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风禾朋友不多,还都是男生。
可能从小总是在家不社交的缘故,也根本不知道怎么和女生交流。
毕竟十七八岁的年纪,男女有别。
除了那个……小棉花除外。
这些年两个人没有任何联系,猝不及防的重逢,就是他被老爸打了一巴掌出门那天,场面狼狈又滑稽。
今天把话说破,他也没问那句老掉牙的话,问她这几年过得好不好,显而易见,她过得不好。
在附中上了一周课,他都没见她笑过。
还是说读书读多了,人也变呆了。
-
那天晚上她终究是熬不过对面十二层,等到凌晨两点半困得不行,只得认输去睡觉。
那人,真是个夜猫子。
周一开学,距离寒假还剩两天。
夏灼放在学校的课本上周已经陆陆续续带回家,现在书包里只背了常用的几本书,很轻。
最近降温,她出门前还在校服外面加了一件米色的外套,这种校服加外套的搭配,虽然看着不伦不类,但在学生堆里并不少见。
夏灼进到教室,班里人已经开始早读,她前面位置上的人依然是帽子往头上一兜,在睡觉。
她和陆风禾虽然相互加了微信,但两个人并没在手机上说过话。
像安静躺在列表里的机器人。
赵穗子人也刚到,刚坐下就开始盼望下课,从包里抽着书,头往这边扭,“夏灼,下早自习咱们去吃什么,外面有家早点铺子好像是新开的。”
她对吃的不挑,随口说,“那就去那家。”
赵穗子:“补课班你去看过了吗。”
“看过了。”夏灼想起夏建军脸红脖子粗地问她“补课班又要花掉老子多少钱”,她有点无奈地摇头,“还是算了吧,我不报了。”
夏建军虽然不上班,但也不算缺钱,每个月都靠那十六户的房租生活。
用那些钱喝酒打牌,运气好打牌赢了钱,还能额外买两条好烟。
每天不人不鬼,就差把“混日子”这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夏灼目光不自觉落在前桌少年的背影上,一身纯黑色的卫衣,脸埋在臂弯里,只能看清下半张脸和轻抿着的嘴角。
这种自我放弃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讲,也属于学生时代的“混日子”。
不过他和夏建军不一样,夏建军人到中年,这辈子也就那样了,陆风禾十七八岁,正是一生中最风华正茂的时候,如此浑浑度日总让人惋惜。
夏灼偏巧坐在这个位置,像是要她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少年天才走向没落。
一时间她竟这么瞧着,走了神。
直到赵穗子用胳膊靠她一下,压低声道,“老杨来了,想什么呢。”
她悄悄收回视线,垂头翻了两页手上的书,小声说,“没什么。”
可能是她所在的这个平行班正挨着隔壁清北班,近朱者赤,班里的学习氛围一直很好,进来随便听一耳朵都是朗朗读书声。
杨诏进班,这会儿班里所有学生都是坐直了的,一眼扫过去夏灼前面那个没穿校服趴桌子上睡觉的后脑勺就显得尤为突出。
且嚣张。
杨诏知道他是四中转过来的,基础差一些,就算数学回回满分也于事无补,杨诏叹了口气,过去给他同桌使了个眼色,“叫他起来。”
他同桌叫高雄,戴个眼镜,眼镜片儿快赶上啤酒盖那么厚,伸手轻碰了一下他,“同学,醒醒。”
高雄动作很轻,说这句话声音也不大,被碰到的人却像是惊弓之鸟,明显往里缩了一下。
陆风禾睡得昏昏沉沉,被叫醒后慢悠悠支着坐起来,又慢悠悠从桌上书堆里抽了本附中速背手册放在桌上。
举止乖巧丝毫不像刺头儿,很给面子。
杨诏瞧了眼,点点头,两手背在身后满意地离开了。
高雄看着旁边这位新同学随手翻了一页,英语早自习,他翻了页政治。
不知道是不是靠暖气的原因,空气干燥,陆风禾刚睡那一会儿起来感觉有点头晕,口干舌燥。
背书也背得心不在焉,敷衍了事,“实践决定认识,认识对实践具有反作用,实践是认识的来源,实践是认识发展的动力……”
“商品的二因素是使用价值和价值,价值由……”
“价值尺度和流通手段是货币的两个基本职能……”
夏灼在默背单词,耳朵里有一句没一句的听到第三句。
然后就再没有然后了。
抬头,前面那位已然又睡了过去。
夏灼往教室后门瞧了一眼,只看见杨诏熊大一样的身材背手迈出门槛。
陆同学这面子,真是一秒钟都不多给。
高雄在旁边目睹这哥满打满算背了三小点,就又开始补眠。
不过这事儿也不该他管,老师不说,他也不去扰人清梦。
陆风禾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早自习结束。
陈朝阳从后面绕过来叫他吃早饭,这会儿班里人走了一半,闹哄哄的,陆风禾其实也醒过来有一会儿了,他坐起来把桌上那本速背手册随手一合,准备跟陈朝阳走。
陈朝阳无意瞧了他一眼,紧接着又是一个转头,大惊小怪地在高雄位置上坐下了,紧张兮兮地看他,“你怎么了,不会又低血糖了吧。”
夏灼刚站起来还没走,听见这话下意识偏头去看。
陆风禾胳膊搭在桌边,低垂着眼,脸色是病态的白,整个人都很没精神。
陈朝阳是被他那低血糖搞怕了,初三那年运动会班里没人报,陈朝阳硬拉着他俩人去跑三千米。
陆风禾那天早上没吃饭,三千米跑一半直接倒在了跑到上。
当时给实验校长吓得一下子从主席台上站起来,还以为把人给跑死了。
旁边赵穗子拉她手腕,下巴朝后门一扬,“走啊。”
夏灼视线自然从他身上移开,陈朝阳在旁边,她也没好多问,低下头匆匆走掉。
在她偏开头的前一秒,某人的目光好像看了过来,又是炙热而直接,是毫不遮掩的。
夏灼被穗子拉去了那家新的早点铺,里面品种确实挺全,她绕完一圈,拿了个三明治和酸奶,结账的时候想了想,又返回去多拿了一瓶。
等她回到教室,前桌人没在。
那本红皮封面的附中速背手册还桌上,和她走时候看着一样。
夏灼坐在位置上慢慢吃着三明治,赵穗子捧着手机,全神贯注在淘宝店蹲守她偶像的周边。
几分钟后,赵穗子把手机一放,恶狠狠吸了口酸奶,身子泄气似的往后一靠,“每次库存也太少了吧,这就没了?我都没点进去。”
夏灼鼓励她,“下次一定。”
赵穗子又叹了声说,“下辈子一定。”
课间休息结束,一直到预备铃响,夏灼前面的位置都一直是空着的。
夏灼想起走之前陈朝阳的话和他一眼就看得出不太好的脸色,忍不住问高雄说,“他去哪儿了?”
高雄侧着身,应了句,“好像是不舒服,请假走了。”
前面这位置像是被人施了咒,这位置本来是个女生,上周请的假,到现在还没来。
新同学补位在这儿坐了几天,也请假回家了。
她多买来的那瓶酸奶还静静躺在抽屉里,现在好像,也给不出去了。
-
“不是低血糖。”
陆风禾站在学校门口,宋女士见他第一眼也是问是不是低血糖。
他去请假就是想回去睡觉,自己能走,杨诏担心就这么放他出去半路出事儿,非得让家长到门口接。
于是一个单纯的“想睡觉”,经杨诏之口,迅速发展到宋女士兴师动众开车到校门口接他。
久病成医,他清楚这不是低血糖,应该还是那没好利索的感冒又严重了。
当初宋女士听那狗屁道士的话,全家从京市迁到东江,还真像是预言应验了一样,他初三半年往后都很少生病。
高中只病过一次,第二天就好了。
像这回没完没了反反复复的生病,感觉久到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附中校门口,宋女士让他上车,不肯放他就这么回去睡觉,论感冒来说断断续续吃了快两星期药了也该好了,但这次明显没好。
半上午的,他觉没睡成,反倒被直接带去了医院。
没曾想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又是杂七杂八的检查做了一大堆,查不出病因。
坐诊医生手放键盘上打字,淡声问,“低烧多久了。”
宋女士着急,先替他说了,“两周。”
医生视线看过来,陆风禾默了瞬说,“三周。”
刚开始那几天他没当回事儿,自己硬扛的,后来实在难受才开始吃药。
医生快速打下几个字,又问,“多大了,上学吗。”
他回答,“十七,高三。”
在医生仔细看过那些化验单子以及简单问了几个问题之后。
陆风禾转身出门,手里又成功多了一张新的诊断单。
诊断结果:疑似学习压力大,疲劳过度,营养不良。
他每天混成那样吃了睡睡了吃能有个屁的压力。
庸医。
宋女士不亲眼盯着他做一遍检查不安心,现在流程走完了,化验结果没问题,这几句疲劳过度的诊断更像是没话找话硬写上去的。
问题就出在,没问题,根本无从下手。
宋女士更不安了。
最后老妈让他在这儿留下输了几瓶药,扎针时候陆风禾扫了眼药单,都是什么葡萄糖,什么维生素。
就当被戳两针图个宋女士心安。
在医院忙忙碌碌一上午,到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宋女士停车没上来,陆风禾进门,人懒懒散散往沙发上一躺,整个人松弛又疲沓,单只手掏出手机,屏幕上都是来自同一个人的消息。
陈朝阳:【没事吧哥?】
陈朝阳:【医生怎么说啊?】
陈朝阳:【回消息啊。】
陈朝阳:【该不会是检查出有什么问题吧。】
陈朝阳:【喂,你可别吓我。】
陈朝阳:【早上那该不会是咱们最后一面了吧。】
他点了点手机,回了句。
l:【屁事没有,睡一觉就好了。】
可能是药效起了作用,也可能是他本来就困折腾一上午更是困上加困。
这句消息发出去没等到陈朝阳回复,他就又睡着了。
-
陆风禾上午请假,东西和书包都在抽屉里撂着,一样都没带走。
晚间放学陈朝阳主动过来帮他收拾东西,总共也就几样,放书包里轻飘飘的。
还剩两天放寒假,看这阵仗,他应该不会来了。
周围有人七嘴八舌地问作业,还有人忽然找不到卷子着急忙慌地翻桌兜,没人注意到夏灼这边。
她背好书包,一手抓着书包带子,另只手握着早晨那瓶酸奶,犹豫半晌,在陈朝阳走之前叫住他,“陈朝阳,这个,也是他的。”
陈朝阳正准备拉上书包拉链,闻言接过去,往里一丢,大大咧咧道,“谢了啊。”
他书包里就几张空白卷子,最沉的东西,估计就是这瓶酸奶了。
陈朝阳装好东西就拎上他书包走了,看样子应该会送去他家。
夏灼照常放学回家,路上冷风瑟瑟,干枯树枝投在地上的影子交叉错乱,她脑子里总不自觉会想起这几次见面,他好像总是透着将好未好的病态,他好像,也还是当初那个身体不好的病秧子。
晚上小区里人烟稀少,夏灼脑子里正有一下没一下的胡思乱想,旁边一男一女说着话,她本也没注意听,直到耳朵里猝不及防钻进句。
“大师,你跟我说句实话,我儿子他,能不能活过十八岁。”
夏灼偏头往左看了一眼,这个女人,她好像见过。
那天在筒子楼抱着衣服叫陆风禾回去的,就是这个人。
“能。”男人掐着手算,有模有样,“但是有地方需要注意。”
女人点头,“你说。”
“贫,简,二字可破。食五谷,忌女色,唯东南风水养人,寿长迁居宜往西……”
真假不知,那半仙儿眯着眼睛说得头头是道。
就算是蒙人,看着也挺像是真的。
夏灼半低下头继续往前,没走多远,就看见地上有张细长条的红纸,被霜洇湿了小片,更显得上头金色字迹明显:
陆风禾,男,十七,五月初九,子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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