看着灰衣男子掌心的丸子,面如土色,虽然她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可她突然心生不好的预感,拔腿便跑。

    有灰衣男子在,她怎么可能跑得脱。

    喻九娘高呼两声,剩下的声音卡在唇间,灰衣男子掐住她的下巴,逼着她仰着脖子将药吃了下去。

    随即他一个手刀打到喻九娘后颈,她便软软倒在水池边上。

    灰衣男子将喻九娘和那颗新鲜的人头都扔了进去,沉入水中。

    一股血色染红了池水,池底的鱼纷纷冒头,哗啦啦一阵水声,似乎无人往这边来。

    孟西平发话:“走吧,十二娘该等不及了。”

    他擦干净手,将手帕扔进水里,那帕子在空中飞舞了两圈,打着旋儿落入池中,正好盖在喻九娘脸上。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这章就写完的,写不完了TVT

    挨个亲亲

    ◉ 第 36 章

    “苓妹妹不必送我, 快回去吧。”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等我去平江看你,以后有事也可叫人来江陵府寻我。”

    就在喻五娘的送嫁队伍出了喻府, 到江陵城门以后, 紧随其后的徐苓才叫人和喻五娘道别,与吹吹打打满眼红色的送嫁队伍背道而驰,催着车夫往江陵渡口而去。

    喻五娘安稳坐在马车里面,她小心揭开一角马车车帘, 往后面看了看, 早看不见后面其他车马的身影, 徐苓急着去见喻十二娘和孟世子。

    想起和十二娘最后一面,喻五娘放下车帘, 沉沉吐出一口气, 喻沅竟如此决绝地抛弃了喻家。

    马车骨碌碌碾过去, 从江陵到平江去,最方便的当然是走水路。可偏偏江陵有一条习俗, 嫁娶之人不能经水路,怕引水鬼入门,导致家宅霍乱。因此送喻五娘的嫁娶队伍要走陆路, 约摸后天下午,才能到平江去, 与新郎洞房成亲。

    她眼眸一转,前头新郎官的背影闪烁而过, 身形高挑,喻家丫鬟们为了多得些赏钱, 都在她耳边夸她同新郎官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喻五娘听了这些话, 一笑而过。

    议亲后, 她早早在屏风后面偷偷打量过未来的丈夫,对他在平江的事迹了若指掌,有些风流多情,此时也只掠过一眼便收回目光,似是对他并不十分关心。

    倒是新郎官心里忐忑,面上挂着得意的春风,扭回头看了好几眼,对娇羞又貌美的新娘子心存好感,急着赶回家成亲。

    喻五娘心绪不宁,三番两次揭开车帘,往后看了几眼。终于看到后头一个小丫头骑着马追过来。

    见到小丫头,喻五娘眼神一亮,连忙放下车帘,放她进来。

    小丫头钻进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说完又退下,躲进后面喻府丫鬟的马车里面。旁人都以为那小丫头是喻府派来的人,并未引起队伍里其他人好奇。

    得知喻府热闹的喻五娘这才满意地笑了笑,清淡的容颜竟显出两份魅惑,她用帕子捂着嘴轻笑,话音出口就散在车厢里。

    “好一个喻九娘。”

    “不愧是世子爷。”

    孟西平干得好。

    喻九娘果真忍耐不住,作了个大死。

    她扶着车厢,在里面无声大笑,自此,喻五娘才算是真正痛快了,也如喻大夫人和祖母的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她终身没有回过喻府,如十二娘一般,和喻家渐渐断了来往。

    此时的喻府,已经是鸡飞狗跳。

    喻大夫人将喻五娘送出府,刚刚躺下休息,得知女儿出事,一时觉得天旋地转,脑袋眩晕不止。

    她立刻命人把喻九娘捞起来,又去请来胡大夫。

    胡大夫就在现场观礼,被喻府下人从外抓了进来,本来是气愤无比,张口就要骂人。

    当他看到躺在床上的喻九娘,才明白过来,拿出随身携带的药箱,坐在旁边诊脉,对着女娘混乱的脉象,他愁眉苦脸,止不住地抓胡子发愁。

    他又看了看喻九娘的伤处和眼睛,面色冷硬地去找喻大夫人。

    喻大夫人在外头训责下人,想起喻九娘的样子就觉得心疼,当她赶过去时,九娘子已经不知道在池子里面泡了多久。

    她压抑不住怒火:“院子里面这么多人,你们这么多双眼睛看不住一个女娘,怎么会让她落在水里!”

    新调来的丫鬟们被压着跪下,惶恐不安:“九娘子说要睡会,婢子们一直守在门口,实在不知九娘子怎么会从床上跑到池子里面。”

    喻大夫人觉得都怪这些人害了她的喻九娘,阴森森道:“将这些没用的丫鬟都带下去打板子。”

    喻九娘从小聪明伶俐,不料在身边丫鬟的教唆下,性子越来越歪,一批丫鬟比一批没用。

    喻大夫人有些心烦,她前两天已经替九娘相看了江陵通判的小儿子,等着正式见一面,双方满意就可以定下来。喻九娘这一生病,等修养好身体,又要耽搁不少时间。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丫鬟们被拖走,转脸和胡大夫对上。

    胡大夫眉头紧皱,明显对她迁怒于下人的行为不认同,但他也识趣地没劝人,只是摇了摇头:“大夫人,九娘子的脑袋问题严重,我只能治好她表面的伤,其余的我只能尽力而为,不敢保证九娘子恢复到以前的状态。”

    喻大夫人面色顿时一白,想起来喻十二娘,她万万不能接受她的女儿变成从前那痴傻无能的十二娘。

    本就冷凝的气氛,一片肃杀。

    喻大夫人牢牢盯住胡大夫,僵硬的脸别扭微笑:“十二娘的病能治好,九娘子的病也能治好,胡大夫可要尽心尽力才好。”

    胡大夫行医多年,最烦这些威胁:“九娘子比十二娘伤得很重,我治不了,大夫人尽可以去找杏林圣手。”

    他提起药箱就走。

    喻大夫人推门进去,在屋里角落坐了一刻钟,默默盯着女儿,随着太阳渐渐落下,屋角的身影被黑暗吞噬,最后大夫人失望地走了出去。

    走出喻九娘的院子时,喻大夫人能听到厢房里传来喻九娘的叫喊声。

    她能想象得到女儿在屋子里披头散发,又哭又笑,躲着丫鬟们的手,疯疯癫癫哭喊的样子。

    哭喊声惊得零星鸟雀呼啦啦飞走。

    与江陵通判的亲事,做不成了。

    *

    徐苓不知道自己在喻府错过了什么,她只是催着车夫,要将马车赶得飞起来,好不容易到了江陵最大的渡口。

    幸好是及时赶到了,喻沅还没上船。

    徐苓跳下马车,一口气松了又提起,看着渡口四周围了一圈喻家的车马,

    旁边站了几个喻家人,和喻沅分列两边,泾渭分明。因为喻五娘出嫁的缘故,她们穿的十分喜庆,只是此时面容严肃,像在等待着些什么。

    她和为首的喻老夫人打了个招呼,走向喻沅。

    江边风大得很,徐苓呛了两口冷风,才慢慢走到喻沅身边,越发觉得此时气氛冷静。

    有些喻家人甚至眼神仇恨地看向喻十二娘,总之这情形不像送别。

    要知道,她和爹爹从帝京到江陵来的时候,家里人哭天抢地,在渡边依依惜别了好一会,就连兄长都忍不住落泪,临走时还想劝她留在帝京。

    秋风里,喻沅站在渡口旁边,不动如山。

    她穿着芙蓉紫色的襦袄,远看是水边唯一一抹暗色,小小一团人,眉间郁色浓烈。

    细看之下,才发觉十二娘梳着双螺髻,点缀着一枝金镶宝石碧玺桃花簪,花朵栩栩如生,簪子的主人面容虽俏丽,然冷若桃花含霜,如花蕊上一簇深深的积雪。

    莹玉在旁边抱着披风,贴心地给十二娘重新换了个铜质手炉。

    徐苓发现不远处便是官船,上面的人在井然有序的走动,她暗自看四周,没看见孟世子。

    喻沅在渡口等了很久,实在没什么耐心,又问了一遍孟一:“孟西平怎么还不来,还要我等多久?”

    孟一羞愧地摇头,含糊回答:“世子爷没说,应该快来了。”

    徐苓刚刚听到这一句,走神了一会,不知道如何开口。

    喻沅见到她来,主动提起:“苓姐姐来了,想必喻五娘已经出城了。”

    在来的路上,徐苓也在猜测,是不是喻沅和喻五娘闹矛盾了,才故意选了喻五娘成亲的日子离开江陵。她发觉如今十二娘竟连姐妹都说不出口,更加认定心中的想法。

    其实徐苓和喻五娘都想错了,喻五娘成亲的日子早早定下,喻沅倒不是故意选的这个日子,她早想离开,只是孟西平想搭官船,每年从西南到帝京的官船时间不定,昨晚才到江陵。

    孟西平得到消息,今天凌晨将喻沅叫起来收拾东西,结果临出发前,他人反而不见了。

    “是呀,我去了喻府,才知道你今天去帝京。”徐苓拿出一个泛着幽香的香囊,庆幸自己早上出门前将东西带在身上,“我亲手准备的,里面放了白芷和薄荷,有助于清心醒神。”

    喻沅笑着接过,娇俏的女娘又摸出一个烟粉色的莲花络子:“巧了,我也有个礼物要送给苓姐姐。”

    她亲手做的玉络子,重来一世,做的还是不怎么好,拆散重新编了许多次,只有眼前这个看得出来是个荷花络子的形状。

    徐苓面上欢喜接过去。

    喻沅淡淡扫过送行的喻家众人,喻家人分为两波,喻老夫人送她,喻大夫人留在府中送喻五娘。

    喻九娘不在。

    十二娘被风吹得鼻头微红,新换的手炉失了热气,莹玉搓搓手,给喻沅加了层披风,动作里都是对孟西平的不满。

    渡口安安静静,没有车马过来,徐苓猜测孟西平一时半会来不了,劝喻沅:“外面风大,十二娘随我去马车里面坐坐。”

    两人携手在徐苓的马车里坐下,车里铺着绒毯,比干站着暖和许多。

    徐苓让人守在附近,才轻声说:“我听说最近有刺客专挑帝京贵族下手,连皇子都中了招,你和世子爷回去要小心。”

    喻沅已经从慧宜公主的信里得知这消息,事情愈演愈烈,竟传到江陵,想来事情不小:“还没查出来背后行凶者?”

    兄长徐静敏还没找出眉目,徐苓对这事很关切:“还没呢,帝京里许多人都知道世子来江陵,我担心他们也会冲着你们来。”

    喻沅提起唇角笑了笑,要是刺客来了,她宁愿缺胳膊断腿的,也不想去帝京。

    她心里想着,竟将心里想的内容说出口。

    徐苓觉得自己听错了,面上大震:“难道你竟不愿?”

    她见十二娘没有回复,浮上来许多的猜想,但一想到她和孟西平的交易,倒也不好多劝喻沅,宁王世子妃的位置,多少人趋之若鹜。

    喻沅只见徐苓茫然张了张口又闭上,她淡淡说:“有空到帝京找我玩”

    剩下的时间,徐苓便抓紧和喻沅说了些帝京趣事,裴三娘这个名字在她口中频繁出现。

    喻沅知道她是一片好心,想提前介绍帝京局势。

    她应付两句,装作对帝京人事完全不认识的样子,认真倾听,不想辜负徐苓的一番心意。

    就在这时,莹玉突然敲了敲车厢,伸进头来:“世子爷到了。”

    徐苓想起帝京诸事,心中隐隐担忧,送喻沅下车。

    孟西平纵马赶来,轻灵落地。

    他的目光在徐苓腰上歪歪扭扭的络子上停留片刻,伸手去扶喻沅:“十二娘。”

    喻沅没看孟西平,选择扶着莹玉的手下车,冷冷地说:“世子爷的事情办完了?”

    孟西平自如地收回手臂,握了握拳,点头:“办完了,我们可以走了。”

    孟西平还在和喻老夫人寒暄。

    喻沅忽然被他的衣角吸引,目光凝滞,那上面有几块深色神迹,不像泼上去的汤汤水水,就像是……干涸的血。

    她将疑惑埋在心里,不搭理喻家人,跟着孟西平上官船,往帝京去。

    前世她孤身一人,满心好奇,如今她身边簇拥无数护卫,仍觉暮色苍茫,天长地阔,不知孤身向何处去。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离开江陵了,提前祝周六愉快,大家晚安!

    ◉ 第 37 章

    江上风浪, 水流湍急,官船顺风而行,江水被船体破开, 发出嗡嗡的声音。

    喻沅整个身子都倚靠在船边上, 盯着船底激荡的水流,神色极淡,细小的水珠溅到脸上,冰冰凉凉的, 她不闪不躲, 默默不语。

    本就清瘦的身姿被银色的襦袄完全包裹, 一动不动,似山巅一层轻薄的积雪。

    船上秩序井然, 小吏们身着公服, 除了孟西平和喻沅带来的人, 船上还有几个因各种原因意外搭上官船的家眷,只是没有人敢随意走动。

    大小官吏见到走过来的孟西平纷纷退避。

    孟西平在后面看了一会喻沅的背影, 似缅怀,似哀痛,最终所有情绪都陷在黑漆漆的眼睛里, 了无痕迹。

    随着风越来越大,衣袖灌风鼓起来, 她没有改变姿势,孟西平提着披风过来帮喻沅盖上。

    他扶住喻沅的手臂, 握住她冷若冰块的双手,关切地问:“头还晕吗?”

    喻沅这次没有避开, 本能将全部身体倚靠到了孟西平身上, 她面上苍白, 干燥的唇色白惨惨的,眼神些许恍惚,混沌的脑子用了一会才认出眼前人。

    原来是孟西平啊。

    他们已经顺利出了江陵,在船上走了两日,喻沅晕船的反应一日比一日重。

    她第一天晚上就在船上晕的死去活来,整夜睡不着觉,偏偏她不肯躺在昏暗的船舱里,要走到船上看景色,只有抵抗不住疲惫的身体,才能短暂躺下,睡不到一个时辰又惊醒。

    谁都劝不住她,莹玉刚去倒水,一个转身没注意,又叫喻沅溜了出来。

    喻沅扶着孟西平的手臂,觉得眼前天地倒转,从心底涌起来一阵反胃,突然干呕起来。她早上什么都没吃,空空如也的胃里什么也吐不出。

    她难受地轻哼两声,阖上眼去抵抗从脚心到头顶的晕眩和无力感,眉心冒出来细密的冷汗。

    孟西平轻轻拍着她的背,喻沅越来越难受,呼吸也越来越重,他见状不对,干脆打横抱着十二娘走回船舱。

    莹玉正跑过来找她,看喻沅反应如此剧烈,瞬间也慌了神,热泪滚落下来:“娘子。”

    喻沅紧紧闭着眼,一截素白的手臂轻轻搭在孟西平肩上,手指无力搭住一片衣服,那姿态不仅仅是依赖,更像是一种隐约的抗拒。

    孟西平将喻沅放在床上,用手帕擦干净喻沅的脸:“去打些热水来,给你们娘子涂在唇上,擦擦冷汗。”

    大白天的,船舱里面昏暗到需要点上几盏灯才能看清楚,房内更有股难以描述的晦涩气味,是船上装的货物味道。

    纵使丫鬟们收拾勤勉,将枕头被罩全部熏过,点了香膏,也挡不住这一阵阵味道袭来,箱笼里面的衣服都变了味。

    难怪喻沅不愿意待在房间里面。

    莹玉按照世子的吩咐,将喻沅收拾得清清爽爽。

    十二娘裹着被子,睡得不安稳,左右打转。孟西平就坐在她边上,垂着眼睛,伸手帮她掖被角,免得她从床上滚下来。

    啪的一下,是十二娘胡乱挥起的手,打到了孟西平身上。

    莹心被清脆的动静吓了一跳,觑着孟西平神色。

    这两日,他总是夜里来照顾十二娘,白天和没事人一样,不同模样的灰衣男子来找他,神神秘秘地商量事情。

    莹玉看在眼底,心里忍不住犯嘀咕,一宿一宿的熬,身子早晚遭不住。

    不光担心他,关键是十二娘,官船速度已经算快,可去帝京最起码还要花上半个月时间,要是中途遇上其他事情,花的时间只会更长,十二娘日日受罪。

    心里某个想法骤然破土而出,莹玉跪下来劝他:“婢子身份低微,本不该说这些话,今日斗胆,只是不忍见娘子因为晕船如此难受。”

    孟西平将喻沅乱动的手臂塞回被子里面,轻声道:“你说。”

    莹玉闭着眼一鼓作气:“十二娘身体虚弱,实在不能继续待在船上,请世子爷放娘子下船,改走陆路到帝京。”

    喻沅在梦中沉浮,觉得自己像一叶随波逐流的树叶小舟,随急流转来转去,身不由己,整个身子都陷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顺着水流的圈往最下面沉去。

    忽的前方水幕高企,铺天盖地扑过来,喻沅这叶小舟被撞来撞去,她试图逃离,天地为雷雨颠倒,她也被暴雨击碎。

    她猛地惊醒,深深喘了一口气,突得顿住。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天色黯淡。昏暗的船舱里,挂了一盏灯。

    孟西平坐在灯下旁边剥桔子,黄橙橙的桔子果肉,垒成一小堆山。

    清新的桔子味道霸占了整个房间,就像突然出现在她房内的人。

    喻沅怀疑自己还没醒来,才会在梦里梦到这么诡谲的场景。

    孟西平在给她温柔的剥桔子?!

    她捂着被子,不确定的喊:“孟西平?”

    孟西平三两下扒完一个桔子,将果肉喂到她嘴边,注视着她:“是我。”

    哦,不是梦。

    喻沅头晕稍稍缓解,仍有些头痛,偏偏腹内空空,见到桔子觉得口齿生津,不由张嘴吃了一口。

    蜜桔果肉甘甜,汁水充足,甜滋滋的。

    喻沅接二连三吃起来:“这时节,哪来的桔子?”

    孟西平将最后两个桔子剥完,全部放在果盘里,轻描淡写地说:“这艘官船从西南来,船上装了些西南特产,我找他们要了些来。”

    喻沅吃着也想起来了,由于地势特殊,年底大宴上的瓜果蔬菜大多来自西南,这艘官船上装得大概就是西南送往帝京的贡赋,守卫才如此森严,怪不对孟西平非要搭上这艘船。

    这些蜜桔都是西南特产,是要送进宫的,以前宁王府最多也就能分上两三篓蜜桔。

    现在孟西平大剌剌在吃给皇帝的贡品!

    孟西平见她明白过来,朝她笑了笑。

    喻沅便也不客气,吃就吃了,皇帝那老头子还能找她算账不成。

    她吃完拍拍手:“我要出去走走。”

    孟西平不阻拦,已经拿起她的披风:“我叫莹玉给你熬药去了,胡大夫给的方子,据说对晕船很有效。”

    喻沅怀疑地看向他,撑住摇晃的木板:“但愿如此。”

    两人起身走到外面,江面上煮着半块太阳。水天相交处,波光粼粼,金灿灿一片,与太阳相融。

    两岸青山连绵,或许不该叫做青山,一点秋意,两岸乱红残黄点缀其中,绿意黯淡不已。

    孟西平随手拿出一个小玩意:“想玩吗?”

    喻沅抬眼去看。

    他掌心里躺着一个精巧的鲁班锁。

    喻沅接过,这块鲁班锁不知是个什么材质,似玉非玉,在手心里发着热。

    她用指头小心去摩挲,果然在尾端发现了上头凹凸不平的字:“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往喻府送这些的?”

    她对这些东西没有丝毫印象,前世她在江陵有好多好多朋友,没到帝京前,每日都和许多姐妹玩耍,来不及注意家里的小玩意。

    孟西平深深看她一眼,一只手虚虚扶着她,另一只手握住船上栏杆:“事情过去很久了,我早已忘记。”

    每年习惯性攒点东西,送到江陵来的只有鲁班锁。四年前,他因为某些原因,渐渐养成亲手做鲁班锁的习惯,有事没事捡起来雕。

    有一次被外人看见,后来往宁王府送过来的礼单里逐渐多了些精巧的小玩意,孟西平通通留下,拆解开来偷师。

    喻沅吃了胡大夫给的药,头晕的症状没有缓解,过了两刻钟,仍旧是没什么反应。

    她只好低头玩鲁班锁,试图转移注意力。

    看到些什么,她疑惑地嗯了一声,发现衣袖上有几点血迹,用手指轻轻一搓,血沫纷纷落下。

    方才是孟西平抱她进去的,似乎是在他身上不小心蹭到的。

    喻沅玩了一阵,那块血迹很是碍眼,她忍耐不住,报臂凶巴巴看他。

    孟西平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用伤口博心疼。

    喻沅攥紧鲁班锁,恶声恶气地说:“给我看看你肩膀上的伤。”

    孟西平已经反应过来,闷声解释:“我并非故意在你面前示弱,只是忙得来不及收拾。”

    喻沅不相信他,气冲冲地在前面领路。

    大冬天的,孟西平的伤口竟然化了脓。

    喻沅知道她晕船,便叫孟一每日督促孟西平上药,没想到孟一和孟西平两人阳奉阴违,没将伤口放在心上。

    她实在是有些生气,冷冷盯着他:“孟西平,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孟西平以前因为腿伤,要死要活的。在江陵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好好养伤,每天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喻沅想着事情,神情怪异地盯着他,突然觉得孟西平身上藏着许多秘密,她越来越不熟悉眼前的宁王世子。

    伤口再度撕裂,是因为孟西平在喻府处理了几个麻烦,身边带的人不够,只能他亲自上场。

    他没解释,觉得喻沅不需要知道这些。

    孟西平看心软的她:“以后我乖乖听你的话,好不好。”

    这回没有叫孟一来,喻沅亲自给他上药。

    在一身药味里,喻沅突然缓慢地说:“若是你死了,我不会替你守寡。”

    孟西平却突然沉默了会,他面容认真,好像真想到了这种可能,眼睛弯弯笑着:“真到了那种情况,我会让徐静敏将你风风光光嫁出去,谁也不能欺负十二娘。”

    ◉ 第 38 章

    喻沅被孟西平的目光看到撇开头, 不知道眼神往哪搁,轻轻掠过他蜷缩起来的手指上。

    突然想起来,孟西平早有前科, 前世他便有一次受伤瞒着她, 后来才知道刺客错将他认成了同行办案的徐静敏。

    她永远记得,裴三娘在她面前“不经意”提起这件事时的表情,是贵女们一贯的居高临下,不为人知的讥诮, 洞穿她无力的面具。

    心跳声鼓噪起来, 喻沅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既然孟西平自己都不在意,就该让他伤口腐烂再痛些。

    她心底冒出来个恶毒的想法, 当初怎么没想到, 除了未来的宁王世子妃消失, 还有宁王世子出意外,万一他能英年早亡, 那就最好。

    在想象里面把孟西平的身体戳了个稀巴烂,无论如何都不能缓解喻沅心头突然涌上来的恨意,对他, 对慧宜公主以及裴三娘的。

    手下动作粗鲁,喻沅将孟西平推来推去, 把他疼得数次眉心微动,可一把柔和的目光始终不偏不倚笼在她脸上, 试图抚平她纷乱的思绪。

    他竟忍得住,喻沅没有愧疚, 看着伤口处冒出来的血, 心下一冷, 继续扒开他的衣服往下看。

    孟西平的伤口实在是一次比一次恶化,她在他的腹部又发现了新的伤口。

    伤口不深,但明显是多次所为,直冲他要害,几道刀伤剑伤落在他身体上,新旧交叠,喻沅几乎能想象出当时的情景,一定很是惨烈。

    喻沅多看了两眼,心里更加疑惑。

    按日子计算,这些伤应该都是他来到江陵后留下的。孟西平在徐府现身时并未隐瞒身份,不知有谁敢对宁王世子下手。

    她俯下身子,仔细看他腰腹间的伤痕,呼出来的鼻息洒在他皮肤上,浑然不觉孟西平悄悄垂头看她,躺在床上的人浑身僵成一块石头,差点不能呼吸。

    观察完毕,喻沅给严重的伤口上完药起身,问他:“你这些伤都是从哪来的?”

    临走前徐苓的提醒在脑子里面闪过,她蹙眉:“有人要刺杀你?”

    孟西平并未否认,坦坦荡荡任由她看,喻沅指尖轻轻碰过的地方喘起一股连绵不绝的酥麻,被打上了她的标记,久久不散。

    他盖住腰腹,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在她面前捂着伤口:“放心吧,小伤而已,我不会让你守寡的,更不会让你有嫁给其他人的机会。”

    喻沅见孟西平还有心思调笑,瞪他一眼:“瞎说什么。”

    孟西平这个大骗子,前脚哄她都听她的,后脚就要继续瞒她。

    她终于是端着药出去,没继续好奇孟西平的伤口是从哪里来的。

    孟西平双手枕在脑后,敛了笑意,只默默盯着她的背影,幽深的眼神将那道小小的影子纳入心底。

    他当然不会将喻沅交给其他人,一想到喻沅要和其他人成亲,冠上其他人的姓名,宛如万蚁噬心,那只扑火的飞蛾哐地被他按下。

    喻沅永永远远都该是孟西平的,即使葬下,两人的骨灰也要掺在一起,永不分离。

    往后的几日,喻沅应诺,每日亲自来看孟西平上药,来时他身边的小案上总会放着一碗剥好的桔子,或者是香梨。

    都是这时节难得一见的御品,看在这些东西的份上,喻沅后面几次来的没那么心不甘情不愿。孟一替孟西平上药时,她就坐在旁边,默默吃完一盘水果,吃完走人。

    后来喻沅甚至还提前吃上了新鲜的龙眼、芭蕉以及其他鲜果,她怀疑孟西平将官船上的贡赋都要了些来。

    孟西平说反正这些贡赋送到帝京后,皇帝也会将一部分赏赐给宁王府,他算是提前向皇帝预支。

    喻沅去找他的时间不固定,全凭心情而为,所以偶尔会碰到有侍卫们围在他身边说话,那些来找他的侍卫都穿同样款式的灰衣,平平板板的一张脸,好似同个模子里出来的同胞兄弟。

    见过这么多人,喻沅也只记得孟一的样子。

    孟西平大多时候抿着唇,面无表情的样子,话很少,身边人却都很畏惧他。

    每次喻沅过去,和孟西平商量事情的灰衣男子会自动离开。

    他扭回头来看她,唇角总是挂着温柔的笑,等她走过来。

    在喻沅的看顾以及珍贵药材的加持下,孟西平也终于一日日的好起来,肩膀上最深的那道伤口结了痂,渐渐愈合。

    与他的情况相反,喻沅却病恹恹的,吃不好更睡不好,一日比一日憔悴,涂粉也盖不住她的青白脸色,形如开至衰败的木芙蓉,花瓣失去水分,抱成一团枯萎。

    每天她兴致最高的时候,就是要莹玉扶着在外面走上一圈,靠在船边上什么也不干,看茫茫水云。

    前世今生,往事已矣。

    喻沅面上不说,身边的几个丫鬟看着眼底,见十二娘吃什么吐什么,胡大夫开的药不管用,娘子怏怏不乐,一天说不了三句话,还要惦记孟西平。

    莹玉她们心疼十二娘,急着团团转,眼神都快冒出火光,个个统一战线,仇视起孟世子来。

    孟西平却渐渐忙起来,来去匆匆,只能在喻沅床边待一会,脸色渐渐随她一样的不好,始终没松口让喻沅下船。

    又过了两日,官船行至渡口,突然缓缓停下。

    孟西平来叫喻沅,下船去找大夫看看身体,顺便出去散散心。

    喻沅想着四个丫鬟都在船上压抑许久,也带着她们都下了船。

    “船上要修整,补充些物资,夜里再走。”孟西平细心叮嘱她,“有一天时间,你可以在此地玩玩。”

    喻沅知道,这艘官船上常年往返于西南和帝京之间,船长老练,东西准备得只多不少,鲜少需要在沿岸补充物资的,不过是孟西平随便找的借口。

    下了船才知道,官船停靠渡口所在的小县名为青陵。

    虽不如江陵繁华,然青陵依山傍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四境行走的人经常在这里歇歇脚,是个四通八达的好地方。

    孟西平将喻沅送到医馆,大夫很有经验,知道喻沅的症状,不仅给她开了醒神的药,还给她开了安眠的药,保准一觉到帝京。

    喻沅觉得哭笑不得,接过药方,对治好她这晕船的毛病不抱什么希望。

    等她们从医馆提着药出来,孟西平不知道去哪了,还没回来。

    喻沅不想等他,带着几个丫鬟随意在集市上逛了逛。

    青陵本地特产某种陶泥做的人偶,小摊上放着百十来个,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彩色人偶,或男或女,做出各种姿态,摊主热情地替她们介绍,很是新奇。

    购买的大多数是年轻小娘子,人偶只有拇指大小,挂在腰间,随莲步轻移晃动,别有一番趣味。

    她看得眼花缭乱,给莹玉她们一人挑了一个胖嘟嘟的拿着玩。

    喻沅给自己买了枝山楂糖葫芦,渐渐开颜,笑眯眯地带着丫鬟们逛集市,孟一在后面默默付钱。

    集市上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

    有个青年男子侧着脸和别人聊天,直直撞到莹心身上,将她撞跌在地上。

    那男子见莹心打扮看起来是个小丫鬟,嘻嘻哈哈准备绕过去,脾气暴躁的莹心爬起来,险些和他吵起来。

    其他丫鬟给她壮气势,围着那个男子要求他道歉。

    莹玉悄悄从人群里面溜出来,扶着喻沅在旁边的馄饨小摊坐下。

    她弯腰擦干净板凳,嘴唇轻轻动了动,忽然在喻沅耳边说:“娘子,江陵的生意已经全部转手。”

    喻沅稍微颔首,手心因为紧张发汗,她捏了捏掌心缓缓平静,向摊主点了几碗鸡汤馄饨和豆浆。

    其他几个丫鬟和被人群意外拦住的孟一才回来。

    莹玉看了看孟一,招呼他坐下:“你也坐下吃。”

    孟一看喻沅神色,因为世子受伤的事情,他得罪了十二娘,最近不敢说话。

    喻沅随意指了指后面的空位:“你也坐下吧,今天辛苦了。”

    馄饨似沉甸甸的云飘在清淡的鸡汤之中,上面飘洒着点点新鲜翠绿的葱花。

    喻沅喝了一口鲜美的汤,才觉得从颠簸的官船回到地面上,一口热气暖到心底。

    孟一抬头接豆浆时见到她的笑,心想怪不得世子爷看十二娘看的紧。

    再不敢多想,他埋头吃馄饨。

    “哟好俊俏的小娘子,今天中午就在这里吃。”一个大汉走进来,粗声粗气地和身后的兄弟们说话,顺手将一把大刀拍在桌子上。

    彪形大汉话音刚落,哗啦啦十来个人随他坐下,小小的棚子里面顿时坐得满满当当。

    青陵最常见的都是这些舞刀弄枪的江湖客和走商人。

    老板见怪不怪,给大汉们炸油果子和煮馄饨去。

    那群人就坐在喻沅她们背后。

    喻沅专心吃馄饨,发现坐在她对面的莹玉突然喘着粗气,掐着筷子,恶狠狠盯着后面的人,被气得双脸通红。

    她好奇地扭回头情况。

    “娘子,别回头。”

    莹玉想拦她没拦住。

    看清楚喻沅的脸后,原本朝莹玉挤眉弄眼,在青天白日下做下流手势的大汉呆愣一下。

    他张大了眼,身体愣住,完全被喻沅容貌镇住。

    觉得眼前人可不就是话本里最常见的柔弱貌美小娘子,美人配他这位英雄,天降良缘!

    大汉兴奋地抹干净嘴,嬉皮笑脸坐在喻沅旁边:“小娘子哪里人,第一次来青陵吧。”

    他边说这话边上手去摸喻沅。

    周围人看他动作,齐齐色变!

    ◉ 第 39 章

    莹玉冲到喻沅身前, 张开双臂挡住她,宛如一只护崽的母鸡,朝不怀好意的大汉爆喝一声:“别拿你的脏手碰我家娘子。”

    其他几个丫鬟虽没说话, 但也是齐刷刷的动作, 围住喻沅。

    大汉在本地有些名声,和兄弟们一向在青陵横着走,见这小丫鬟发怒,不仅没将这几个柔弱小娘子的话放在心上, 还觉得美人带刺, 以后□□起来才带劲。

    他讪讪收了手, 遗憾只差一点就能摸到那娇媚小娘子滑腻的皮肤,对十二娘说:“小娘子, 你这丫鬟忒不懂事, 还需要日后好好□□□□。”

    大汉现出垂涎三尺的样子, 将喻沅从头到脚,从脚到头仔仔细细打量好几次, 脑子里面想的事情都表现在脸上,实在是令人作呕。

    黏糊糊的眼神叫喻沅犯恶心,心中遗憾剩下半碗馄饨是吃不下了。

    她这才慢吞吞地放下筷子, 正眼看魁梧大汉,全无危险已经到眼前的害怕, 认真道:“可我却觉得这几个丫鬟很和我心意,这样就已经很好。”

    大汉不知早前调戏过多少小娘子, 能屈能伸,立刻附和她的话:“既然娘子喜欢, 那就将她们留下吧。”

    话里竟已经将莹玉她们视作囊中物。

    喻沅似乎没听说他话里的意思, 悄悄按住要出头的莹玉, 面上镇定:“付完账,我们回去。”

    吵起来之后,老板早早躲在灶台旁边,不敢说话,更不敢露头,只在灶台后面慢慢升起一双手,准备来接铜板。

    莹玉没什么好气地将铜板丢进老板掌心,而后压着怒火,细声细语和那些挡路的大汉商量:“请诸位壮士让一让路,让我们出去。”

    领头的大汉只顾看十二娘,口中不发话,后面也没人敢动,就这么挡住了出去的路。

    喻沅顿了顿,见状也不恼,提醒莹玉:“给大汉们五百两银票,就当是我们请他们的喝酒钱。”

    莹玉愣愣的,心底知道有宁王世子在,即使不给这些土匪模样的人钱,等世子爷知道了,她们也能全身而退,宁王府这座靠山很是坚固牢靠,再不济还有孟一在,总能护着喻沅出去。也就因此对娘子选择步步退让的行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她一向听喻沅的话,不甘不愿地拿出五百两银票,给了那些臭流氓。

    大汉见小娘子出手大方,笑嘻嘻地接过银票,侧身让莹玉走。

    莹玉松了一口气,正扶着喻沅要离开,那些人复又将喻沅拦下。

    莹玉不料他们得了银票还不满足,回过头怒声问:“你什么意思?”

    大汉拄着刀,粗声粗气地说:“我的意思很明白,叫你们家娘子跟老子回去成亲。至于你们几个,可以跟我后头的兄弟们,多生几个胖娃娃。”

    他后面的兄弟们嘻嘻哈哈笑起来,话里议论起哪个小丫鬟最好看。

    莹玉怒气冲冲:“小心我去报官,难不成这青陵还没王法了!”

    听了她的威胁,后面的人哄堂大笑,仿佛刚刚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大汉示威般抽出刀,让几个小娘子看清楚刀把上面还有未洗干净的陈年血痕,语气阴森森:“报官?青陵县令算什么东西,也敢动到老子头上。”

    喻沅原本端着一副高深莫测的脸色,知道大汉不会轻易放过她们,打算叫在旁边装死的孟一出手。

    不到万不得已,她实在不想要孟西平的人帮忙。

    只是听他将青陵府衙挂在嘴上,眉梢一挑,喻沅心念微动,目光忽然落在大汉脸上。

    笑如冬雪融去,满山花开,她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柔柔弱弱地问他:“敢问壮汉大名?”

    大汉心里哪还有莹玉,生怕自己声音大吓到小娘子,收了刀好声好气地说:“好说,老子行不更名,就叫张大龙。”

    “原来是闻名青陵的张壮士。”喻沅朝他笑了笑,“家住何方,家产如何?”

    张大龙被喻沅的笑勾得魂都没了,自豪地说:“青陵最大的卧龙山山头便是我大哥和我的的,青陵县谁不认识我们哥俩,县令那小儿都要给我们几分面子。你和我回去,保准比县令夫人的日子还要舒服。”

    喻沅若有所思:“原来官府都要给张壮士面子。”

    张大龙舔着脸靠近喻沅:“那当然,小娘子跟我去过正经日子,最好生两个大胖小子。”

    他的眼神朝喻沅下半身去了,这小娘子看着娇媚,可惜身体单薄,看着不好生养,后面那四个丫头身体颜色清淡了些,身体应该不错。

    险恶的目光在十二娘和几个丫鬟身上逡巡不去,里面的下流简直是明晃晃的摆在脸上。

    莹玉从小在规矩森严的喻府长大,何曾听过这等污言秽语。

    她气得浑身发抖,护住喻沅,用力拍开张大龙止不住伸过来的手:“我呸,癞□□也想吃天鹅肉!”

    丫鬟们一试图动手,后面的人瞬间围了上来。

    喻沅下意识躲在身后,抬手间衣袖下露出皓白的手臂,玉润冰清,伶仃的手腕上挂着一只翠绿的玉镯子。

    张大龙看得眼热,但凡美人,露出半点雪白肌肤够他引起无限遐想。

    且他冷静下来,发现这美人身上穿的戴的都不似凡品,突然孤身出现在青陵,身边只带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鬟,怕不是哪个府里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娘子,和情郎私奔到此。

    倒是便宜了他张大龙。

    他兴奋地说:“小娘子好好考虑,不如带着这四个小丫头嫁给我,老子把家里那十七八个人婆娘都休了服侍你,让你做大。”

    喻沅缓缓一笑:“张壮士可容许我好好考虑考虑。”

    “就在这里想。”张大龙一心想着和小娘子们调笑,觉得这小娘子太过文雅,无赖一般,“性情刚烈的小娘子以前也不是没见过,现在还不是在老子被窝里头争风吃醋,寻死觅活的。”

    莹玉突然挣脱了几条手臂的束缚,反手啪的一下打在张大龙脸上。

    紧接着一口啐在他脸上:“痴心妄想,我们娘子踩你一脚都嫌脏!”

    张大龙被打了一巴掌,脸色微变,终于觉得自己被戏耍了:“小贱人,给脸不要脸,要不是看你有几分姿色,老子早将你压回寨子中,让兄弟们先过过瘾。”

    喻沅始终面色平静,不如莹玉她们那般愤怒:“我早已定亲,未婚夫家里有良田千倾,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张壮士今天放过我等,来日我必携丈夫奉上百两黄金拜谢。”

    张大龙大放厥词:“什么未婚夫,怕不是小娘子私底下找的小情郎吧。在青陵想要平安,即使是龙子皇孙,也要看我张大龙愿不愿意。”

    他毫不掩饰淫邪的目光:“老子先替你的小情郎尝尝滋味。”

    喻沅这才难以忍受地闭上嘴,面色冷凝。

    张大龙振臂大喊:“兄弟们,把这几个娘子抢回去暖床。”

    随着他的动作,棚内的大汉们都站了起来,拔出刀,笑嘻嘻地看着小娘子们,等待她们束手就擒。

    喻沅被莹玉她们挡在里面,角落里退无可退,五个年轻小娘子宛如被群狼环伺,来往的人加快脚步,无人要施以援手。

    她跺了跺脚,朝旁边的男子怒吼:“孟一,你还在等什么!”

    张大龙晃了晃大刀,欲挑起喻沅下巴。

    侧面切过来的刀背先一步荡开了张大龙的刀,将他吓了一跳。

    被忽视的孟一终于出了手。

    张大龙这才发现那边还站了一个年轻男子,他拔刀劈砍过去:“哪来多管闲事的小白脸。”

    孟一一言不发,拔刀出鞘,寒芒直指张大龙和他身后的人。

    窄小的摊子经不住数十人的打斗,馄饨摊险些被掀翻。

    这些土匪根本不是孟一的对手,被数人围攻,孟一还能游刃有余的他们对战,明显占据上风。

    也有机灵点的人试图过来挟持喻沅。

    孟一正顾着张大龙正面,他发现时,已经来不及,眼看着张大龙的手下就要抓住喻沅——

    突然不知道从哪跳出三个灰衣男子。

    两个护住喻沅,另外一人加入战局。

    莹玉她们被突来加入的帮手吓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喻沅却早有所料,冷漠地看着出突然出现的灰衣男子们,这就是孟西平暗中留在她身边,保护她的人。

    他们终于现了身。

    不枉她和张大龙周旋许久。

    有人护住喻沅,孟一再无顾忌,加上灰衣男子,将张大龙等人打得屁滚尿流,顺便帮忙抢回来五百两银票。

    其他灰衣男子等事情结束以后则立刻消失,默默地出现,悄无声息地走。

    喻沅盯着那些突然消失的灰色背影,叫孟一给了馄饨摊老板一些银子。

    她轻声问:“孟西平在哪?”

    孟一还不知道世子爷会因为刚才情景怎么惩罚他,摇摇头:“世子行事,向来隐蔽。”

    他没有骗喻沅,是真的不知道。

    喻沅思索片刻,这么大动静,孟西平还没来,想必是他手上有急事要办。

    她不愿意继续待在这里,便带上莹玉继续去逛集市,

    她没注意到,身后有几道忽闪的目光一直缀着她们的影子后头,又顾忌始终跟在她身边的孟一,不敢动作。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们有没有月石呀,想兑换一下图床,选择空投月石就好,提前谢谢,啵啵!

    ◉ 第 40 章

    经过这么一遭, 莹玉她们有些惶惶不安的样子,从馄饨摊出来以后失去了玩乐的心思,警惕地查看四周情况, 就差将喻沅护在怀里走了。

    喻沅心态很平和, 据她观察,青陵虽然和江陵名字都有些类似,同样是沿江而生,但民风剽悍, 与物阜民安的江陵实在不同。

    城里随处可见背着刀剑的江湖大汉, 匪气很重, 女娘们也是格外泼辣爽快,一把响亮的嗓子招呼往来客人, 声音清脆。

    喻沅很乐意和她们做生意, 边等孟西平回来, 边指挥着战战兢兢的孟一买了许多青陵土特产,差点将不大不小的青陵城走了个遍。

    反正身后有孟西平的人跟着, 没人敢来惹她。

    张大龙说的话可能是真的,他们在本地有些势力,喻沅接连注意到身后好几波试图跟上来的尾巴。

    孟一欲言又止, 他突然向后瞄了一眼,没过一会, 跟着后头的小尾巴消失了。

    “把这些也拿着!”

    转眼莹心又往他怀里丢了一堆东西,挡得孟一人脸都不见。

    喻沅慢慢走, 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巷子,前面豁然开朗, 房屋威严肃穆, 乃是青陵府衙。

    她一眼便看到了背对着街巷的孟西平。

    孟西平刚刚从青陵府衙出来, 旁边还簇拥着数十个人。

    他正在和一个身穿县令服色的人说话,那县令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似乎和孟西平早就相识,从背影看如两位风流少年郎。

    那县令许是在和孟西平谈正事,突然愁眉苦脸的,皱着一张俊俏的脸,后头还有些青陵衙役,抬着尸体进进出出。

    原来孟西平特意选中青陵是有事要办,才命官船在此停留,并非是为了她才下来。

    喻沅想通这点,掉头就走。

    啪的一声,孟一抱在怀中的东西不小心掉了下来,砸在青石板砖上,里面的糕点散落在地,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然而这动静足以引来府衙门口人的注意力。

    喻沅已经往前走了十来步,刚要转进巷子里,后面的声音恰恰传到她耳畔。

    孟西平叫住她:“十二娘。”

    喻沅慢慢回头,转身的时候故意盯了孟一好一会。

    孟一身手向来矫健,刚刚是故意让糕点掉落,将孟西平招来的。

    她声音像是被冰水浸过,从未有过的寒冷刺骨:“你还真是对孟西平死心塌地,既然如此,等会我就将你退还给他。”

    孟一从前看喻沅面软心善,对她面上尊敬,心里却没将她的话真正放在心上,觉得自己是在替世子看顾十二娘,屡次帮着世子爷,阳奉阴违。

    此时见喻沅一朝爆发,被她冷冰冰的脸色打了个措手不及,心下才知后悔,退回去是什么下场,他不敢想。

    不等他求饶,孟西平已经和那位县令一同走了过来。

    县令打扮的男子早听见孟西平刚才脱口而出的称呼,先看了喻沅一眼,语气很是微妙,藏着一缕兴奋:“原来你便是喻十二娘。”

    青年男子打招呼的时候语气熟稔,像是早就认得喻十二娘的样子。

    喻沅见他长得一张团团脸,笑起来时就如家中兄弟一般,心生好感,对他不像孟西平那样抵触,轻笑着等待孟西平介绍。

    两双亮亮的眼睛霎时同时看向孟西平。

    孟西平顿了顿,走到喻沅身边,温声道:“十二娘,这位是青陵县令赵继明。”

    喻沅哦了一声:“听赵大人的意思,莫非早就认识我?”

    赵继明干巴巴笑了两声,不知如何开口,偏偏孟西平斜晲着他,也等着他的解释。

    正好县丞因为孟西平的事情来找,他立刻推说府衙有事,和孟西平喻十二娘匆匆说了两句话,只说待他们两人成亲时回帝京道贺,便火速离开。

    回府衙的脚步飞快,像是有人在后面撵着他似的。

    喻沅从记忆里面仔细搜寻了一番赵继明这三个字,发现前世她并未听过和见过这个人,不由好奇:“赵继明是谁?”

    她突然发现已经能以最平静的目光看向孟西平,等待他的回答,心下安然。

    孟西平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竟然沉默了下:“他是徐静敏的小舅子,我离开帝京时,徐静敏刚刚和赵继明的姐姐成亲。静敏知道我要来江陵,或许会路过青陵,托我有空帮忙照看一下他的小舅子。”

    喻沅知道他和徐静敏是从小的交情,这个理由找的也不奇怪,前世或许赵继明一直留在青陵,又或许是出了什么意外,才导致她没听过这个名字。

    不过刚刚赵继明的态度很奇怪,孟西平也有些别扭,弄得她更想探究其中原因:“那他见到我怎么这么奇怪?”

    她清亮的眼神看过来,眼里有一只跳跃的蝴蝶,扑到他心底。

    孟西平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说:“慧宜姑姑曾经想让他的姐姐赵玉娘嫁给我,我推脱不了,便和赵家说我早已定下婚事。”

    后来赵家才打听到,未来的宁王世子妃在江陵,就是喻十二娘。

    喻沅认识徐静敏和赵玉娘的时候,那两人已经夫妻恩恩爱爱许多年,是帝京城里有名的金玉良缘,赵玉娘待她如同妹妹一般。

    所以喻沅从来没往别的方面想,原来孟西平和赵玉娘还有这样一遭缘分。

    这时意外得知,她绷着脸,硬是挤出几个字:“原来如此。”

    关于赵家,还有些事孟西平没说。

    得知宁王替孟西平定下亲事后,慧宜姑姑大为光火,那些年将帝京适龄小娘子都领到过宁王府里,试图叫他的爹娘取消同喻家的婚约。

    许多人早就对喻十二娘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赵继明也是其中一位,终于见得喻十二娘真颜,一时兴奋。

    他担心在喻沅面前说漏嘴,顺势溜走了,不然实在是要留下看好好看一看,孟西平藏得跟宝贝一般的喻十二娘有什么好的。

    孟西平噙着笑,从腰间拿出一个彩绘的泥人偶,送给喻沅:“刚才路过看见的,觉得这人偶很有意思,便买下来了。”

    那泥人偶也只有大拇指粗细,撑着一把泥捏的伞,面容清晰,模样娇憨可爱。

    比起喻沅给丫鬟们买的精致许多。

    喻沅垂头,默不作声。

    莹玉看到那泥偶的脸,觉得有些熟悉,想起来小声说:“这泥偶的模样有些像娘子。”

    十二娘的侧脸和她手里的小小泥人偶渐渐重合起来。

    喻沅对莹玉说:“你喜欢,送你了。”

    说完她就将东西痛快塞到莹玉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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